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镇的小茶馆 第二十章 无法填补的爱(3)

“爷爷,陌漓,我回来了!”从医院回来的欣灵进门说道。听到她的声音,腿脚有些不便的爷爷连忙出来迎接,而一向热情的陌漓却不见人影。
“诶,陌漓呢?他不在家吗?”欣灵问。
“他受了些打击,”爷爷说,“和那位父亲交谈过后,他差不多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经爷爷一说,欣灵猜想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烦恼。
“我进去看看他。”欣灵一边说一边来到陌漓的房间门前。房门没有锁,为了进出方便,爷爷很久以前就已经拆掉了。推开门,正满脸懊恼地抱着头,坐在书桌前不知道该做什么。欣灵又凑近了一点,原来桌上放着笔和信纸,而陌漓似乎想要给谁写些什么。
“你……是要给谁写信吗?”欣灵凑过来问。因为习惯了欣灵的蹑手蹑脚,即使她突然出现陌漓的心情也毫无波动,“嗯,但是却迟迟下不了笔。”
“因为他的话刺激到你了吗?”少女又问。
“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梓会有一个那样的父亲,”陌漓的话中仍然带着怨气,“明明就不怎么关心母女二人,又强行把女儿留在自己的这一边,还对女儿又打又骂……这样的人,也称得上是父亲吗?!”陌漓的愤怒也是有缘由的,那是在他小时候,他曾经亲眼见到自己的邻居被父亲施暴,经常满身伤痕。那时他还小,因而对大人深感畏惧。而现在回想起来,这样的人真的枉为人父。或许对那个身心受创的孩子来说,他/她也一定不愿意来到这世上吧?
“我知道,你对发生的事情有很大的情绪波动,”欣灵劝他,也是在安慰他,“不过对我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帮助梓摆脱心理阴影,尽量让她回归正常的生活。”
“那,那位不称职的父亲——”
警察会帮我们想办法的,”欣灵说,“就像爷爷说的,这已经是在尽我们所能了。”尽管少年心中愤懑难平,却也无可奈何。这些事情,他们本就不应该插足的。
“那么,你从梓那里又了解了多少呢?”几分钟后,平静下来的陌漓问欣灵。
“她的老师一直在照看她,”欣灵说,“似乎是为了避免她受到刺激,我们对她父亲的事只字未提。老师也很无奈,因为那位父亲似乎相当顽固。”
“别说相当顽固了,甚至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陌漓没好气地说。
“我肯定是不会认同他的,”陌漓说,“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父亲。”见陌漓态度坚决,她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只是悄悄地退出他的房间。
“爷爷,回信您写完了吗?”走出陌漓的房间,欣灵转身问爷爷,“或许我们能帮到她也说不定。”想法是美好的,但爷爷只是摇了摇头。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吧,”爷爷说,“其他人的事情,我们作为外人无权插足。虽然写了回信,也已经寄了出去,但终究只能给她些许安慰,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可能你和陌漓会觉得我已经老了,写不出好的回信了,其实并不是的。写一封回信,既要考虑对方的感受,斟酌措辞以不至于文字言辞过激;又要避免长篇大论,尽是些枯燥的说教。在这样的要求之下,想要写出优质的回信还是很有难度的。”
“或许在这之后,这件事也会平息一阵吧,”爷爷捋着胡子说,“如果还需要我们帮忙,就要看之后一切的发展如何了。你也抽些时间,安慰下陌漓吧。”爷爷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回了房间,而听到爷爷的话,欣灵也只能暂时先松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同样缺少爱吧,梓的遭遇竟让欣灵回想起些许自己在孤儿院的经历。明明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突然想起来,却觉得像是不久前发生的事。只是,曾经见过的那些人、那些名字,都已经模糊得分辨不清。
记不得那是哪一年了,她被一个声音有些沙哑的男子从住处牵到了这里。因为男子要和院长商量事情,暂时无人托管的她便被孤儿院里的阿姨(或者是姐姐?)带着四处参观。那时候的孤儿院还不像现在这样,墙壁上留着很多孩子们画过画的痕迹,有些用蜡笔画的画甚至都擦不掉;有些经常不用的房间便被弃置,那部分的走廊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灰;就连房子里面都透着一股垂暮的气息,仿佛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自己坍塌。而孤儿院的这些变化,都是她曾经亲身经历过的。欣灵用那双充满好奇的眼镜不停张望着四周,但她的手却紧紧地握着阿姨的手,生怕自己走丢或是遇到什么吓人的东西。将整座孤儿院参观一遍后,她又被带回了男子的身边。她不理解那个人在和院长说些什么,只知道他一直在说“辛苦你了。”临走前,他也没有表示什么,只是低下头注视了她几秒钟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你要去哪里?”这是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对于将要离开的人的提出的本能般的问题。
“很远的地方,可能不会再回来了,”男子说,“以后,在你成人之前,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话音未落,他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房间。院长没有开口,带着她的阿姨也没有说话。而这一次,院长告诉阿姨,直接将她带到她的住处去。
“我这是要去哪里?”她一边抬头看着阿姨一边问。
“你的新家。”阿姨笑着对她说。推开门,那是个集体宿舍,里面已经有十几张床睡了人,但是仍然有几张空闲的。阿姨将她的东西放在床上,简单整理后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叫她出来,把她带到其他人面前介绍……大概,第一天发生的事情就记得这些了。至于之后的学习和生活,那些琐碎的经历欣灵就想不起来了。似乎她刚好遇到了新一任的院长,他花费重金翻新了孤儿院,让它几乎焕然一新。因为年纪尚小,欣灵并没有多少对于某些事情的自己的主见。就像,小孩子玩的时候会需要大孩子或者大人带着玩一样,她对待事情的态度,通常就是大孩子们的态度。那时孤儿院里大概有十一岁左右,而小一点的也有六七岁,像欣灵这样三四岁的孩子虽然有,却并不占多数。而且,有时他们实在是吵闹得很。
大概……就只有这些了吧,虽然还想回想起更多,可是这已经是欣灵的极限。大多数的孩子自从七岁后就不再记得曾经经历过的许多事情,这样一比,欣灵已经是很不同的存在了。不过,包括欣灵在内,对于这些在缺少完整家庭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们,或多或少都会有爱的缺失,但缺失的种类不尽相同。欣灵也想填补那个缺口,但缺少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爱呢?
事情似乎就这样告一段落了。期末考结束,学校也放了假,只是那个名叫梓的姑娘最后还是没能回来上课。对于她的遭遇小曦很难过,但她能做的,也只能是以同学的身份,给予她最大的关怀。离开教学楼之前,她特地擦去了梓的桌上和椅子上一直积攒的灰尘,象征她曾经来过,而且确确实实在这里上课学习过。
茶馆经过短暂的沉寂,现在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而且,因为一个学期的课程已经结束,大家都有充足的时间来茶馆帮忙。端茶送水,待客送客,帮忙回信,这三件事已经成为了假期中不可或缺的日常。不过对于小曦和郗梓来说,她们还有寒假作业要写。尽管山松一直吹嘘作业根本不重要,那只是老师为了拴住大家的把戏,可是当欣灵点出他曾经哭哭啼啼地求着欣灵帮忙写作业的陈年旧事的时候,一向是话匣子的山松也不得不闭口不言。就这样,小曦和郗梓还是要乖乖地完成作业。但是如果遇到不会的题,有陌漓、欣灵和山松教他们。再不济,爷爷也可以教。这样的家教搭档,要比其他同学的好太多太多了。
“我说,之前茶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闲暇之际,山松问道,“听说前一阵子收到了委托信,甚至镇子里的警察也找上门了?”他刚才所说的,正是关于凌和梓的事情。
“就算说是委托信……我也还是觉得那只是普通的信,”陌漓说,“因为,本质上还是在为他们排解烦恼嘛。虽然,最后得到的结果并不那么如我们所愿……”
“能够收到这样的信,就是说明我们的努力也确实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吧,”欣灵说,“毕竟在我们来之前,这里就一直是大家认可的排忧解难的地方。先前是在茶馆里品茶和谈笑风生,现在则是在茶馆门口设置信箱接收来自烦恼的人们的回信再将回信悉数送出去。虽然不及面对面交谈那么直接,但人们非常认可我们一起写的回信呢。”她的话语中带着些许的激动,因为这会让她觉得,她真的帮上了爷爷的忙。初来乍到的时候,每天看着爷爷经营茶馆还要忙碌到很晚,她就特别想帮爷爷分担些。现在,她有种愿望成真的感觉。
“只是觉得接委托信根本不适合我们,”山松发牢骚似地说,“明明事不关己,却还是将我们卷入其中。之前,你们不是也参与到委托中了吗?”
“与其说是委托,不如说是心甘情愿吧,”欣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虽然是爷爷建议我们去的,但我们还是按照要求做了。先是自杀的少女,然后是被虐待的同学,这两件事我们都有参与调查。”与警察提取证据似的调查不同,他们只是为了对对方有更多的了解而调查。只要能切实为他们排解了烦恼,稍稍偏离本职倒也没什么关系。
“你和陌漓,还真是闲呢,”山松忍不住发起牢骚来,“真羡慕不用去学校的你们!”
“别这么说,山松哥,”陌漓连忙摆手道,“每天和欣灵姐一起帮忙,也不是经常有闲暇的时候呢。”虽然他知道山松只是在发牢骚,不过要是欣灵认真起来,说不定他又要遭一顿皮肉之苦。在茶馆里,山松经常因为失言而被欣灵教训,明明比她大两岁却更像是小两岁的弟弟。
“我知道,我知道,”山松说,“只是有些羡慕而已。”
“那个,陌漓哥哥,能不能来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做?”正在三人闲聊时,一旁写作业的郗梓忽然喊道。相比于聊天,辅导她们俩的作业似乎更重要些。不过相对来说,还是郗梓要辅导的内容多一些。虽然已经是大学生了,但山松对学过的观众知识几乎忘得一干二净,有时在应用时甚至还需要同学提醒;欣灵疏远课本已久,每天沉浸在自己的书海中,和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至于陌漓,他和小曦就差一年,但那些学过的知识印象也不深刻——虽然学习成绩还说的过去,但他上课时状况很糟,经常打瞌睡,所以听得也一知半解。既然如此,小曦只能自己做,不会的话就多思考思考;但郗梓不一样,小学六年级的内容还是很简单的,无论是山松、欣灵还是陌漓,甚至是小曦,只要有时间,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能解答。
“真是的,郗梓!不要打断别人谈话嘛!”传到陌漓这边的是小曦的指责,“我不是说了嘛,有不会的题也可以问我,不用非得麻烦他们。”
“但是,小曦姐姐也有作业要写,很忙……”郗梓有点委屈。
“没事的,作业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小曦说,“有问题的话,就尽管问吧!”
“她们两个人看上去关系真好,”陌漓感叹,“感觉就像是一对姐妹。”
“你在说什么呀,陌漓,”山松一边笑一边说,“她们就是一对姐妹啊。”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短暂的沉默后,陌漓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她们的事,还没和你说过呢,”欣灵说,“虽然本不是姐妹,但她们的关系就和姐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