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的临终(一)
年后的塘街,道路两旁的群山映着太阳的颜色,福灵他扛起自己的行李箱,坐上汽油味夹杂烟味的乡村大巴,走向离乡的路途。
福灵望向车窗外,油菜花开满道路两侧,暖黄的色彩叠合春日灿烂的光芒,柔和他迷茫的眼睛,他目不转睛。
自毕业后在公司工作了一年,福灵受不了前公司的氛围,那种全身心售卖给公司的氛围,他离开了那里,在老家过了个还算热闹的新年。
来家过年的父母已经先一步,去了他们工作了二十多年的青果城,那里距离塘街一千多公里。福灵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前往青果城。
经过两天的辗转,福灵在夜里到达了青果城,来到了父母他们开的餐店。
福灵简单将行李规整,跟着父母的脚步,前往他们店铺斜对面,据此约五十米的重庆烧鸡公店,听父亲说,那位来自广西的店主是他生意上的熟人,今天还剩下一只鸡,就邀请他们去吃烧鸡公。
啤酒和白酒交相进入爱酒之人的肚中,福灵父亲和广西店主畅意谈天,而福灵则沉浸在饥饿感反哺的美味中,大口吃饭,大口吃肉,不觉间已是深夜。
福灵一家酒足饭饱,向广西店主告别,他们驮着福灵的行李,回到他们自己的出租屋。
福灵母亲载着福灵,穿过布满私人工厂的道路,转两个弯道,走入只有一只银色灯光飘摇的漆黑土路,斜顶瓦房的剪影出现了,电动车驶入了一个五平米左右的围地,之后便停下来。
福灵知道,应该是到家门口了,他从车上下来,从福灵父亲的车上卸下自己的行李箱。
“汪!”
一声雄厚的啸叫冲击了福灵的手臂,行李箱也随之跌落,险些砸中了福灵的脚。他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串铁链的响声随着这半人高的大狗传到耳中,他也拉起行李箱,走到门前。
灯开了,福灵瞥见,那只大狗的长毛被身上的脏土侵扰,结成了许多条“灰毛绳”,大狗因为陌生人来临的不安,来回踱步。
福灵对于这条大狗产生了许多疑问,但此时已是深夜了,困意将他的疑问压在心中。
父母简单收拾了房间,二楼有了两件卧室,一间是父母的卧室,一间则是福灵的卧室,门对着门,福灵钻向了自己卧室床铺,旅途的疲倦让他意识沉入黑暗。

隔日清晨,福灵打开自己卧室的窗户,浓厚的云让天空灰蒙蒙的,家门口不远,竹条与钢丝网在河岸边围成鸡鸭笼,碧绿的河沟上飘满枯枝,河岸两侧的树木光秃秃一片,河沟东侧的树林,鸟雀啁啾。
家门口的大狗木然地趴在地上,盯着与它近在咫尺的鸡鸭,鸡鸭在它的眼前漫步,而脖颈的链条却使他动弹不得。
福灵走下楼,父母也早起去忙店铺生意了,他简单洗漱,便去了店铺。
福灵走出家门,脏兮兮的大狗对于他这个陌生人继续吼叫,表示着驱赶,而福灵也没有搭理。
望镇,可以说是福灵从小居住的小镇,年轻的父母离家千里,来到青果城的望镇打拼,他们投身这里的工厂,付出自己的血汗,而福灵就是出生在这里,童年的时刻也在这里度过的。
在福灵的印象中,有这样一幅画面:夕阳下的望镇,工厂机器的轰鸣仿佛永不断绝,街路的工厂涌出许多穿着工服的青年人,骑着自行车,如鱼群般汇入主干道,在主干道形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人潮,一直到夜幕降临后才散去,那是十多年前的望镇了。
现在,福灵所在的望镇,已经没有了当时的景象,零星的电动车徘徊在坑坑洼洼的沥青路,两侧工厂的门口只有疲倦的狗儿守着门口,工厂的门口,连保安大爷也见不到了,只有机器的轰鸣仿佛永不断绝。
人潮随时间更替,已然消失,唯有机械轰鸣不曾更改,如看门狗的狗吠,宣誓着人类资产的主权,福灵如此想。
福灵来到了店铺,手脚笨拙地招呼来往的客人,时不时也会被父母吐槽,但福灵其实也还好。
午间,客流减少,福灵也乘机查一下家门口那只大狗的品种,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经过多番对比,福灵他勉强确认了这只大狗的品种——阿拉斯加雪橇犬。对比图片上各类“意气风发”的雪橇犬,他家门这只明显要落魄许多。
福灵询问父亲那只雪橇犬的来历,父亲倒是一脸淡然,说还未搬到现在的出租屋之前,那里的邻居觉得养这只雪橇犬太麻烦,想要转手,而父亲自己对于养动物有点兴趣,于是就接收了这只雪橇犬。
在父亲给福灵答疑解惑的过程中,父亲还时不时吐槽养雪橇犬的各种不便利,诸如吃的肉食太多、咬死了他自己养的鸡鸭。
对于此种,福灵也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既然养不起,那当初为什么要接手,父亲则是一阵手舞足蹈,不知所谓了。
福灵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向父亲追问这只雪橇犬有名字吗,而父亲嗤笑着回答,狗要有什么名字。
福灵向来对养动物之类的活动不感兴趣,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养不活这些东西,他听到父亲对于狗这番哲学性的话语,不禁愕然。
一阵茫然中,客人掀开了店铺那脏旧的门帘,向父母点了几份餐食,福灵也随之忙碌起来,收洗碗筷、擦拭桌子、清洗蔬菜,就这样忙碌到打烊时刻。
晚上十点,福灵一家回到家中,熟悉的吼叫声来到他的耳边,父亲将今天店铺中客人吃剩的剩菜倒在它的面前,雪橇犬舔了舔,吃了几口便不再动嘴,与此同时,福灵一家也转身走入能够容纳自己疲倦的家中,福灵在望镇的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春天热烈,福灵家门口的树林枝叶繁茂,河沟的水也愈发碧绿,春风一吹,脆弱的绿叶掉落水面,随着水面的风摇摆不定。
福灵欣赏着望镇的春日,细细一想,他来到这里也已经一个多月了,家门口的雪橇犬也不再对着福灵展现敌意的吼叫,但也对他不理不睬,它身上的毛发一如既往,沾染着不知名的褐土,随着温暖的春风起舞,它目视着河岸边游走的鸡鸭,眼神浑浊。
福灵照常去父母的店铺,忙乎忙乎,来到了下午。
福灵在店外洗着碗筷,这时候有人向他打招呼,福灵回头望着三个人,他不认识,但他还是礼貌地回话。
他们走入店中,跟父亲搭话,原来是父亲的朋友,肯定是来约父亲去喝酒的,福灵如是想到,接着福灵继续洗他的碗筷。
十几分钟后,父亲与他的好友咋咋呼呼地走出店铺,消失黄昏铺就的路的尽头。
到了晚上,福灵和母亲将店铺收拾干净,把卷帘门拉下,打烊吃饭,此时父亲与他的三个好友端着一盘酱色的肉,放在桌上,父亲吩咐着他拿上酒壶,拿上酒杯,置放在他的好友面前,倒上酒,他们举起酒杯,仿佛在庆祝胜利一般,而福灵与母亲端起米饭,夹了锅中被剁得细碎的肉。
嗯,很香的狗肉,筋道的肉质让人不停地咀嚼,细细感受肉中鲜美的味道,这是福灵的第一印象。
父亲与他的朋友喝到尽兴处,父亲说,得亏有他们帮忙,不然都按不住它,哎呦它的叫声真的可怜,那些朋友则连连点头,然后一同举杯。
福灵吃饱了,坐在店门的椅子上,他看到地上放着一把锤子,锤头上的血渍还未褪干,接着他把锤子又把锤子放回去。
父亲和他的朋友酒足饭饱,各回各家,福灵把餐桌打扫干净,拉下卷帘门,回到家中。
月光照在那只雪橇犬本应该在的地方,却只有一条铁链,那条铁链失去了它的脖颈。
福灵进入家中,母亲打开灯,父亲晕乎乎地打开冰箱的冷冻层,指着它说,这些肉已经分给了他那些朋友,剩下的也能够吃到夏天,然后他把柜门轻轻地关上。
福灵回味着肉的味道,想象着雪橇犬被锤子一锤、一锤、又一锤地爆头,哀嚎着死去,用剁肉刀分割它的大腿,开膛破肚,祛除不能吃的部分。
一只阿拉斯加雪橇犬死在一个热烈的春天,死在人的锤子,死在被嫌弃的麻烦里,人要干什么,与这只狗没有关系,包括吃掉这只狗。
那如果换成人与人呢,是不是人与人之间也存在这种关系。
福灵想到这也就到此为止了,同时福灵对这只无名的阿拉斯加雪橇犬浅浅地悼念,转身走入梦乡,然后忘却对于狗的悼念,走入明日的平常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