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何夫《我们的奥德赛》(十)|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这世界上似乎曾经存在过一个叫做“愚人节”的节日,但毋庸置疑,它起码已经被取消了一百年了,所以这显然不会是为了欢度那个节日的某个特别节目。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索何夫 | 科普作家、科幻作家,江苏省科普作家协会成员。2014年起在《科幻世界》《科学Fans》《科技日报》等刊物上发表小说、文学评论和科普文章。曾获2018年全球华语科普优秀奖,多次获得银河奖、星云奖。
我们的奥德赛
第九章 乔治斯的故事与捉迷藏
全文约10100字,预计阅读时间20分钟
光复历210年6月11日,马尔马拉海北岸,光复军未开拓区,当地时间0821时。
(莉莉娅的视角)
不断滋长着的恐惧就像是一条从冬眠中醒来的蛇,正在我的胸口之下不断扭动着。肾上腺素在血液中的过量释放,让我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会带来一阵轻微的惊悸感,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汗珠从我的毛孔中渗出,我能明确地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正沿着我的脊背,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上攀去,同时让我的四肢和后颈部位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我必须承认,虽说我绝对不是什么怯懦之辈,但自打能记事时起,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如此接近于向恐惧屈服。
当然,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能让我感到恐惧的理由已经多到了过剩的地步:首先,我和秋现在正身处一帮凶残霸道、愚昧狂妄、黑心烂肺,而且对我们完全不怀好意的混球的要塞最深处,在我们身后的房门外,就有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家伙,正时刻等待着把我们碎尸万段的机会;其次,在这处算不上宽广的房间之中,我和秋正和一个五大三粗、气势汹汹、而且显然具有攻击性的陌生成年男性待在一起。每当嗅到对方身上特有的男性体味时,被刻在所有女性基因最深处的警钟就会疯狂地鸣响起来,要求我提高警惕、准备逃离。
但这些并不是我害怕的主要原因。至少,与对方刚才的发言相比,它们根本算不上什么。
“我,我们可不认识什么奥德修斯!”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我和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说道——然后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毕竟,“教长”刚才可根本没有说明他口中的“奥德修斯”到底是何许人物,“不认识”却如此急于否定,事实上反而让我们的反应显得有些可疑。“不,我其实是听说过那个人的,他是个有名的恶棍,对吧?”意识到这一点的我赶紧给自己打圆场,“我和秋可是素行良好的普通平民,绝不会……”
“拉倒吧。”“教长”动了动他厚重的嘴唇,露出了一丝仿佛掠食动物般的笑意。与大多数长着没什么大用处的畸形器官、或者有显著畸形的变异人不同,这个男人身上倒是没有特别显眼的变异特征——更准确地说,他的这副身板本身恐怕就是“太岁”诱发变异的产物:这人的身高足有接近二点五米,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毛发。在红色的短披风下,虬结的肌肉块密集地堆积在他裸露的胸膛和腹部,看上去活像是一大堆棱角分明、被那层黝黑的皮肤勉强包裹住的石材。在烈属孤儿院的图书馆里,我倒也曾经在一些古书上见到过类似的人物照片。只不过,根据留下的记录,那些看起来仿佛肌肉聚合体的家伙大多是以错误方式滥用类固醇药物的受害者,除了一身中看不中用的肌肉之外,通常百病缠身、一无是处。但我的直觉告诉我,眼前的这家伙恐怕不是那种徒有其表的样子货。“你们是奥德修斯的人。”
“我们真的不——”
“虽然从理论上讲,我没必要向你们解释任何东西——任何不受祝福者,在我们圣血会所开创的净土之上,都只配被当做浑身满是病原体的肮脏苍蝇那样对待,”黑皮肤巨汉用交握的双手撑着厚重的下巴,继续用与他的凶恶外貌很不相称的文雅语调说道,“不过,基于我个人的良知,以及别的某些原因,我可以和你们好好谈谈——而你们的命运将取决于你们接下来对我的问题所做出的回答。”
“唔……”
“我知道你们是奥德修斯的同伴,而且我有着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教长用那对略显浑浊的暗褐色眼睛瞪着我的双眼,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窥探我脑子里正在想些什么,“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出卖了你们——从你们出现在我的要塞附近的那一刻开始,你们的目的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呃,我必须承认,面前的这个大块头恐怕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头脑简单,而他刚才也的确说到了点子上:我和秋之所以被巡逻队发现,本身就在预料之中(当然,秋并没有被提前告知这些)——根据奥德修斯事先制定的作战计划,我们在登陆之后,就应该在尽量短的时间内“不慎”被圣血会的人发现,而且必须在这一过程中表现得尽量可疑一些,以确保对方认定有必要把我们关押起来、慢慢审讯,而不是直接一枪打爆我们的脑袋、再把我们扔回海里。
当然,直到被发现、缴械投降,然后被五花大绑并押回要塞这一步,我们都做得挺不错。虽然圣血会的混蛋们把我们安排在吹着穿堂风的牢房里这事确实有点过分,但除此之外,我们也没遇到别的预期之外的状况:凭着我那过人的表演技巧,以及对计划细节一无所知的秋表现出的迷惘与惶恐,我们完全避开了一切不必要的怀疑……直到这个筋肉巨汉突然提到奥德修斯的名讳为止。
“还不相信吗?没关系,我可以展示一点儿证据。”见我和秋支支吾吾、不肯开口,教长冷笑着耸了耸肩,从那张明显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巨大金属椅子上站了起来。与他充满原始野性的魁梧身躯、以及极易让人联想起上古时代传说中的英雄的打扮构成鲜明对比的是,这座房间内几乎所有可供利用的空间,都塞满了各式各样充满了强烈科学感的技术设备。其中一些玩意儿安装着与同盟标准设备相似的显示屏、数据接口与交互式控制面板,让我勉强还能推断出它们的功能;而另一些坛坛罐罐则的用途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看上去倒更像是怪异的巫术道具。在教长朝身后的一台设备走去时,一个小小的、像极了传说中的皮克西的身影扑闪着银色的翅膀,落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一时间脑筋有点没转过来的我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这就是传说中的“家护精灵”——那是一种不但能对各种古代技术设备进行维护与修理工作、还能利用零部件修复与制造自己的同类的小型智能机器人。根据科技考古学专家的说法,只要在遗迹中发现还能运作的“家护精灵”,那就意味着肯定能找到相对完好的高价值技术设备。
在小小的机械“精灵”落在肩膀上后,教长用一直宽阔的手掌摸了摸它,然后轻轻地说了两句什么。接着,这个带翅膀的小家伙便消失了。又过了一小会儿,与那台设备所连接的屏幕之一突然亮了起来,开始播放起一段显然来自某台夜视摄像机的录像。
那是一艘有着细长的浅色船身的单桅帆船,正在阴暗的彤云之下缓慢地接近一段遍布碎石与淤泥的海滩。虽然画面远远称不上清晰,但我还是能一眼认出,那正是趁夜靠岸的奥德赛号。而当镜头被稍稍拉近之后,两个正沿着绳梯从船舷攀下的人影也出现在了画面之中,在即将离开绳梯时,其中一个人影的脚下突然绊了一下,随即一头栽进了正被浪花拍打着的淤泥滩涂,看上去活像是只躲避现实的鸵鸟……
……诶,那个人就是我耶。居然连这一幕也被拍下来了?这还真是丢脸的说……
“怎么样?现在愿意说实话了吧?”教长重新将视线转向了我俩。
“是的,我承认,”在以极为迅捷的速度对各种可能(至少是我能在这点儿时间内想到的那些可能)进行了一通思索和权衡后,我清了清嗓子,然后以尽可能镇静的语气说道,“但我能斗胆提一个问题吗?”
“但说无妨。”
“你和奥德修斯是什么关系,教长先生?”
“问得好,看来你们并不是傻瓜,”筋肉男轻轻笑了几声,“我的名字是卡萨.乔治斯,曾经是奥德修斯的同伴和同志。在整整三年中,我与他同生共死,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
“但你现在已经……不是了,对吧?”秋用怯生生的语气问道。
“这是当然的。我并不以自己曾与奥德修斯并肩作战为耻,但也不认为我当时离开他、并加入圣血会是个错误的选择,”乔治斯点了点头,“奥德修斯对你提到过那件事吗?那件让他变得更加不信任其他人的事?不,我想他大概不会说的,至少不会说出全部的真相。否则的话,也许连你们也会赞同我的做法。”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年轻时,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热血青年。说得好听点儿,这叫勇敢无畏;而说得难听些的话,这是不知天高地厚——当然,如果一个年轻人从生下来开始就是全村最高大、最强壮、最健康的那个,而且在和其他人打架时连一场都没有输过,那么对他而言,这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他做不到的事情呢?”奥德修斯曾经的同伴露出了一个自嘲的苦笑。或许在他看来,当年的自己确实是相当滑稽可笑的吧?“正是出于这种所谓的勇敢无畏,再加上那么一点天生的正义感,当奥德修斯第一次来到我的村子时,我只听了他的头一次演讲,便立即决定加入他的队伍……”
“演讲?队伍?”我舔了舔嘴唇,和秋交换了一个略有点惊讶的眼神——根据我的印象,奥德修斯和这两个词之间的距离,大概不会比这地方和米诺斯基地的距离近上多少。毕竟,那家伙平时总是一幅不大喜欢长篇大论的模样,而且显然不太喜欢和太多的人一起行动。
“是的。在那时,奥德修斯是一名布道者和领袖。追随他的人一度达到了数以百计之多。他率领着这支由狂热驱动的小型军队,将一处又一处圣血会的据点连根拔起,为的只是实现奥德修斯的‘伟大愿望’,”乔治斯继续说道,“我们打了许多仗,杀了更多的人,只因为奥德修斯向我们许诺,我们的努力会终结这个破败世界所遭受的折磨、为人类赢来一个美好的未来。但是,在七年前,当这里被攻下时,一切……都彻底改变了。”
“欸?奥德修斯以前也攻打过这里?”
“是的。不过在那时候,这地方还不是什么要塞,而只是一座正在被圣血会的人发掘的古代科研设施废墟。我们的战士不费吹灰之力就消灭了圣血会的少量警戒部队,并解决掉了那些在废墟内四处挖掘的可怜虫。接着,奥德修斯下令我们继续完成那些人的挖掘工作,因为根据他所获得的情报,某些对他的‘使命’至关重要的东西就埋藏在这下面——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找到了那东西?”这下子我可彻底懵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奥德修斯还要再回到这里一趟?或者我们所提到的那件“至关重要的东西”其实并不是一码事?
“对。但他很快又失去了它——因为我判断,将开启‘圣灵’的钥匙交给他,是对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还活着的人的不负责任!”乔治斯突然猛地攥紧了他硕大的拳头,就像是要击打某个看不见的目标似的,“与那件东西共同出土的,还有一批在终末之年后留下的文献。那些文献提及了在灾难中陷入绝望的人们——其中许多正是导致了这场灾难的人——试图‘净化’世界的尝试。也正是基于这些记载,我和另外几个人最终确信,奥德修斯的想法会让我们,不,应该是让所有人走向毁灭。”
灾难……
灾难?!
虽然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次数最多的词汇之一,但当卡萨.乔治斯,圣血会在这一带的首领以这种方式说出这个词时,我突然意识到,他恐怕和外头的那些家伙有些……不大一样。而乔治斯自然也注意到了我表情的变化。
“没错,我并不相信那一套胡说八道。”
“呃?!”
“虽然我确实曾对大牧首宣誓效忠、并得到了他的信任。但我从来都不相信,‘太岁’对这个世界造成的改变会是什么‘福报’,”那个本该是这地方信仰最坚定的家伙继续着这种惊人的发言,“我之所以会投靠圣血会,只是因为这是避免‘钥匙’被那些危险分子和居心叵测者使用的唯一方法。至少,作为要塞的指挥官,我现在可以亲自保护它。”
我和秋又一次交换了一个混合着惊讶与困惑的眼神。而乔治斯仍然沉浸在他的回忆之中:“是的。你知道奥德修斯为什么不太愿意相信其他人吗?因为在那一天,是我们背叛了他!是我向圣血会透露了消息,让奥德修斯和他的同伴踏入了致命的陷阱。除了他自己,几乎所有人都在那一天死去了,而原本在奥德修斯手里的‘钥匙’也被我所夺取……当然,基于和我大牧首达成的交易,我不能破坏这件‘圣遗物’。不过,至少我可以确保它不至于再次被错误地使用——不是我自吹自擂,但在某种意义上,我也算得上是个拯救了世界的英雄。如果当时我没有那么做,许许多多的人或许早已死去了。”
“这是……真的吗?”我下意识地问道。当然,我很清楚,这完全是个不必要的问题。因为我能够确信,乔治斯至少是真心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的。
“由于时间关系,我目前来不及向你们出示更多的决定性证据。你们可以选择相信我的话,也可以选择不相信。”奥德修斯的前战友耸了耸肩,“如果你们坚决拒绝与我合作,恐怕我只能在圣血会规章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人道地处理你们了。但如果你们选择相信,那么请告诉我,奥德修斯这次到底有什么样的计划、打算以何种方式夺回‘钥匙’?!切记,你们所提供的信息,很可能会关系到数以千万计的人的未来。”
“我……”我舔了舔嘴唇,陷入了犹豫之中:虽然直到被押到这地方来为止,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但奥德修斯那家伙可没告诉我,这一切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不过话说回来,奥德修斯知道他的那位老朋友在这儿吗?乔治斯又到底知道多少关于我们的事?更重要的是,他刚才所说的一切,到底有多少是事实,而多少不是?这些问题在我的脑子里不断打转,完全塞满了我的思考空间,让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们到底怎么想,小姐们?奥德修斯随时可能出现在这里。如果你们继续保持沉默,我就只能将你们视为敌人了!”乔治斯催促道,同时用力一掌拍在了面前的办公桌桌面上,这一下弄出的动静简直像是引爆了一枚小号炸弹,甚至让我有些同情起那张桌子了。
“噫——”或许是被对方身上所散发出的强烈怒意给吓到了,秋害怕地呻吟了起来,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躲到了我的身后。
好吧,看来我现在必须说些什么了。虽然我真的不是胆小怯懦,但这样下去,说不定什么都不知道的秋也会因此而遇到危险。“我……我说就是了!”在又一次快速权衡利弊后,我开口道,“我们确实是奥德修斯的同伴没错。”
“他计划入侵这座要塞?”
“是……是的!就是这样没错!不过秋她其实是被迫与我一起来的,所以什么都不知道!无论待会儿发生了什么,请你……呃……”我本想要就这个话题多说两句,但在乔治斯投来“废话少说”的严肃眼神之后,我也只好继续交代“正事”了,“其实,我们俩都是被他胁迫、作为诱饵被扔到这里的!奥德修斯那家伙残忍无情地抛弃了我们,要我们通过提供假情报吸引你们的注意力,让他自己有机会潜入这里……”
当然,这并不全都是实话。虽然不像秋那样完全不擅长撒谎,但对一直将诚实守信、坦荡待人作为座右铭的我而言,要面目改色地说出这些话还是有那么点儿难度的——在短短的几秒钟里,不止一颗黄豆大小的汗珠从我的后颈和脸颊上滚落了下来。好在我那多日没有打理的乱发完全遮住了这些地方。至于双手轻微的颤抖、以及略显急促的呼吸,我只能指望乔治斯没注意到了。
“诱饵?这听上去像是他会做的事儿。”黑皮肤巨汉自言自语道,“那么,告诉我,他又在哪儿?!我已经尽可能地在要塞附近安排了岗哨、监控设备和巡逻队,但直到现在都没发现那家伙的影子。如果你们真的是诱饵,那他现在应该早已经潜进来了才对。”
诶,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作为这次行动的主要参与者之一,我确实知道奥德修斯的潜入计划,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将这项计划中的关键细节——他本人的潜入方法——告诉我。当然,我可以选择胡编乱造一个相关的“计划”,但如果发现我在胡扯,乔治斯很可能会直接把我的脑袋拧下来;但如果不交代、或者老实说我不知道的话,他没准也会认为我拒绝合作、然后用同样野蛮的方式对待我那装满了宝贵的知识与经验、才华横溢的脑袋。
没错,我觉得这家伙真的做得出这种事。
值得庆幸的是,就在我眼看即将陷入两难处境时,一阵尖锐刺耳的警铃声替我解决了这个麻烦。在乔治斯身后的一块显示屏上,一幅三维电子地图自动跳了出来,在地图的角落里,一个红点正在快速闪烁着——通常而言,像这样的图像所表达的意思都是相当明显的。
“怎么回事?!六号岗哨,立即报告情况!”在听到铃声后,乔治斯皱起了连一根眉毛也没有的眉弓,走到一台控制面板前,摁下了几个按键。
“教长阁下!”在一阵老化的电子设备常有的刺耳白噪音中,一个慌乱的声音喊道,“噢,教长阁下!感谢太岁!我们刚才一直联络不上您,我还——”
虽然我对这伙计到底遭遇了什么事颇为好奇,但不幸的是,他自个儿是注定不可能把这话说完了——在通讯戛然而止后,混杂在背景噪音中的只剩下了气流通过气管上破口所发出的尖锐声响,以及从颈动脉中涌出的鲜血随着尚未停止的呼吸动作被吸入喉咙的“咕噜”声……老实说,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对自己过分优秀的想象力感到有些不满。
“比我预期中的还要快吗?不过,这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乔治斯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牙疼般的表情,“虽然我作为本地区教长和要塞指挥官,在这里呆了好几年,但这座建筑群的地下结构非常复杂,其中一部分直到现在也没有探明。更重要的是,当年我们发现的建筑设计图在奥德修斯手里,要是他知道某些我们所不知道的防御体系上的破绽,也是意料之内的事。”
好吧,怪不得那家伙当时信誓旦旦地说,要成功潜入完全没问题……诶,秋你这是在干什么?!可别在这种时候露出愉快的表情啊!要是被乔治斯发现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算了,至少这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在朝控制面板上键入一连串代码后,数十幅实时监控图像依次出现在了屏幕上的那幅地图的下方——或许是由于年久失修、设备无法更换的缘故,一大半的监控图像不是太过模糊,就是干脆什么都没有,但剩下的那些仍然还算清晰地显示出了建筑内不同位置的景象:在编号为B-6的画面上,两名圣血会成员就像被坏脾气小女孩弄坏的洋娃娃一样瘫倒在墙角,某种深色的液体在他们身下积成了令人心悸的一大片。看来,他们中的某一位应该就是刚才那个说出了自己遗言的可怜伙计。而一串鲜艳的血脚印则从他们身边一直延伸到镜头之外,一支携带着适合在狭窄空间内战斗的短身管霰弹枪与金属盾牌的四人小队正追踪着这些可怕的足迹、迅速穿过摄像机的镜头。
“巡逻小队08!你们在干什么?!”在发现这支小队后,乔治斯立即打开了一个通讯频道。
“教长阁下!我们刚才听到6号岗哨有异动!正在追击敌人!”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激动地答道,“那也许就是您提到过的那个入侵者!他留下的足迹非常清晰,以神圣的太岁的名义,我们有把握——”
“蠢蛋!赶紧给我停下!奥德修斯的头脑可不像你们这么简单!”乔治斯恼火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立即撤退到第三区,与其他巡逻队会合!”
“可是教长,那恶棍只有一个人而已,我们完全有信心——呃,这是啥鬼?!”
这一次,结束了那个我甚至不知道姓甚名谁的伙计的自信发言的,是一声剧烈的爆炸。从爆炸的烈度来看,我觉得那大概不仅仅是一枚破片手雷的事儿,也许是一发大号的反步兵地雷?或者是一枚特制的诡雷?又或者是遥控引爆的自制炸弹?算了,反正当弥漫的烟雾遮住了整个镜头时,我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我是再也不会听到那个倒霉家伙的声音了。
总而言之,愿他安息。
“11号岗哨没有联系!”
“10号岗哨的位置听到了枪声!我们正在前往查看情况!”
“陷阱!是陷阱!B区入口走廊,我们——呀啊啊啊啊!”
“我们这里有人失踪!通道里全是烟雾,看不到任何东西!”
“遭到不明火力袭击,正在还——等等,那是自己人!自己人!目标根本不在这里!监视器呢?!为什么没有信号?!”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像这样的通讯开始像爆发的泥石流般汹涌而来,每一条听上去都比前一条更不容乐观——至少,以圣血会那帮人的角度来看确实是这样。虽然圣血会在要塞内部署了数量可观的岗哨和巡逻队,但这些人要么像木偶一样丝毫无法发挥作用,要么悄无声息地与其他人失去联系,要么就是被奥德修斯耍得团团乱转,最后一脚踏进他设下的陷阱,而监控设备同样也没能起到多少效果——尤其是在它们一个接一个被有计划地破坏掉之后。有好几次,乔治斯甚至亲自用控制台发送了遥控指令,试图通过激活设施内的自动防御武器站来对付奥德修斯,或者靠锁定某些防火门来挡住他,但奇怪的是,随后赶往这些地方的圣血会战斗小队却纷纷报告了防御武器站被破坏、防火门被莫名其妙地开启的消息。
总而言之,如果把正在下面发生的事看作一场计分制捉迷藏比赛的话,现在得分的只有奥德修斯,而圣血会这边则一直是零分。虽然那些家伙在理论上有着主场优势、以及百倍于对方的数量优势,但这一切都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奥德修斯躲开或者破坏了一切陷阱与障碍,像一只耐心围绕目标盘旋的蚊子一样,等待着对方在仓促应对之中露出破绽,然后抓住每一个机会狠狠地咬上一口。
但让我有些讶异的是,虽然自己的部下接连吃瘪,但卡萨.乔治斯的表情却变得越来越……轻松了。
“他干得真是不错,不是吗?”当又一支原本试图拦截奥德修斯,却莫名其妙地闯进了一处“失控”的自动防御武器站的射界内、并在随后毫不意外地迎来了披头盖脸的子弹的巡逻队开始在通讯中哭爹喊娘时,乔治斯甚至露出了一丝从容的微笑,“不愧是那个曾经带领我们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看似不可能的胜利的男人。”
这话是没错啦!但现在快要输掉的难道不是你这边吗?刚才你不是还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奥德修斯拿到那件什么“钥匙”的吗?现在居然这么镇定,又是闹哪样啊?!虽然不敢明着说出口,但我还是忍不住在脑子里暗暗吐糟道。
不过话说回来,从乔治斯的举措来看,他似乎确实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在那幅仿佛迷宫般的要塞下层结构图上,一系列我大概能猜出意思的骷髅、红叉和火焰标记已经连成一片,勾勒出了一条相当明显的路径。而更重要的是,虽然细节上有些差异,但奥德修斯的移动路线几乎与那条白色虚线完全一致,这难道意味着……
“不必惊讶,两位小姐,”乔治斯的厚嘴唇弯起了一个角度,“虽然奥德修斯似乎找到了几个新的同伴,但在这个世界上,我可是最了解他的人——而且很可能没有之一。纵然他能为我们带来某些……惊喜,但只要不是太过意外,最终都不会与我的判断相去太远。”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他能入侵到这里?”
“这是当然——而且,我甚至可以确保他一定会抵达我希望他抵达的地方,”在乔治斯输入了一道简短的指令后,电子地图上的两处几乎一模一样、位置却相距甚远的矩形房间同时亮了起来,“如你们所见,这里有两处特殊的房间,其中都设置有可以被用来存放‘钥匙’的特制装置——虽然它本身被设计得还算坚固,但如果在自然环境下长期暴露,仍然存在着逐渐损坏甚至失效的可能性。”
“而其中只有一处房间真的有‘钥匙’吧?”我问道,“而你则正在尝试把奥德修斯引诱到没有‘钥匙’的房间里去。”
“恰恰相反,我的全部努力,就是设法让他前往有‘钥匙’的房间——而根据我的推断,他有极大的可能性看穿我的诸多安排中的规律性,并前往另一座房间,”乔治斯说道,“毕竟,我说过了,我很了解他。”
唔,好吧。虽然承认这点让我感到了些许莫名的不快,但事实是,乔治斯这家伙对奥德修斯的了解,确实不比秋对《光复军基础手册》和《光复军进阶战术手册》的熟悉程度差多少——而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怎么利用这种了解来达成自己的目标。随着更多混乱、甚至相互矛盾的报告从通讯中传来,乔治斯也开始下达更多的直接指令,命令岗哨和巡逻队移动。只不过,他的这些举措看上去更像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尽可能离奥德修斯的目的地更远一些。
……就像他之前让卫兵和随从都离开这处房间一样。
“那么,也该是和老朋友打招呼的时候了,”在又等了一分钟后,乔治斯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摁下了另外几个按钮,让唯一的一幅监控画面占满了整个屏幕——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一间空空荡荡、除了作为唯一出入口的那扇门之外甚至连扇窗户也没有的密室。除去摆放在角落里的几只类似保险柜的金属箱子之外,密室之中别无长物,没有任何看上去像是“钥匙”或者保存设备的东西,也没有任何人。
“欸……”秋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发。
“现身吧,我的老朋友,我知道你就在那里。”卡萨.乔治斯倒是显得颇为镇定,对着面前的拾音器朗声说道,“躲着我毫无意义。”
“看来确实如此。”随着奥德修斯的声音传来,空空如也的房间中的某个角落突然出现了异动:随着一块半透明布料的落下,奥德修斯仿佛凭空出现般进入了监控摄像机的视野,“那些没用的客套话就免了,乔,我从不期待能再次遇到你。”
“但我很期待,老朋友,”乔治斯轻轻哼了一声,“那是你上次在和我分别时带走的东西吗?我听说这些古代的隐身衣根本就没法用。”
“智能光学迷彩织物并非无用——虽然因为保存不当造成效果劣化的缘故,哪怕缓慢的移动也会破坏它的隐蔽效果,但至少它能为静止状态下的人提供必要的掩护,”奥德修斯耸了耸肩,“只要懂得不过于依赖它,它就能派上用场——当然,同伴这东西也一样。”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奥德修斯啧了一声,似乎对于回答这种问题感到不耐:“自从你和你的同伙给我提了个醒之后,我就已经意识到了信任是一把怎样的双刃剑——现在,我只和有用的人基于明确的目标合作。”
“是吗?”乔治斯继续问道。接着,他突然转过身来,朝着我和秋伸出了一只手,“那么,她们也包括在内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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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康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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