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西西弗斯之海

海曾经是上帝失败的作品。

海是这样一个东西——他肆虐、疯狂、蔑视万物；他袭击并占领广袤的土地，吞噬上帝创造的生灵；他为了和上帝一争高下，掀起滔天巨浪，冲向天国，欲取代之。

上帝本不屑与自己的造物较真，只是海冒犯了他的威严，抢占了其他生灵的土地，上帝不得不管教一下了。经过了近千年的冲锋陷阵，海最终败下阵来。上帝用岸束缚了他的手脚，用月控制了他的行动，曾经张狂的海，才变成了而今表面平静，实则波涛汹涌的样子。

千年万年，海无数次的想翻过岸，占领曾经属于他的领土。但是天上的月，用自己的光，拴着海的身躯，阻止海占据陆地。

久而久之，海也疲倦了下来，他依旧执着于被岸保护着的广袤大陆，同时，他占领陆地的兴趣早已消磨殆尽。

表面上看，他总是派遣浪花们每天拍打着岸，实际上，这仅仅是和月无聊时的游戏。

上万年了，连牵着海的月也累了，连月有时候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同样受到了上帝的责罚。

 

人类为了感谢上帝制服大海，守护了弱小自己的丰功伟绩，他们决定建一尊女神的雕塑，表示对上帝的敬重。

上帝从神官那里听到这件事时，难掩自己喜悦的神情。他在神官的耳畔低语，要让人们将这一尊女神的像建在海蚀的悬崖边，这样他便能随时欣赏这尊美丽的塑像，顺便盯着忤逆自己的海。

修建一尊献给上帝的石雕，这是一个漫长的工程。人们先是不停的寻觅石料，不知过了几十年，他们从西方深山的山谷里采到一块巨石，那巨石通体雪白，自从上帝创世纪后，她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巨石从来没指望着谁来发现，她只希望岁月静好。

又不知过了几十年，人们终于将巨石搬运回东方的海边。这些年，运石的工人换了一代又一代。他们早上运，晚上运，他们用木轮，麻绳，将这块巨石硬生生的拽到了东方的海岸。

他们穿过即使在白天也见不到光的雨林，淌过随时能吞掉一个活人的深溪。

巨石，只躺在木轮上，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能做。但是这几十年间，巨石她确实杀了很多人。

她的身下沾着奴隶们的血液，那刺眼的红，有浅有深。浅色鲜艳醒目，深色近乎于玄。她的身上散发出难以描述的味道，这是人的气味，这种气味总是会吸引苍蝇，也有时候会招引狼或者老虎。遇到狼或者老虎时，运石的队伍会四散开来，他们有的爬上了巨石寻求庇佑，有的跑回了东海岸通风报信，绝大多数成为了豺狼虎豹的盘中餐，等到下一批奴隶赶到时，巨石的身边只剩下散发尸体气息的森森白骨。

新来的奴隶们，踏过这些白骨，继续讲巨石往东边的方向搬。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

巨石什么都做不了，她会被雕成女神，她不会成为女神。

 

巨石终于来到海边，她不再像在山谷里的时候那样洁白。她的身上沾染着难以清洗的黑色，这些都是曾经存在过的人的证明。

雕刻的师傅将这一大块石料彻底打磨了一遍，那些血污，那些石料的残渣，被悉数丢到海里。

人类腐烂的血液，唤醒了无法穿过岸的海。海回想起千年之前，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恣意快活。要在以前，人类的血液只不过是吞并大陆之前的开胃小菜；现如今，这样的开胃小菜也成了难得的残羹冷炙。

这件事似乎是燃起了海被月光磨灭的斗志，那段时间，海天天猛烈地敲击着悬崖，他回想起人类的味道，他想张开血盆大口，将最近村庄的人类吞并下去，而那些天的月光也分外明亮。

冲动持续了很久，直到村民们终于将女神像装在悬崖边那一天。

那一天，海出其的宁静。

海倒映着天，倒映着悬崖，倒映着天与地之间守护村庄的优雅女神。

女神，让海迷失了心窍。一种难以言状的情感在海的心底翻涌。

女神通体雪白，体态丰腴，她一只手轻抚胸口，另一只手伸向天空。伸向天空的那只手还雕琢着一直蓄势待飞的鸽子。她的头发和海的波浪相似，那长发垂了下来，盖住了女神的后背。最让人怜惜的，是女神的眼睛——虽然女神只是一块没有温度的巨石，但她充满希望的眼神，即便是在最黑暗的夜里，怕是也能闪闪发光。

但再精美的雕工也无法掩饰住雕像眼神中的那一抹忧伤。因为那位雕刻家的大儿子，就是死在运输石料的过程中，雕刻家接到悲报的那一日，他正勾勒着草稿上女神的眼睛。这位艺术家过了好一段时间才重新拾起画笔，尽管人们一再嘱咐让雕刻师让女神的眼睛充满希望，充满对上帝的爱慕，雕刻师也照做了……

就像是刚刚说的，雕刻师精美的雕工并没有雕刻出对上帝的爱慕，反而多出了不易察觉的忧伤，而这抹忧伤早就被海所看在眼里。

是谁让你这样的难过？海每天晚上都会问这尊女神，女神并不能回答，她只能在充满希望的眼角中偷偷把这抹哀伤留给海洋。

海洋敲击着悬崖，他在渴望，他渴望着这位女神太息一般的目光，他渴望着将冰冷的女神挽入他的胸膛。海渴望着一句回应，有时候，海过于心急，心急到连月光都差点没有拉住拴着海的光。

他尝试着越过岸，但他总是会在冲上岸不过一会儿，就被月光拉了下去。

 

日子一天天的流过，海的脾气愈发的难以自持，天上的月光也越来越难控制住海的行动。倒是岸边的居民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安定，甚至还会有不懂事儿的孩子去嘲讽海，比如——朝海丢石头，对着海撒尿什么的。

他们自信着，只要有岸的存在，海便做不了什么出格的行为。

但居民们并没有注意到愈发聚集的乌云，也没有注意到从地平线出翻涌而来的巨大风暴。

乌云挡住了月亮的锁链，那天，没有月光。

月亮的锁链都不见了，那一个矮子般的破岸又算的了什么呢。

女神像依然站在悬崖那里，她被海的波动震得摇摇晃晃的，手中的鸽子都要准备飞出去了。

浪涌上了岸，并没有掀起岸边居民的波澜，人们只当它是比平时巨大一点的浪。

第二波浪涌上了岸，这一波浪潮是为海掀起来的滔天巨浪铺路的，它比第一阵微浪要稍微大一些。天空中的乌云愈发浓密，这些乌云马上就要从天上掉下来了。

等岸边的居民们发现异样的时候，他们却没有想到要逃走，是啊，百年过去，人们都忘记了海的真面目。居民们纷纷来到海边，想看一看今天的海为何不同以往。过了一会儿，村民们在海边集聚了。他们看到面前的一股将近十米高的海墙，就站在限制住海行动的岸边。那海墙越来越高，越来越逼近岸，这时候，居民们才意识到不妙，才开始四散逃开。

但是，晚了。

海伸出自己高十多米的手掌，径直往海边的聚集地砸了下去，而那岸上的悬崖，也被海的这一震，出现了断裂。那位女神依然没有说话，她依然保持着充满希望，而又忧伤的神情。

她会自责自己没有办法守护一村居民吗？不，她曾经只是一块田野之间稍微显眼一些的巨石而已。

女神像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从悬崖上坠落下去，她落进了海的怀抱当中，绽开了盛大的水花。

而岸边的居民们，则成为了这一事件的最好见证者。他们在海的怀抱中，渐渐地，被海勒紧了脖子，成为海斋戒多年来的第一顿美餐。

尽管，海的行为很快被更高位置的岸所限制住了，但能得到这位女神，海亦不觉得遗憾。

女神像，在海的胸怀当中，缓缓下落。

他们拥抱、亲吻、纠缠，女神像依旧优雅，依旧没有什么动作，在她的眼神之中，她从来没有失去过希望的光彩。

然后，女神像随着被卷入海中的居民一同下落，沉没，最后，女神像平躺在松软的海底，她放飞鸽子的手，此刻正冲向海面，而她手中那只展翅待飞的鸽子，从此刻开始，永远也飞不出海的牢笼。那只鸽子将会永远的望着有光芒透进来的海面，却永远也接触不到岸上的空气。

 

自那之后，海又沉默了许久。而上帝自然在后来也知道了这件事。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自那之后，这片海成为了受诅咒的海，在这片海上发生的所有故事，都将有一个悲伤的结局，这片海洋的所有生物，都将不会获得幸福。

谁下的诅咒，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海再次翻过岸的囚牢的时候，才是诅咒解除的时候。

得到女神的海，自然不会再去翻越更高的岸，在此之前，这片海就是西西弗斯的海。

-完-

写在后面：

本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小脑洞，大概是某天去海边玩耍的时候，看到海浪打在沙滩上，却总是到顶点之后，落下去，像极了西西弗斯。所以就有了这个故事的雏形。

那对于海，你有什么样的经历和故事呢，欢迎大家在评论区里留言分享你和海之间发生的奇妙故事~

我是大米，我们明天见，晚安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