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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卢西亚看出去

2020-02-27 13:55 作者:-李萌-  | 我要投稿

墙上贴了墨绿的壁纸,乍看上去,像是心仪的十九世纪风格。在四面这样的壁纸中,只有两面是可以反映由窗外透来的光。而且在这一面稍长的墙上,映出的光线深度,比离窗最近的那方窄墙还要强些。可是,在紧靠窗的墙前,却没有摆设更多的家俱。刚进来的时候,圣卢西亚匆匆一瞥,甚至以为那是桩直嵌进墙里的镜子。但不久,他发现原来这是台与壁纸几乎来自相同世纪里的旧炉子,与外界惟一的联系,是一根沾满尘土的桐色烟囱,由墙的三分之二处打通了个洞,囱口里,一定有着这个屋子沉年的怨声,圣卢西亚看着的时候想,此刻正连同多年已经熄灭的火星,牢牢关在了外面。在那壁光亮的墙上,倒挂三个陆续变小的铁锅子。这样奇怪的布置,令圣卢西亚不自觉想到了童年的一个朋友,在一扇明亮的窗跟,圣卢西亚上学前等着这位朋友喝半尺高瓷水壶中的水时,十分留恋地看那窗下的炉子。(多年以后,那种时候常有的阴天前等朋友的心情,像逐渐减少的阴雨天,都不再有声音)




其实圣卢西亚刚见屋子,最先看的是锅子下方水池边,与童年记忆相吻合的桃花木的橱柜子。他有一刻甚至感到种惊惧,转头看关上的门时,还在琢磨已经走出这间屋子的介绍人,该不会就是那个童年陪伴他,而现在只梦中一年里赶上某个怀念的日子里出来一回的朋友吧?年龄、经历,都是可以磨灭他的面相欺骗自己的帮凶。他不知道为了什么,在这么多年以后,彼此连电话都不曾有的人,在租得的第四间房子里,反而将那些早在风中流逝的往事,又捕捉回了这方并不太像回忆里的柜斗前。他这些年逼迫自己忘记的事很多,有些事,也仍然会在某个时候,被彼此毫不相干的物象唤醒,猛然醒悟过来,发觉其实并不是自己执意要记住的。这方浑身散布旧年代气息的橱子,上方掩映在了阴影中,叠放瓷盘的架子,与安静放有蒜臼的一屉桌面是分开的。在那个朋友的家,他常常剩下一人,倚在镶上玻璃的碗橱的对面,看贴临局里贸然伸高的一根电线杆,后来朋友冲厕的水声都没有打搅到他,笑他看什么时,他没有过多解释,反过头来看迎面干净的玻璃上,飘流的电线杆上的破布。等到圣卢西亚有机会向这位朋友解释自己为何这么感伤那块襤缕的布条条时,朋友听了总还是在笑。那时圣卢西亚记得很清楚,他仰视脏布听乔治比才的阿莱城姑娘的前奏,悲壮雄浑的调子里,朋友敲响了一楼的门。圣卢西亚满怀激动眼中逼出泪花向朋友叙述,朋友忙问他怎么了。




朋友猛的醒了,在九月清晨,一切都是凉的。窗外他放了个馒头的台子,从那天起,从来没有来过小雀。从那一天开始,天逐渐转凉,秋日渐深。他常常醒得早了,醒来之后他发觉自己还在昨晚的床上。夜里回来的晚,开开门,窗玻璃外的霓虹冷透了,光秃的灯管子,曲里拐弯。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天天向烧半夜发白的管子道别。以往这种时候,他向来回来的时候早,还可以看上一会儿五光十色的霓虹影。可最近一段时间,单位上的事骤然增多,他性情内敛,不像工友那样抱怨,悄没声地在餐厅外铁楼梯角落,默默锤肩。自然而然地,等到可以踏入这个一间半的小屋,他一直看作是伴友的灯,早早地黑寂下去。他第二天走出这屋,不再与它道半个字。这段时间,他什么也不想,夜宵也常常在外面凑付。只不过格外注意起棉被的厚实与否,他现在没有更多的愿望,打开那扇既让他感到温馨又令他憎恨的木门后,一头扎到里边,进入黑甜的梦中。




他在四年以前的梦中,梦到自己亲人的次数,逐年减少。面对这种他本不想的局面,他也不像过去那样纠结。至于过去残存在记忆里的友人,现在连风过来的时候,他都不会记得半片他身上的衣角,曾经令他沉醉过的景象。所以当他惊醒在这一年的九月,他反而非常疑惑,怎么打算难忘并已忘记的某个傍晚,会这么容易出现在有这位友人的梦,并替他在梦境里,圆了这个梦想。圣卢西亚怎么在找到住处而后,想到了他都已经遗忘在老家橱上的反影?然后,他发现,自己也无比眷念那方湮灭在久远相片里的玻璃。只不过他不记得现在那把壶,铁提芯弧度抵得一壶高的老壶,是好好地放在后来的木橱还是早打碎在搬家的路上。




第二个月的一个秋雨的夜,朋友别了一个友人相邀,回到自己那个没厨间的屋子,靠着桌沿,想象如果去了他形容如天上人间的地方的模样。他觉得那一定会有许多灯,遍布在一条弯弯曲曲的窄道里的桐树,都被洒了如同月光的阴影。他有一刻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位友人口中这么宁静的地方,只有他一人知道,接着,他不知不觉想到了墓地,随后,那个友人说这话时脸上稍纵即逝的冷光,让他十分确定他的这个想法,不是听上去那样荒唐。他忽然记起,也是这么个下着雨的时候,似乎给他说有这么个地方可去的人,他脸上不再有那种没经历过死亡的人会怕的寒光气。他想着想着,倚着桌子睡着了。




圣卢西亚照旧还在那个窗前,但与前一个梦不同,他的脸转过来了,友人看到二十年后的他,不免惊呆了。这是谁呢?圆鼓鼓的头,上边茂密地可以扎起小辫的头发不见了,薄薄地覆在头皮,如果有阵风从背后窗子进来,圣卢西亚也许会生起气来。友人原本有一腔子话,等与他四目相对,反而有种悼念想起这些话来的那些个晚上。他的愁苦,对过去难回的耿耿于怀,在圣卢西亚面前,在勾动得他这种情感的此人前,忽而变作风,一文不值地飘散了。




‘你怎么还想着这些事呢?’友人的耳朵感到发麻,他惧怕着但张大瞳孔地盯死圣卢西亚,没说出什么。圣卢西亚坦然地回过身,向窗子走近了点,吹出口气然后疲乏地说‘那种记忆,其实那会儿,我也知道’。




‘你不是去了厕所里的么?’




‘但是你忘了么,我同你还通过墙顶上的小洞,传过话,那时如果这次我没记错,我们都应该尝到了沐浴的快乐’




‘你不也很难忘的么?这么说,你根本不是圣卢西亚,真正的圣卢西亚那个时候就好好地呆在厕所里,一心一意做他正不得不做的事,窗外的线杆,线杆上的布,屋里玻璃上的线杆,上面的布,他都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在这,他也不会让我轻易去忘记那些景象’




‘可你没想过,这些景象都是圣卢西亚不需要的。这就是说,根本不存在你说的他的执意。甚至能让你在梦中回忆的这种过去,即使是在将要做错的事前,可以挽回的迹象出现之前,你都仍能想记住。这恰恰是你终生悔恨的起点。’




友人伤起心,不打算听下去,于是戴了面具般打断他:你说圣卢西亚是想让我忘记,那那个冬日午后,他听过我颇为激动的讲述后,为什么我在他眼中看到了一小时前的自己?




‘瞳孔向来的原理,你不会天真到这个地步,虽过去这么多年,你应该还是那个爱思考的人’




友人仍然看着‘圣卢西亚‘,但他的眼前却回到了比才的午后。圣卢西亚本来是高高兴兴敲响了一楼的木门,他坐在靠友人身边最近的床沿,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声裹挟泪腔的话听完,他脸上蒙了层阴云。友人极力回忆那天下午的描述,十分肯定将一小时内,憾动过他的悲怆情绪,无一遗漏的将圣卢西亚当作亲人般布散,等到那个屋子,不再响了以停顿加重悲壮的拍子后,他的体子依然因为亢奋震颤不止。但是此刻,他发现自己的那天下午,以另一种清晰的面目,在听了’圣卢西亚‘的一番话之间,悄然发生着改变。圣卢西亚直到那天6点15分离开之前,都没有像往常,说起互相感动的话题时那种马上要倒在彼此体子上的感情。




‘但是圣卢西亚听完我口中的比才,向那窗外线杆上潲过目光‘。友人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又仿佛躲蔽面前的’圣卢西亚‘,向这间屋子最暗里搁放的一把椅子的高背看去。




‘那其实是他要想从密不透风的叙述中透气了‘。




圣卢西亚刚一冲一月的寒窗,微风拂面,他没抱怨着马上关窗。而坐在床沿一动不动,欣赏着窗外。他的脸色收回了笑意,在圣卢西亚瞳孔里,一桩脏而僵的线杆,海蜇丝样的布,一扇枯黄的木窗后,靠床的一人面色激动,圣卢西亚面容平静。圣卢西亚之前的震憾,与这刻的景象之间,只不过一刻钟的距离。




友人现在才清清楚楚看到了当时的真相。圣卢西亚震颤不止的体子,他口中浪漫的比才,实际是,圣卢西亚想动一动僵直的身体,圣卢西亚以为的普通的一个星期天。




‘我在那个梦中,再次见到你。我还是很高兴‘




友人听着,‘圣卢西亚‘继续说,他是从角落里的橱镜中看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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