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和】万寿宝塔(3)【原创同人文】

第03章 没有出息
姐姐小住两天,就去了公安县的老家。言和则继续住在家里。暑假的她有点无所事事,所以家里要她看店。
言和总是穿着轻松的衣服,坐在店里看书。陈忠实的《白鹿原》去年刚刚获得了茅盾文学奖,又有不少同学推荐,言和则先看了一遍《白鹿原》。
母亲则腾出时间,去忙别的事情,比如做剁辣椒,再如用缝纫机做一些裁缝——她们家有一半的衣服是自己家做的。
“你个没出息的,又有脸来了。”还没有看到父亲的声音,就听到了父亲粗犷的声音,言和从店里走出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父亲家族里一个言和的堂兄,祖母那时中苏交恶、“备荒备战”,鼓励生育,她膝下三男一女。父亲是“三弟”,长兄的女儿就是之前的堂姐。今天的堂兄则是父亲“二哥”的儿子。
父亲扯着堂兄的衣袖,从街角的拐弯里走出来,父亲一边走一边骂,夹着方言的脏话。
“你爹走得早,我们伯伯叔叔待你不薄。你爹要你好好读书,去考个好大学。你倒好,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托关系把你搞到服装厂里上班,你打了总共八个月工,又跑出来不干了。你说说看,你到底要怎么样!”父亲一口气骂着。堂兄听着没有回答,他穿着破旧的衣服,头发比较长,臂膀上纹身着老虎头的图案——那是他几年前被人怂恿去纹的。
“叔叔……我……”他诚恳地说着。
但是言和的父亲没有让他插嘴,继续指责着他。言和走上前去,拉住自己的父亲,让他回家好好休息,却被自己的父亲一把推开。
“你看看,你堂姐,武汉大学读研究生,又搞到美国那个什么……什么耶鲁大学做交换生。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你要有点出息的话,也不会今天这个地步。”
堂兄点着头,言和倒是感觉有点指桑骂槐的意味。父亲有可能是借着批判他的时间,来让自己有所“警示”。
到了吃晚饭,母亲又劝了父亲几句,父亲才消气。言和知道,自己的堂兄已经是成年人了,但是还没有经济独立,这顿饭,就是来自己家白蹭的——这是言和看不起他的地方。
母亲早就知道他要来,虽然他不是母亲那边的亲戚,母亲还是客气地炒了鸡丁。言和注意到,这次堂兄专挑素菜吃,都没有吃这鸡丁。
“叔叔,我还是想,想去当出租车司机。我,我几年前和别人混的时候,学了开车,也考了驾照。我……我托人打听了,他们说荆州人口会变多,做出租车这一行很有前途……”堂兄吃完饭,就小心翼翼地跟父亲解释说。
言和读初中时听说过,他一天到晚在酒吧一条街上混,打过群架,警察来晚了没抓到,他是漏网之鱼。平日里有点“凶神恶煞”,现在看起来倒是显得有点“文质彬彬”。言和觉得他还是有点诚意的。
“给别人抬轿子也叫‘有前途’?”父亲不屑地说着,还在继续大口吃着饭。
“哎,你怎么说话的。”母亲提醒着父亲。把开出租车歪曲成抬轿子,确实有失偏颇。
他还是低着头,没有说话。到了晚饭之后,父亲要母女俩去江堤上散步。
大江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静,汹涌的波澜,隐匿在宽阔的江面下。月明星稀,当年“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的曹孟德早已没了身影。市里宣传队的工作人员,趁着晚上凉快,在工地墙上涂着藏蓝色的大字——“计划生育,千年大计。少生优生,幸福一生。”
言和抿着嘴笑着,想不到短短几十年,生育情况能反过来。中苏之间并没有开战,气势汹汹的勃列日涅夫早已悄然离世,一度如日中天的苏联也在几年前化为泡影。
“又涨水了?”扶着江堤上的栏杆,言和的母亲向下俯看。江水悄悄地淹没了下面的荒草草地,来到了堤下。
言和也跟过来凝视着,她并没有奇怪,双眼低垂,俯视江面,长长的睫毛密密地排列着。
“新闻上说上游在下雨,大概会涨一点水。”
俩人漫步着,小贩挑着扁担,卖着馄饨。言和的母亲倒是买了一碗,然后在江边跟言和一起分享。夏天里吃馄饨只会觉得有点烫,因此言和的母亲总是用一次性塑料勺子舀起来,吹上几口,才喂给言和吃。
言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着。她觉得自己已经是高中生了,哪里用得着喂?而她的母亲却把她当作小孩子,觉得她还没有长大。
等到她们几个人回家,堂兄已经离去了。父亲坐在桌边,像是在思考问题,烟灰缸里多了几个烟蒂。她们不愿打扰,上楼去了卧室。
母亲翻出来一些旧照片——大多是在公安县拍摄的。有相当一部分,还是黑白照片。里面有不少言和与她堂兄姐的合影。她们这辈大多是独生子女,言和小时候很单纯,没想到自己的堂姐会成为那么厉害的学霸,也没想到堂兄会失业混日子。
说起来,言和又想起了那县城起来。自己的小时候,就是在那里度过,公安县比荆州市还要小几圈,县城横平竖直几条街,街边都是低矮的自建房。城市没有太多的绿化,街边只有不成规模的几棵树,那都是很早以前就有的树了,并不是整整齐齐的、有规划的两排树。
记得自己家门口的路是土路,上面铺了小石子,摔一跤很疼。路边也没有什么路灯,晚上黑漆漆的。房屋的外墙大多张贴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譬如寻人启事,譬如新款BP机的广告,再譬如花花绿绿的服装批发,还有各种“包治百病,古法偏方”的广告。
半夜,言和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忽然坐起来,望着窗外的星宿——一半在天上,一半在江上。
父亲背着母亲,告诉母亲,这次堂兄是来借钱的,借钱买一辆便宜的车子,作为入行的资本,和出租车公司签好协议,合法经营,自担盈亏。
父亲虽然表面上一直骂他没出息,但是还是打心里支持他这次改邪归正的。父亲最终还是把家里的三万块钱借给了他,你是父亲本来留着防止以后得大病的。
父亲本来不想让言和知道这些,就让她们去散步。但是言和的母亲觉得言和明年就成年了,可以知道这些,又偷偷告诉了言和。
言和捂着胸口,望着玻璃外的江景,江风拂柳,明月高悬。
言和思考了许多:或许学历并不是衡量一个人有没有“出息”的绝对标准,如果堂兄真的能自力更生,靠勤劳来养活自己,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深知,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乡下的农民,在饥荒中出生,在动荡中成长,如今也混得一般般,不算太差,从农村搬到了荆州市区来住。
因而,言和开始思考了自己的未来,开始思考自己和两个同辈亲戚的关系。这大概是言和第一次思考这么深沉的问题。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如何想的,她觉得父亲肯定还是会期望自己进入一个好一点的大学。堂姐在学业上的成功,致使了言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个压力并非堂姐给她的,因为姐叫她自然发挥、水到渠成,言和体会得到堂姐的随和。这也并非父母直接施加给她的,她父母文化程度都不高,对大学也是完全不了解,觉得全天下的大学都差不了太多。他们经常吹嘘“大学生好啊”、“出来包分配”,紧接着就是“我认识一个人,去XX学院读的,出来到了县里公路单位工作,修路,多吃香!周末都不要上班,老了还有退休工资。”
言和其实不屑于这些,因为在她眼里,公路的施工人员并不见得比出租车司机高贵到哪里去。再者,她现在也考得上一个听起来体面一点的高校,因而不在这里计较。
这莫名的压力是无形的,她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堂兄刚刚被父亲怒斥,她担心自己也会如此,父亲是有些盲目崇拜“学历”的,尽管是道听途说、毫无概念的“学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