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片】《汉江怪物》段落:如何制造一次恐慌

写在前面:
这是为了参加活动唐突开的一个新系列,我自己不是电影专业学生,只是一个喜欢看电影的底层影迷,所以写拉片分析实际上是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格式和专业知识很多地方都有欠缺,还希望大家见谅……算是分享观后感吧,如有讹误,还请不吝赐教!

在今年第72届戛纳电影节上,金棕榈奖项的公布立刻在网上掀起了热潮:这是韩国第一部金棕榈电影,是一部商业化很强的类型片(或许是戛纳口味最主流的一次),以享受级视听吸引无数人翘首的影片——奉俊昊的《寄生虫》。

今年刚好50岁的奉俊昊是韩国最著名的导演之一,以强劲的调度、风格化的画面和奇特的表意手法闻名,代表了韩国电影的影像特色。他是一个典型的实干者,作为类型片导演,他将精力更多地放在影像的表现力上,创造出极具张力的画面与段落,放大戏剧效果,让故事的表现力与穿透力成倍增加。

在2003年的《杀人回忆》之后,奉俊昊用三年时间完成了《汉江怪物》,了却他的一桩夙愿:影片的灵感源自他高中时向窗外的一瞥,他看见了汉江边上的一只怪物。这次目击一直盘踞在他的脑海,在当上导演之后他决心将这件事拍成电影。

《汉江怪物》中怪物亮相的段落非常精彩,我们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奉俊昊投入了很多精力在上面,集中展现了他的电影技法。今次就让我们深入到怪物制造的这次恐慌内部,去观赏奉俊昊的风格来源:

段落时间:11:22—19:28
平均镜头长度(Average Shot Lengths,简称ASL):6.75秒,是一个相对较长的数值,说明奉俊昊更喜欢用长镜头,镜头数量少,剪辑次数少。
段落大意:汉江怪物从江中爬上岸边兴风作浪,引起一大群人的极度恐慌,混乱中男主角阿斗的女儿贤书被怪物抓走。

第一个镜头,阿斗从镜头右侧入画,镜头跟随他向右平移,他向镜头移动的水平线向较深处移动,景别从近景变为全景,为即将到来的众人观望做准备。值得注意的是在阿斗将东西送到之后,镜头围绕他进行了一定的偏转,其实为的是镜头取角不会取到桥洞(怪物栖息处),是在营造悬疑。

在观望之后,导演依旧没有给出他们所见的内容,而是给了较长时间的讨论,继续营造悬疑感。怪兽以一个十分安静的姿态出现,也表现出人们对它的态度是好奇多于恐惧。


镜头一转,贤书和爷爷在关注射箭比赛,完全处在状况之外,并且正反打取景非常紧(电视内容占据全部画面),表现出他们的全神贯注和不知情。同时出现了第一个声音上的设计,静止的怪物直接接欢呼的场景,动静之间有一个迅速地切换,并且欢呼声先于画面进入,有点让人误以为是人群的尖叫似的。
爷爷将窗帘一拉更加强化了这个暗示,紧接着是人群聚集了更多的全景,不安的因素在这里已经埋下了。


怪物入水后,人群依旧抱有浓厚的兴趣,走到岸边仔细观瞧。阿斗处于人群中央,向水里投食,此举带动了大家一起向怪物投喂。
一起投喂的构图采取了俯拍的三分法的不平衡构图,人群在画面下方1/3处,水面占据了大部分画面,怪物的阴影在画面中央隐约可见。这种不平衡构图在奉俊昊的电影中十分常见,其作用是加剧画面主要部分的压迫感,水面和阴影代表了蠢动的、未知的危险因素,缓缓植入观众心理。

然而偷闲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尽兴的人们边谈话便准备离开时,镜头正对阿斗进行了一次缓慢的推近,从全景变为近景,脸上的表情也从无所事事变为震惊,反打过来,怪物正在镜头最深处朝人群奔袭过来,恐慌开始了。


此时电影的节奏迅速加快,镜头随人物跑动快速平移的同时向上进行180°摇摄,仿佛已经跟不上怪兽的速度,同时从阴影处移动向迎光处,为的是使那个人被尾巴拍下水的远景变得更加显眼。在阿斗被那个怪物的尾巴震惊之后,镜头继续推近,然后跟随他上了岸,大喊着“快逃!”的他占据了画面的主要部分。大规模的人群跑动叠加镜头运动,将运动感变成了慌乱感,紧张的配乐从底部升起,配合大量的尖叫惊呼,极强地带动观众的心理。
这个长镜头的调度难度非常大,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也非常好,同时我们可以看见奉俊昊的长镜头是张弛有度、从容不迫的,在角度与景别上变化自如。

之后出现了第二个声音设计,在刚才的大规模恐慌之后突然接到一个听歌的女孩子摆弄发卡的特写,惊声尖叫被她耳机中舒缓的音乐所替代。但是我们可以看见,镜头后景是被惊起的鸽子和跑动的人群,但是女孩毫不知情,回头的一瞬间就被怪兽骑脸。这种有失人道的黑色幽默实在是太恶趣味了……通常模糊的后景是不重要的,但是导演将重要的信息都藏在其中,这种重要程度与清晰程度的倒置,镜头的前后景互动也是奉俊昊的风格之一。
这个镜头也算是整部电影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个了,于是我们在汤浅政明的《恶魔人Crybaby》里面看到了致敬(果然变态的趣味是相通的……)。


随后进行了一段非常快速的混乱镜头组接,镜头晃动幅度非常之大,甚至看不清一张清晰的人脸。紧接着镜头转到高处的电车,又是一次动静的快速切换,同时从高空俯瞰拓展了电影的视角,延缓了整体节奏,为下一次戏剧高潮蓄力。



慌不择路的人群逃进一个废弃车厢,正中怪物下怀,直接进去车.震了。不平衡的三分法构图再次出现,让观众完整地看到车身摇动的过程,并且不能看见里面的状况,只有惨叫声声,这种留白更能加强恐惧。
另一头锁死的大门许多只带血的手在徒劳地挥舞,紧接着是一个快速下移镜头,扫过狰狞的脸和躁动的手,顺着血液下落至地面,残忍的绝望感溢出屏幕。

此处我们又看到了前后景的互动,先是美国青年挣脱爱人的劝阻奔向车厢,然后阿斗的脸从右侧入画,镜头一下从全景变成特写,景深瞬间增加,处在同一个长镜头下,就比剪接的段落更有临场感。

人群逃出来之后,横移镜头用一个全景记录一个肥宅逃离怪物追杀的过程。镜头取角很夸张,两个人物都是即将出框的状态,但都处在同一个画面中,这样的紧张感是剪切所难以做到的。



接下来有很多的贴地的低机位拍摄,这也是选用一排汽车作为场景的原因,这种非常受限的视线范围不能看清楚怪物的全貌,只能看到人无力的抗争,这种压制的感觉在无形中传达了出来。

阿斗为了解救刚刚的美国青年将路牌高高举起(@Dio)砸向怪物。此处又是一个不平衡构图,在大量的平整的白色画面上,一个路牌的基座在摇摇晃晃地向前,与之前的低机位拍摄起到了一个对称的效果。


镜头转过来,是电视的面部特写,贤书和爷爷还在关注比赛。但是他们支持的人因为超时而错失良机,与金牌失之交臂。失落的贤书走出来,踢远了一罐啤酒。此时,骚乱的人群已经被怪物赶到了远离岸边的地方,声音相对安静。导演将其他声音拿掉,只保留啤酒罐喷射的滋滋声,并且伴随镜头推近渐渐放大。这个声音设计表现出贤书因发愁而发呆的神情,同时也隐隐地放大观众不安的情绪。

啤酒罐没了劲之后,贤书走出遮挡的货车,便被阿斗一把抓住飞奔逃命。此时的声音也渐渐返回场景,恐慌的叫声再一次占据了银幕。在贤书被一把抓过去之后,电影进入了慢镜头,对准奔跑的父女俩,但是要注意到贤书一直处在即将出框的银幕边缘,导演在释放一个不安全的信号,不时在前景出现的人也遮挡了我们看见贤书的视线。

这时阿斗摔倒了,声音跟着进入了一个嗡鸣的模糊状态,景别随之立刻收紧,限制住观众的视线。慌乱中阿斗摸到一个女孩的手,抓起她就跑起来。


接下来当镜头撤出来变成全景的时候,阿斗发现他攥住的手不是贤书的,而是另外一个女孩子的。贤书不见了踪影,紧张与慌张立刻占据了他的头脑,震惊之余他在疯狂地四处张望。镜头在此时持续推近,从全景再次收紧至特写,让我们看到阿斗惊恐而懊悔的表情。同时这一段的声音做了模糊处理,诡异的bgm从底部升起逐渐取代骚动声,最后的喊叫我们根本听不见,但是这种安静的留白却更能让观众感觉到这声嗓子的声嘶力竭。

随着阿斗手指的方向,我们看见了慢慢爬起的贤书,后景的模糊此时已经无法阻止我们看见怪物的样貌,声音已经完全被拿掉,只保留了尾巴甩过来时凌厉的风声。在接了一个阿斗的反应特写镜头之后,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贤书就被怪兽的尾巴卷走了。最后的镜头取角是跟随贤书,使她在画面右侧稍许停留了一会儿,但是最终还是被拖出了景框。

最后怪物以一个华丽的姿势带着贤书入水,导演用远景完全地展现了这个过程。汉江怪物的首次亮相宣告结束。

总的来说,《汉江怪物》的这个段落是类型片中教科书般的存在,其中的技法和对镜头的理解都是非常到位的。这也是韩国电影高出大部分国产电影的地方,他们会将镜头的效用发挥出来,而不只是简单地讲完故事而已。
《汉江怪物》也是奉俊昊非常重要的作品,当年打破了韩国多项票房纪录,是一部很耐看的影片,其中蕴含的社会思考和韩国与美国文化关系的探索都是值得考察的。大家可以去看看哦~
今天的拉片就到这里啦,我们下次再见咯(ノ´▽`)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