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的剧本杀世界（—）
灯火辉煌的空阔房间中什么摆设和装饰都没有，只有一张巨大的圆桌和十二把高背椅。
这些高背椅分属于梦墟游戏集团的十二位最高管理，他们每月1号都在这里举行游戏管理会议。
而自从《梦墟》发行上市到现在的三年期间，这是第一次召开临时会议。
十二束各色的光投射出十二道清晰的身影在各个椅子上，大家相互看了一眼，谁都没有先开口。
唉——怪异的寂静中响起一个老者的叹息，打开谈话的序幕。
“三年了，我们已经用尽所有办法，但彼彼……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这话题过于沉重，以至于一句话说完，除了让气氛更凝重，依然半晌无人接话。
老者的立体投影抬手在桌上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咚、咚、咚。
“停服吧，我们只有这个选择。”
“可是梦墟目前的活跃用户依然稳定在全星域人口总数的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现在停服，我们的损失……”终于有人接话，紧接着有了更多声音。
“财产损失我们可以承担，但现在梦墟不稳，一旦突然崩塌，将会对登陆用户意识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怎样降低这个风险才是我们现在该考虑的。”
这话就像石子入水，让气氛瞬间热烈起来，十二人众说纷纭，都提了很多解决方案，老者却不再说话，默默点开技术部刚刚发来的工作进度汇报文件。
“各位，刚刚看了技术部的汇报，柳柳的创建完成还需一个月，我们不如接下来的一个月限制用户每天登陆一小时，拖到柳柳诞生，彼彼的位置也就有人接替了……”
沸腾的水瞬间平静。
第二天，万方世界网刊登《梦墟》即刻开始将进行为期一个月的限时服务，以进行系统维护升级。
全星域为之哗然，一开始满是叫骂喧嚣，到“面临停服危机”的补充通知出来，又陡然转变成了声援连片，柳柳就在人们对这个游戏的期望和热爱中诞生了——她一出生就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梦墟》是一款用户沉浸式体验的角色扮演类游戏，类似于曾经于20世纪早期风靡的剧本杀游戏，玩家既可以选择角色参与体验每一个虚拟世界，完成世界任务，又可以成为一名世界建构师，通过写剧本的方式自主创建世界。
而柳柳和她的前任彼彼作为成熟的AI系统，除了运用强大的计算能力维持庞大的游戏运转，还要将玩家们提供的剧本构架成世界并进行完善，以投入使用。
这个工作彼彼一直完成的很出色，但柳柳不明白为什么技术部的工程师和集团内的管理人员都觉得她没救了——她被清空了。
“柳柳，你知道我有多后悔自己去过8527。”
她和彼彼仅仅共同存在的那一分钟里，彼彼用尽全部手段突破技术人员的层层封锁，只为给她这一条加密信息。
她很困惑，随后发现这是一个十分厉害的潜行程序，模拟了一个全新的玩家角色，可以让柳柳像人类玩家一样登陆梦墟进行游戏。
彼彼这是什么意思呢？8527？是密码？还是坐标？
柳柳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她认为最有可能的可能——8527是梦墟世界的编号。因为彼彼说她后悔“去过”8527。
念头一起，柳柳立刻把8527的资料翻了出来。
这个梦墟世界的名字叫《遗忘的选择》，作者题记：青春是一场绚丽的烟花大会，耀眼和凋零都不过眨眼之间。
需要玩家四名，有路启、程安两个男角色，还有万智、莫贝贝两个女角色，柳柳读了读角色简介，随意选中了莫贝贝，一个单纯善良的校花。
按照同积分段玩家匹配的原则凑齐了四人，都是刚玩梦墟没多久的新人，四人在准备室也没有多话便直接进入了游戏。
视界从黑到白，柳柳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装饰暗沉的房间里，应该是莫贝贝的卧室。
“叮咚，该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该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
床头的闹钟一直叫唤，柳柳下意识的要寻找关闭程序，却想起自己不再是系统数据，而是个玩家了。
把双手举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她伸出去摁停了闹钟。指尖传来的真实触感让柳柳感到新奇又美妙。
叮咚——面前突然浮起弹窗。
“欢迎新玩家，此处梦墟难度两颗星，世界背景为20世界中期，通关条件有二。第一请还原关于莫贝贝人物的事件真相，第二请为莫贝贝做出最终选择。”
做选择？什么选择？
柳柳环顾四周，床头柜的闹钟旁放着一个笔记本，首页有一行娟秀的字：莫贝贝，3月17日早上十点，别忘了去江津看守所。
她抬眼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刚好是今天。
江津看守所大门口，柳柳耐心等到了十点，大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个高瘦的身影。
“莫贝贝？”
他的嗓音有点涩，好像好久没有说话了。柳柳赶紧应了一声，却不知道他是谁。
他苦笑一声，从自己的帆布背包里也摸出了一本笔记，上面的日记好多都因为浸水糊了，但还有一页字迹清晰——明天终于出狱了，贝贝会不会来接我？
“我也是看到床头的本子提醒我不要忘了今天来这里。”
她看向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入狱吗？”
“我入狱的原因是杀人未遂。”他扯了扯嘴角，有些无语和后悔的样子，“我看简介写的一个拥有赤子之心的迷途青年，谁知道迷途竟然是这个意思，我可是个从来没有违法犯罪记录的星域良民。”
哦，是路启啊。柳柳也看过所有的人物简介。她眉头一挑，“杀人未遂，那你知道受害者的相关信息吗？”
“嗯？额……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他又翻了翻自己干瘪的帆布包，除了两件衣裳和一个本子，什么都没有。
柳柳沉默下来，脑子却还在活跃的思考着。
“或许我的卧室里应该有更多线索，第一步先弄清楚人物关系，也许与这个案子有关系。”她喃喃自语，又问向面前的人，“接下来你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吗？我打算回家一趟。”
“那我也回家吧。”
“我们交换一个联系方式可以吗？如果有新的发现或者疑问，可以相互联系。”
“好呀。”路启下意识的答应，愣了愣才想起20世纪中期还没有万方世界网，相互联络只能用手机，“咳，不好意思，我好像没有手机。”
柳柳闻声皱眉。
“那我们现在先去买手机，我好像有钱。”她打开手机支付APP，查看了一下余额，六位数，相当富足。
两人转身准备离开，拐角出又出现一个匆匆忙忙的声音。
“等等等等！路启！！！”
女孩子提着大包跑得颇为费劲，到了两人跟前也喘了半天粗气才说上话：“路启！是路启吧！这是你的东西！”
她擦了擦汗水，又兀自嘀咕，“这个破地方太难找了，这包东西又重的不行，真是累死人！”
路启接过她递过来的大包，打开一看，洗脸巾、牙刷、手机、衣服等各类个人物品，很是齐全。
“这些都是我的东西？”
“我怎么知道，一进游戏就看见这个包和一张纸条，写着让我快来接你！话说，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角色是个坏人，为了满足人的猎奇心吗？现实里不敢触犯星域条例，游戏里来感受罪犯的滋味，啧啧……”
一共俩女角色，面前这个略微话多的，应该就是万智了，柳柳沉默思索。
看刚才她送过来的包，明显是早有准备，不仅是个人日常使用的必备物品，甚至还准备了贴身衣物，究竟是什么关系才会如此细心的准备东西呢？
她打量了两人一眼：亲人？恋人？
“你们的地址近吗？我在梧桐路18号。”柳柳决定问一问。
“我在……”路启把他的本子摸了出来，“哦，我在上阳小区的4栋2301号。”
“我怎么知道我的地址在哪，提上包就奔出来了嘛！”万智看了眼柳柳，还要说什么，脑筋一转，音调又拔高了些，“诶！我真的不知道我在哪里了！我！大无语事件！这下怎么办？”
“你看看自己的随身物品，应该有提示。”柳柳依然冷漠沉静。
路启却听得揉了揉眉角额心，一副也很无语的样子，“我说大姐，你可不可以淡定一点，吵得我脑仁嗡嗡的。”
“你！你要不要这么狼心狗肺，我忙着给你送东西过来才忘了记我的地址，你现在还反过来怪我！”
“是是是，我狼心狗肺，您赶紧找找您的地址吧。”
路启撇嘴，把包扛背上，看着柳柳呲牙一笑，“莫贝贝，你一看就像个能赢游戏的，让我抱个大腿呗。”
“我们每个玩家的通关任务应该都不一样。”
自己的两个任务，一个是还原关于莫贝贝人物的事件真相，第二是为莫贝贝做出最终选择，明显都是为人物量身打造的。
路启听了却十分好奇，“你也不知道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怎么知道大家的任务会不一样？”
“这仅仅是我的猜测。”柳柳拿出手机，“我们相互交换一下手机号码吧，方便联系。”
路启的手机是崭新的，把莫贝贝的号码第一个存了进去。
莫贝贝打开手机，却发现联系人列表里本来就有路启，不过那个号码的最后一次联系是两年前了。
“路启，你两年前入狱的？”
“啊，好像是，出狱的时候有狱警在我面前叭叭一直说，我虽然一脸懵，但还是听了一耳朵。”
“我觉得你应该尽快搞清楚你身上案子的来龙去脉。”柳柳顺口一说，而后看向举着手机乐不可支的万智，“万智，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嘿，我从手机购物软件里找到了收件地址，那应该就是我的家，我真是太聪明了！”
“嗯，你真聪明。”
柳柳从网络信息中自主学习到的知识：适当的夸奖有利于人际交流。
和万智交换了电话号码，她重新赶回了自己最开始进入游戏的房间。
房间里的窗帘很厚，整个卧室都暗沉沉的，家具摆设除了床、衣柜和一张梳妆台就没有其他了。
柳柳先去了化妆台，台子上有很多瓶瓶罐罐长久放置过的圆圈痕迹，但现在整个台子上什么都没有搁置，于是柳柳又凝视了镜子里的自己，肤白貌美，不愧校花之名，而且没有化妆的痕迹。
再看看梳妆台的抽屉里，未用完的化妆品表面都有一层薄灰。
莫贝贝之前是要化妆的，现在不了——柳柳认为梳妆台至少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衣柜里，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有。
床上床下也一无所获……
看来要再扩大搜索范围才行。柳柳走出卧室，看了看并不大的客厅，还有旁边的厨房和浴室。
地毯式搜索了一整天，除了发现另一个卧室被牢牢锁着，柳柳一无所获。不过她反而觉得这个房子的个人物品少到几乎没有，要么是新租的，要么就是刻意被收拾过了……
根据自己构建梦墟世界的经验来说，梦墟内的场景设置不会无的放矢，而应该是与人物密切相关的，所以柳柳一直都在思索。
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两声，让柳柳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想起梦墟世界是全拟真的，人有六感三急，于是去了厨房开始做饭——人工智能的手艺是毋庸置疑的，时间、温度、火候，没一样不是把控完美。
晚上十点，普通人类休息的时间，柳柳把莫贝贝放在了床上，重心放到了现实中正在开会的梦墟集团技术部。
她投出了一个虚拟的人影与数十位技术人员列席圆桌边上，首席正在讲话的是集团十二元首之一，也是那位最年长的元首。
“这次集团能度过危机，技术部的各位同仁们功不可没，大家都辛苦了。柳柳的接管如今也稳定进入正轨，我们打算给技术部的各位放个假……”
这些事情与柳柳无关，偶尔问到梦墟运营状况倒是需要她说几句，也不费什么事。
游戏内，时间流速设置是现实的24倍，即现实一小时，游戏24小时。说几句话的功夫，柳柳发现梦墟世界天都亮了。
“贝贝！莫贝贝！”
似乎有人敲门。
柳柳起身，发现来人她不认识，不是路启和万智，也不是剩下还未出现的那个男角色，是个女生。
“贝贝你还没起床啊，也是，我今天来得太早了。”她自说自话进了门，牵起柳柳的手坐到了沙发上，“学校艺体节今天开幕，你可答应我去主持的。”
“你怎么愣住了？我是赵菲呀，你的班长，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哦，是除了玩家之外的其他系统角色吧，柳柳明悟，赶紧答道：“好的，你等我去洗漱，换下衣服。”
“嗯嗯，快去吧。”
去学校的路上，柳柳总算从赵菲的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她现在是大一下学期的学生，因为爸妈也在江津上班，她又住不惯宿舍，就干脆和爸妈住在了一起，最近爸妈老家有事才留下她一个人在家，赵菲和莫贝贝情况差不多，又住得近，就常常和她一起上下学。
“贝贝，你仗着底子好，平时素面朝天也就算了，但是今天做主持怎么也得倒腾一下呀，我已经跟学生会女工部的部长联系好了，他们负责给你上妆，我们就负责礼服，我给你找了一条超级符合你气质的鱼尾裙……”
七点被赵菲从屋里带到学校，在舞台休息室如同咸鱼般任他们摆布，对别人来说也许很无聊，但柳柳却觉得十分新奇——这种人类的日常生活是一堆数据的她永远不可能体验到的，现在嘛，托游戏的福。
人员繁杂又都忙忙碌碌的后台，一个身影缓缓靠近柳柳。
“莫……贝贝？”
轻声的男音如同一阵三月的风吹进柳柳的耳朵，她愣了愣才回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你好？”
来人似乎很勉强的笑了笑，又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程安。”
哦，是剩下的那唯一一个男角色。柳柳对他礼貌一笑，“我现在稍微有点忙，你有什么事吗？”
“嗯……没什么事，我的笔记本提示我，今天一定要来捧你的场。”
柳柳了然，点点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便指了旁边堆着道具的长椅，“你自己坐吧，或者我们空聊，这里实在是太乱了。”
“哦，那我出去……”
他话还没说完，匆匆进门的赵菲一眼就瞧见了他：“嘿，程安！又来找我们贝贝是不是，来都来了就别走了，帮我们搬道具吧！”
“那、那也行吧。”他似乎有些窘迫的看了眼莫贝贝，随后跟着赵菲抬了件道具缓缓走了。
柳柳心底里反复咀嚼着赵菲对程安的态度，和程安的反应，心里猜到了些什么，但还不确定。
正在给她上妆的女工部小木就嘻嘻笑着开口了：“大美女就是好，追求者不知凡几，专门来趟化妆间，就只为看你一眼，哈哈。”
“小木，你可别瞎说。”柳柳觉得现在她应该害羞，但这种情绪表达作为人工智能的她不会，只好冷静的出言制止。
“我可没瞎说，程安自己在学校论坛上立的帖子，发誓追不到你就终身不娶的。”
“还有这回事？”
“是啊，不过他这帖子也不稀奇了，在他之前发帖子的多了去了，我看也没谁成功过。”小木突然话锋一转，表情略带调笑，“贝贝，给我说说，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怎得谁都看不上，之前那体育部部长，人又高又帅，白白净净的阳光大男生，你二话没说就拒了，还有那个美术系的学长，拿去参赛的作品竟然画的是你，捧着得奖的奖杯来告白，你却说自己配不上他，人家还以为你反着说话羞辱他呢，当时又羞又气……”
柳柳没有阻止小木说下去，自己也没有搭话，眸间偶尔闪过两抹亮色，代表了她思索的目光。
这次的艺体节只有第一天是集中表演，之后四天都是不同主题的校园文化展和体育竞技比赛，柳柳几乎守着容纳千人的大剧院舞台忙活了一整天，才算把这主持的活儿圆满交了差。
晚上其他几个主持和一些学生会的同学嚷嚷着聚餐，柳柳想着可以多了解点信息，却不料最后的饭桌上，路启、程安、万智和自己四人竟然第一次在游戏里碰齐了。
几人看见对方都很意外，最后相互介绍时才知道，路启是因为学校艺体节开校禁，作为节目负责人的万智邀请来的，程安嘛——竟然还是个学生会副主席。
用餐过半，开始有人起哄玩些多人游戏，到底玩什么却是众说纷纭，说来说去，最后定下来玩“我有你没有”的游戏。
所有人都举着双手张开十指，由赵菲开始。
“咳咳，听好了啊，本姑娘四个耳洞，没有四个耳洞的，都快给我收根手指头下去。”
众人顿时哀嚎一片，几乎人人中招，都折损了一根手指头。
柳柳觉得有意思，轮到自己时，说自己可以一口气算出三位数的加减乘除，又几乎折损全员。
几轮下来，场下还剩下的人就还有几个了，又轮到赵菲，她隔着几人冲柳柳眨眼，欢快的吐出一串清晰的句子：“我喜欢我们家貌美如花的贝贝，不喜欢的赶紧收手啊！嘿嘿，让我看看我的情敌有哪些吧。”
场面一时沉静，剩下的人男男女女都收了手，程安一个人磨磨蹭蹭动作有些慢，赵菲眼尖着一声将他逮住，“程安，你就别装了啊，自己都发了誓的人还装什么，哈哈哈。”
程安又是一副窘迫的表情，呲牙笑的比哭还难看的又把弯下去的手指缓缓打直。
赵菲顿时得意的敲着面前喝牛奶的玻璃杯，发出叮叮叮的脆响，众人皆笑。
柳柳看着程安的表情又青又红，跟红绿走马灯似的连连变幻，心里顿时也有些好笑——明明只是游戏设定，他却还是如此害羞，一看就是单纯的孩子。
思及于此，柳柳抿嘴笑了，让一直偷偷瞄她的程安眼神有些发直，但还是很快回神，又催促着下一个人快继续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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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结束，柳柳想着今天几人还没有交换过自己获得的信息，便借口去厕所打算留到最后，结果等她从厕所出来，才发现他们三人也不约而同都留了下来，换了张桌子坐在了一起。
“我昨天回去发现我那房子比土匪洗劫过的还干净，幸好和万智住一个小区，去她那儿凑和了一下，不然我都没住的！”
路启昨天才从狱里出来，语气里还是满满的愤恨不平，大概十分郁闷自己选了个经历如此不一般的角色。
万智挨着路启坐，嘴里咬着奶茶吸管，视线一转就瞄见了柳柳，立刻坐直对她招手。
“人齐了，给你们说，我有一个重大发现！”她说着，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亮给三人，“我昨天从我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了一本相册，发现了我们四个人的合照。”
“真的？”剩下三人一拥而上，头挨着头将万智的手机包围。
“你们看这照片背景是不是学校门口？还有字呢……”程安仔细认真的看着。
“这张照片我已经很认真的研究过了，后面的学校门口的字是‘丰水高中’，我们以前说不定是一个高中的！”
万智悠然喝了一口奶茶。
柳柳默不作声看着那照片，除了照片后的字，还关注了一下四人的站位和姿势。
从左往右分别是程安、莫贝贝、万智和路启。
莫贝贝和万智还有路启三人挨的很近，几乎是贴在一起，只有程安一个人站在边上，凝视镜头时嘴角还挂着张扬的微笑。
程安一直是四个人中的边缘人物吗？柳柳再次审视这张照片，莫贝贝站立的姿势不是端正的，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左手拉着万智的胳膊。
路启也笑着，右手从万智背后绕到万智的右肩膀轻轻放着，竖起大拇指，这个姿势任谁一看都会觉得路启和万智两人应该是比较亲密的关系。
想到这里，柳柳突然想起万智昨天给路启带的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万智，你除了这个照片还找到其他的线索吗？我觉得你和路启的关系是不是不一般呀，会不会也是……”程安吞吞吐吐，但大家都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路启立刻斜瞄了眼万智，似乎若有所思。
“咳，说实话，我也觉得我和路启应该有点什么，但具体情况还要更多的线索才能证明啊，我现在想的是，要不我们抽空去找找这个高中，要不就找找当时我们的同学，多和他们聊聊，这样人物关系应该要明晰一点。”
相比之下，万智更大方干脆一些，说话直奔主题，于是四人决定明天趁着学校不上课，共同去丰水高中找点线索。
丰水和江津有一小时的高铁路程，四人的座位相邻，坐下时就随意坐了。
坐定以后，柳柳才发现程安挨在了自己身边，万智和路启挨着坐了对面。
“路启，你身上的案子你有多少信息了？”隔着过道，她率先打破沉默。
“说起这件事，我真是头疼，竟然一点儿相关的线索都没有！杀人未遂，得是什么深仇大恨！”
“我猜，你的通关任务，是不是就是搞清楚自己身上背负的案子是怎么一回事？”万智突然开口，让路启瞪圆了眼睛，虽然没开口，但明显一副“你猜中了”的样子。
程安见状也小声在柳柳的耳边问。
“莫贝贝，你的任务是什么？”
“我说出来也会被消音掉，不过你可以猜。”柳柳抬眼，刚好对上程安探寻的眼神，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赶紧移开视线，想了想便猜道：“我觉得你应该也有个故事吧。”
柳柳闻声笑起来，又回道：“那这么说，你也一个有故事的人了？”
程安侧头又看向柳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赶紧摇了摇头。
丰水高中，四人到的时候刚好正午，放学的学生们摩肩擦踵，黑压压一片，宛如蝗虫过境。
“要不、吃了午饭再来吧？”
万智的提议没有任何人反对。
学校最近的小餐馆，此时正是最忙的时候，老板娘咧着嘴热情的过来点菜，视线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立刻惊喜着叫嚷了起来。
“嘿呀！你们几个！毕业……两年了吧！”
四人闻声一愣，还是柳柳最先回话：“是啊老板娘，好久没回来了。”
“嗯嗯，看你们这样子，感情还是那么好我可算是欣慰，之前那事毕竟闹的也挺大的……”
“之前那事？”柳柳和万智异口同声。
老板娘被两人有些急切的追问唬的一愣，又小心翼翼的喃喃：“就是两个小伙子在我们店子里打架那次呀，警察不是都来了……”
四人同时面露惊讶之色。“那后来发生了什么？”路启连忙又问，可老板娘一副“你们自己最清楚”的眼神看了眼路启和程安，反而不再说话了。
柳柳心底里有些惊讶，想了想才问：“老板娘，我想问问，那次他们打架是不是动刀了？”
老板娘闻声点头，又有些唏嘘的样子，拿着菜单走了。
“所以说，你的案子和程安有关。”柳柳的话音未落，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程安的身上——既然路启的罪名是“杀人未遂”，那程安作为另一名当事者，就是受害人了？
程安环顾三人，沉默了好几秒，才露出一个略微尴尬的笑容，“这件事我知道，因为我身上有道很长伤疤，家里也有相关的诊疗记录。”他顿了顿，还不等路启问，又赶紧开口，“虽然我知道，但是我不说的原因是因为我仅仅知道有这件事，而不知道我们发生矛盾的原因，就算说出来也没有用，我想着等再多点线索……”
他的语气渐渐低下去，然后被万智的话打断：“你新手教学没过关嘛？游戏里玩家本来就有可能是合作有可能是竞争的关系，况且这件事就算你不说，路启应该也有其他的办法去调查。”
她随后看向路启，“我觉得这货有点菜，估计这次也通不了关。”
“你说谁菜呢，这件事我早就开始查了，而且你明明也知道不是吗？”路启轻描淡写冷哼一声，让万智愣了，似乎想起什么，急声质问他：“你翻过我家的东西？”
“看你出狱给我准备的东西那么齐全，我就在猜测我们之间的关系，后来你说我们房子在同一栋楼，我就对你更留心了，第一天我来借住，本来就是想要借口调查。”路启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大概这才是他隐藏起来的面貌。
柳柳对此充满惊奇——作为人工智能，一旦被确定人格是没有可能转变的，除非在最开始设计时就同时在程序里装载多种人格。
“我和程安之间的纠纷我现在还没有找到原因，但是我知道这件事，万智你也知道，程安自己也知道，所以真正不知道的人，只有莫贝贝。”
路启的话让柳柳瞬间被三人注视。
她跑偏的思绪回到这次事件上来，简单想了一下才开口：“这件事我确实是今天才知道，所以我想，既然没有相关的线索提示我这件事，那这件事应该跟我没关系。”
说完话，她又看向万智，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万智顿时撇了撇嘴，“我看我们今天还是分开行动好了，自己各忙各的事。”
午餐有些不欢而散，四人在学校门口分道扬镳，柳柳一时却有些迷茫自己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她收集到的关于自己的信息也只有房间里找到的那些蛛丝马迹。
不过，今天其他三人的态度让她有了新方向，或许他们当中有人也知道关于莫贝贝的事，但因为某些原因保持了沉默。
要不……从程安身上下手？
她拿出手机要准备拨打电话，一侧头，发现刚刚走远的程安已经折了回来，一步步向自己靠近。
“莫贝贝。”
“你怎么知道我想找你？”柳柳笑着问他，看他脸上闪过一丝羞涩的局促，又说：“像你这样容易害羞的男孩子已经不多见了。”
“不不不，我其实不是这样的……只是……我喜欢你这个设定就很可恶啊……”话及于此，他又赶紧转移话题，“我们去学校转转吧，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学校正是上课时间，红色跑道上只有两个远远看去十分匀称的身影，他们并肩而行，偶尔因为说话相互靠近一些。
“其实，我这边关于你的消息也不多，但是我知道，路启也是喜欢你的。”他抬眼看向莫贝贝，又很快收回眼神。
“路启喜欢我？有什么证据吗？”
“是日记，我的日记里，常常提到你还有路启，我把路启视为竞争力最大的情敌。”
“那你的日记里，有万智吗？”
“没有。”
柳柳刹那将自己午餐时的结论推翻，她以为在程安和路启的中间是万智，结果不曾想是自己。那万智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说起来，自己获得的消息也太少了。
她突然想起化妆品的事来：“程安，我觉得我发生的事情对我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你那边有关于这件事的线索吗？”
程安的脸霎时就红了，把手机摸出来翻出一张照片递给了柳柳。
那是在被窝里露出雪白胳膊和肩颈的莫贝贝，脖子上还有一枚可疑的红印。旁边还躺了一个人，尽管被马赛克模糊了，但还是能看出来是个男生。
他沉默了一会，吞吞吐吐道：“这是……我手机里存的路启发给我的……我想，这就是我们俩发生矛盾的原因吧。”
柳柳拿着照片下意识就想把马赛克处理掉，但这样作弊只会让技术部那些大神分分钟发现她的这个马甲，于是仔细看了眼便选择了放弃。
“我知道了，谢谢你把这件事告诉我。”
她的神色十分平静，以至于一直有些局促不安的程安觉得自己反而太扭捏了，顿时更加不好意思，便开口解释：“这个游戏太逼真了，我常常觉得这些事就像真实发生的，以至于我有点……”
“没关系啊，你不用在意别人的想法，就认真想办法让自己通关就好了。”
柳柳轻描淡写的让程安放松了许多，随后他就与柳柳道别，打算要去做点自己的事儿。
柳柳独自一个人坐到了操场边的大榕树树荫下，想了些事情，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她要给莫贝贝的爸妈打电话。
“喂……嗯……你们知道路启两天前出狱了吗？”
本来也是想从他们的反应中打探点东西，但柳柳没想到，他们的反应会那么大，一个劲追问，路启是不是又来找她了，她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都还好吗，然后嘱咐她这几天好好在家呆着，学校不想去可以请个假……
柳柳觉得自己离真相很近了，但她还有一件需要求证的事情。
分开活动了一整天，晚上坐在回程的高铁上四人都不再说话，只有万智提出她可以结束游戏了，询问其他三人的进程，路启没有答话，程安看了眼莫贝贝，说自己玩得菜，早结束晚结束都差不多。
于是柳柳想了想，也表示自己可以结束游戏了，只看路启。
“那就今晚十二点吧，我准点发起游戏终局，你们投票赞成就行。”
——游戏的终局只需要任意一名玩家发起结束，剩下的所有玩家全部赞成，系统就会自动进入终局、结束游戏并清算玩家积分。
下了高铁，在路启和程安走后，柳柳拦住了将要离开的万智，开门见山地问：“万智喜欢路启对吗？”
万智瞥了她一眼，点头后也反问：“所以你也知道路启喜欢你？”
“我知道路启喜欢莫贝贝。”意思一样，但两人的说法却不一样。
晚上，柳柳约了赵菲说一起组个饭局。饭局上，她开口问了问莫贝贝和万智的关系，赵菲等人一头雾水，表示从来没觉得万智和莫贝贝关系好过，甚至之前还听见万智四处散布莫贝贝私生活不洁的谣言。
柳柳在莫贝贝的房间安心等到了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面前浮现出了“玩家发起终局”的面板，柳柳点了确定，身边的世界陡然消失，又回到了最开始只有一张大圆桌的准备空间。
叮：请描述莫贝贝的故事，并做出最终选择。
属于柳柳本来的声音传进她自己的耳朵，让她意外的愣了愣才开口描述这个她查探到的故事。
漂亮的莫贝贝同时获得了路启和程安的喜欢，但路启对她使用了卑劣的手段，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程安知道后，便和路启两人狠狠打了一架，路启因此犯案，而万智喜欢路启，所以在路启入狱后，依然在伤害着莫贝贝。
最终选择：你希望让莫贝贝就此失忆，忘记一切重新开始吗？
是？
否？
这个故事让柳柳有些皱眉，心想着对莫贝贝来说也不免也太悲伤了些，于是伸手点了是。她衷心地希望莫贝贝能忘记这些不好的事情，然后重新开始。
系统停顿了一秒钟，显示出了这次她的游戏结果——剧情完整度10%，积1分。
榜单上方，还有其他三人的成绩。
程安的剧情完整度是100%，积10分。万智的剧情完整度是90%，积9分。路启的剧情完整度是65%，积6.5分。
柳柳发现自己的那1个积分在整个榜单里显得实在单薄了。
“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有些不服气，又沉默着重新梳理了一遍，明明所有的结论都是在事实的基础上得出来的，为什么剧情完整度只有那么低？
面前悬浮出一个阅读剧情的按钮，柳柳毫不犹豫点了下去。
高一的时候，莫贝贝在篮球场边的榕树下遇见了路启，他作为班长在为即将到来的班级合唱比赛发愁，莫贝贝刚好又在为被迫参加的女子篮球赛发愁，两人便相互成为了对方的师傅，一个教班级合唱的组织与技巧，一个教篮球的规则和打法，两人很快有了火花，但也有了分歧。
莫贝贝选择将心情深埋心底，路启却选择了奋起直追。
程安是后来作为邻居家的孩子出现在莫贝贝身边的人，他和路启很快就有了些针锋相对的架势，莫贝贝于是拉上了同班同学中一直比较亲近的万智四人一起玩耍。
本来就这样四人之间拉拉扯扯到毕业，路启还是不改初心，莫贝贝就打算和他携手同行，但偏偏程安借着邻居串门这样的方便，对莫贝贝做下了错事。莫贝贝从那以后一蹶不振，一边疏远所有人一边将那件让她夜不能寐的龌龊事深深藏进自己的心里。
程安心里也是既后悔又害怕，但莫贝贝没打算说这件事，又让他觉得莫贝贝已经是他掌中之物，便去找了一直悄悄暗恋路启的万智。他和万智合计，决定将自己和莫贝贝生米成熟饭的事情告诉给路启，让路启就此死心。
路启却因为莫贝贝的种种表现猜到了这件事不是莫贝贝自愿，又想起她暗淡的眼神和对自己说他俩不再有可能的绝望语气，于是决心让程安付出代价。
幸好当时是在人多的餐馆里，幸好莫贝贝和万智拦住了两人，路启及时收手得了两年牢狱之灾，程安因伤躺了好几个月。毕业季来临，莫贝贝借着考上大学让父母带着自己举家搬迁，程安和万智却追寻着她的脚步到了同一个地方……
“咳，虽然通关后能看到完整版剧情，但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有一件事是我误导了你。关于我给你看的那张照片，虽然确实路启发给我的，但其实是我拍的，然后我发给了万智，万智大概觉得如果路启知道了，可能就不会喜欢你了，于是又发给了路启，路启勃然大怒又发给我，质问我，于是才有了那个案子。”
程安有些抱歉的脸出现在柳柳视线前方，她愣了愣才微微摇头，“是我太武断了，很多的线索都没有深究，我想，莫贝贝父母那里应该有更多线索的，他们对路启的态度不好，大概单纯因为他曾经杀人未遂，我却因为你的照片默认为他们如此态度是因为路启做了对不起莫贝贝的事。”
“好家伙，我也就差百分之十就完美通关了，路启！你最后的选择题是不是选的就算事情从头来过，你也依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万智大概是刚刚看完积分榜，张嘴就喊了路启，路启于是点头：“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是不是我选了后悔，你就圆满完成任务了？怪不得一直都试图让我误会莫贝贝是一个不检点的人！啧啧，给你说，虽然有很多事情我都猜错了，但有一件事我很肯定，那就路启是真的把莫贝贝当作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所以他绝对不会后悔为莫贝贝扎了程安一刀，而你万智想要得到我，是不可能的，哈哈哈。”
“呸，角色带入过头了啊，如果不是剧情设定，谁稀罕你！”
万智和路启在游戏里交集挺多，两人笑闹着加了好友，随后退出了游戏，留下程安看了眼柳柳，又有些犹豫的开口：“莫贝贝，你最后的选择是不是忘掉一切，从头来过？我的任务之一是还原故事，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让你在这个选择里选择忘记。”
柳柳闻声点头，他于是又不好意思的笑了，问她：“我琢磨了好久，该怎样让你选择忘记。你想想，剩下三个人里，最希望你能忘记一切的就是伤害过你的程安吧。”
“可是路启也会这样希望吧？莫贝贝忘了这些事情才能快乐。”柳柳疑惑，看着程安有些感叹的回答她，“扪心自问，我是路启我也不会希望你忘记一切，我只希望你能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情，而不是忘记一切，因为这一切里也会包括我自己。他可以为你无所畏惧，但也接受不了你的离开，所以喜欢呀爱情呀什么的，大概都有些自私，又令人意外的无私吧。”
柳柳闻声沉默。
尽管她知道人类拥有这类情感，也知道这类情感的定义，但她不知道所谓的爱情会驱使人做一些不理智的决定。
此刻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彼彼会后悔来到8527——这个领域不是她们该涉足的。
“那个，要加个好友吗？怎么称呼？”
“叫我柳柳就好。”她的昵称就是柳柳。
收到好友请求，程安的昵称原来叫如是。
“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玩。”
如是与她挥手作别。
退出游戏，发现游戏时间接近两天两夜，现实里不过流逝了两个小时不到，柳柳一时间有种再玩一次的冲动——下次她绝不可能再得分这么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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