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8(博士&特蕾西娅)][Dear Theresia]Chapter9 Theresia

(一)
某家没落贵族的使者混在和他境遇相似的人群中,表演着何谓叹为观止。
但他也真的在欣赏这些庸俗的收藏。
手稿、画作与它们作者的名字,在时代的洪流中抓住河边的杂草,得以暂时稳定身形。
只是他看得到,那些杂草也终究要随着它们一起被冲毁。
天色渐晚,他们纷纷离开场馆,前往宴会厅。
他站在高台上,看到不远处房屋的阴影下,诸多忙碌的寒苦身影。
没有任何区别。
他看了看远处的会堂,转身离去。
(二)
“我们会成为新时代的开拓者。而你,路德维希,你将和我一同见证高卢的崛起。”
那人是这样说的。
可惜没有这样做。
他看着已经面前被强制改写意识的密探,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桌上的笔记本刚刚写完最后一笔。
我该把这东西给谁呢?
他想起晚上有场宴会。
那就随机挑选一位幸运儿吧。
希望是个聪明人。
(三)
他看着醒来不久的赦罪师。
“你说,要奉我为主?”
“正是如此。”
“有什么好处?”
“……”
“这小庙容不下您这尊神仙,不说出你在这里的的经历就好了。”
“没用的。我已经回不去了。只要有那家伙在,我回去也只是再死一次而已。”
“怎么,和您那位……啥来着?将军?和他说清楚不就好了?”
“领主大人,您自己相信吗?而且我若是真的回去了,您也会被牵扯进这场即将到来的风雨。凭我自己而言,是不能做这种恩将仇报之事的。”
“停。我对你们卡兹戴尔高层的事务完全不关心。”
“那就请允许我在这里谋个职位,哪怕当个奴仆。”
“那你就准备准备,从最底层做起吧。正好,刚建起来的木材厂需要一个靠谱的安保人员。交给你了。”
(四)
多年未见这雪景,还真有些怀念。
就是这天气……
寒风袭来,赫伯特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庄天晓看他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说,你的脑子倒是挺好用的,就是这身板,真不够用。”
他瞥了她一眼,紧了紧身上的单衣,没好气道:“我又不是你。再说了,你也就那么一小会儿能让身边四季如春,再冻上个把时辰,试试?”
“别找借口啦。哎,咱们说到哪来着?”
“说我最近建了个小镇。”
她皱起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缓缓道:“哦,对……我说,你是不是傻啊?明明在咱们这边谋个一官半职也不是问题。干嘛到那穷乡僻壤去受苦?那儿有什么特产吗?除了魔族人啥都没有吧。”
“我就是不想过得太闲了……”
“你是担心可能有几个老家伙已经注意到你?”
“不是。”
“我倒是真觉得,你在我们这边过得清闲些,我也放心。正好我这边需要一个称心如意的管家。你要不要试试?”
“多谢关照。不过,你也知道,我不是挟恩图报的人。”
“你那边有意思么?”
“你何不亲自来看看?”
“我倒是想。可惜啊,已经和几个老头儿说好了,这些年,我得帮着那几位大人稳住朝政。你也知道,那位刚继位不久,忙得要死。”
“那可真遗憾。”
“幸灾乐祸不用表现地这么明显。”
(断章·壹)
“啊……凯尔希,怎么办啊……我好难受……”
“不会是有不认识的字了吧。”
特蕾西娅放下手中的小说,趴在桌上,下巴抵着桌面:“我又不是还在认字的小孩子。我是说……太缺人了。你看,这个地方。异世界的勇者被召唤出来了。为什么我就不会这种召唤术啊。”
“原则上,我们这边不会有这种可能的。啊,也不一定……我在维多利亚的时候听说过一些某地突然出现一些异地来客的逸闻。说不定就是所谓的异世界的勇者……只是,他们似乎没对泰拉发挥什么作用。”
“那些人又不会帮我们。哎……算了。要真是异世界的勇者,恐怕召唤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干掉我这个‘魔王’吧。哈哈……”
“……等等,特蕾西娅……我还真的有点儿……”
“怎么了,凯尔希?莫非……你不会真拿我说的当真吧?我就是开个玩笑。别老是绷着脸,放松一下嘛。”
“异世界的勇者……我还真没印象。但要说异世界……那人……啧……”
“不会吧,你真的认识穿越到我们世界的人?”
“……确实有一个。而且这人刚好可以胜任目前稀缺的战术指挥职位。对咱们来说,如果争取到,他很可能会成为我们的勇者。但我不建议去找他。”
“为什么?”
“……我不太想见他。他个性太差。我怕还没帮咱们打完仗,就先把我们自己气死。”
“我很宽容的。惹人生气的人我见得多了,难道你说的这个更甚?”
“犹有过之。”
“先试试嘛。他是谁啊。”
“我不确定是不是他。你记得吗?上次,我们本来应该过路的地块。因为突发情况,迫使我们改道。”
“好像是……不会吧,他凭什么能把我们逼走?除非那周围……原来如此。”
“这只是他惯用的小伎俩。却有效至极。”
“那他的名字,你知道吗?”
“所以我不确定。这位领主,具体的姓名履历皆不详,只是……用Dr.Hart的假名游走在卡兹戴尔边境,和某些势力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联系。”
“假名?”
“因为那家伙的本名是Herbert,习惯的代称就是Hart。有时候还会把Hart当成自己的姓。但我确实很多年没发现符合条件的那个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五)
特蕾西娅试着转了转脖子,那不知名材质制成的颈环便真的像有了生命,有一丝渐渐向里锁紧的趋势。好像自己身体内法术在那附近的流转也受到了不小的阻滞。
不仅如此,双手手腕和左边大腿上的环状禁制也有这样类似的感受。
“这位领主大人有这么恶趣味?”
萨卡兹女佣面带职业标准的微笑,“亲切”地说道:“不,只是我个人的搭配建议。毕竟阁下不愿意透露身份,那么就只能按照‘贵宾’的标准为您佩戴了。”
她的手指抚过颈环的外侧,隐约能感受到有些熟悉的法术回路:“我能问一下,如果我想摘掉……”
“我个人不建议这样做。因为……”
萨卡兹女佣又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枚颈环,把接口简单合并之后,用随身的小刀削去连接处的固定,然后随手丢向房间的另一角——
那颈环撞到地面,受到震动,又缺少连接固定的保护,便轻易断开。
刹那间,圆环中心的位置爆开一团淡蓝色火焰。
不到一秒的时间,颈环便完全燃尽,那片地面也烧出了一个人头深的小坑。
特蕾西娅的呼吸凝滞了,刚刚试图解开颈环中法术回路的指尖也有些发颤。
“看吧,”女仆的表情又恢复了那个虚假的笑容,“我是没把握能解开,只能寻求领主自己的同意。而且,领主若是觉得您实在无趣,也是可能控制这东西主动燃烧的。”
但……
特蕾西娅隐约感觉到,这法术回路和自己惯常使用的法术有点儿异曲同工的意思。
最主要的是,这样集中的法术居然只用了这么简单的回路?
女佣见她的表情微变,迅速反应了过来,一步上前抓住了特蕾西娅摸向颈环固定处的手:“喂,你别作死啊!”
只是,为时已晚。
特蕾西娅轻松取下那颈环,在女佣面前晃了晃,好像庆祝自己成功越狱的囚徒。
“我觉得,你们的领主的确有点儿小花招。”
“……阁下倒真是令人惊讶。”
“既然如此,我便不必戴这种东西去见他吧?”
“我倒是建议您继续戴着。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博士……咳,他不太喜欢有人不按他的规矩进来。本来您就算是偷渡的。要是不戴这个,难保你们会有什么不愉快。”
“唉……好吧。”
她把颈环重新戴了回去,跟着表情凝滞在不可置信的女佣前去约见的阶梯教室。
(六)
“我确实很好奇,你们到底是怎么把这组织运营到这种地步的。”
“嗯……所以现在需要你来帮忙嘛。之前是凯尔希帮我,但是……”
“你指望一个大夫弄这个?就她这个策略,过一段时间不把你俩自己打包卖去哥伦比亚做奴隶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还以为……”
“算了。既然我来了,这些经营策略之类的事,我也一并处理好了。告诉那个老太婆,以后不擅长的事不要瞎搞。”
(七)
他把自己的血涂抹在她的指环上。
可那它们却永远不会满足。
欲望本身有怎样的欲望?
他隐约记得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他还和祂们有所联系的时候。
(八)
他们终于搬到这艘巨大的舰船上。
和黑星差远了。
他想。
但他忽然感觉自己和这艘船有了甩不开的因缘。
在过去、现在、未来,某个时间点,注定了自己和这艘船难以分离。
“你看,是不是因为我们?”
她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他看到她指着的方向。
房间中央,投影亮起。
这是这艘舰船被埋在地下千万年后,等待漫长时光,终于见到新主人的惊喜。
但他倒是没有丝毫特殊的感觉。
“可能吧。”
“PRTS……?”
“好像挺高级的。”
“赫伯特,我们试试?”
“好啊,但我劝你别抱太大期望……哎?居然可以打开?”
“这里吗?我试试……要手写吗?‘特……蕾……西娅……’,好了。输入完成。赫伯特,你也来。”
(九)
“特蕾西娅,劝你不要抱太大期望。我对此依然保留意见。”
“我以为你挺喜欢她呢。”
阴暗的走廊中,他们隔着医疗室的玻璃,看着里面熟睡的小卡特斯。
“我是很喜欢她。可爱的小兔子谁会不喜欢?只是……我不觉得她该理所当然地承担这样的压力。”
“……赫伯特,你似乎误解了我。”
“无论你的初衷是什么,她以后接触的人,她的见闻,她因其做的决定,都会让她变成‘特蕾西娅的继承人’。这不是某个人突然头脑一热或者一下子想要违背自己的信条便能做出的决定。”
“我倒是觉得……她可以扛住这些压力。她会成长,会变成一个大人,会成为阿米娅自己。”
“照你这样说,我们能做什么?”
“我会尽我所能,多陪她一些时日。你也一样。”
“……唉。”
(十)
凯尔希脸色有些难看,捂着腹部还在冒血的伤口,再次确认了向前进军的进程,便赶紧回去医疗室处理自己的伤势。
“喂,你肚子上流血了。怎么,生理期吗?忘记计算自己的时间可不行啊,漏的到处都是,很尴尬的。”
赫伯特见她回到营帐里,随口道。
凯尔希上来就给了他一脚:“你个畜生还好意思说,这次我们弄得这么狼狈还不是怪你!”
本来她还想补上几脚,看到他头上缠着的绷带,左眼的位置还在渗血,还是忍住了。
不过,能开得出玩笑,说明现在的情况还不算差。
“你快处理吧。要是你也倒下了,我一个人可应付不来那几位大人的质询。”
“你能恢复吗?”
“只要不是头掉下来,就都不是问题。特蕾西娅也还行。只是……她太疲劳了。还动用了过多的法术。”
凯尔希看向旁边,在床上昏昏睡去的魔王。
“怎么回事?”
“她没按我的计划走。本来呢,我是想,先把特蕾西娅支开,然后让那一刀直接砍我的身上,大约是能让我重伤但又不致死的水准。正好我也能好好休息几天。谁知……唉。她突然回来了。这样一弄,我还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你以为你能骗过她?”
“错在我,没准备这种意外的预案。”
(断章·贰)
“你最近的状态不太对。”
“哦。”
“虽然在努力完成自己的工作,不过厌倦之心一览无余。”
“是吗?我还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够热情了。”
“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有些变化。”
“赫伯特,你难道对这里失望了?”
“……凯尔希,借一步说。”
他们站在瞭望台前。
凯尔希看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取出一粒胶囊吞了下去。
“你该不会感觉累了吧?”
“不是提神。是压抑。”
“……你那个症状,又出现了?”
“不。那东西早就老实了。只是我个人的些许微词。我倒是不想为了个人的情绪波动影响大局。”
“为什么?”
“特蕾西娅。”
“说详细点。”
“凯尔希,你觉得特蕾西娅是什么人?”
“要我自己说的话,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是么……”
“不是吗?”
“不……我只是……有些看不惯这些所谓的战士罢了。”
“他们虽然有些缺点,但称不上……‘看不惯’吧?”
“我只是觉得他们看待特蕾西娅的观点令人作呕。什么魔王,什么愿景……我只看到蛆虫吞噬着无辜的怪物身上的血肉。他们敬爱特蕾西娅?不对……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叫特蕾西娅的装置。有谁真的需要她呢?有谁把她当成独一无二的特蕾西娅来看待?有收获时可以赞美她为自己带来的好处,吃了亏又会咒骂着她赶紧去死……那些声音,那些举止,那些思维,在我眼中无所遁形。恶心。”
“……赫伯特,我们无法奢求一些性命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会对他人的存在价值有任何觉醒一样的看法。”
“这些时日过来,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些可怜她。至少,在我那虚浮的记忆中,是真的有一些同样对我寄予厚望,却把我当成一个单独的人来看待的好朋友。我记不清他们的面容,也不记得任何过往的言谈行动。但每当我想起他们,就觉得自己心里又有一口气,拖着我在这片腐烂的大地上继续爬行。”
“但又能如何呢?”
“所以我没有直接离开这里,而是用这种不太靠谱的方式压抑自己的情绪。”
“……洁癖的生活可难过得很。”
“我的看法不可能改变。只是,如果我能成为特蕾西娅趁手的工具,或许,我也对她如今的存在意义……可以感到稍微地得以弥补。至少有我供她使用,她不是一无所有。”
(十一)
“特蕾西娅,容忍总是有限度的。”
“我也觉得,赫伯特。不可理喻也是有限度的。”
“这么说,没得谈了?”
“如果你觉得这样是最好的方案,那我也无话可说。”
她把文件在他面前慢慢撕成碎片,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看着她做出这一切,冷笑一声,披上衣服离开议长室。
“那么,殿下,请允许无用的臣子离开这里,免得污了您的眼睛。”
他最后丢下这么一句话。
她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还有桌上遗留的身份牌,没想到情况会恶化成这样的地步。
他也没想到。
(十二)
她依然感觉有些荒唐。
把脸埋在枕头里,躺在他的床上,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
尽管整场游戏都是她一手策划,可当自己真的感受到突破时那淡淡的痛楚和之后逐渐令人忘我的愉悦,还是有种一切都脱离自己控制的感觉。
她想起刚开始时,自己还以为他真的中招了,结果他一下子睁开眼睛把自己按倒,粗暴地撕裂自己的衣裙丢在一旁,就像在报复白天时撕碎他的计划书。
甚至都没办法指责对方——从自己向他的咖啡里放东西开始,剩下的部分只能算是自作自受。
她现在开始怀疑,为什么有那么多可以弥补裂痕的方法,自己却单单选了这条路。
“……我送你回去吧,总不好让人发现你我这样度过一夜。”
他坐在一边,盯着床边有些暗淡的燃灯,低声说道。
她没回应。
生气了?不会吧……
明明是你起头,怎么弄得我欺负你一样?
他回味着刚才两人放弃理智和责任,紧紧纠缠在一起的激情,隐约也能猜到她因为误会了什么才会这样做。
“我是有那么几分钟想离开这里,另觅他处,但……直到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在做一份稍微温和一些的计划,本来想在早会前给你,算是弥补白天那份有些过于直白的计划给我们带来的不愉快。我只是想说……”
“……对不起。”“对不起。”
他听到她有些细弱的声音,转过头,看到她把薄毯披在身上,缓缓坐起身。
她捏住一小片曾经是裙子的碎布,在他面前抖了抖:“只是,我们这样,是真的没法回头了。”
“特蕾西娅,你不会一完事儿就后悔吧。”
“我本来想……先把你弄个半梦半醒,再做那些事……然后和你道个歉,免得我们真的伤了感情。”
“那你可真是个天才,想出这么个好主意。往常我们吵架不是家常便饭吗?不如说,我们处理战局时不吵架的概率和泰拉世界下一刻毁灭的几率差不多。”
“我还为此骗了凯尔希……”
“难不成这屁用没有的安慰剂是她给你的?”
“我和她说这两天睡眠很差……”
“她会信就怪了。你的一切指标都在她的监控之内。所以肯定是以为你压力太大,就给了些效用不强的安慰剂,只有一点点心理作用罢了。或许会有部分镇静剂的成分,但是很明显,不足以发挥持续有效的作用。”
“那你也不该这么清醒吧?”
“我对这些东西的抵抗力比一般人强太多。不过说实话……仔细想想,那个咖啡,明显比以往喝过的浓稠好多,颜色也不对啊,太淡了。哎?你是不是全放进去了?也不怕直接把我喝死。”
“嗯……我听凯尔希说这是三天的量……我也记得你说过,早就对这些东西抵抗力很强,所以……”
“……算了,反正我也……”
“我怕你过几天,一下子消失不见。”
“真要走,我早走了。我又不是小孩,不会为了几句争执就撂挑子。”
“那谁说的准?而且……我不想再等了。”
“……”
“我想珍惜,我们一起的时间。”
“呵……那你这个有点儿变态的心愿算是满足了?”
“还行吧。只是,没有我来主导,心里不太痛快。”
“抱歉,不过……我看你之前也没实践过。挺生疏的,也不会配合。真让你来主导,或许连第一步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是你太用力了吧?”
“习惯就好。要不下次让你来试试?”
“啧……”
“好好睡吧。六点开早会,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我也得赶紧把那个计划发给凯尔希。你要不要先看看?”
“……不用了。你先发吧。等你发完……”
“怎么?你还想在这里留到明天早上?”
“……嗯。我想继续。”
“我知道了。但是,缺席早会,难保凯尔希不会生气。你有个心理准备。”
(十三)
得知刚刚经历死斗之后,军队居然可以收获好几天的休整,即使是特蕾西娅和赫伯特,也终究不免有些感慨——即便对这两人来说,如今所谓的休息根本没什么意义。
只是,可以从那些破坏气氛的计划中脱身,赫伯特还是不会拒绝。
他坐在斜对面,看着特蕾西娅一笔一笔描绘着手中的线稿。
其实他一直对这种设计类的东西不怎么感冒。
那种十全十美的美人穿什么都好看。
但换到普通人身上就未必那么理想。
况且,一个人的头脑要比外貌重要多了。
有心思浪费钱在这上面还不如考虑考虑怎么补补自己的脑子。
只是……她正在设计的这件……
要是穿在她身上一定很漂亮。
他忽然想到,她站在一片花海中,对自己回眸一笑。
倒是真希望我们有那么一天,真的能到世界各地无忧无虑地流连一番。
“看我做什么?直勾勾地盯着。”
“你脸上有饭粒。”
“咱们中午吃的是面包。”
“从昨晚一直留到今天,你不知道吗?”
“懒得理你。想看就看吧……唉。”
“好吧,其实我是在想,你今天穿的什么颜色。”
“我就知道你每天都在想这些。怎么,想看吗?”
“可以吗?不过也没什么意义啦。毕竟关上灯脱掉之后都一样。”
“呸……色狼。”
她的脸颊飞上一丝殷红,给自己的设计图补上最后一笔。
(十四)
“看起来是假货,特蕾西娅。”
“不是假货。凯尔希说,这是人工钻石。”
“对我来说,不是天然的都是假货。好……给你戴回去。”
赫伯特微微低头,把手链戴回特蕾西娅的手腕上。坠子上一颗闪烁着些许光泽的宝石和她手臂上的雪白相互映衬。
特蕾西娅把毯子朝身上拽了拽。关着灯的时候倒也无所谓,但要是暴露在光线之下——即便只是小台灯还是当着赫伯特的面——还是稍微遮掩一点会比较自然。
“啊,我还觉得蛮漂亮的。”
“堂堂女王,戴这个出去可要被笑话的。”
“哼……特殊时期,你说怎么办?而且我就喜欢人造的。这可是文明的结晶。”
“嗯哼?你确定?”
“你不会又要讲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吧?”
“近些年,自源石工业大规模发展,在维多利亚和一些其他地区的城市,”赫伯特注视着特蕾西娅粉色的双眸,自顾自地说着:“有钱有闲的人们有这样一种选择。那就是……把爱人的头发提取出碳,制成钻石,当成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你说的也没错,从人可以制出钻石这一点来看,的确也算是文明的结晶。”
特蕾西娅轻轻捏起那颗不大不小的钻石,眼含思索道:“略有耳闻。我以前在哥伦比亚逗留的时候也有听说过这样类似的习惯。这样说……这还算是爱情的见证。有故事的首饰。”
“比起这个,还有一些习惯,就是……”赫伯特的语气掺上了一丝类似幸灾乐祸的情绪,让特蕾西娅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为了服丧和祭奠,把逝去爱人的骨灰或者毛发提取出碳,再以高温高压制成人工钻石。至少,戴在身上,总比直接扔到路边好。”
赫伯特一脸认真地强调了一下:“也就是说,你一直戴着某个人的尸体。”
特蕾西娅脸色一黑,有些纠结地看着手链上闪闪发光的石头:“也不一定吧,如果是……”
“定情信物,一般不会有人这么轻易就会卖掉吧?但是……为了纪念某人的首饰,想来不会有一辈子的拘束力。如果他开始了新的生活,卖掉或者扔掉,要比留着好得多。不过也不排除你这个只是普通的人工钻石,拿出来充数的。”
“唉……你又逼我封存一件首饰。”
“不扔掉吗?说不定是别人的纪念品。即便一度是所谓的定情信物,可一旦被抛弃,失去了这样的意义,它就只是路边的石子而已。”
“至少它曾经有意义。”
“扔了吧,以后我给你留一件。”
闻言,特蕾西娅柳眉倒竖,气道:“闭嘴!我要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万一我哪天没了,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嘛。仔细想想,我也没送过你什么礼物。”
“想这些没有用的还不如从现在开始大家一起好好活着。而且……”
特蕾西娅眼里闪烁着莫名的意味:“我们不是早就决定了吗。”
“……对不起。”
“要不然,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她俯在赫伯特身上,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我的……爱人。”
“……”
“你真的会把这种首饰扔掉么?”
“会。不管是谁的,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我的也是?”
“嗯。”
“……那我还真是廉价。”
“不要给我留下这样的纪念。在我看来,最值钱的是你,可不是你的骨灰。”
“……那我就继续努力吧。”
(十五)
“这个剧我倒是喜欢。”
“是么?喜欢就好。”
他们用斗篷遮住自己的脸庞,悄悄离开剧院。
外面的空气十分清新,之前下过的小雨让微风带着点儿清凉的湿润。
“你好像不太喜欢啊。”
“只是每年总有那么一段时间,对自己的生活没什么兴趣。”
“你再这样下去,就真的变成一个只活在战场上的人了。”
“那样也好。战场,就是我的生活。”
“……我不喜欢你这样。”
“我也不喜欢。可……我还是挺自在的。”
“我们不如多放几天假?”
“你想毁了我的生活吗?”
“只是想让你重温一下其他的生活。”
(十六)
“博士,这种事还是让我来……”
“不——需——要——,谢——谢——!”
“她说的对。生病的人应该好好养病,然后尽快回到他的岗位。……你去吧,我来照顾他。”
特蕾西娅送走医护人员,从他手里接过那本草稿和钢笔,放回他的书橱,又轻轻把他按回座椅上。
“晒晒太阳吧。我听许多护士抱怨你不太配合。你难道想让凯尔希全程看护你吗?”
“一次两次还好。要是人人来都和你说内容相同的一堆你自己能一字不落复述的废话,你也会难受得很。我又不是不懂——至少比她们懂得多。”
“为了你好嘛。干嘛拒绝别人的好意。”
“这两天都见不到你。怎样,已经把我的战场毁得一干二净了吗?”
“都按照保守的方式维持你的决定呢!满意了吧?”
“说得好像我控制欲多强似的。”
“我现在都不想和你讨论什么了。干脆你自己决定一切吧。”
“我头疼得很。你还来气我。出去。”
“那不行。我说了吧?从现在开始,我来照顾你。直到你头上那个伤口彻底恢复为止。”
“啊,那我可以提一些要求吗?”
“不行。”
“好吧。”
轻轻摩挲着他头上伤口处的绷带,特蕾西娅看他百无聊赖的神情,露出得胜似的浅笑。
(十七)
赫伯特躺在床上,感觉自己有些被动,不太适应这样的姿势。
特蕾西娅垂到面前的头发撩到耳后。
她拉了一下台灯的拉绳。
薄毯从她娇弱的身上滑落。
窗外投来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原本略微透出来的淡粉色在这时也渐渐褪去。雪白的肌肤晶莹剔透,泛着白色软玉的光泽。
萨卡兹女人身上的曲线让赫伯特的眼睛有些发直。她纤细的腰肢微微扭动着,在月光下令人目眩神迷。
赫伯特看着她粉水晶似的眼睛正诉说着别样的欲求,意外地发现自己事到临头居然想要回避:“嗯……要不咱们再聊一点别的?我们有的是时间。”
“可今晚可不剩多少时间。”
特蕾西娅一点点靠近,直到完全贴合到他的身上。
她身上的气息和赫伯特的混合在一起,让彼此都感到被触碰过的地方在迅速燃烧。
在某一个瞬间,他们紧紧拥抱着彼此,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好像要把彼此完完整整的彻底印刻在自己心里。
特蕾西娅俯身吻住赫伯特的嘴唇,搂着他的后颈,灵魂与身体的气息毫无顾忌地涌入赫伯特的精神之中。这有些炽烈的情绪让赫伯特也不禁沉醉其中。
他们心知肚明,这样的融合对于彼此而言不过是水到渠成。
特蕾西娅感觉到自己身下床单的顺滑,闭上眼睛,轻轻咬着赫伯特的肩膀,呼吸有些急促。全心感受这种不同于拥抱或者依偎在一起的舒适与安稳。在痛楚和另一种感觉中获得不同于往日的安全感和令人沉溺的情绪。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抓住了什么别的东西。
那感觉更加清晰。深入灵魂的刺激感在循环往复的互动中前后呼应。
她突然听到了耳边也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和藏在喉咙里的低吼声。这声音让她更加沉迷。
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也给这声音贡献了一点点。
抛去纷扰的想法,放空自己的大脑。胳膊更用力了些,她紧紧抱着伏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回应着他的付出和情感。
她突然觉得自己发出的声音好像也没那么明显……吧?
……
她睁开眼睛。
看着坐在浴缸里,一丝不挂的自己,有些发呆。
恍若一梦。
一次?两次?还是更多?
她没什么印象了。
想要整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试剂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他趁我不注意扔掉了?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
有很多想法一闪而逝。
特蕾西娅脸上仍未消去的绯红色这时有复苏的趋势。
娇艳欲滴,那表情仿佛即将出嫁的新娘。
(断章·叁)
虽然能感觉到那能量子重新在血管中随着血液流动,但没什么实际意义。
以前掌握的术式现在更是一个都使不出来。
只有一点点能利用现在的结构,才能发挥微不足道的作用。
我不知道你们要我做什么,也不知道何时才会要我去完成那所谓的“构造”。
但……至少等一下,等到眼下的事情结束。
这很合理吧?
我答应你们,我会完美解决你们留下的隐患。
作为交换,你们也应该担保,维持我的权能直到事情结束。
况且这权能的可靠程度也低得令人发指。
这样看来,倒是我吃了大亏。
……谈条件?
不……
只是确认一下。
我的观点不会改变。
过往七百年我一直如此。
你们觉得这是我自己的无谓牺牲?
错了。
我从来就没有对眼下的世界有什么留恋。
也不觉得萨卡兹、亦或者泰拉大陆上所有的这些盲目奔忙的脆弱生命有什么拯救的必要。
只是……
有某个人,我觉得她值得如此。
她的理想需要被见证,她的愿景值得被实现。
即便在“我们”眼中,那不过是在长久的时光中显得短暂而幼稚的浮光掠影。
她甚至看不到自己的梦想将在这些虚伪怯懦而又真诚勇敢的生命集体中留下怎样的光辉与阴暗。
只是,我们的价值……至少我的价值,能在这转瞬即逝的理想中体现一点点,也算我没白来这一遭。
(十八)
“我没想到,在大家开庆祝会的时候,你却待在这里。我可找了你好久。怎么了?”
“我只是,有些不喜欢那种氛围。相比起来,我还是喜欢和这些病人的尸体待在一起。”
特蕾西娅坐在他身边,看着那一面墙冷藏柜。
有些生前是矿石病人,有那么几个兴许还见过几面。有些是来得及抢回尸体的生前的朋友们。
“……你也会心软吗?”
“你觉得可能吗?”
“不。”
“我只是喜欢它们不会说话。不会随便揣测我的心理。”
“仅此而已?”
“……特蕾西娅,你说,一个人死前会想些什么?”
“濒死倒有几次。你不知道吗?我每次都……可能会想,我没办法陪你了。”
“我是说,在死前的那一瞬间。”
“……应该空白一片吧。”
“是么……那我这样,算不算是快要死了?”
“……”
“特蕾西娅,内心的空白需要用什么填补?”
“你有些害怕?”
“不是。只是……我可能需要一点儿独处的时间。”
(十九)
特蕾西娅半躺在病床上,借着台灯的暖光,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的一角。
赫伯特坐在一边,翻着手中的漫画杂志,眼睛的余光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喂,赫伯特。你看那里。”
特蕾西娅指着自己一直盯着的那个角落。
赫伯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是一只正在编网的小蜘蛛。
“怎么了?”
特蕾西娅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总感觉……那个角落在向里扭曲。天花板是不是会落下来?可能我看错了吧……”
“……没关系。我去救它。”
赫伯特走上前,踩着小凳子,用卷起来的杂志轻轻打破了蜘蛛费尽心思编制的网,小心地把它接引到书上。
特蕾西娅看着这一切,开心的微笑在嘴角浮现。
(二十)
今日得见信使,可算这些艰难时日,难得惊喜。
殿下来信迟至九日正午方收悉,其间已过整七日,恐怕回信之时不及,徒增危殆。
思虑再三,终不可辜负殿下心意。
与殿下别离多日,逾期固非我意,然事务冗杂,战情危急,另有宵小横加阻隔,刁难再三。
情势莫测,波诡云谲,亦需时日探其真意。
前几日偶感风寒,兼连日操劳,头痛非常,疲乏难忍。
只是今日得见殿下殷殷关切,心头却舒适多了。
观现今情势,吾军得胜已为定局,你我相见之日亦不远矣。
届时,定与殿下倾情一醉,秉烛夜话,一纾别离之苦,此间所积孤寂亦或消解无踪。
书难尽言。
另:好好听凯尔希的话,注意身体。咱们说好的事别忘了。
替我和她说一声,让她早做准备。别指望我这几天在这听的报告会有什么惊喜。我全都听了,完全是一堆学术流氓弄出来的垃圾,就是一团[*维多利亚粗口*],还不如我们自己弄。
H.L.A.H
四月十一日夜
(二十一)
赫伯特有些意外地发现,从岛外拉来的一批物资里,多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他看着可露希尔放在有些积灰的架子上,一个新添的羽兽鸟类标本。
凯尔希正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研究着它。
它被预定在凯尔希的办公室里。
上面满是虫蛀、污染的痕迹。
赫伯特已经看见了它已经腐化的肌肉和残缺的骨骼。
它的每一片羽毛干枯无比,相当易碎。
不过还算完整,保留着一些生前那振翅欲飞的模样。
他眼圈有些发红。
凯尔希意识到他的异常,吓了一跳。让她受惊的,还有他身后默默垂泪的特蕾西娅。
(二十二)
“干嘛在甲板上呆这么久?晚上很冷了吧?”
“我想看看,远处的风景。”
“以后有的是时间。”
她拉紧了身上大一号的黑色风衣,嗔怪道:“你的拖延症又犯了吗?老是把事情拖到后面做。”
赫伯特耸了耸肩:“拖延虽然可耻,但有用啊!”
特蕾西娅白了他一眼,流露以往从未见过的风情。
赫伯特站在她身边,搂着特蕾西娅的腰肢,向自己身边靠了靠。
他感觉到,这个女人越发脆弱易碎。
他把她环抱在身前。
她顺从地把身体的重量转移到身后的依靠上。
不久,她感觉到自己的侧脸落上了一点冰冷的东西。
“要下雨了,特蕾西娅,我们回去。”
“打伞吧。”
“不行。回去。”
“好吧,亲爱的。”
(二十三)
“……阿米娅……她怎么样?”
“从我的角度来看,很成功。”
“运气……始终站在……我们这边。”
“我送你回去吧。凯尔希会照顾好小兔子。”
“好。抱……抱我。”
“嗯。”
凯尔希看着赫伯特抱起特蕾西娅,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嫉妒。
只是发现茫然若失的情绪在自己心中蔓延。
她突然有一种大哭一场的冲动。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已经多少年没有拥有过了。
她想了很久,才发现这是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恐惧感。
孤独感。
还有不舍的苦涩。
(二十四)
赫伯特感觉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了血液——它们全部都被身上那种奇异的热量烤干了。
那种灼热干渴一直持续到他的昏迷。
血液烧尽了,那火焰开始炙烤他空空的血管、器官。
他的灵魂在火焰中飘摇。
当发现他倒在座位旁边时,凯尔希的脸色无比难看,手脚麻利地把他扔到医疗室里——没让任何其他人知道,除了特蕾西娅。
两个小时后。
凯尔希擦去额头上的细汗,进入眼睛的汗水让她感觉有些酸涩。
好不容易被抢救回来的赫伯特说不出话,只是一脸抱歉地看着她。
这眼神让凯尔希也沉默了。
特蕾西娅紧紧抱住凯尔希。
凯尔希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的身体有点发抖。
特蕾西娅俯身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亲爱的……对不起。”
赫伯特隐约听到了这样的话。
(二十五)
“有多少事是真的不值得关注的呢?”
白发萨卡兹少女第一次听到了和自己原有的观念中不一样的话。
她开始对这位殿下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我希望,你能有一个符合你这样萨卡兹女性身份的名字。”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低声呢喃,默默重复着这句话,露出傻笑。
也许和那位殿下说的不太一样。
(断章·肆)
一切安好。
今天和他看了一场电影。
我没想到那家伙居然会喜欢看这种轻松的剧本。
我本来是预定和他看那个侦探片来着,谁知道因为工作人员的疏忽,弄成了另一部。
不过,我能感觉到,他的确放松了。
或许放空大脑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放松。
凯尔希,我说这些,只是有些忧虑。
我会不会一直以来太过依赖他的力量?
我最近总是感觉,他开始不在乎自己的状况。
那家伙向来不会把自己的难处向我透露。
若有一天,他在我们未能意识到的情况下真的崩溃了,我们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面对?
我现在甚至想找个借口和他快点闹掰,然后赶走他。
他在我们这里只会继续受苦而已。
但我们却离不开他。
停下来想这些事的时候,我愈发觉得,他为我们的付出已经完全超出我能给予的回报。
这样说或许有些失度,但我感到自己的良心备受煎熬。
他许多暗地里安排的行动,我都知道。
他主动让自己陷入那样的泥沼。
我真的能毫无愧疚地接受彼此这样维系的关系吗。
我已经找不到自洽的答案。
我们的休息日还有三天左右。
不用太挂念我们。
目前我们很安全。
祝安。
T
九月三日
(二十六)
“我感觉到,你变了。”
“我的确不拖延了。”
“不,我说的是其他的变化。”
“嗯哼?特蕾西娅……有话直说。”
“我更喜欢现在的你了。”
“……我去主控室了。”
“记得晚饭,别忘了。今天是我们认识两周年的日子。”
(二十七)
“……赫伯特,你有没有注意到她看你的眼神不太一样?”
“谁?而且,我有多与众不同你还不清楚么?”
“就是那个新来的,最近天天在我们身边围着转的。”
“我怎么觉得她看的是你?”
“自信一点。”
“我现在这样……”他顿了一下,看向远处茫茫的雾海,“除了你们,别人只会害怕吧。”
“哼……反正我不在乎。我觉得你们可能有机会。爱你,就要给你自由。”
“你最近是迷上了什么三流导演的电影作品吗?”
“嗯,我这两天在考虑你以后该怎么办。以后谁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啊。”
“……我要别人给我喂过饭?还是要别人给我洗过衣服?还是我已经残废了?”说着,他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气笑到:“那这个难道是假肢?”
赫伯特轻轻抚摸着特蕾西娅的脸庞:“而且你说反了。我倒是觉得,以后你的饮食起居还是要靠我和凯尔希。”
“那就说好了,你以后可不能嫌弃我。”
赫伯特在她的俏脸上轻吻一下,惹得伊人脸色绯红。
“女王垂青,微臣怎能不鞠躬尽瘁?”
特蕾西娅紧紧抱着他,在他的嘴唇上回以灼热一吻。
(二十八)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写信了,亲爱的。
我原本试着逃避开这个环节,但最终还是决定面对你。
我心里总是存着万一的侥幸,觉得,我们终有一日会再相见。
但现在,我要向你道别了。
也许你会恨我。
但你更会理解我。我猜对了么?
我一直不敢问,
我们身后是什么?
在一切都被我抛弃之后。
我不知道是否能成功。
我也不知道这对于我而言是解脱还是逃避。
那样的联系一直存在于你我,和阿米娅,还有凯尔希,还有整个罗德岛。
只是,对你,我已经越发不敢触碰那种情绪。
我们会归于一处吗?。
时间快要到了。
可那种预感越发强烈。
我们不复相见。
(二十九)
“凯尔希医生……”
“怎么了,阿米娅?”
“博士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我知道了。你先去找特蕾西娅吧。”
小办公室里,赫伯特坐在窗台上,侧脸贴在窗玻璃上,感受着冷雨传来的寒意。
凯尔希自然地把门带上,看着一脸茫然的他。
赫伯特眉头舒展了一下,看向来人:“啊。怎么,有事吗?”
“是特蕾西娅让我来找你。你认真一点。”
“……多管闲事。”
“你有没有要和我说的?”
他定定地看着她。
凯尔希意外地发现,这次他的绝望居然毫无掩饰的表露出来。
他轻笑道:“没事。没有。”
凯尔希没有生气——她对这个习惯了半途而废的人早已难以兴起任何愤怒的情绪。
她现在只想去找特蕾西娅。
(三十一)
“特蕾西娅……”
“怎么了,凯尔希,露出这种表情。”
凯尔希看到她房间被破坏得一团狼藉,欲言又止。
特蕾西娅却好像没看到这些,直到她注意到凯尔希阴晴不定的表情,才看着自己的房间,除了自己坐着的小床,其他的东西已经没有一个还留着原先完整的形态。
她的笑容渐渐消失,露出茫然的神情,好像突然从罗德岛置身于某处人迹罕至的荒野。
凯尔希意识到她有些不对劲。
“特蕾西娅,你……”
“凯尔希……凯尔希!”
魔王突然扑上去,抱住自己最好的朋友。
“凯尔希……替我……替我……保护好阿米娅,保护好……他……求你……求你!”
医生痛苦地闭上眼睛。
挚友崩溃地哭喊刺穿了她的心防。
(三十二)
赫伯特没有感觉到那种预料中撕心裂肺的痛苦,或者是什么昏天黑地一般的感觉。
他本以为自己会绝望到心丧若死。
但没有。
他有些厌恶现在冷静的自己。
他看到特蕾西娅胸前透过的利刃。
他看到她像失手掉到地上的布娃娃般无力地倒下。
他看到她有些释然而眷恋的眼神。
他看到她胸前涌出了大片大片的红色液体,好像这个季节凋敝零落的红玫瑰。
他有些失落的发现自己没办法阻止那里的血液流出。
只是一瞬间。
他突然发现自己跪在地上,而特蕾西娅静静躺在他的怀里。她目光平静的看着他,只是那双秋水般澄澈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蒙上一层灰尘。
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每一处都在熊熊燃烧。
那种痛苦让人疯狂,却永远都不会让你喊出声。
那就是地狱的火焰。
他和她的身体就是燃烧的薪柴。
尽管面无血色,但她依然那么美丽。
她直直地注视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千言万语存于心绪。
只是这样的思考让她觉得有些费力。
“亲爱的。特蕾西娅。”
他低声说着。
她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听不见了。
“……”
他的眼里燃烧着暗蓝色的火焰。
他一字一顿:“我们都不会孤独。”
“……”
她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如释重负。
那双粉水晶般的眸子从此消失了。
赫伯特抱着怀里的睡美人,细心擦拭着她脸上的灰尘和血污。
他轻轻吻住她尚且温热的嘴唇。
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主动向她索吻。
在此之前,他一直对此十分犹豫,出于某种别扭的责任心——既为了过去,也为了未来。
可现在,他决定把这一切都抛到脑后。
周围的人看着他的动作。
可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那种恐怖的气息令人望而却步。
他们只是隐约看到死去的王女那里有一只趴伏着舔舐爪刃的巨兽。
一道信息带着悲戚迅速传遍泰拉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另一条隐形的指令紧随其后。
沉重的钟声自虚空中响彻巴别塔的殿堂。
各怀鬼胎的人心中突然多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哪怕是死都不会摆脱那东西的追踪。
而所有人,今天都没有机会离开这里。
远处,一只墨绿色的怪物正发狂似的飞舞着。
在更远的地方,一位萨卡兹将军只感觉到脊背发凉,仿佛在某个瞬间,自己被什么恐怖宏伟的存在注视着一举一动,所有的思虑都毫无遗漏地陈列在祂面前。
它向自己伸出指爪,却又在即将刺穿自己的时候收了回去。
紧接着,他察觉到冥冥中有一条线拴住了自己。
那是刻印在灵魂中的绳索,只要那绳子的主人一拽,自己的灵魂便会毫不犹豫脱体而出。
紧接着他也收到了一条讯息。
一滴怀念的热泪还是收回了眼眶。
(零)
我是……博士?
他眉头微皱,脑子里满是混乱的想法。
他看着有些大人般成熟的兔子少女,不过对方显然没有注意到他打量的眼神,因为她正有些震惊地看着引起混乱和血腥的感染者团体。
“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整合运动会……”
博士听到那些嘈杂的喊声,感到有些不适。
那个有些像是军人的佩洛女人一脸严肃地看着混乱的局面,嘴里的冷意毫不掩饰——事实上,就博士这一路上对她的观察,她好像对谁都是这样像军队一样的要求。
无聊。
他想啐一口,又有点不太敢表露在外。
身后的……嗯,他们叫“干员”?
不过看上去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年轻人。
想到这里,博士也有点不太好意思。
现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对大家来说的作用还不如他们。
他们保持了最大幅度的警惕,朝着似乎是预定好的路线前进着。
那些混乱的人嘴里喊着“切尔诺伯格的感染者”,“搜捕”“镇压”什么的。
不出意外,为了救助一个看上去无辜的陌生人,他们遇上了第一波敌人——
简单到了他都觉得不需要有什么心理准备。
眼前多了几个死去的敌人,那种胜利之后有些百无聊赖的空虚感连博士自己都有些害怕。
只是有了一段小插曲——那个被救下的女人并没有因为他们救了她的命便对他们的态度好一些。
博士对此十分感兴趣,也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们嘴里的“感染者”会受到这样的待遇。
“嗯……她为什么害怕你呢?”
他发誓,自己之前绝对没有揭人伤疤的想法。
“博士……类似的问题你以前也问过呢。”
兔子少女和他旁边的女军人用尽可能简单的话描述了一下他们身为“感染者”的处境——那种略带忧伤和请求的情绪让博士意识到自己可能问错话了。
他们又这么向前继续走着。
只是他自己觉得……好像未来自己的责任还蛮重的……
说起来……我一个失忆的人为什么会被他们这么信任?
难道我之前真的那么厉害?
他带着这样的疑问,有些被动地跟上了那个兔耳少女的脚步。
(Ⅰ)
“所以呢?即便我完全把他们的权限交给你,你又能做什么?”
凯尔希看向罗德岛前行的航向。
那里空无一物。
赫伯特惬意地享受着舰桥上凉爽的微风,朗声大笑,无比洒脱:“哈哈哈哈!我开个玩笑。无论是阿斯卡纶,还是logos,你就好好运用他们吧。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真的会动摇,会把这样的事再次交到我手中。”
“……所以,你终究还是想要逃离这里。”
“逃离?不……特蕾西娅的心意已经清楚。她离不开,也不舍得离开现在的罗德岛。而我现在也离不开她。只是……”
赫伯特把钓线缓缓收回,解下被勾住喉咙的羽兽,丢给一旁缓缓变换着形态的Mon3tr,起身离去。
“只是,我不会再身处和当时一样的战场。那只是重蹈覆辙而已。我要做的是另一件事。一件由我,由我们每一个人所应当做到的事。不过这样一想,要说逃离,也不是完全不对。我只是暂时离开了这张名叫战争的牌桌。而在另一张牌桌上,我依然会作为罗德岛的伙伴,与你们一起,继续我们的战斗。”
凯尔希的目光跟随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楼梯尽头。
她转过身,看着亦将落下的暮日。
但这不是什么绝望的讯号。
她知道,明天太阳亦将升起,亦如泰拉大陆上生生灭灭的万千生灵。
她听到罗德岛继续向前行进的嗡鸣。
她亦感受到自己胸口的某个器官正和这片大地一起做着循环枯燥的律动。
她依然无法看清她,他们,还有这个泰拉的未来。
只是她依旧愿意相信,某些东西正在萌生、成长。
远处荒野中,似有似无地传来一声辽远的啼鸣。
好似命运被那些永不磨灭的理想和希望碾过后支离破碎的悲鸣,携着神明气极败坏而无可奈何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