《无情锋刃》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荣誉之死
艾维领首府,艾维海姆城外,
距离阿尔道夫483英里
施塔勒知道巫师掌握力量,但直到目睹西里斯·云暴唤者召唤出那块燃烧的陨石,他才意识到那力量有多大。在内心深处,他意识到没有人能如同挥剑般轻松写意地如此行事。他惊叹于这其中蕴含的代价与牺牲。
敬畏至少驱散了他的恐惧,随着双足飞龙的消失,他开始专注于战斗。不能亲自参战令他十分沮丧。他必须在战术上领导和指挥,以争取让尽可能多的人活到第二天黎明,如果真的有的话。
左翼开始将兽人和地精击退。但令施塔勒懊恼的是,中部和右翼都在高歌猛进。在胜利的鼓舞下,沃根指挥的兵团正在奋勇前进。这意味着战线的倾斜,施塔勒希望能让他们退回来,但他离得太远了。
在他身后,浓烟和火焰在阵地上翻涌。很难看清,但似乎是一门加农炮炸膛了,炸死了它的炮组。曼因施塔特还活着,正努力将一颗铁球从卡住的迫击炮口取出。透过烟雾,施塔勒发现另一门加农炮从山丘上划下,因为下面部分临时加筑的阵地塌陷了。炮手们拽着绳子试图将其拉起,但收效甚微。
战争机器已经完成了它们的任务。曼因施塔特还有预备队,但会留给最极端的状况。只剩下一门加农炮。现在是步兵决胜的时候了。他们奋勇战斗,顽强进击,但不过在浪潮中溅起涟漪。
施塔勒抛弃幻想。威廉亲王需要突破,尽快解放艾维海姆城内的军队。
威廉和他的骑士们击穿了尾随而至的兽人战团,从侧翼突破,将它们击溃。科斯瓦尔德一边杀戮,一边吟唱着古老的战歌,而莱特纳则沉默着,以残酷的效率杀戮。他们都是无比优秀的战士,但对比如此鲜明。
龙牙剑已然鲜血淋漓。兽人的污秽如流水般从剑脊上滑落,令剑刃如刚被锻造而出般光洁。狮鹫兵团与炽热彗星骑士团并未损失任何一人。还剩一段路,一群地精和兽人在他们面前展开,但已经可以望见艾维海姆的城门。
威廉如同瑞克瓦尔德猎人发现猎物般眯起眼睛。在兽人或死或逃的现在,他已经能将注意力转移到艾维海姆前的战群中那个醒目身影上。
越过一群摇晃着旗帜、号角和图腾的野兽,隐约可看到远处的它。威廉近乎不敢相信这怪物的体型。那些大部分被听到后忽视的谣传,并未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地精的大肚王体态庞然。
一开始,瑞克领亲王错把它当成兽人。地精不会长得那么大。格罗姆的腰围大得令人难以置信,它也正因此这大肚而得名。它肮脏锁甲下伸出的肢体有着厚重的肌肉,上面布满了疣子。丑陋、歪斜的脑袋上带着一顶用犄角头骨做成的头盔。一串爪子和指骨组成的项链挂在它的脖子上。斗篷的皮毛上沾满了干了的血迹。格罗姆渴求杀戮,威廉再也不需要那些只言片语的拼凑了,他现在亲眼见识到地精王的勇武。
一队圣殿骑士似乎看出了威廉打通前往艾维海姆道路的意图。他们在撞上一群小绿皮后停滞不前。虽然这种在帝国中被称为鼻涕虫的生物又弱又小,但它们的数量如此之多,以至于勇敢的骑士都被拖下马淹没。威廉隐约看到一张张带着獠牙的嘴,撕咬着受伤的圣殿骑士。这些鼻涕虫们尝试着翻开锁甲,绕过盔甲,渴望享用柔软的人肉。
虽然他们奋力挣扎,但一旦坠马,骑士就死定了。其他体型更大的地精,带着网兜和带钩的三叉戟,匆忙插进盔甲的缝隙中。
一些人勇敢地突破了防线,但正被格罗姆所砍倒。他们刚冲出离大门二十英尺的地方,就遭遇了地精国王,它用双头斧砍断他们的四肢,鲜血横流。
骑士们没能坚持多久。没人逃回艾维海姆。
威廉惊惶起来。这个威胁必须被清除。他决心挑战地精国王,终结战争。
击溃兽人小子所创造的一小块开阔地即将消失。一队夜地精——通常住在山洞中,白天很少出没的戴兜帽绿皮——突然冲至威廉的骑士们身侧。大肚王身后的旗手正在吼叫。那只恶心的生物一般喷着飞沫,吐着舌头,一边对其他地精咆哮,敦促它们进攻。
一群小子在一面锯齿状的血眼战旗下汇聚。大约有八十到一百只。威廉估计之后还跟着最少一半的数量冲向他的骑士们。
就在他倾身向前,让身体更靠近自己的坐骑,准备迎接第一波冲击时,最后瞥了格罗姆一眼。格罗姆扭头看着他,然后离开了。
地精军阀在笑?
看到又一次令自己枪头染血的机会唾手可得,科斯瓦尔德鞭策他的骑士们。
“大人,请允许我,”他放下面甲,猛踢战马。“冲锋!”
他会像收割般砍杀地精。
离撞击只剩片刻,其他先锋就在他身侧稍后方时,科斯瓦尔德瞪大眼睛,试图勒住马。其他骑士也纷纷效仿,但有些骑士反应不及,撞上领头的骑士。一支失措的长矛刺进一匹马的胁腹,令它发出一阵痛苦的嘶鸣。另一些被前面的装甲撞倒在地。伴随着骨头的碎裂声,脖子与四肢都断了。人类从马鞍上坠落,被蹄子踩扁。但屠杀才刚刚开始。
六只挥舞巨大铁球和链条的绿皮从夜地精的队伍里冲出。它们把巨大得可笑的武器挥起来,最初很缓慢,然后逐渐加速,每挥舞一圈,铁球就在空气中划出尖啸声。这些夜地精狂热者像疯狗般口吐白沫,显然是疯了。它们疯狂的叫声在旋转中扭曲,听着像不断反射回荡的笑声。
一匹战马误入这钢铁的旋风,立刻遭到猛击。骑士徒劳地举起盾牌。绝望的骑士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砸成了模糊的一团。地精狂热者无为所动,继续向着后面的战士挥舞铁球。其他五只也造成了类似的破坏,它们的走向无法预测,但却及其致命。一位狮鹫兵团试图用长剑刺向绿皮,但唯一成果是长剑的折断,然后是一只手被拖进地精的杀戮风暴中碾碎。
短短几秒间,威廉自豪的先锋就被击碎。他的骑士已伤亡过半。对艾维海姆城门的进攻戛然而止。
在雨开始下的时候,布兰德将剑刺入一只地精狼骑兵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起初雨很小,只是落在盔甲上发出微声,但随后便是倾盆大雨。束腰外衣和长筒袜很快就湿透了,皮甲被染得像血一样黑。它是如此沉重,以至于他们看不见面前一英尺以外的地方。布兰德不介意。他只需要看到自己下一个杀的目标,这视野就足够了。他刨开一只座狼的肚子,感觉这雨并未给战场降温。事实上,天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如果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它使这里变得更加湿润和潮湿。在死后,座狼倒在一个水越来越多的泥沼中。布兰德用靴子踩在怪物的头上,按住它,再与另一只搏斗。他背上又冒起了一层汗,浑身发痒。如果不是身边还有绿皮想把自己开膛破肚,他早就挠起来了。
布兰德站在“中枢”,也就是前排和后排的交汇处。他保护住马斯布莱克特的后背,马斯布莱克特正站在前线,与一群步行的地精战斗。与他并肩的是格雷斯,来自艾维领的新兵。这人战斗熟练,能够站稳脚跟。他有杀人的本事。其战绩与布兰德不相上下。
布兰德隐约听到卡尔利克在前排咒骂绿皮,鼓舞士兵。布兰德一般厌恶军官,但卡尔利克除外。虽然程度不如瓦维特,但他也尊敬中士。这也是他在巡路人休息点时看到凯勒崩溃后没亲自动手的唯一原因。记忆回想起来已经变得遥远,只有凯勒的脸和报复失败的感觉还在,布兰德注视另一个士兵采取懦弱方式逃避的感觉。
这是场艰苦的战斗,困难程度在布兰德的经历中也是屈指可数。强烈的噪音汇聚成一种地狱般的喧嚣。有些人即使能活下来,也无法克服它。这可能会让他们发疯。布兰德知道一些士兵,他们比自己周围这些人更坚强,仍选择了自杀。
双方都能感受到压力,并且不断增大。他们的任务只是阻止地精前进,遑论打败它们。当布兰德杀死另一只狼骑兵时,听到侧翼更远的一个人发出死亡的嚎叫,一匹座狼撕破了他的喉咙。格雷斯仍然拒绝退后。对布兰德来说,这就像在看一面镜子,一面有裂缝、有点脏的镜子。
卡尔利克厌恶米登领人,就像他厌恶面前对自己欲除之而后快的地精战帮一样。在用剑劈开一只地精的头骨后,他瞥了一眼范汉斯的部下。他们是真正的屠夫。残忍的雇佣兵和疯狂的鞭笞者袭击了一群兽人。他们像疯子一样,成群结队地死去,但毫无畏惧地战斗。雇来的雇佣兵更慎重,但同样残忍。不过,他们继续战斗的唯一动力是得到更多的钱。卡尔利克只瞥见了猎巫人,一道黑色的闪光,一道银色的闪光,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可辨。每一剑都伴随着诅咒,带着黏痰的尖刻,吐着可恨的诉罪。如果仇恨是一种武器,那么范汉斯的剑刃比最坚固的钻石还要锋利。
前面的情况也不妙。在不顾一切地突进后,钢铁长剑现在停顿了,他们在一群全副武装的兽人前组成一道厚重的盾墙。卡尔利克全身心活命与杀敌,因此无暇仔细关注他们的情况。他同样诅咒米登领人,因为他们在布里贡德桥上失去了荣誉,因此而被激怒,变得冲动脆弱。他唯一遗憾的是,没法与他们做个了结。
正当卡尔利克准备进行最后的抵抗,准备跟随摩尔与自己的妻女相会时,侧翼的压力消退了。他用眼角余光看去,看到代表卡隆堡的黑红色。
西格玛祝福他的剑刃,冯·劳肯前来助战。
伴随着巨剑士从背后无情的突击,戟兵们从正面给予地精狼骑兵地狱般的打击,令它们四散逃窜。少数幸免于难的逃往南边黑色山脉的方向。卡尔利克觉得即使是格罗姆也没法让它们重整,卡隆堡选锋给了它们毁灭性打击。
随后,与无情锋刃正面交战的地精都溃退了。随着范汉斯和另一侧巨剑士的夹击,卡尔利克及其部下最终战胜了它们,并使之仓皇逃窜。
还有些幸存者,同一个战帮的八十乃至更多只地精,但它们士气尽丧。伴随着它们的逃亡,前方留下一小段开阔地。卡尔利克利用这空歇走过去喘口气,与冯·劳肯说话。
“真是个好时机,用来重振荣誉,”他说。
巨剑士冠军咧嘴一笑,露出掉了一颗的牙。“还会流更多的血。先别急着谢我们,”卡隆堡人喊道。
卡尔利克的回答被天上的风暴打断。他抬头看去,只见天上的法师和萨满正在一团巨大的雷雨云中决斗。在后面的闪电照耀下,他们只剩下凝固的剪影。每一次闪光都展现出一副新的图景,就像透明的琥珀,只是它会缓缓消失,过一会儿双方又以不同的决斗姿态重新出现。巫师和萨满只有云层中短暂闪烁的影子,如此高,如此远。很难说谁胜谁负。
休息是短暂的。更多兽人和地精正在接近。
卡尔利克向身后瞥了一眼。硝烟笼罩着阵地,蔓延到战场上,形成一层灰色的薄纱。上面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说不出是什么。从他之前听到的爆炸声来看,情况不妙。透过烟雾,他注意到后面的防线上前了,现在他们之间隔了大约一百英尺。相比前方狭窄的战场,感觉就像一条鸿沟。
* * *
战斗出现了空隙。在此前,这条路被军队堵塞得水泄不通,但现在,逃亡的兵团和战帮牵扯了双方军队。阵型和战线正在瓦解。随着战斗的起起伏伏,分散的战团形成了。来自格伦堡的一个团与另一个来自史崔森的团正与蛮荒兽人暴徒及一群森林地精战斗。一队麻木的戟兵正与数量越来越少的巨魔搏杀。一支长枪兵与剑士的混编部队与一群吼叫着的兽人野猪骑兵发生冲突,用盾牌和长柄武器组成的盾墙将野兽阻挡在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斗。突然之间,更广泛的战争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和紧迫,而唯有关注自己能否活到下一分钟。
施塔勒知道如何解读战况,就像辨认自己的掌纹一般容易。前往艾维海姆的战斗进入了关键阶段。
在战斗间隙,暴露出一块块布满死人和垂死者的空地。就像拉开肮脏的窗帘一样,残破的刀片和盾牌,血迹斑斑的皮革和盔甲像碎片般散落在地。在每一次争斗,人类和兽人争夺优势时,新的恐怖就会从脚下裸露。
帝国步兵向前推进。施塔勒知道保持势头是很重要的,尤其是面对如此庞大的军队,但他对把后方战线和支援部队远远甩在后面感到烦躁。很快人们就会疲倦。没有什么比孤立无援,被敌人包围,再加上持剑的手臂变得沉重更糟糕的了。不过,他们必须继续前进。如果他们能坚持,甚至是突破到艾维海姆,两支军队的夹击定会粉碎绿皮。也许战争最终会在此胜利。
别想冲在前头,老家伙。那样只会去送死。
施塔勒的手臂和身体两侧突然一阵剧痛,他脸上的苦笑扭曲了。他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这就像在呼吸着滚烫的煤渣。金属的叮当撞击提醒他剑掉了。施塔勒眼睁睁看着它掉落在地。他沉在马鞍上,几乎要和剑一样摔下。他用另一只手抓住缰绳,试图稳住。
不能让......看到我......这样子;就连他脑子里的声音也听起来很痛苦。他需要直起身。他想去捞自己的剑。
算了吧,没办法。
施塔勒意识到,如果自己下马或弯腰去捡,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仁慈的莎莉雅,”他粗声道。声音断续而刺耳。施塔勒嘴里有一股铁锈味。
黑暗占据他的事业一瞬间,但随后眨眼又重获光明。伴随而来的是轻微的恐慌。士兵们的后背仍然模糊不清。可能是因为烟雾的缘故。他不确定。
黑火药的烟雾顺着阵地蔓延。伴随着火枪、迫击炮和加农炮的不断发射,深灰色的烟雾弥漫战场。烟雾慢慢笼罩整个平原,军队的后方梯队被纳入其中。施塔勒仍然昏昏沉沉,但已经控制住了疼痛,他看到一群分散的地精在黑暗中向自己靠近。在帝国步兵的大规模进攻中,一些绿皮要么冲过了头,要么落在后面。弩手和火枪手伴随着零星的枪响将它们击杀,但仍有一些成功突破。大部分绿皮的残部都逃走了,但也有一些在死人和垂死者附近徘徊,一边走动一边偷窃和谋杀。它们不会与整支兵团作对,但一个孤零零的骑士将会是对等的猎物。
卡尔利克意识到自己与部队失散,位于一片无人区。云雾和硝烟混合成一团昏暗的烟雾,让人很难分辨。地精们正朝他而来。他冷笑着,对自己很恼火。
一块肥肉。
施塔勒从腰带上抽出一把手枪。去抓缰绳的时候,盾牌已经掉了。他腾出手,从战马侧面的鞘里拔出一把短剑。什么东西告诉他,他快死了,在布罗施塔特受的伤是致命的,只是他没明白。直到现在。
诸神在上,他要在死前带走更多杂种。
六对一。
第一只地精从烟雾中钻出,尖尖的鼻子首先出现。施塔勒用手枪瞄准开火。现在是五。
科斯瓦尔德死了。他被一颗巨大的铁球重击,铁球上的尖刺撕裂了他的盔甲。导师躺在被杀的马尸上,被压伤的脖子和躯干上缠着一条铁链。他甚至没能举起剑。对于一位高贵的战士来说,这是个不光彩的结局。
其他几位骑士,包括狮鹫兵团和炽热彗星骑士团,也与他一同静默。他们的四肢扭曲,彼此纠缠在一起,战马被地精致命的武器压得认不出来。
骑兵杀手。威廉曾听说过地精狂热者。它们迷恋洞穴里的真菌,因此变得疯狂,完全免疫恐惧。不过,他从未与它们交手过。
“骑行突破!”亲王催促道。剩下的骑士继续冲锋。当他们轰隆而过时,旋转着的地精发出咿咿呀呀的尖叫袭击着他们。
在亡命奔逃的过程中,威廉注意到其中一只疯狂的绿皮旋转着撞到一块岩石上。它死了,只在灰色的岩石上留下一层污渍。另一只撞上他的一位战友,双方紧紧纠缠在一起。第四只耗尽了热情,瘫倒在地,劳累过度的心脏抽搐着衰竭了。
现在只剩下两只了。现在至少可以躲开袭击了。炽热的空气从亲王的脸上掠过,沉重的铁球和链条从脸边擦过。随之而来的碎片刺痛了皮肤。他忍住了伸手挡住的冲动。如果那么做了,那致命武器的挥舞就会带走他一支胳膊。
尽管狂热者造成了巨大伤害,威廉与他的部下们还是轻易突破了夜地精的阻挡。在绿皮队伍中的行进比起战斗更像是屠杀。当他们到达另一面时,骑士们的数量已不足原先的一半。仅剩大约五十人,并且人人带伤。为数不多的幸存手轻骑兵开枪发出轰鸣声。他们的手枪喷出一团硝烟,结果了最后一只狂热者。
威廉松了口气,转头看向科斯瓦尔德。他掀开面罩,喘着粗气。他与这个人自幼相识。在三十年来,他一直是自己的侍从和保护人。看到他如此被毫无荣誉地残杀,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他走了,”莱特纳毒蛇般的腔调驱散的亲王的感伤。对于导师,他们无能为力。莱特纳的实用主义每次都胜过感性。这两人之间也并无交情可言。值得赞扬的是,二人都未试图掩盖。但莱特纳意识到,发生在自己陪练身上的是巨大的耻辱。
莱特纳也受伤了。他用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握着剑。他的胳膊扭了或者断了,要么就是肩膀。尽管浑身是血,但他并未表现出来。右眼上方的伤口淌着血水,但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充满蔑视。
亲王没有答话,莱特纳策马靠近,以便低声对话。“统领你的骑士!”他咬紧牙关低语。他们现在停顿了,摆脱夜地精的纠缠后,冲锋的势头就减弱了。“他们需要你领导他们。去行动!”
威廉亲王如梦初醒。骑士们正漫无目的地散乱着。亲王勒紧缰绳,面向前方的敌人。他朝莱特纳点点头,对他刚刚为主君所做的贡献表示感谢。
“向前,”威廉高举他的剑,喊道。“艾维海姆的大门已经关闭。我们接近那里。为了科斯瓦尔德和我们战死的兄弟们!”
骑士们呼喊起来,呼喊中蕴含着黑暗与复仇的情感。即使面对着死亡,他们的精神也是顽强不屈的。这就是他们比平常人更优秀的地方。
不到五十位骑士,仅仅两支半骑队,却要攻下城门,解放艾维海姆的军队——当他们再次冲锋时,威廉呼喊着西格玛的圣名。
他的战马救了他的命,或者至少延长了他的生命,让他死得更安详。与大多数士兵不同,施塔勒不希望死在战场上。这是个寂寞、压抑的地方。此地只有层出不穷的死亡,绝无荣誉留存。他想在一位美丽女士的怀抱下死去;或是在酒馆里,被朋友和同伴们簇拥着死去;或是在缓缓燃烧着的壁炉前老去,手里拿着燃着的烟斗,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好像在说:我现在准备好了,我已经活了一辈子了。
尽管战马踏碎了最后一只地精的头骨,其他四只地精也被干掉了,但施塔勒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命运。他会死在这泥潭里,被自己的部下包围着,却孤身一人。仿佛是为了惩罚他的杀戮,施塔勒的两臂和身侧又开始疼了。他忍住喊叫。眼中的泪水是由于痛苦,而非悲伤。
活下去,他不断地对自己说。活下去,让它有意义。
雨水使他清醒。它叮咚敲打着盔甲。水流沿着他的后背蜿蜒,使他浑身发冷。这让他恢复了些体力。但这并未持续多久。
暴雨刚开始便戛然而止。乌云仍在空中,但不再落下雨滴。雾气紧随其后,像飘渺的潮水一样迅速升起,把战场吞没。山坡上的硝烟滚滚而来,把它变成了浓密的烟雾。他曾在阿尔道夫经历过雾夜,淡淡的薄雾从瑞克河上飘过,那时你只能看见放到面前的手,但即使是那时,能见度也比现在好。战斗变得愈发危险。
就在灰雾弥漫到整个平原时,一切都开始不对劲了。
就在无情锋刃即将与另一群绿皮暴徒交战时,一道庞大的闪电点燃了天空。有什么东西正从天上坠落,像彗星般燃烧着。
无论是否因为距离太远,卡尔利克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那就是西里斯·云暴唤者。
黑牙赢了。天堂法师已陨落。
奇异的闪烁映照在卡尔利克的眼睛上。他眨了眨眼,又看到西里斯在云层中痛苦的剪影。
“继续战斗,为帝国而战!”冯·劳肯也看到了,他正在尽力召集他们。
失去法师......卡尔利克不敢往下想了。刀剑的碰撞声转瞬即至,于是他用尽全力咆哮起来,疯狂投入战斗。
* * *
威廉的骑士们现在在兽人的背面。朝着与帝国军队交战的绿皮战帮身后冲锋,能轻易将兽人暴徒们开膛破肚。威廉相信即使是最强壮的兽人也会被他们的骑枪和正义之怒压垮。他心中的一部分确实想,希望发泄他对高贵的科斯瓦尔德之死的沮丧。这将是一种悲愤的宣泄。然而,艾维海姆需要他的注意。他将解救它。他要拯救帝国,要让迪特尔为自己的怠惰负责,当他与贪婪的玛丽恩堡人做交易,装点自己的巢穴时,帝国的其余部分正在烈火中燃烧。一个皇帝为了金钱可以放弃自己的土地,这令亲王怒不可遏。如果他能活下来,清算必将来临。整个提利尔的雇佣兵和金主都无法阻挡。
复仇的念头萦绕在亲王的心头,令他没有注意到他们头顶上乌云的阴影。直到莱特纳用奇怪的,勒死者般的声音叫喊起来时,威廉才意识到危险已经来到他们中间。
“我的主君,下来!”莱特纳从马上跳下,朝威廉扑去。两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翻滚着,一个巨大的、长满鳞片的东西从头顶掠过,两个骑士尖叫着被它抓住。他们在坠马中没有死亡或重伤,这是个奇迹。又有几个骑士摔倒在地,身体与战马支离破碎。威廉试图深吸口气,但突然摔下来的瘀伤让他感觉不太舒服。他抬头望向天空,看到飞龙回转过身。它从嘴里吐出个摇晃的身影,向他们扑来。
亲王摇晃着站起来,直到莱特纳再次抓住他,他因为胳膊的扭伤而呻吟起来。热气和野兽身上的恶臭扑面而来。莱特纳痛苦地尖叫着,一只利爪逮住了他,在他受伤的肩膀上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它想要你,”他痛苦地咆哮着。“冷静下来,然后面对它。”
他从压住亲王的地方滚开。威廉简短地点了点头,终于喘了口气,站了起来。
那只飞龙正在盘旋,准备再飞一圈。背上的萨满疯狂地咯咯笑着,欣赏着这一奇观。
亲王握住龙牙剑,摆出交击的姿态。从他还是个孩子时,科斯瓦尔德就开始教他战斗。当双足飞龙穿破云层冲向他时,威廉回想起导师教他如何步行与骑士作战的一堂课。这需要平衡与时机。亲王采纳了那些明智的策略。
“看着剑刃,”他喃喃道,注视着野兽在自己的视野中不断放大。“你还记得吗?”离撞击只剩瞬息。“记得你......”
一束偏离方向的阳光照在龙牙剑上,剑刃闪烁着光辉。
当飞龙将太阳遮住时,阳光完全消失了,它有着投矛般的速度,力量又相当于攻城锤。它的双眼像恶毒的红宝石一般闪闪发光,利爪和尖牙预示着可怖的死亡。想象着着皇室血肉的味道,唾液从它张开的巨口中滴落。
消除你心中所有的疑虑。你和你的剑是一体的。就像十五年前的科斯瓦尔德与他同在。
升起的薄雾在野兽面前卷起,令它视野不清。威廉闭上眼睛,直到振翅声震耳欲聋,然后他扭身向另一边,龙牙剑划出巨大的弧线猛击。
当飞龙如箭般划过身侧时,它巨大的身躯猛撞了他一下。一股热流从大腿上涌起,他意识到自己被割伤了。几乎与此同时,他感到那把魔法剑正在穿过皮肉,引起了一声野兽的痛苦尖叫。
飞龙的血触碰到剑刃,龙牙剑发出嘶鸣,仿佛在诅咒。伤口很深。威廉凭直觉知道。他头晕目眩,一手按着受伤的腿转过身,正好看到飞龙倾斜着身子飞往远方。它右翼的薄膜像一张粗糙的帆一样垂落着。它使这只野兽在空中乱窜,就像一艘船在不可见的波浪上颠簸。鲜血像一条红色的脉络,从威廉砍中飞龙肉翼处溅落,滴落着通往它最终坠下的地方。它并没有死,一声可怕的呜咽从它的鼻子里喷出,但它和萨满都倒下了。
“干得好,大人,”莱特纳跑到他身边道。就连他也无法掩饰对亲王所做的一切的敬畏。
威廉努力平复呼吸。“这和马有点不同。”
莱特纳不明其意,忽略了这句话。“您还能走呢?”
亲王点点头。
“那您就可以骑马了。”莱特纳转过身来,向两位骑士打招呼。
威廉脸色苍白。他们现在不到二十人。有些人受伤到无力再战。许多人死去。双足飞龙的力量令人敬畏。
穿过平原面向艾维海姆,他的希望就像烛芯快要熄灭的蜡烛,几个巨大的影子正在浓雾中回荡。在城市附近,面纱般的灰雾是最薄的,没有火药的硝烟来污染它,威廉辨认出一队战车正朝他们冲来。
当两位骑士到莱特纳身边时,他们下了马。
“这里,我的主君,”莱特纳邀请道。
威廉皱起眉头。“我的战马呢?”
“死了。现在请上马。”
莱特纳扶着亲王站起来,然后骑上了另一匹马。
“来吧,我的主君,”他说着,勒紧借来的马,朝帝国阵线回返。“没时间了。”
“你在做什么?”威廉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艾维海姆——”
“完了,”莱特纳厉声道。“如果再耽搁下去,我们也完了。这边请,大人。骑士们会掩护我们撤退。”
“你的意思是牺牲他们的生命。”
“如果那能让你现在跟着我,那么是的,他们会的。别让这白白浪费。”
骄傲的狮鹫兵团和炽热彗星骑士团将他们的战马排成一条长长的横列。许多人已经失去了骑枪。唯一一位幸存的手枪骑兵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还并非圣殿骑士,但其英勇早已与之匹配。步行的人站在战马的两侧。一些人在祈祷。不止一个人亲吻自己的剑刃,并举向天空展示。曾经照亮龙牙的那束阳光又回来了,让他们短暂地沐浴在它的光芒中,但转瞬即逝。
威廉想骑马接近他们,但莱特纳一把攥住缰绳,拦住了他。
战车一直在逼近。它们迟迟不参战正是为这一击。格罗姆的狡诈与它的肚量无二。
“你是瑞克领的亲王。你绝不能死!”
莱特纳的愤怒令威廉惊醒。他脸上的抗拒变成了极度的悲伤。
“西格玛与你们同在......”他低声对骑士们说。他微不可查地点头,然后策马和莱特纳一起朝帝国的阵线进发,仿佛所有的混乱之犬都被抛在脑后。
这就是终结。威廉战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