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何夫《我们的奥德赛》(九)|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很有默契地没有继续搭话(否则我搞不好真的会暴走的说),而是安静地眺望着在夕阳下变成一片酒红色的海面,直到彼埃尔宣布时间已到,并将那些先前投入海里的塑料瓶统统拉起来为止。正如这家伙先前对我们保证过的一样,在超过三分之二的瓶子里,都有一只黏糊糊、软耷耷、湿漉漉,有着硕大的脑袋和很不友善的眼神的生物。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索何夫 | 科普作家、科幻作家,江苏省科普作家协会成员。2014年起在《科幻世界》《科学Fans》《科技日报》等刊物上发表小说、文学评论和科普文章。曾获2018年全球华语科普优秀奖,多次获得银河奖、星云奖。
我们的奥德赛
第八章 圣血会与要塞
全文约10100字,预计阅读时间20分钟
光复历210年6月11日,马尔马拉海北岸,光复军未开拓区,当地时间0655时。
(秋的视角)
“这里好——冷——哦,姐姐。”
虽然我心里很清楚,在这种时候,抱怨其实没什么意义。但当一阵带着海水的潮湿气味的寒冷穿堂风从我身边吹过、同时毫不留情地抽走我体内的热量时,我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哝了一句,同时朝姐姐身上贴得更用劲了。
“呜……我知道啦,但你现在说这个也没用啊,”姐姐一边朝自己手上呼着气,一边说道。虽说现在已经是北半球的夏季,但凌晨的风仍然有些凉得过头。而更糟的是,除了自己的贴身衣物之外,我俩现在什么都没穿,而身边唯一能够用来御寒的东西只有一块散发着臭味、爬满了令人生疑的微小节肢动物的破布,至少我是完全没有披上它的欲望的。
“我想换个房间。”
“我也想换房间啊,但是那些先生们大概不会同意吧,”姐姐有些懊丧地看着被硕大沉重的铁锁牢牢锁住的金属栅栏门——就像所有类似的门一样,这玩意儿只能阻止我们逃脱、却完全无法阻挡迎面而来的寒风;而更糟糕的是,我们目前所处的这处牢房正好坐落在一条一侧开有窗户的狭长走廊尽头。在越过不远处遍布灌木丛的山脊线后,清晨的风就会直接穿过整条走廊、在被大幅加速之后灌入这间狭小的斗室、最后从朝向大海的那扇窗户中离去,顺带以相当高的效率对这儿进行降温作业,“再说,我们也不会在这里待太长的时间,区区几个小时,忍耐一下不成问题。”
“就算是几个小时,那也已经够长的了。”我懊丧地嘟哝道,同时开始至少第二十次对我们之前的决定感到懊悔不已:早知道会有这么不舒服的事情,也许在那时候,我们就该考虑用别的办法攻略这鬼地方?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已经太晚了。无论我再怎么抱怨,我们也只能呆在这件脏兮兮、冷冰冰、满是灰尘的狭小牢房里,等待着那些自称为圣血会的家伙对我们的发落。虽然之前奥德修斯先生曾向我们保证过,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周围环境的关系,我现在对这点已经越来越没信心了……
“诶,所谓的自投罗网,指的就是这个吗?”在又一阵冷得能渗进我骨头里的穿堂风刮过后,我喃喃自语道。
“好像是耶。”姐姐有点儿无奈地点了点头,同时把我抱得更紧了。虽然在昨天,是她主动答应了奥德修斯先生的提议。但看起来,就连姐姐现在也有些后悔了。
(莉莉娅的视角)
十八个小时前。
“嗨,亲爱的。”
“啊啊啊诶诶诶诶?!”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正蹲在甲板上、和彼埃尔一起缝风帆的我顿时像触电的癞蛤蟆般蹦了起来,“你你你你刚才说啥?!”
“我听说,未婚夫妻之间,一般都是用这种称呼的,”奥德修斯那家伙看着满脸酡红的我,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所以我打算试试这么称呼你……”
“谁和你是……唔……那个啥……”
“……不过既然你不太喜欢,那就算了。这并不影响我基于自主意志,继续履行对你们的义务,”奥德修斯耸了耸肩。要不是早就知道这家伙身上的幽默感比蚊子腿上的肉还要少,我现在大概已经忍不住一拳揍过去了,“不过,相应的,你们也该为我做点事了。”
“呃,你该不会是指——”
“我说过了,我对你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兴趣,莉莉娅小姐,”奥德修斯继续说道。值得庆幸的是,他起码把称呼给改了过来,“我指的是别的事情。”
“呼——”我松了口气,“你是说……”
“我之前就说过,你们要留在我身边,就必须证明自己对我有用,”奥德修斯突然粗暴地从我手中夺过了帆布和针线,开始动作麻利地缝补起船帆的破损部位——和缝得歪歪曲曲、不得不靠多缝几次来确保牢靠的我不同,奥德修斯的动作非常熟练,而这又让我感到了一阵羞愧:毕竟,在传统上,这类针线活儿应该是女性的工作,而我和秋显然是没法在这方面证明自己的“有用”了,“而我认为,现在是时候让你们做些什么了。”
“诶嘿嘿,说得……呃,没错,”我支支吾吾地说道,“那啥……你觉得我们该做什么?”
“参加战斗。”奥德修斯毫不迟疑地说道。
“噫噫噫!”
“怎么了?你们难道不是光复军的职业军人么?”奥德修斯用饶有兴趣的眼神打量着我。虽然也许是我的错觉,但我总觉得,他的视线中似乎带着那么一点儿……促狭?“我相信,你和你妹妹应该很乐意去做这种本职工作才对。”
“乐意个头啊!我的本职工作是新闻官!是新闻官啊啊啊啊!”虽然存在着被那一脸冷漠的混蛋直接当成废物踢下船的风险,但我还是大声吼道,“我是接受过基本的军事技术训练没错!但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在之前我可是从没参加过真正的战斗喔!至于秋,那家伙甚至连自动步枪的枪口在哪头都会搞不清,开枪之前会忘记上膛、扔手雷都会忘了拔保险销,你不能呜呜呜呜呜——”
大概是由于对我在激动之下过分……呃,夸张的表述有些不满,气鼓鼓的秋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背后,用力拉扯着我的脸和嘴角。
“没关系,我能理解,”奥德修斯倒是对我的这番话表现得并不太在意,“对于你们两位究竟有什么能耐这点,我是早就已经弄明白了。”
“诶,那你还——”
“并不是只有朝其他人开火,或者徒手掐死某个你不喜欢的人,才叫做战斗。”在动作麻利地补好船帆之后,奥德修斯说道,“即便不考虑这个词的引申意义,对付敌人的途径和手段也为数众多。”
“对……”
“所以,就算是像你们俩这样的人,只要使用方法正确,也不是不能在对付我的敌人时派上用场。”
诶诶!虽然这话的意思我倒是能理解啦,但什么叫做“使用方法”啊?!怎么把我和秋说得像是生产流水线上的不良产品似的……好吧,从某些角度而言,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就是了。
“那么,你所谓的敌人是——”
“圣血会。”奥德修斯用充满憎恶和轻蔑的语气吐出了这个词,“严格来说,这些疯子也是你们的敌人,因为他们认定,任何没有被‘太岁’改造的人,都是生而低劣、不配活下去的。”
我点了点头:“而且,他们还恰好阻碍了你实现自己的使命?”
“没错。还记得上次那座遗迹吗?我当时之所以会前往那里,是因为灰岩镇的人作为报酬付给我的情报表明,在大概三年前,一群很可能来自圣血会的家伙曾经暗中开启了那座遗迹,并在里面搜寻什么东西——当然,他们全都没能活着出来。”
“哦。”那具下半身被完全碾碎、死相凄惨的骷髅又一次从我的脑海中冒了出来,让我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很显然,那位遭遇不幸的仁兄大概就是圣血会的成员之一,他们千辛万苦地进入了遗迹内部,却因为惊扰了处于待机状态的防卫机器人而命丧黄泉,“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去那里面吗?”
“当然。”奥德修斯答道,“那些家伙探索古代遗迹的原因通常只有一个:寻找所谓的‘圣遗物’。”
“有趣。”我舔了舔嘴唇,暗自记下了这个词儿。在孤儿院里学习古代历史时,我也听到过类似的说法:在很久以前,那些狂热的宗教信徒们会把所谓“圣人”曾经使用过的物品视为所谓“圣遗物”,并将它们恭恭敬敬地供奉起来。但是,从奥德修斯的语气判断,圣血会的“圣遗物”大概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你大概也听说过,圣血会极为崇拜‘太岁’、以及它所导致的变异。他们相信,‘太岁’是众神赐下的恩典,用来考验和改造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让我们……‘升华’到更加高等的水平,”奥德修斯仿佛看出了我在想些什么,“自然而然地,这种愚不可及的崇拜,也扩张到了克朗国际医药公司身上。”
“克朗国际医药……咦,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的秋插话道,“它是……呃……”
“克朗国际医药公司就是最初试图开发‘太岁’、并且导致了终末之年的那家公司啦,历史课上可是提到过的哦。”我提示道。
“准确地说,他们当时只是希望开发一种让人体可以拥有近乎无限再生能力医疗手段,并因此而决定利用癌细胞的特性——众所周知,癌细胞可以打破限制无限自我复制,而克朗国际医药公司则试图利用这一点……结果却只是造出了一种可以传染的特殊癌症,”彼埃尔补充道,“这就是在未能准确认识客观规律的前提下试图草率地利用它的结局——当然,考虑到人类其实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也不能太过苛责克朗公司。毕竟,他们更多地只是运气太差罢了。而这些人大概也没想到……”
“行了,这些废话就用不着多说了,”奥德修斯摆了摆手,“总而言之,虽然任何头脑正常、还能保持理性的人都会同意,克朗国际医药公司的人是一群蠢蛋,或者是一群倒霉的家伙,或者干脆就是一群倒霉的蠢蛋,但圣血会却不这么看。他们认为,这些人是上帝意志的代行者,也就是所谓‘圣人’,而他们的遗物自然也具有神圣性。因此,那些蠢货孜孜不倦地发掘与他们有关的一切——无论是那些家伙曾经的研究中心,亦或是他们残留的资料、设备或者标志。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因为你完成使命所需要的那些东西已经被他们找出来了?”
“答对了。”奥德修斯点头道,“对我而言,圣血会的伙计们就像是四处抽着鼻子、寻找松露的猪,只要你知道该怎么盯住他们,就肯定能挖到宝贝。”他打了个响指,示意彼埃尔从奥德赛号的船舱里拿出了一卷小心地储藏在一只密封的塑料瓶里的图纸,“各位请看,这就是我们接下来预计要进攻的地点。”
“这啥……等等,这是开玩笑的吧?!”当那张图纸被摊开之后,我几乎立即脱口喊道——那是一系列画得非常精致的铅笔素描图,描绘的是一座位于某座滨海山岭的山脊一侧的大型建筑。一字排开的素描图勾画出了这座建筑在不同角度上的外观,而附在图纸最下面的这是一幅平面设计图。虽然我不太懂建筑设计,但无论怎么看,这座巨大的建筑都是一座防备森严的堡垒:它处于被加固的高耸围墙、以及围墙外的壕沟和蛇腹形铁丝网的层层保护之中,在各个关键位置都开着射击孔、甚至建造了岗楼和固定式火力点。当然,如果有“银色方阵”那种规模的空中火力掩护的话,要强行攻入这种地方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我可以向各位保证,没有,”奥德修斯不假思索地答道,“这座建筑位于曾经的伊斯坦布尔东北方的海岸线附近,据说,它在终末之年前原本是一处BUB集团——也就是克朗国际医药公司的母公司——名下的科研基地,并在几年前被圣血会据为己有,成为了他们在色雷斯和小亚细亚北方的重要基地之一。我花了很大的代价才获得了确切的情报,证明那里面确实有我完成使命所必需的东西。”
“而我们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彼埃尔补充道,“我们只需要攻入这地方,把要拿的东西拿到,然后再离开就是了。”
“唔,这听上去确实很简单——”秋傻乎乎地接话道,然后换来了我轻轻砸在她后脑勺上的一下子。喂喂!说实话,你们对“简单”的定义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这简直就像是说,把一头大象塞进冰箱也很简单,因为你只需要打开冰箱门、再把它塞进去而已……
……虽然我也不知道大象到底长啥样就是了。
“那个啥……呃,我的意思是,你刚才所谓的‘进攻’,是不是有别的意思?”我挠了挠脑袋,同时迅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比如说,这其实是个比喻,指的是用充满攻击意图的方式恐吓他们,或者积极主动地进行谈判交涉,通过这些方式让他们自愿交出……”
“不是。”奥德修斯面无表情地摇头道,同时用一种怜惜傻瓜式的眼神瞥了我一眼,“进攻,和防守是反义词,指的是主动对敌方发动攻击。我所使用的这个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那么,驻扎在这地方的敌人其实很少咯?”我胡乱猜测着。
“没错,是很少——如果以圣血会的标准衡量的话,”彼埃尔微笑着说道,“虽然具体多少我们也不知道,但我推测,驻守在那儿、而且能够参加战斗的人,大概不会超过一百到两百个。”
好极了。“那你们是找到了强有力的增援?”
“不,我不会与那些不值得信任的人共同行动,”奥德修斯的语气笃定得就像是在解释太阳会从东边升起来一样,“无能的人和不可信的人只会成为我的阻碍,甚至危及我的使命。我虽然不惧怕痛苦与死亡,却不能容忍失败。”
“所以说,参与进攻这座要塞的只有我们四个人咯?”
“对。”
我闭上双眼,默默从一数到五,然后再睁开眼睛——好吧,没错,奥德修斯这家伙刚才确实是这么说的。我们,四个人,要去主动进攻一座看上去很不好打,而且实际上肯定也很不好打的该死的要塞!我知道,在终末之年之前的岁月里,这世界上似乎曾经存在过一个叫做“愚人节”的白痴节日,但毋庸置疑,它起码已经被取消了一百年了,所以这显然不会是为了欢度那个节日的某个特别节目。
基于我对奥德修斯这家伙的了解,指望他会真心实意地对人开玩笑或者搞恶作剧,大概比试图教会一只乌龟变魔术还要困难,因此,既然他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那就意味着他真的打算这么干——同样地,我可不认为守在那座要塞里的圣血会分子都是拿不起枪的三岁小孩或者八十岁老头。虽然奥德修斯的身手颇为了得,但就凭他一个人,要对付这么多……
“顺带一提,我们届时将会面临的阻碍,很可能并不仅仅来自要塞内的战斗人员,”就在我转着这些念头的同时,奥德修斯又扔出了一个新的“惊喜”。不过,或许是俗话说的“债多了不愁”的缘故,我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为此感到过分惊讶,“我的消息源还指出,要塞本身就具有极为有效的防御系统:包括要塞外布设的诡雷、陷阱与壕沟等被动防御系统,以及极有可能存在于要塞内的主动防御系统。”
“呐,主动防御系统指的是那个吗?”秋举手问道,“和我们上次在遗迹里遇到的机器人类似的那种?”
“差不多吧。自动化的监视与报警设备、可以远程操作关闭的防火门、隐藏的自动武器站、甚至是遥控的战斗机器人,这些东西都有可能存在——尤其是要塞建立在山体内部的地下部分。而我们要找的东西,很可能就放在那儿。”奥德修斯就像是在介绍我们明天早上该吃些什么一样,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当然,这种状况并不算出乎意料——在终末之年后,很多这类设施曾被绝望的人们用于保存残留下来的文明成果、或者当作避难所使用。因此,它们有一定的自卫能力并不奇怪,”彼埃尔那家伙也用与奥德修斯一样的平淡语气说道,“当然,既然我们已经决定采取行动,那么这些自卫能力自然也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事实上,我们已经有了将其消解的手段了。”
“唔?”
“就是这个。”在收起那张宝贵的图纸后,奥德修斯跨过了甲板上盘成一堆的缆索,走到了奥德赛号的船头位置。在那里,有一件半人高的设备正覆盖在厚重的灰色帆布之下。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在之前的几天里,奥德修斯似乎一有空就在鼓捣这东西来着?
“这是——”
“我们为敌人准备的小小惊喜,仅此而已。”随着奥德修斯解开固定住帆布的绳索,我看到了被覆盖在下面的东西——那是一门火炮吗?不,不太像。至少这东西比一般的火炮要粗短一些,而且没有炮闩。事实上,它基本上就是一截经过改造、被装在可以一百八十度旋转的支架上、而且带有俯仰机构的粗短金属管。虽然光复军里没有这种东西,但我记得以前在历史记录里看到过……
“如你所见,这是一门火箭炮——虽然有点粗糙、而且没有任何正规厂商的合格证明,但作为它的制造者,我可以保证,这件武器在通常情况下姑且还是能用的。”奥德修斯拍了拍那根金属管,对我们解释道。不过话说回来,什么是“通常情况下”?“姑且能用”又是怎么个意思?!
“更重要的是,多亏我的某些合作者——愿他们的在天之灵安息——的帮助,它的弹药已经得到了必要的改进,这些90毫米口径火箭弹能够稳定飞行七公里以上,而且延时引信也已经测试过了,”奥德修斯从那门单管火箭炮旁的弹药箱里拿出了一枚带有稳定翼的细长火箭弹,继续自顾自地解释道,“另外,由于电发火装置已经基于之前的教训、而被很好地改造过了。我现在可以确信,这些火箭弹像过去一样发生自爆事故的概率已经大幅度降低。完全可以实现预期的作战效果。”
诶,他刚才好像说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的说。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秋又一次举起了手,“虽然有重武器是很好啦。但光靠这么一门火箭炮去攻打那种规模的要塞,我觉得似乎还是不太够……”
“对,所以我们还需要采取其他措施以确保行动顺利。”彼埃尔说道。
“而你们两位,将是我们接下来行动的关键:有一些必要的任务,很可能只有你们才能方便地完成,”奥德修斯同时拍了拍我和秋的肩膀,对我们挤出了一个带有鼓励意味的笑容——要不是这个笑容怎么看都有些生硬得过分,也许我真的会被感动那么一两秒钟也说不定,“怎么样?这可是你们证明自己的大好机会。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当然,我们现在可没有拒绝这种提议的余地。
光复历210年6月11日,马尔马拉海北岸,光复军未开拓区,当地时间0810时。
(秋的视角)
“你们两个,出来!”
在和姐姐抱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勉强熬过了寒冷难耐的凌晨和黎明后,好不容易可以入睡的我们又立即被人粗暴地叫醒了——来者是几名穿着深色斗篷和涂成血红色的胸甲,满脸凶神恶煞的圣血会成员。虽然就连我也能看出来,他们不过是一群小喽啰,但众所周知,越是这种小喽啰,往往反倒越不通情达理。
于是,我和姐姐只好老实地爬了起来。
“不受祝福者,恶心的东西,”在我们走出牢门时,有个在前额上额外长着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睛的家伙嘟哝道,同时用那两只正常的眼睛朝我们投来了憎恶的目光。虽说我很清楚,在这地方肯定没有好脸色看,但他的敌意还是让我不由自主地朝姐姐身后缩了缩,“这些……玩意儿是从哪儿来的?”
“她们是被负责西侧山脊警戒的巡逻队逮住的,”另一个圣血会成员用只有两根粗壮的手指、看上去有点儿像是螃蟹钳子的左手整了整兜帽。从硬皮制肩甲上挂着的红杠数量来看,他的级别大概比其他小喽啰高一点儿,这大概也解释了为什么他的态度会稍微平和一些的缘故,“当时她们鬼鬼祟祟地在树林里到处窥探,所以巡逻队就把她们抓了起来。”
“也许她们是邪恶的同盟派来的间谍。”一个嘴角上长着丑陋的巨大犬齿的矮个子女人口齿不清地说道,“该杀。”
“我们不是同盟的间谍,真的。”我连忙分辩道——当然,这都是实话。我和姐姐和同盟的情报部门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也没执行过任何情报工作。按照《光复军组织条例》里的规定,我俩当然不能被称之为间谍,顶多也就算是MIA人员罢了。
“但你们绝对不是偶然出现到这附近的,对吧?”这群小喽啰的头头指出,“住在这附近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而且我可以确信,就算从这里一直走到伊斯坦布尔的废墟,也找不到半个未受祝福者——因为他们都已经被我们净化了。你们肯定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呃,这倒是实话。
我和姐姐是在昨天午夜成为圣血会的俘虏的,而我们被俘的时间离我们离开奥德赛号、在一片只有淤泥和碎石的滩涂上登陆还不到一个小时。虽然奥德修斯先生和彼埃尔先生都强调,我们俩要执行的是某种“非常重要”的任务,但具体内容是什么,却只有姐姐知道——当然,我对这种安排并没有什么不满。毕竟我一直都不擅长撒谎,也藏不住任何想法。要是提前告诉我太多的事,没准我会在很不妙的时候一不小心说出来,那可就糟糕了。正因如此,除了吩咐我必须记住一件事之外,姐姐只是向我保证,在这次行动中,我绝不会遇到真正的危险。
当然,我一直都百分之百地相信着姐姐的话。虽然我们现在身处敌方的要塞深处、而且被一大群显然不怀好意的男人包围着,但我仍然一点也不害怕……真的!虽然我的手脚一直在发抖,但这肯定只是因为走廊里的风太冷了!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我说啊,米海尔队长,咱们为什么不能现在就把这两个脏东西解决掉?”
虽然在说这话时,那个三只眼的家伙装模作样地稍微压低了声音,但我还是能清楚地听到他说出的每一个词儿——事实上,这人根本就是故意为了让我们能听到才这么说的吧?!“我们不是已经检查过她们了吗?这是两个毫无用处的不受祝福者,”那家伙继续大放厥词,还不停偷看着我和姐姐的反应(当然,我们是不会因为这种蠢话而动摇的),“就算让她们多活一秒钟,也是在污染这里的空气。”
拜托,要说污染空气的话,你老人家不会闻闻自己身上吗?每次风吹过的时候,我都能嗅到一股子长期不洗澡的汗酸味耶!
“虽然她们确实应该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但这不是我们有权决定的:教长阁下想要亲自审问她们,至于具体原因,就不是我们需要知道的了,”长着钳子状手臂的小头目答道,“我们所要做的只是追随和服从,这是我们这些有幸获得‘太岁’所赐予的福报者应尽的义务。”
“但她们肯定,肯定只有死路一条!对吧?”三眼继续兴奋地发言,“我们难道不就是为了把这种污秽逐出地球,才奋斗至今的吗?”
“没错,我们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净化世界。”名叫米海尔的小头目用略显不耐烦的语气敷衍地答道。
“所以队长你觉得,教长阁下会怎么处置这两个罪人?绞刑?火刑?还是斩首?!不对,既然敢于主动来窥伺我们的要塞,那她们就肯定有什么阴谋,绝不会随随便便从轻发落的!也许‘兽坑’会更适合这两个肮脏的东西?要是能在那之前对她们给点别的颜色看看,那可就更好了……”
虽然我和姐姐不约而同地让视线避开了那家伙充满嗜虐欲的眼神,但这并没有让我们感到丝毫放松——因为除了这帮圣血会的家伙之外,这地方糟糕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如果单从建筑本身的设计风格来看,这里其实与我们从小长大的避难所城市内部没太大差异:完全基于实用主义的标准房间在走廊两侧按照相同的间距排开,天花板上装着毫无特色的嵌入式灯具,而地板上则铺着同样丝毫谈不上美观的乳白色大理石砖。有着古典且可靠的机械式键盘的计算机终端安装在防火门旁触手可及的地方,从其中一部分终端的显示屏判断,它们似乎仍在运转。而在接近天花板的位置则分布着小型应急灯、烟雾传感器和自动消防设施,以及代表着各种注意事项的图形标识。总之,如果不是那些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装饰”的话,这儿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座被维护得很好的科研设施,和别的类似设施并没有任何差别。
但在加上那些“装饰”后,一切就全都变味了。
在那些曾经是单人办公室的房间里,散发着刺鼻味道的稻草垛和破布取代了曾经存在的桌椅和办公用具,而挂着沉重大锁的铁栅栏门则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了它们目前的用途。与我们之前呆过的牢房不同的是,这些房间原有的窗户全都被用砖块和水泥粗暴地封死,唯一的光源只有来自走廊的那点黯弱灯光。在一些牢房里,我看到了蜷缩在污秽角落里,颤抖着、呻吟着的活物;而另一些房间的“住户”则在黑暗中低声咆哮,用闪烁着饥饿红光的眼睛朝外窥伺着,在铁栏杆内侧额外装上的电网充分表明了它们的危险程度。在石灰剥落的墙壁上,大块大块来路可疑的深色污迹就像腐烂食品上的霉菌一样四处蔓延,许多地方还被粗暴地打进了金属钉子,用来悬挂从锁链、镣铐到各种带有利刃和锯齿的危险器械在内的可怕物件。在一扇防火门旁,我甚至还看到了一对被装在木头笼子里的骷髅,笼子的顶端由一根串满了指骨的铁丝悬吊着,挂在一盏早已损坏的应急灯上。总之,要是有人胆敢在光复军的基地里搞出这种装饰来,肯定已经被按照《光复军内务准则》的相关规定严厉处理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地方好像也不需要遵守那些规定来着?
“那两个家伙是我们宰掉的不受祝福者里,和你们最像的。她们原本是一对姐妹哦,”那个长着硕大犬齿的丑女兴高采烈地指着笼子里的骷髅,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们也是姐妹,对不对?没事,很快你们也能像这样永——远在一起了。这可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唔,我是很希望能永远和姐姐待在一起啦,但这种方式,还是恕我敬谢不敏。更重要的是,就在那女人的视线转向骷髅的瞬间,我在姐姐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短暂出现的、混合着自信与促狭的浅浅笑意。虽然仅仅在一刹那之后,她就重新换上了之前愁眉苦脸的神色,但我相信,至少在那一刻,我绝对没有看错。
姐姐知道该怎么办。
在被押解着在要塞内迷宫般的走廊中前进了好几分钟,穿过了一连串楼梯、大门、和走廊,甚至搭乘一台还能运转的升降机向下垂降了一小段距离后,我们终于来到了这趟短暂旅行的终点——沾满鲜血的断头台,呃,当然不可能真的是这玩意儿啦。虽然在我们面前的那扇金属大门上,圣血会的家伙们以颇为精细的写实主义手法画上了砧板和斧头的图案,但考虑到之前那些家伙不止一次提到要“审问”我们,我有理由相信,这些绘画应该只具有某些象征意义……
……至少我希望是这样。
“教长阁下,俘虏带到了。”在那个名叫米海尔的小头目示意下,我们在离“断头台”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又过了一小会儿,随着一阵液压装置的嗡鸣声,这扇显然已经很有些年头的门打开了。
一帮五大三粗、带有各式各样变异的大块头立即把我和姐姐揪了进去。
虽然任何头脑正常的人都能看出来,我俩其实连一点儿反抗的意思也没有,但这并不妨碍那帮圣血会的家伙紧握着各种上了膛、甚至还装上了刺刀的枪械,在我们身边如临大敌地戒备着,仿佛我们是两头披着人皮的凶恶野兽,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撕碎似的。
真是的,我们难道就那么可怕吗?!
“行了,我的兄弟姐妹们。我很感谢你们的好意,”就在我怀疑会不会有人因为过度紧张而“意外”朝我们扣下扳机时,一个浑浊低沉的男性声音说道,“你们可以离开了。”
“可是教长阁下,您刚才说这两个人——”有人表示了不解,但只说到一半,话就被打断了。
“我说你们可以离开了,”先前说话的那人加重了语调,“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白吗?”
“是的,教长阁下。”在话说到这份上之后,原本呆在房间内的人、以及之前负责押送我们的那班大小喽啰终于服从了命令,纷纷离开了这里。接着,那扇沉重的大门便在我们身后自动关上了——不知为何,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感到了一阵仿佛被活生生埋葬般的窒息感。
“好了,两位,”在确认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后,被称为教长的人说道,“欢迎光临陋室,我想,我的老朋友奥德修斯这些日子应该过得还不错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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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康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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