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扬尼斯》 第二章 暗潮

午夜的无名海滨。

无星的寂夜里，三抹月色悬于漆黑的帷幕，两条弧月绕一轮满月组成异样的铭文，好似旧日的独眼无情俯瞰着无趣的人间，孤诉着人性之外的往事，也肆意掠夺着不受赐福者的残魂。

不属于任何港口的海岸断崖于月色下矗立，峭壁在皎白中闪着金属般的流光。无风的海面上，除月的倒影外，还有几抹人造光源回应着夜的呼唤。一艘刻满神秘学符号、改造为速度特化的轻型蒸汽船于水波的荡漾下显现于岸边。有经验的海员均知，这艘船显而易见的犯了夜间行船与登陆于未登记地的两项致命的禁忌，他们定会嗤笑着这些船员是理智过剩或是自命不凡，妄想以符文逃脱夜的狩猎。如果符文有用的话，在大源尚未消退的年代，就不会存在“以实玛利”这种传闻。

实质上，这艘船的船长更加知道这一点。

船长亚洛斯.戈尔弗雷是一位身穿灰布风衣的灰白鬓角的中年人，作为莱茵海军曾经的舵手，他不止一次地往返于这片诡秘的海域。但在搏击风暴的幸运被榨取完全而逐出海军后，他利用二十余年来的积蓄买下一具被称为“伊卡洛斯号”的蒸汽船，并以此在这里搞一些“副业”。

他并不是走私这一行中最有经验或是最勇敢的，他靠的是对雇主要求的绝对重视，以至于那个头戴诡异面具的雇主要他夜中送货并将金针插入他的脑中，他也是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事实证明，这次的雇主的确很为雇员着想，在金针的守护下，亚洛斯一行来除了行船外没有诞生任何其余的念头，自然其灵魂不会被夜色吞噬；而有些缺少保险的固执船员，他们悉数于夜间苏醒时被七窍的鲜血所覆盖，不过两三夜就完全化作一个疯子。

由雇主安排同行的黑袍通灵者们站在船长身后，他们手持银色薰炉，围绕着一个被法术裹挟的浮空银匣颂着人类无法听清的祷文，那银匣正是此次的货物。船上的众人均不知道匣中为何物，也不想知道。海上的人都明白，过度的好奇心正是灾厄的来源。

留了几人在船上留守，这个队伍便循着月光攀上丘陵，带着“货物”向峭壁走去。

峭壁上，两名黑袍面具人雕像般静立着，似两只巨大的乌鸦俯瞰着月下的山麓。其中一人执一盏提灯，待队伍现身于光晕，沙哑的声音方自金色面具中传来：

“恭候多时了，船长。”

船长默不作声，一名黑袍人于是将某种护身符挂在船长的脖子上，再娴熟地拔下金针。一瞬间，各种被压制的念头一股脑冲进亚洛斯的脑海，即使有护身符的保佑，他也险些昏厥并坠下山崖。待理智艰难的回归，老者缓缓开口：

“你们要的东西我带来了，另一部分的报酬呢？”

崖上的黑袍人向通灵者队伍看去，通灵者心领神会地比了个手势，示意货物完好，一翻手，银匣便凭空转移到他手中。另一个黑袍人默不作声的看向老船长，紧接着从衣襟中摸出一管药剂并打开，异样的香气弥漫这片未知的海岸。身后通灵者们随香气一个个倒下，蒸汽船的灯火也不知为何熄灭。老船长虽做好最坏的打算，但现在的精神状态下，手枪根本无法瞄准任何目标，他想对自己开枪强行清醒过来，然而这无济于事。恍惚中，除了黑袍人拉枪栓的声音，老船长还听闻最后一句沙哑的声音：

“不用谢，你们会成为‘僭主’伟大的一部分。”

枪响了，今夜无人听到。

。。。。。。

自无名者漂流至戈尔村已经三个日夜。

这三天，他寄居在村长的临时棚屋中养伤，那些由村民提供的粗制草药并不能消解他的痛苦，而供给他的稀少食粮也并不适合养伤。但至少凭借之前的体魄，还有在药草与奇迹的双重作用下，今天的他终于能勉强摸下床走路，用窗外的晨曦暂时取代梦中的眩光。

神祗许诺于他的启示并未莅临，或者是最近的扭曲梦境迫使大脑自动忘却以保护灵魂。他也并不去主动想这些，在他看来，对于赋予他第二次生命的上位者来说，被一介凡人揣测其高远的意志便是一种亵渎。

无名者随手拄起一根木棍，推一把昏沉的头部，拖着残躯踉跄地推开房门。阳光自门扉撒入眼帘，海鸟的啼鸣掀开夜幕，伴渔民们整理船只上的各种捕鱼工具与符文排列，亦为昨日的忘返者颂一曲挽歌。村长与科莱并不在门外，仅留几位闲人看向这位身上裹着渗着黑色的麻布的倒霉鬼，异样的眼神扫过无名者，不算不怀好意，也是充满了戒备。这些村民的戒备是正常的：在艾克扬尼斯这个鬼地方，这个异乡人就算不是什么怪物所拟态的，也多半是个危险人物。伤成这样、身上还带着武器的人，不是海盗，就是那些与海盗也差不多的来这片神弃之地追寻所谓的“神迹”的愚人。无名者毫不在意地穿过目光，这些村民的敌视相比那些陆地上谄媚的政客与木讷冷漠的神官相比，至少有一种“人”的感觉。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平时绷着虚假的文明面孔，但当曾经具名者的家族祝福褪色后，盘剥那大部分已经献给“神上”的遗产时却毫不含糊。十岁那年，他于火光中亲眼所见的，均是野兽褪去人皮后的狰狞面庞。

一瘸一拐的行至村中唯一的小径，踏着看似和煦却远弱于几年前的阳光，无名者览着戈尔村的全貌：这并不是任何一个特别的渔村，像这种由于蒸汽船技术的发展而濒临废弃的古法渔村，在他的故乡数不胜数。唯一值得他注意的，不过是那村头一座由蓝橡木搭起的双层小塔，这座村中最高的建筑的尖顶刻着某种未曾出现于他的印象中的神秘而诡异的浮雕，似虬结的根须又似海怪的触足，蓝与灰的色彩交错，竟给人一种这是某个人的面部的错觉。而在奇异浮雕的正下，一座蒸汽钟宁静地摆放。正欲走进那座“高层建筑”一探究竟，钟声倏地响彻海滨，随白色蒸汽喷涌，村民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劳作共赴村头，无名者注意到，两鬓斑白的村长也在行列中。无名者随人流走近，却被阻挡于村民的簇拥，而正前头好像似围着一小队不属于这个村子的人。

“费奥纳的执政官大人，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