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惜弱为何失身完颜洪烈?
小时候读《射雕》,只是觉得包惜弱是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情况下,被迫让完颜洪烈裹挟而去了。一方面憎恨完颜洪烈用计之狠毒,另一方面也为弱女子的命运而惋惜。
从人物而言,金庸先生从人物名字就已经透露出了一些消息。她的名字叫包惜弱,惜弱是同情弱小,救治小鸡小鸭,让人觉得这个女子温柔善良,更增加好感。只是当时觉得她能惜弱,但命运却不怜惜她这个弱者,让她和丈夫杨铁心生离死别。
长大后才知道,能惜弱的,从来都是强者!生活之中的优势地位者,总还有余力做出选择!
更何况,金庸先生给她一个姓氏——包,她叫包惜弱。包,就是全部,不加选择。那么包惜弱是什么意思,无论何时,她都处于一种强势地位,可以选择,任她选择。
如果金庸先生感叹她的命运,为郭杨两家不幸而不忍苛责于她,或者应该给她另一个姓氏,比如可以叫何惜弱,何必惜弱,何必怜惜那些看似弱小的恶人呢?那就纯把人物性情设定为善良的人了。
因为郭杨两家的遭遇,罪魁祸首是完颜洪烈,而完颜洪烈的获救,就是来自包惜弱。分明知道对方是敌人,却还救助了他,符合包惜弱这个名字。以前觉得包惜弱这样做,只是东郭先生的迂腐,农夫与蛇的可叹。
但长大后,细读文字,才知道金庸先生下笔如刀。
包惜弱为何救助完颜洪烈?只是因为善良惜弱吗?
仔细读一下包惜弱和完颜洪烈相遇一段,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先看第一段文字,初遇。
她拿扫帚去轻轻碰触一下,那尸首又呻吟了一下,声音甚为微弱,她才知此人未死。定睛看时,见他背后肩头中了一枝狼牙利箭,深入肉里,箭枝上染满了血污。天空雪花兀自不断飘下,那人全身已罩上了薄薄一层白雪,只须过得半夜,便冻也冻死了。
她自幼便心地仁慈,只要见到受了伤的麻雀、田鸡、甚至虫豸蚂蚁之类,必定带回家来妥为喂养,直到伤愈,再放回田野,倘若医治不好,就会整天不乐,这性情大了仍然不改,以致屋子里养满了诸般虫蚁、小禽小兽。她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村学究,按着她性子给她取个名字,叫作惜弱。
这时她见这人奄奄一息地伏在雪地之中,慈心登起,明知此人并非好人,但眼睁睁地见他痛死冻死,无论如何不忍。
这个时候,可以说包惜弱救助完颜洪烈,还纯粹只是因为她善良惜弱的本性。从金庸先生的补充描述可知。包惜弱或者有些今天人所谓的“圣母”的味道,能够从救助弱者之中实现自我价值。
等到她用小刀割开肌肤,拔出箭支,费力用门板将人拖回柴房。然后再用鸡汤去喂伤患的时候,是拿了一盏烛台,用来照明的。但是这烛台到后来却发挥了另外的作用,那就是让她看清楚了所救之人的容貌。
就有了第二段文字,初见
那人喝了半碗,忽然剧烈咳嗽。包惜弱吃了一惊,举烛台瞧去,烛光下见这人眉清目秀,鼻梁高耸,竟是个相貌俊美的青年男子。她脸上一热,左手微颤,晃动了烛台,几滴烛油滴在那人脸上。
那人睁开眼来,蓦见一张芙蓉秀脸,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怜惜,又是羞涩,当前光景,宛在梦中,不禁看得呆了。
注意文字,烛台本是为了照自己走路用的,等到完颜洪烈咳嗽了,她才用烛台照过去。结果一见之下,却是个“相貌俊美”的青年男子。俊美到什么程度呢?让她脸上一热,甚至左手微颤,导致完颜洪烈猝不及防,来了一次滴蜡。从这里就可见,完颜洪烈的相貌,对包惜弱的冲击是多么强烈。放在今天,简直就如舔颜女性和帅哥的近距离接触一样。郭德纲说得好啊,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当然了,完颜洪烈或许也是在这生死关口的特殊体验,同样在灯光之下,看见了带着光环的“圣母”,导致一辈子念念不忘了!
如果文字到此也就罢了,不过是包惜弱被完颜洪烈给帅到了。但真的只是颜值上的一次直接冲击而已吗?接下去金庸先生是如何刻画包惜弱内在的变化的。
就有了第三段文字——入梦
包惜弱倒给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拿了几捆稻草给他盖上,持烛回房。这一晚再也睡不安稳,连做了几个噩梦,忽见丈夫挺枪把柴房中那人刺死,又见那人提刀杀了丈夫,却来追逐自己,四面都是深渊,无处可以逃避,几次从梦中惊醒,吓得身上都是冷汗。
有时候表面的情绪受到人的观念和道德意识的监督,很难表达出内在真实的感受,甚至连自己也不会觉得。但是梦却是一面很好的镜子,折射的恰恰是人内心连自己都无法欺骗和扭曲的感受,是人较为直接和单一的心灵感知。
梦见杨铁心杀死那人,也就罢了。这是一个正常的意识,毕竟对方是敌人,心里有所联想也是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后面那个梦却怪了,假如只是说那人提刀杀了杨铁心,那也就罢了。那就只是彼此之间的对立和仇敌。但后面偏偏加了一句“却来追逐自己”。也就是说,在包惜弱的梦里,对方来杀杨铁心的目的,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追逐她。而且最后“四面都是深渊,无处可以逃避。”
这句话最妙了,四面都是深渊,那你是怎么逃过去的呢?三面也就罢了,怎么四面都是呢?包惜弱内心是要达成一个这样的解释,不是我不想逃,而是环境不允许!这一点跟她后来明知完颜洪烈是金人,仍然委身相从,是完全一致的!
那么梦中的结果呢,无处可逃之后呢?后来怎么样了。书中没有直接描述,但是金庸先生下笔老辣,写了几个字“几次”从梦中惊醒。几次,不仅表示梦里还有别的情节,也代表了哪怕惊醒之后,仍旧是念念不去。
如果从梦境解析来说,可以解释为力比多的作用让包惜弱心里有了一种期待,那就是那个帅气的男子杀了丈夫,把自己抢走。因为自主道德意识不允许,所以梦中设置了一个道德发挥不了作用的场景。不是我主观上想,而是我是被逼的,这是她的自解。
完全就是后来包惜弱的处境,乃至她将牛家村老屋子的一切都搬过去,其实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道德的安慰。我没有忘记丈夫,我没有背叛,而是环境的外力逼迫我。
人对于自己的行为的掩饰,几乎都是如此吧。强调推卸自己的责任,就会怪罪外力。但事实上,越是想要掩饰的地方,恰恰就是内心最为敏感和暴露。也就是说,越是想要强调是外力,其实恰恰隐含了自己真正的主动性,主观意志。她是愿意的!
到最后当完颜洪烈显出身份,包惜弱有没有想过,也许其实就是自己所救的人,害了自己一家呢?我认为是有的,但她不会细想,也不敢去戳破,只好塑造一个更大的幻境来麻痹自己。也就是奇奇怪怪的,在王府里面,搞出一个老屋子。
怀恋深处,不是怀恋,而是内疚。内疚的人,才会想要回到当初。所以到最后她和杨铁心死在一起,才会说,自己好开心。因为那是放下了道德的重负,无比的内疚。
她分明的知道,一开始或者是善良,但是后来自己分明就是被美貌的男子迷惑了,嫌弃自己的粗鲁平庸的丈夫了。但是这一切都是在内的情绪,其实也是表露在外。
比如第四段文字——惆怅
待得天明起身,丈夫早已下床,只见他拿着铁枪,正用磨刀石磨砺枪头,包惜弱想起夜来梦境,心惊胆战,忙走去柴房,推开门来,一惊更甚,里面只剩乱草一堆,那人已不知去向。
她奔到后院,只见后门虚掩,雪地里赫然是一行有人连滚带爬向西而去的痕迹。她望着那痕迹,不觉怔怔地出了神。过了良久,一阵寒风扑面吹来,忽觉腰酸骨软,甚是困倦。
这些文字,是年少者完全看不懂的,因为生命还没有体验。首先看见杨铁心磨枪,让她感觉到梦中害怕,以为丈夫要杀他,所以心惊胆战。但是推开柴门,但见那人不在了,却是“一惊更甚”。也就是说,那个人的离开,是比生死搏杀,更让她心惊的事。
为此,她怔怔出神了很久。这显然不是说一场充满人道主义的红十字救助,可以产生的情绪。直到寒风扑面,金庸先生说她“腰酸骨软”。这不是没睡好,而是梦里意淫太多次了。成年人才知道,女子不会因为睡不好而腰酸骨软,只有在房事过后,才容易出现这样的状况。
由此可知,那四面都是深渊,无处可逃之地,梦中那人追上自己之后,究竟做了什么事。
以为包惜弱到此就喝了丈夫体贴的白粥就结束了吗?远远没有。
所以才有了第五段文字——出寻
这日午后,杨铁心与妻子闲谈,说起卖酒的曲三出了门,留下个小女儿孤苦可怜,没人照顾。包惜弱心下不忍,带了些糕饼前去探视,过了好几个时辰才回,说道那女孩没饭吃,饿得很了。她有了身孕,无力照顾,已将她带到红梅村娘家,托她母亲照看几天,等曲三回家才送回。
带了糕饼去看曲三的女儿,这当然是实情,应该不会错的。她也应该是把孩子带去了娘家,因为她始终是个善良的人。但是这个行为就是这么单纯吗?金庸先生特地强调了说,过了好几个时辰才回。然后又给出了理由,说是她把孩子送到了娘家。
一切都以善良为理由而得到合理的解释。但是仍然可以知道,这一次带着糕饼出去,这么多的时间里,包惜弱是不是只是为了曲三的女儿呢?当然不是,她有了好的理由出去了,她是去寻访那个俊美的青年了。
为了什么?要和他私奔吗?当然不是,包惜弱未必那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但是身体内有一股驱动力,驱使她这样去做。这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事,带着一个完美的借口,受到本能的驱使,做出的鬼使神差之事。
所以可以知道包惜弱是惜弱,并不代表她本身是个弱者。能惜弱,从来都是强者,代表她自己有一种选择力量!
有没有这样一种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心理可能性。那就是她期待遇见他,甚至被他带走。对方可是会武的,自己一个弱女子,如何抵挡呢!传扬开来,应该也是这样一个故事吧,自己不过是在送曲三的女儿去娘家的路上,不小心被那恶人给绑了去,自己也是无奈啊!
这是一股甚为可怕的力量吧,驱动人进入盲目之中,却又如此迷人。
这股力量的持续,要多久呢?
所以有了第六段文字——淡忘
忽忽腊尽春回,转眼间过了数月,包惜弱腰围渐粗,愈来愈感慵困,于那晚救人之事也渐渐淡忘了。
一直过了好几个月,还要加上腰围渐粗,感觉到怀孕的疲倦犯困,她才渐渐地淡忘了那件事,那个人。那么不禁让人想到,这几个月之内呢?她岂不是日日夜夜都在思念这个人?直到腰围粗了,才不断地提醒她,自己是杨铁心的老婆,都有身孕了,才随着时间而逐渐收起心中的绮丽之念!
所以直到后来,当变故发生,她在乱斗之中昏迷,居然在迷迷糊糊之中,也能依稀感觉到对方是谁。
于是有了第七段文字——不忘
那人听得她翻身,忙站起身来,轻轻揭开了帐子,低声问道:“睡醒了吗?”包惜弱神智尚未全复,只觉这人依稀似曾相识。那人伸手在她额头一摸,轻声道:“烧得好烫手,医生快来啦。”包惜弱迷迷糊糊地重又入睡。
这真的是,完全是心底日夜不忘的人,才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有熟悉之感啊!
接着是第八段文字——颜烈
那人道:“小人姓颜,名烈,昨天和几个朋友经过这里,正遇到官兵逞凶害人。小人路见不平,出手相救,不料老天爷有眼,所救的竟是我的大恩人,也真是天缘巧合了。”
包惜弱听到“天缘巧合”四字,脸上一红,转身向里,不再理他,心下琢磨,忽然起了疑窦,转身说道:“你和官兵本来是一路的。”颜烈道:“怎……怎么?”包惜弱道:“那日你不是和官兵同来捉拿那位道长,这才受伤的吗?”颜烈道:“那日也真是冤枉。小人从北边来,要去临安府,路过贵村,哪知道无端端一箭射来,中了肩背。如不是娘子大恩相救,真死得不明不白。到底他们要捉什么道士呀?道士捉鬼,官兵却捉道士,真一塌糊涂。”说着笑了起来。
包惜弱道:“啊,原来你是路过,不是他们一伙。我还道你也是来捉那道长的,那天还真不想救你呢。”
至此重遇,包惜弱对于这份缘分终于得到了一个对方的亲口认同,对方和自己一样,也都相信彼此是天意撮合的缘分,至此内心只剩下一个道德问题,那就是对方是不是和官兵一路。这个问题关乎她如何评价自己,对于她做人至关重要。所以等完颜洪烈随便胡乱说个借口,不管其他一切可疑,只需要对方一个借口,她就痛快的愿意相信了。因为她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自然无所不信。
导致两个人接下来的互动,包惜弱一口一个只是要对方拿主意,如何让对方说服自己,表示出了轻轻的反抗。也做好了很多的姿态,同行同吃同住,居然还在一间房屋,也不要人住另一间。两个人,一个试探,得寸进尺;一个作态,阳违阴奉。
到最后大事已定,一起住的客栈叫做“秀水客栈”
何为秀水?绣水也。这是个真实的地名,也的确在嘉兴。但由此更可见金庸先生博学和妙心。
水如何可绣?简单,岂不见落花入水。
而更直白的,莫过于金庸先生给完颜洪烈取的化名——颜烈!不叫完颜洪,也不叫颜洪,就是要叫颜烈!
一个化名,道破这一段关系互动的基础——颜值猛烈啊!
在大环境之中,从来都有小气候。包惜弱在生活和命运之中,能够惜弱,是说她善良;但是包惜弱,则说明,她是生活之中有资格选择的人,一直处于被宠爱的地位。能惜弱,始终都是选择生活的人。生活一次次带给她更多的东西,她无法拒绝诱惑,这一点也说清楚了后来杨康的选择!
而郭靖的妈李萍就完全不同,那是一个在生活之中,别无选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