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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国度的画家们

2022-03-16 19:31 作者:莫榆梓  | 我要投稿


0.

灰色代表的是绝对中立。

如果存在一个充斥灰色的国度,那这个国度该有多冷漠啊。

支撑着被瓢泼大雨打得东倒西歪的身体,我走向没有人的城市。

我将去往何处呢?这个问题在哪里又能够得到答案呢?

 

1.

“喂,你。”

气泡水一般的女孩声音混杂在噼里啪啦中,将我从荒谬的梦境中拉回了现实。我这才发觉,梦中驱散不去的火焰声原来只是那一直没有停下来的雨声。

“你也是失去了什么东西的人吗?为什么你会坐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面对她的问题我居然无法发出声音。贴在脸上的刘海阻挡了视线,看不清站在我面前的人的模样,垂下头看见那人灰色的裤子与靴子,仿佛有破碎的记忆片段闪现而来,再试着去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脑袋却像被什么钝器重重击打了一番,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疼痛。试图去控制自己的身体,也仿佛散了架一般,动弹不得。

“颜……颜色。”拉扯着自己仿佛要着火的声带说出了这样的词语。

“颜色?”

她蹲下身子,用手拨开了我的刘海,贴在了额头上。

好凉。

“唔。你发烧了。”

再也保持不住理智,困意先于说话的冲动袭来。在合上眼的最后一刻,我能感觉到身体被柔软的什么托住,那之后从心底生出的莫名的安全感让我难得地睡了安稳一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也并不能根据天气分出是早晨还是夜晚。如同梦魇一般的雨声纠缠着我,但身上潮湿的感觉已经褪去了些许,比之前好很多了。从周围死一般沉寂的环境来看,我应该还是在无人的渡口与居民区。撑开的伞放在我的怀里,而我整个人倚靠在墙角。身下的雨衣被几个装着药品和食物的普通至极的灰色盒子压着,看来是那个人替我准备的。

勉强能够站起来,身上的疲劳感也消除了不少,在收拾这一堆东西的时候,我在盒子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食物和药我留了几天的量给你。每天下午三点我都会路过这条街,希望你能抽时间把伞还给我,那伞对我而言很重要。我叫橙。”

很娟秀的笔迹。

将纸条放回了盒子里,我注视着落下的雨拍打在地上激起的水花,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直到雨停下,我才收起伞,漫步于这个已然失去颜色的区域,漫步于无人的街道。

还真是有些寂寞啊。

 

2.

在我的印象里,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书里,在雨天撑着一把精致的伞,在某栋建筑物旁等待着某人赴约的少女将会有一场超出自身想象的奇妙旅途。这样的念头只是稍稍探出脑海,便被无数的灰色淹没。

灰蒙蒙的天遮住了日轮。左手戴着的腕表不知什么时候坏掉了,连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都不知道。不一会儿,熟悉的骤雨从天而降,一丝丝仿佛要扎透这伞面一般。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自伞面顺流而下的雨滴溅起的水花,仿佛投射出我未曾见过的色彩。

不,那一定不是错觉。虽然只有短短一瞬,我确确实实地看见了,那不同于我所见过的任何的灰色,原来...那么漂亮,原来,原来这就是我要寻找的……

头痛欲裂。

无法理解的眼泪擅自溢出了眼眶,比起那股若即若离的头痛,我的身体发出的无法控制的信号更能够让人感到困惑。

“来了吗。”前几日才听见的女孩子的声音突兀地在右耳旁微微作响,我赶忙擦了擦眼泪,转过身去,看见了穿着灰色雨衣的橙。

我原以为她会是比我年岁稍长些的姐姐,却从未想到那人会是看上去是和我年岁相近,甚至可以说比我稍小一些的少女。不过她的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这和阅尽风霜的老人倒是有些相似。

“跟我来吧,外面雨越下越大了。”

小步小步地跟在她身后,试图不发出任何声音。除了雨声和少女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内心发出的有些痛苦的呻吟依然不停地折磨着我,那雨击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愈发大,我便愈发感到悲哀。

穿行过第十三还是十四条岔路口,来到了某个灰色的巷子里,她推开了一个普通的灰色木门,示意我先进去。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我是在害怕什么吗?

“啊,是我打工的地方,进去休息一会儿,等雨停了你再走吧。”她仅仅是这么解释道。

我看着她说不出名字的颜色的瞳孔,真漂亮,就像曾在哪本书里看见的那句诗?

啊,你的眼中有万千星辰。

 

3.

“记忆断点修复完毕。”

“开始重新安装控件。”

橙静静站在我前面,闭着眼睛等待着什么,只有冰冷的机械音在房间玄关处这狭小的空间里响起,然后整个空间只剩下彻底的安静。

我看着她头发上残留的水珠,在看起来就很温暖的灯光下闪着光芒,仿佛和滚落在我身上的雨滴不是一个东西。

“这是例行公事,不用紧张。”橙不知何时已经回过头来看着我,“外面的世界待久了的话,很多事是会忘记的。”

她把脸凑了过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轻轻说一句:“比如,这个。我眼睛的颜色。”

稍微有点体会不了她说的话语的涵义,我只能呆呆地盯着她漂亮的眼睛看。

“星辰...”下意识地出口,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抿着嘴,有些尴尬地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因为紧张的呼吸而产生过大起伏。

“诶?你刚才说了什么?”还没等我有所反应,“滴”的电子音响起,橙往别的方向瞥了一眼,便往前走了两步后转过身来,示意我站在她刚才站的位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需要做这种事,但我还是走过去,站定,稍稍深呼吸一下,等待着。

“闭上眼睛。”

我点点头,静静地呼吸着,等待着。

“记忆控件安装中...发现已存在旧版本控件,正在进行更新。”

我能感觉到一丝暖流自头顶蔓延至眼睛,但说不清楚到底是错觉还是确有其事。下意识地,我握紧了拳头。

“放轻松,先不要睁开眼睛。”听到橙的声音,有些不安的内心稍稍地放松了下来。

一呼一吸的时间是两秒,在黑暗中,我用呼吸代替着秒表,数到第六十八秒时,久违的机械音传出。

“更新完成,记忆断点修复时发生错误,程序终止。”不能理解的指令传出,但橙就像没有听到一般,牵起我的手向前走去。她的手就像汉白玉一般,可能是因为下雨的原因,有种沁人心脾的凉意自她的手传来。

一步,接着一步,空荡的走廊只有足音的回声,仿佛是在刀尖上的舞蹈一般。

“虽然不知道你会看到什么……总之,适应一下再细细观察吧。不要太惊讶到叫出来。”我能听出来她语气中罕有的兴奋。

吞咽唾沫的声音经由骨传导,敲打着我的心房。

睁开眼的一刹那,我仿佛听见一个少女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欢迎回来。”

睁开眼看到的,是我从未见过的,或者说我从未想象过能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景象。

 

4.

“这是……”

“水蓝色。是大海的颜色。”

“这个呢……?”

“是绿色,青草的颜色。”

如同饕餮撞见珍馐,我不停地询问着这个房间里我所能看见的所有颜色。而那个看不清面容的黑衣老者用他戴着手套也看起来有些枯槁的食指轻轻点在整个房间随处可见的某一页画纸上。

 

当橙带着我一步步走过空荡的回廊,停下脚步,示意我睁开眼睛时,我看见了很多不同于灰色的颜色。有些温暖的和橙瞳孔颜色一般的火焰在蜡烛上静静燃烧着作为整个房间的照明,另一种不同颜色的,如同木头一样质感的地板和墙面让那光线愈发地柔和。原本能够容纳十多个人的房间主体已然被十余个画架和铺在地上的画纸填满。

我的视野被那么多种未曾有印象的颜色填满,慢慢地,它们如同流动的雨一般将我包围,越靠越近,混杂的颜色也越来越混沌。或许橙是对的,我应该有所准备再去注视,仿佛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不断在心脏里滚动,我只感觉到疼痛,连眨眼都做不到,连呼吸都做不到。我只能感觉身体正不断地坠向深渊,而当我捕捉到某个存在的瞬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大手拽出来了一样,我才终于得以开始呼吸。

这时我才看见,在那样混乱却又有种莫名美感的光景中央,那个浑身漆黑,有些怪异的存在静静地注视着我。他高大却瘦削,初看向他的头顶,仿佛生了两对角,但仔细看才能看出是头上带着有些原始的黑木雕的头饰。他细长的躯体末端握着正滴着颜料的复数支画笔。滴落的颜色溅落在他的身边,倏地混杂在一起,仿佛绽放的鲜花倏地凋零一般,融入了他长袍有些破碎的边缘那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在橙开口前,我和他对视着,我只能听见房间里两颗心脏的跳动声。

“嗯,她就是我说的那个孩子。”橙轻轻说着,生怕打搅了什么的样子。那人点点头,在橙放下手中的物件,去往更深处的房间后,缓缓向我走来。奇怪的是我并不因为他的怪异而感到恐惧,我的内心反而生出了莫名的安心感。

“灰。”他像一堵高墙矗立在我的面前,似乎是想伸出手,但是不知怎得又停下了动作。

“灰?”

他点点头,“是你的颜色,你的头发,和你的眼。”

 

他说自己是画家。

我问他,画家是什么。

他说画家是用色彩和笔触,把自己的感受和情感表达在纸上的诗人。

诗人?诗人不应该是这样的。诗人应该是……应该是什么?

与他再一次对视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在注视着我,我能感觉到他注视着我的心灵。不仅因为我在他的眼中倒映着如我一般的灰,也因为心里的疑惑被他眼里纯粹的颜色抹消掉了。

原来这就是我一直寻找的……

我看着他眼中的万千星辰,那一瞬间我知道了画家的含义。

 

5.

金色、黛色、紫色……不同于这个国度里的任何一个场景,这个房间的画里描绘着的森林、湖泊、城市都有着我从未见过的颜色。在这短暂的一个下午与一个又一个颜色相遇的恍惚中,我去往了一个又一个画里才存在的五彩斑斓的世界。

摇曳在画中,雨滴击碎了我的裙子,一抹抹蓝色晕染开来,青翠的微风拂过我的发丝,与我融为了一体,我静静地呼吸着、流下眼泪的同时,身体不自觉地舞动起来,连同整个画中的世界都跳动着。

而那个老者站在画外,像一尊信标一般,等待着我围绕着他的舞蹈结束。

他点点头。并没有多言语什么,领我去往了深处的房间。

推门而入,相比于外面的房间,这里整洁得多,十数个画架排成两列,两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房间外的花园,尽管那花园里空无一物。基本每一个画架前都站着或者坐着一个穿着黑袍,戴着与老者相似款式面具的人。他们静默地在纸上描绘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景,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根本不会在意我和他的经过。

穿过狭长的过道,他领我到了一个小房间,那门边放铭牌的地方不知为什么是空的。他缓慢地打开了只到他胸部高度的房门,示意我进去。我微微点了点头,走进去,发现里面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制的单人房间,窗外的雾蒙住了房间的眼睛,只能靠屋内的一个小小的煤油灯提供光亮。这里虽然明显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但是一点灰尘也没有,常年阴雨让着室内有一些淡淡的霉味,不过再想去注意,那味道便也消失了。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他站在门外,并没有打算进来的样子。我轻声向他道了声感谢,轻轻离开了这个未来一段时间属于我的房间。

 

橙倚靠在最末端的房门边,见老者和我来了,便点点头,对老者说到:“都准备好了。”

老者佝偻着背,先行进入了房间。两人的呼吸在门外交织着,约莫第一百三十二次呼吸之后,里面传出一声低沉的“进来吧。”

“我不知道你会看见什么,”橙拉住我的手,“但是你一定会看见我们都看不见的存在,因为你是特别的。”可能是有些许紧张,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沁了些许汗。但是她坚定地拉着我的手,等待着我。

不想去思考橙话语里的含义,与她十指紧扣的时候,我便有了大步向前的勇气。

我迈步向前,迈入房间的一瞬间,狰狞的红色席卷了我,如同火焰一般将我焚尽。

 

6.

缺氧、高温、和视野里不断跃动着叫嚣着的红色慢慢地向我逼近。

已经是第二十三次试图挣脱这个房间的束缚,我尽力地呼喊着橙的名字,到后面已经发不出声音,甚至连行动都迟缓起来。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生命能够如此不堪一击。

我流不出眼泪,甚至内心没有丝毫悔恨、惊慌,在意识逐渐消散的时间里,我居然还想着“就这么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错”。

我将去往何处呢?

还没有来得及想出答案,身体似乎就被某人抱住,仿佛沉入海底一般,身体上的灼烧感消失殆尽,我只能闻到什么灰烬的味道。

昏昏沉沉地,我仿佛看见了交织在红色下的某个男人的脸。他就像一尊守望者的雕塑一样,矗立在热与火焰中。

爸爸。

我想张口呼喊他,我想伸手触摸他的脸庞,眼泪却先一步自眼角流出,那之后,一切都变成了灰色。

再熟悉不过的、伴随我许久的灰色。

 

再一次睁开眼,我躺在橙的腿上。我挣扎着起身,看着自己完好的身体和衣物,看着眼前人有些焦虑的神情,紧紧抱住了她。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我忍不住啜泣起来。

黑衣的画家在橙的身后,似乎正在欣赏墙上裱着的一幅窗户大小的画作。眼泪模糊了那画的细节,但我仍然能看清楚画中男人手捧着的,狰狞跃动着的红色。

“火……”就像是很久以前看到的兔子遇见狮子或者蛇的反应一般,我能感觉自己的身体紧张地蜷缩在橙的怀抱里。

“孩子。那是你的记忆。”黑衣的老者开口,缓步走到我们面前。橙把我搀扶了起来。

“你的记忆里,有这个世界不存在的颜色。”他解释着,“从你踏入这个屋子开始,你所看见的一切都是只属于你记忆的颜色。有什么伤害了你,所以你才会来到这里,被放逐到这个不存在其他颜色的国度。”

他高大的身影与背景的画重叠在一起,我似乎看见了在他的身上肆意爬行着,妄想蚕食他的火舌。

“如果是你的话或许可以……”他声音慢慢地变得温柔,与很久很久之前陪伴着我的某人的声音如出一辙,“不如说打破这个单调世界的规则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

盗取火种的男人手中的火变得静默,匍匐于老人身上的火焰褪去,融入了余烬般的纯粹的黑中。

我看着他有些高大却孤独的身影,看着他注视我时深邃的目光,内心不知为何隐隐作痛。

 

7.

偶尔不下雨的时候,在我的房间里可以看见窗外灰色的街道和建筑。不同衬度的灰交叠在一起,对比之下似乎又有了颜色。这是在我被橙带到这里之前,从来不曾注意到的事情。

橙每天都有要做的工作,她把那些同样穿着黑衣的画家们,我比较习惯称呼他们为“小画家”,的画作打包好,派送去不同的地点和不同的人,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像是穿梭在楼宇间的精灵一般,让更多人去看到不曾看到的风景和颜色。

“如果人不曾看见过颜色,他就不会知晓这其中的美好。”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漾起了我不曾见过的微微的笑意。

虽然很想和橙一起去做这样的工作,但是她和黑衣的画家都说,我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我能改变这个灰色的国度,他们这么说着。

我触摸着画布前的色彩,内心思考着。

我能改变这个灰色的国度吗?

 

“这个国度是不存在其他颜色的。或者说,不存在活着的颜色。”老者粗犷的线条勾勒出了又一场宏大悲壮的战争,孤独的英雄被风雨摧毁前的场景仅凭数笔便呈现了出来。

“活着的颜色?”

“这里除了你,其他人所看见的、所使用的都是死去的颜色。”老者沉吟片刻,“拥有橙那样颜色的眼睛的人倒是例外,在她的记忆和注视下,颜色是活着的。”

“抱歉……活着?”

“不能明白什么是活着?”老者罕见地笑了一声,“当颜色只属于往生者,当只有往生者记得这些颜色,那这些颜色的意义便会慢慢消失。这个时候,需要活着的人做什么呢?”

“记住这样的颜色,让更多的人记住?”

他点点头,微微抬手,又放下了。

“你应当有自己的世界,所以需要你让更多的人感受到颜色的美好。所以……”

此刻无需多言,我想。

从那一刻开始,我的脑海里已然勾勒出了一幅图画。

需要用颜色把它涂满,而我已经找寻到了我想要的颜色了。

 

8.

不分时日、不分昼夜地绘画着。

我和那些“小画家”一般,对着眼前的画布,对着落地窗外灰色的庭园,描绘着只有我才能看见的风景。

在不工作的时候,橙会坐在我的身边,静静地注视着我。雨停的午后,她会准备好下午茶,我们就在旁边的房间里,一边小口小口吃着饼干,一边看着窗外渐渐干涸的水洼。

“为什么你不能画画呢?”我还是按捺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眨眨眼,似乎在思考什么。她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很像画中看见的蝴蝶。

“因为颜色并没有选择我呀。”她有些落寞地笑了笑,“虽然我能够看见颜色,但是我依然是这个世界的一员。如果我不回到这里,我会忘记颜色,也会忘记自己存在的意义。我和你一样,也是失去了什么的人。”

“也就是说,如果你忘记了颜色的话……”

“我或许也会和他们一样,变成往生者,那时就只能与死去的颜色相拥。”

“你也会成为灰色国度的画家。”

我这才确定,那一幅幅面具,一个个黑衣下的单薄身影,是能够行动的用来祭奠颜色的墓碑。

 

当头发渐渐长过了腰,当画室里的人越来越少,当炉火开始燃烧在壁炉,当我用尽了调色盘里的最后一点颜料时,属于我的第一幅画作完成了。

“我想春天把这幅画送出去。”当他看到这幅画时,我能感觉到老者眼中的欣慰,他轻轻拍了拍手,两名“小画家”为它盖上了布,然后放进了储藏间里。

“你应当让所有人看到这幅画。”很显然,他预想到我会拒绝,便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是你的自由,你可以送给任何你想送的人,只不过需要你亲手去完成。”

“我会的。”

炉火静静燃烧着,我的影子摇曳在地板上,融入了夜的黑暗中。

 

9.

春天到了。虽然外面仍然充斥着灰色,但是当我某天醒来,我能够感觉到春天到了。

炉火熄灭了,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我的一幅幅画。

“画家先生?”

回答我的只有微弱的回声。

我打开了储藏室的门,我看见了精致的红色布帘保护着的画架。我捡起画架旁的笔,又出门拿起了自己的工具箱。

我看着窗外灰色的景象,又有什么东西快要从眼角流下。

我紧紧抱着那幅装裱精美的画,挎着灰色的包,跑出了房间。

我在空无一物的城市里穿行着,我将去往何处?

我将去往何处?

我大口呼吸着,我在心里大声的呼喊着橙、大声呼喊着黑衣的画家。

我的脑袋已然一片空白,连摔倒擦破了皮、连工具箱被打翻,颜料一滴滴浸透了我的包、我的衣服、滴落在地上都不知道。我只是一味地向前奔跑,然后变得无力,然后我抱着那幅画,蜷缩在灰色国度不知名的一隅。

熟悉又陌生的雨声再度响起,再度响起。身体渐渐地不受控制,我只能咬着牙抱紧那幅画。

橙。

我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那个名字,我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那个名字。

我只有你了。

那幅画的边框、那幅画的布都慢慢变成了灰色,唯有画本身还是原来的颜色。

橙。

我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那个名字。

 

橙。

她抱住了我。

“抱歉。”

“橙,春天到了。”她的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就像是松香焚尽的味道。

“是啊,春天到了。”她的声音一如往常,如同气泡水一般,跳跃在我的心间。

“这幅画原本是想送给他和你的。”

“但是你找不到他了。所以就离开了那里?”

我点点头,感觉喉咙愈发地干涩,“对不起,我任性了一回。”

“他帮你补好了最后一笔,你的感情已经传达给他了。”她帮我抹去了眼泪,“是我来晚了,抱歉。”

“这是见到你的时候,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来的一句诗。我在你们的眼睛里都看见了……”

“我看见了万千星辰。”我和她异口同声。画中两人的眼眸内,无数的色彩开始流动起来。

“只有你才能完成的画作。”仿佛要深陷其中一般,她痴痴地看了几秒才开口。“这也是我在你的眼中可以看见的,只属于你的世界。”

我紧紧地抱住了她。

“所以你们能明白我的想法了吗?”我在她的耳边轻轻喃呢着。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揉了揉我的头,轻轻安抚着我颤抖的身体,“你已经能够去往自己的世界了,你已经很棒了。”

“是不是这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会看着你的,你在每一个世界起舞的模样,他都静静地注视着、守护着你呢。”她的声音渐渐柔和起来。

“我们会在某个地方再会的吧?”

“会的。”

“会吗?”

“嗯,会的。”她橙色的瞳静静地燃烧着,被她注视着,我似乎便不再感到寒冷。

“一定、一定要在某个地方再会……”

雨声逐渐变得冰冷而机械,而我在她的怀里静静安眠着,仿佛回到了襁褓一般。

 

10.

当我醒来的时候,鸟鸣声和机械的滴答声交织着,阳光将窗户投射到身上洁白的床单上。

这好像是真正的春天。

我起身看了看周围,似乎是病房。在我旁边坐着的有些疲惫的女士注意到我醒了后,颤抖地握住了我的手。

“妈妈。”

我下意识地喊出口,然后被紧紧抱住。

我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那双眼睛的颜色比我想象得漂亮。

清澈的灰,只属于我的灰。

 

复学的那天下着灰蒙蒙的雨,有那么一瞬间,一种寒冷从心中袭来。

不知怎地,在和妈妈告别后,我并没有直接进学校,而是在学校外的墙边倚靠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一样。

在雨天撑着一把精致的伞,在某栋建筑物旁等待着某人赴约的少女将会有一场超出自身想象的奇妙旅途,我应该是看过这样的故事。如果人生真的可以这样奇妙就再好不过了。

脑内的胡思乱想并没有持续很久,一个纤细的身影像是注意到我一般,撑着干净又漂亮的雨伞,驻足在了我的面前。

我注视着她橙色的眼眸。

“你好。”

不如说是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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