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子炼钢》——三
故事还得从两年前,一个凉风习习的黑夜开始说起。
我那时刚进入牛州职业技术学院开始学习,女朋友因为异地原因不久就和我分手了。失落之余,就想出去走走。
牛州被一条“半江瑟瑟半江红”的牛江河给环绕着,而且形状也很奇特,像英文的字母“U”,把牛州嵌入起来。牛江作为牛州的母亲河,牛州人民自然是靠江吃江,依托牛江打造两岸江景,风光无限好。上一任总理来到牛州视察时,当看到“潮平两岸阔”的牛江后,也道出“山清水秀地干净”的由心赞叹。
白天看水,令人诗意滔滔不绝;晚上看景,使我伤感郁郁寡欢。
我注意到,江边的护栏上,有一群年纪不大的男孩们正在聚会。他们手举酒瓶,正在“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欢快氛围中,共同畅享人生中美好的一刻。
也许是我真的太内向了,此情此景,让我心里产生了些矛盾。矛盾点在于,我被这场景给触动却又无法让我立刻想到最好的朋友然后像这样欢聚在一起。
好像我来到这里,不知不觉就傻坐了一个半小时,烟也抽掉了还剩一半。
也许真的是他们年纪太小,年轻气盛;有可能被酒精短暂的麻痹,开始放飞了自我。他们的音调逐渐提高了上来。
“好热啊,我想跳下去游泳了。”
“我觉得也是,感觉今晚比白天热多了。”
“你们是不是想吐在河里啊?等会看见有泡沫浮上来你们游上岸要自罚的噢。”
这么听上去,看来打算是必跳无疑了。我的眼光再次注意到他们,不过这次不是因为他们的壮志豪言,而是我脑海里那无数个因为在牛江河游泳,溺水失去生命的惨痛代价。
2013年7月3日,三名小学生因为期末考试结束,相约到牛江河游泳,后不幸溺水。在下午的时候因为身体浮在水面上被附近钓鱼爱好者发现,确认已经死亡。
悲剧还在持续上演。
2014年5月1日。正值五一小长假的第一天,就在牛江河传来了噩耗。一名中学生在喝了酒之后,感到身体燥热而跳下牛江游泳。后因为游回上岸的途中,小腿抽筋,不幸溺水身亡。其家属在岸边失声痛哭,不愿相信家里的独苗就离他们而去。
2019年4月20日,两名初中生在牛江河游泳,最后因为四肢无力,被河水冲走。好在一人获救而另一人则失踪,下落不明。
……
越是漂亮的地方,越会让人加快死亡的步伐。牛江河岸的一处网红景点“银沙角”也因为发生多处溺水事故,被市民冠以“杀人湾”、“杀人角”的称号。
我实在不敢去想和看到这样的事实。良心驱使着我,拖着不像是我的步伐,逐步摇晃走到他们的面前。
“兄弟,不好意思,可能扫你们的兴。但是我建议你们今晚不要下河游泳,你们也看到已经是晚上了,没有救援队在岸上的,你们这样私自下河是危险的。”
“啊,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会游泳。游不远的,就游到岸边的浮漂,然后再游上岸。”
“对啊,不会有事的,岸边不是还有这种救生圈嘛。”
从两三名少年的话语中,我感到我的话语在他们面前没有丝毫说服力。我感觉该说的也说了,算是仁至义尽。
看到我不说话了,有三个男生在一声声“跳啊跳啊”站在护栏上,做起了将要跳水的动作,跃跃欲试在电视上看到跳水运动员做的准备动作。
我还是不太放心,靠在护栏上静静的看着。
“扑通!”
一声重物砸向水面的声音,伴随着一名男生的跳水所溅起的水花同时响起。
我闻声望去,想尽力在黑夜中看到男孩跳水后的状态。还好,并没有我想的那样,出现任何异常。男孩就像一条属于在自己河里的鱼,头部浮出水面后,吐了一口水,跟同伴说了句“凉快”后就往面前的浮漂游去。
“喂!等等我。”另一个站在护栏上的男生也不甘示弱,做出训练有素的跳水动作后,也跳入了河中。
结果也和前一名的男生一样,并无大碍后,也转身向浮漂游去。
护栏上还有最后一位男生,他是男生中当中喝了最多的。
“帮我拿下手机,我也准备下去了。”
他从口袋掏出手机,交给了同行的伙伴。
当他转过头的那一刻,帮他拿手机的男生说:“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什么?别别别!”男生听到这句话后,手足无措。本来这样慌乱的情况下,同伴又推了他一下,他就顺势投入到河里的怀抱。
“嗯?他手机响了。喂,吉文,你爸给你打电话,先上来。”
“吉文,你电话响了!”
好像发生了意外。过了段时间他还是没有把头伸上来。
我忧心忡忡,上前问他们的同伴:“这个人会游泳吗?”
帮他拿手机的男生似乎开始慌了:“会,会的啊。他,他自己都说,会的。”
他手中的手机依旧在响,似乎是死神的召唤。
我感觉不太妙,朝水面喊了一声,但依旧没有动静。
我也开始慌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人溺水,也是我第一次想跳入水中想救人。
“帮我拿下手机,我跳下去之后,把游泳圈丢下来。”我脑袋没有多想,不管他答应与否我已经把手机强塞给他,然后站在护栏上,向着前两个人跳下去的地方,奋力跃入水中。
好冷。我的的第一感觉刺激着我的大脑,让我立马向水面开始探头。
我开始大口呼吸,准备探入水中,尝试把人拉上来。
护栏边上的男生,用手机灯光照向河里,试图给予我帮助。他们的呼声吸引了前两名已经游向浮漂的同伴,他们也在赶忙向我这里游过来,尝试与我共同救人。同时吸引的,还有岸上的市民,他们有的帮忙打电话报警;有的寻求附近的救援人士或船只;有的对我们的救援发号施令,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有的拿出手机拍照、录制视频,寓意不明。
通过他们照射的灯光,我清楚的看出水面上有了丝丝血迹。我猜想应该是头部撞到硬物后,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和刺骨的寒冷,使他快速地晕厥了。
我对两名在水中的同伴说:“你们先浮在水面上休息,我潜下去,看人在哪。”说完便整个人遁入水中。
说实话,我不是很会游泳。我拿自己的生命去和死神赌。当我潜入水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到自己的家人和前任,这可能就是我在死神面前唯一想要惦记着、唯一想要保留在记忆中的人。
难道这就是电影里说的,人在面临死亡时,会快速的回忆自己的一生?如果真的还有机会回顾自己的一生,我是否还能被触动,是否在感受温暖的时候依旧热泪盈眶。
我在水中,仿佛看到了那名溺水的男生。我继续向前游去,但是他却越往深处沉去,这争分夺秒的救援,仿佛变成了我对他进行唯一的救赎。
听大人说,牛江河以前还是比较浅的,但自从建立了花红水电站后,牛江河由最深十多米变成了最浅十多米。我不知道这深渊究竟还能深多远,但如果再拖下去,我可能也会步入深渊。
离他越近,我便越清晰的看到,他不只是一个人,好像背后还有一个人在拉着他,拉向深渊。
我相信这不是错觉,但这世上不可能有鬼怪!可能是我看错了,把鱼群看成了水鬼之类的,但是我好像真的能看清楚另一个“人”的脸。难道,我也已经陷入死神的幻觉中了吗?
我奋力向前游去,已经不知道离水面有多远了。我也顾不上自己的呼吸,心里只想着救人这一件事。
我终于勉强抓住了他的手,我甚至有些欣喜若狂,狂到我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头游回到水面上。
我好像真的沉沦了,没有力气去看外面那美好的世界了。透过水面,我还能看到两岸美丽的灯光夜景,只是越发越模糊罢了。
我似乎闭上了眼睛。
但在“说时迟那是快”的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手被抓住。我猛的睁大眼睛,是第一名跳入水中的男生。他正在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试图凭一己之力把我和溺水者拉上来,就像最初我去拉溺水者那样。
不同的是,他做到了。
我忘记我们是怎么经历这一切的,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克服在水中的压力,光凭一己之力先把我拉出了水面。他把我拉上来后,我逐渐恢复了体力,也吃力的将溺水者拉上水面。岸边的同伴把救生圈丢在水里,热心市民也将长竹竿的一头放在水中进行施救,我们因此获救。
真的谢天谢地,我愿下辈子投胎做个和尚,皈依佛门,来换取今生大家对我的救命之恩。
整个救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一直躺在地上,困得我想睡上一觉,不愿睁开双眼。
“小伙子,你很勇嘛。这次谢谢你。”
我眯了眯眼,发现是一名男士站在我身体旁,用感激的语气说出简单的话语。
“没事,我应该做的。大家没事就好。”我疲惫至极,面色难看。
“小伙子,你的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很急切的关心我,像是对待亲人一样。
我只是想休息,但是我却不敢明说,毕竟如果真的去了医院,这费用肯定又是一笔花销。我当时一个月才800元的生活费,除了必要的生活消费,我在外面不敢乱花钱。
“没事,我身体还行,主要是溺水者。我没啥好担心的,就是为以后找工作发愁。”我只是打算开句玩笑话,试图转移话题,向他示意不用再担心我。
可没想到正因为这句玩笑,才让话题的重心,转移到找工作上。
“小伙子,我姓赖,是溺水者的父亲,我儿子没事,经过急救还有呼吸,我很感谢你。如果你真的担心工作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不过看样子你应该在读书吧?读高中?”他见我表示并无大碍后,便将我的玩笑话当了真,聊了起来。
“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的,所以你如果对工作这一块有需求,可以跟我说,我是牛钢武保部的科长,也许我能帮到你。喂,那边有人在拍照,把信号消除器拿过来。”他正和我说着一些他的情况,抬头便看到有人在朝着我们方向拍照。他好像怕别人把照片发布在网上,有人认出他似的。
见到这样的情况,他让他身边的小胖子,从包里拿出了他口中所说的“信号消除器”。这个东西,从外表看上去像和家用的路由器没有区别,只是路由器的指示灯变成了一道绿色的波长频率,正有周期的显示着。
“我才大一,我只是对工作这一块想得有点早了。如果有需要,再说吧。不过我挺想知道你这个是用来干嘛的。”我颇对这台小玩意感兴趣,便忍不住多提了一句。
“这个啊,这个消除器是截断传输影像的,具体不能跟你多讲。你和我交换个号码,以后再联系。”他说完便起了个身,从小胖子手中把消除器接过来,拿在自己手里。和我交换名字和电话号码后,便走向刚刚抵达路边的救护车,跟随医护人员把溺水者拉上了车。
我很庆幸自己间接救了别人一命,便有了一丝精神,起身坐在地上,向刚刚跳水的地方望去。那一群男生还在岸上,痛哭着。
我表示不解,只能强拖着身子走过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一位带着哭腔,坐在地上抽着烟的男生对着地面诉说:“还有一个跳入水中的同学,溺死了……”
听到这句话,我不敢相信,大为震惊。脑袋嗡嗡的,拿着手机的手突然放开来,手机直接掉在地上。
加上我,跳入水中的只有四人。现在只有三个活着。
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了。出于对死亡的恐惧,我是爬着过去看放在岸边的尸体的。
因为人工呼吸等一系列急救措施,尸体不断从口中吐出水,把尸体旁的地面都浸得湿湿的。死者脸色和嘴唇都已经白得不能再白,我已经没有勇气去翻开他的眼皮查看是否瞳孔放大。我也已经默认了他的死亡。
白如白面的尸体,唯有小腿部有一道道浅红色的抓痕。得知打捞方式是网捞,那么这种像人刻意弄上去的抓痕,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也许,我在水中看到的,不是鱼群,也不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