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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4

2023-08-09 17:00 作者:糯米团子朴智旻jimin  | 我要投稿

第五章 欲将此身寄山河   有白色的雪花,从天空优雅地飞落,小六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惊喜,忙收敛了笑意,闭上了眼睛。   相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别装睡。”   小六用手塞住耳朵,“我睡着了,什么都听不到。”   相柳挥挥手,狂风吹过,把席子刮得一干二净,他这才坐了下来,盯着小六。   小六觉得脸上有两把刀刮来刮去,他忍、再忍,坚持、再坚持,终于不行了……他睁开了眼睛,“大人不在山里忙,跑我这小院子干什么?”   “你身边的那个男人是涂山家的?”   “你说谁?麻子?串子?”小六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真诚地忽闪忽闪。   “本来想对你和善点,可你总是有办法让我想咬断你的脖子。”相柳双手放在小六的头两侧,慢慢弯下身子。星光下,他的两枚牙齿变长、变尖锐,如野兽的獠牙。   小六说:“你真是越来越不注意形象了,上次妖瞳,这次獠牙,虽然我知道你是妖怪,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是另一回事。你应该知道我们人啊,不管神族还是人族,都是喜欢表象、完全不注重内在的种族,连吃个饭都讲究色香,娶媳妇也挑好看的,不像你们妖怪,只要够肥够嫩够大就行……”   相柳的獠牙收回,拍拍小六的脸颊,“你最近又寂寞了?”   小六叹气,“太聪明的人都早死!不过你不是人,是妖怪……估计更早死!”   相柳的手掐着小六的脖子,用了点力,问:“那个男人,就是每次我出现,你都要藏起来的那个,是不是涂山家的老二?”   小六想,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啊,“是。”   “很好。”相柳放开了他。   小六看到他的笑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我和他不熟,你有事自己去找他。”   “我和他更不熟,我和你比较熟。”   小六呵呵干笑,“妖怪讲笑话好冷啊!”   相柳说:“这段日子酷热,山里暴发了疫病,急需一批药物,让涂山璟帮我们弄点药。”   小六腾地坐了起来,“凭什么啊?你以为你是谁啊?”   相柳笑看着小六,“就凭我能吃了你。”   “我宁可你吃了我,也不会去找他的。”   相柳好整以暇,“你想不想知道涂山家的老大是什么样的人?九年前,他可是让涂山璟在婚礼前突然消失了。如果我联系涂山家的老大,让他帮我弄药,我替他杀人,那位青丘公子活下去的机会有多大?”   小六咬牙切齿地说:“难怪你在轩辕赏金榜上位列第一,我现在很想用你的头去换钱。”   相柳大笑,竟然凑到小六眼前,慢悠悠地说:“我有九颗头,记得把刀磨锋利一点。”   小六瞪着他,两人鼻息可闻。   一瞬后,小六说:“他帮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相柳慢慢地远离了小六,“山里的事情不忙时,偶尔我也会做做杀手,还算有名气。如果涂山大公子找我杀他,我会拒绝。如果他考虑杀涂山大公子,我会接。”   “他刚回去,不见得能随意调动家中的钱财和人。”   “你太小看他了!一批药而已,与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涂山家什么生意都做,当年经他手卖给神农的东西比这危险的多了去了。”   小六问:“那你这次怎么不直接找涂山家去买?”   相柳冷冷地说:“没钱!”   小六想笑却不敢笑,怕激怒相柳,抬头看星星,“你是妖怪,为了不相干的神农,值得吗?”   相柳笑,“你能无聊地照顾一群傻子,我就不能做一些无聊的事?”   小六笑起来,“也是,漫长寂寞的生命,总得找点事情瞎忙活。好吧,我们去见他。”   小六站起来,要往前堂走,相柳揪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拽回来,“他在河边。”   小六和相柳一前一后,走向河边。   璟听到脚步声时,惊喜地回头,可立即就看到了小六身后有一袭雪白的身影,张狂肆意,纤尘不染。   相柳走到河边,负手而立,眺望着远处。   小六和惊面面相对,小六有些尴尬,微微地咳嗽了一声,“你近来可好?”   “好。”   “静夜可好?”   “好。”   “兰……”   相柳冷眼扫了过来,小六立即说:“我有点事情要麻烦你。”   璟说:“好。”   “我要一批药物。”   相柳弹了一枚玉简,小六接住,递给璟,“这里面都写得很清楚。”   “好。”   “等药物运到清水镇了,你通知我,相柳会去取。”   “好。”   这生意就谈完了?怎么好像很简单?小六说:“我没钱付你,你知道的吧?”   璟低垂着眼说:“你,不需要付钱。”   小六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拿眼去看相柳,相柳点了下头,小六对璟说:“那……谢谢了。我、我说完了。”   璟提步离去,从小六身边走过,喑哑的声音回荡在晚风中,“以后,不要说谢谢。”   小六默默站了会儿,对相柳说:“我回去睡觉了,不送!”   相柳拽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拎了回去,“在我没拿到药物前,你跟着我。”   毛球飞落,小六跳上雕背,满不在乎地笑,“好啊,最近新炼了毒药,正好试试。”   毛球驮着他们进入了莽莽苍苍的深山,小六闭上眼睛,提醒相柳,“你考虑清楚,我这人怕疼,没气节,墙头草,将来轩辕如果捉住我,我肯定会比较痛快地招供的。”   相柳没说话。   小六索性抱住毛球的脖子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到毛球在下降。   相柳拽着他,跃下了雕背,“睁开眼睛。”   “不!”小六抓住相柳的手,紧紧地闭着眼睛,“我不会给你日后杀我的理由!”   相柳的手僵硬了下,小六冷笑。   相柳走得飞快,小六拽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走着,直到走进了营地,相柳说:“好了,已经进了营地,都是屋子,只要你别乱跑,不可能知道此处的位置。”   小六睁开了眼睛,一个个的木屋子,散落在又高又密的树林里。有的屋子大,有的屋子小,样子都一模一样,从外面看,的确什么都看不出来。周围都是高高的树,如海一般无边无际,只要别四处勘察,也看不出到底在哪里。   相柳走进了一个木头屋子,小六跟进去,四处打量,里面非常简单,一张窄塌,榻前铺着兽皮拼成的地毯。榻尾放了个粗陋的杉木箱子,估计是用来装衣物的。兽皮毯子上摆着两个木案,一个放了些文牍,一个放了一套简易的煮茶器具。   作为义军的重要将领,日子竟然过得如此简陋清苦,小六暗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九头妖怪图什么。   万籁俱静,天色黑沉,正是睡觉的时候。相柳自然是在榻上休息,小六自觉主动地裹了被子,在兽皮地毯上蜷缩着睡了一晚。   第二日,一大清早,相柳就离开了。小六摸上了榻,继续睡觉。   外面时不时传来整齐的呼喝声,刚开始还觉得挺有意思,听久了,小六只恨自己不是聋子。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枯燥的操练,看似无聊,可无聊却是为了让宝刀不锈、士气不散。但他们的坚持有意义吗?士兵的意义在于保卫一方江山、守护一方百姓,可他们躲在山中,压根儿没有江山可保、百姓可守。   小六忽而有些敬佩相柳,妖怪都天性自由散漫,不耐烦纪律,以相柳的狂傲,肯定更不屑,但他收起了狂傲散漫,规规矩矩地日日做着也许在他心里最不屑的事情。   相柳练完兵,回到木屋。   小六正坐在案前,自己动手招待自己。茶罐子里的东西很是奇怪,小六一边感慨生活真艰苦啊,一边丝毫不在意地扔进了水里,煮好了疑似茶水的东西。   相柳倚着榻坐在兽皮地毯上,似乎在等着看小六的笑话,没想到小六只是在入口的一瞬,眯了眯眼睛,紧接着就若无其事地把一小碗热茶都喝了。   相柳说:“我现在真相信你被逼着吃过很多恶心古怪的东西。”   小六笑眯眯地说:“我从来不说假话,我只是喜欢说废话。”   相柳说:“茶喝完后,我顺手把用来熏虫的药球丢进了茶罐子里,据说是某种怪兽的粪便。”   小六的脸色变了,却强逼自己云淡风轻,相柳轻声笑起来,是真正的愉悦。   小六看着他冷峻的眉眼如春水一般融化,想留住这一刻。   士兵在外面奏报:“相柳将军,又有两个士兵死了。” 相柳的笑声骤然停住,立即站起来,走出屋子。 小六犹豫了一会儿,走到门口去看。 清理出的山坡上,两具尸体摆放在柴堆中。 看到相柳走过去,几百来个士兵庄严肃穆地站好,相柳先敬了三杯酒,然后手持火把,点燃了柴堆。 熊熊火光中,男人们浸染了风霜的脸膛因为已经看惯生死,没有过多的表情,但低沉的歌声却诉说着最深沉的哀伤: 此身托河山,生死不足道。 一朝气息绝,魂魄俱烟消。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荣辱谁知晓?1 士兵们的歌声并不整齐,三三两两,有起有落,小六听上去,就好像他们在反复吟哦:此身托河山,生死不足道。一朝气息绝,魂魄俱烟消。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荣辱谁知晓? 虽然的确是黄帝霸占了神农的疆土,可神农国已经灭亡,百姓们只要安居乐业,并不在乎谁做君王,甚至已经开始称颂黄帝的雄才伟略,宽厚仁慈,根本不在乎这些坚持不肯投降的士兵的得失是非,千秋万岁后,也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荣辱。 只要放弃,只要肯弯腰低头,他们可以有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子,甚至享受黄帝赐予的荣华富贵,可是他们依旧坚定地守护着自己的信念,坚持着很多人早就不在乎的东西,甚至不惜为这份坚持献上生命。 历史的车轮已经滚滚向前,他们却依旧驻守在原地,高举着双臂,与历史的车轮对抗。他们是被时光遗忘的人,他们企图逆流而上,但注定会被冲得尸骨粉碎。 小六知道他们很傻,甚至觉得他们很可悲,但是又不得不对他们肃然起敬。 这一瞬,小六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上次他嬉笑着对相柳说,共工做的事很没有意义,相柳应该出卖共工,投诚黄帝时,相柳会勃然大怒。这世间,有些精神可以被打败,可以被摧毁,却永不可以被轻蔑嘲弄! 相柳慢步归来,苍凉哀伤的歌声依旧在他身后继续。 小六靠着门框,看着他白衣白发、纤尘不染地穿行在染血的夕阳中。 相柳站定在小六身前,冰冷的眉眼,带着几分讥嘲,却不知道是在讥嘲世人,还是讥嘲自己。 小六突然对他作揖鞠躬,“我为我上次说的话,向你道歉。” 相柳面无表情,进了屋子,淡淡说:“如果能尽快弄到药,至少让他们可以多活一段日子。他们是战士,即使要死,也应该死在黄帝的军队前。” 小六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开始真的希望璟能尽快拿到药。 两日后,相柳带小六离开了军营,去清水镇。 璟站在河边,看着并肩而立的相柳和小六乘着白雕疾驰而来。 小六跳下大雕,急切地问:“药到了?在哪里?” 璟看着相柳,说道:“将军要的药已全部齐全,在清水镇东柳街左边第四户的地窖里放着。将军自可派人去拿。” 相柳点了下头,大雕盘旋上升。 小六不想面对璟,只能仰头看相柳,目送着他渐渐地消失在云霄中。等相柳走了,小六依旧不知道该和璟说什么,只能继续看着天空,一副极度依依不舍的样子。 半夜里,小六睡得正香时,突然惊醒。 相柳站在他的榻旁,白衣白发,可是白发有点零乱,白衣有点污渍。 “你又受伤了?” 小六叹气,坐了起来,非常主动地把衣服领子往下拉了拉,相柳也没客气,拥住小六,低头在他脖子上吸血。 小六调笑,“你倒是幸运,有我这个包治百病的药库,可你的那些……”小六反应过来了,“你拿到药了吗?难道有人去伏击你?” 相柳抬起了头,“没有。涂山家有人泄露了藏药的地点。” “不会是涂山璟。” “我知道不是他。” “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你该去问他!” “知道是谁劫了药吗?”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和上次让我受伤的是同一拨人,但上次那拨人来得诡异,消失得也诡异,我怀疑山里有内奸,但一直没查出头绪。” 小六用手拍额头,简直想仰天长叹,“不用那么热闹吧!” 相柳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即看出异样,“难道你知道是谁?” 小六苦笑,“你先让我冷静冷静。” 相柳掐住他的脖子,“事关上千战士的性命,这不是你的寂寞游戏!” 小六伸出手,一边伸手指计时,一边思量,十下后,他做了决定:“是街头酒铺子的轩。” 相柳放开了他,转身就要走,小六牢牢地抓着他,“不能硬抢,他手下的人很多,而且他们应该和涂山氏的关系很深,如果真闹大了,涂山氏只会帮他们。” 相柳摔开了他,小六说:“我有办法能兵不血刃地抢回药。” 相柳停住脚步,回身。 小六跳下榻,一边穿外衣,一边说:“轩有个妹妹,叫阿念,轩十分精明,也十分在意这个妹妹,打轩的主意不容易,抓阿念却不难。用阿念去换药,我们拿回药,轩得回妹妹,大家也就不用打了。” 相柳思索了一瞬,说道:“可行。” 两人出了院子,小六说:“你去引开轩,我去捉阿念。” “我的人手不多,只能给你四个。” “你该不会把人都给我吧?我留两个就行了,你有伤,轩可不好对付。” 相柳不理他,跃上了毛球,有四个戴着面具的男子驾驭坐骑出现,相柳对他们下令:“在我没回来之前,一切听他命令。” “是!”四人齐齐应诺,一个男子飞落,把小六拽上坐骑,又齐齐飞上了云霄。 相柳策毛球离去,小六叫:“九头妖怪,别死啊!”也不知道相柳有没有听到,雕和人很快就消失不见。 小六看身边的四人,面具遮去了他们面容,没有任何表情流露,只有一双坚定的眼眸,期待地看着他。 小六问他们:“你们熟悉周围的地形吗?” “非常熟悉。” 小六边比边画地开始下令。 “明白了吗?” “明白!” “好,待会儿见。” 小六去酒铺的后门,边敲门边小声叫:“轩哥,轩哥……”他当然知道轩不在,只是想叫醒屋里的人。 海棠走了出来,“三更半夜不睡觉,有什么事吗?” 小六不屑地说:“滚一边去,我找轩哥,可没找你。” 海棠怒气上涌,却毕竟是婢女,不敢说什么,可屋子里的阿念不满了,走出来,“贱民!你再不滚,我就不客气了!” “你对我不客气?我还对你不客气呢!如果不是看在轩哥的面子上,我早抽你十个八个耳光了。臭婆娘,丑八怪,尤其一双眼睛长得和死鱼眼睛一样。” 一辈子从没被人如此辱骂过,阿念气得身子都在抖,“海棠,打死他。打死了,表哥责怪,有我承担。” “是!”海棠立即应诺。 小六撒腿就跑,“我得给轩哥面子,有本事到外面来。阿念,你真有本事,就别叫婢女帮忙,自己来啊!” “反了!真的反了!”阿念都顾不上招呼海棠,拔腿就开始追小六,“我就自己动手!” 小六骂,阿念追。 小六只把市井里的骂人的话拣那最轻的说了一遍,阿念已经气得要疯狂。快气晕的她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护在她身后的海棠突然昏了过去,一个面具人立即把她绑了,悄悄带走。 小六引着阿念越跑越偏僻,等阿念觉得不对劲,大叫海棠时,却没有人回应她。 阿念胆色倒很壮,丝毫不怕,双手挥舞,水刺铺天盖地地朝小六刺去。戴着面具的男人挡在了小六面前。 三个人对付一个,完胜! 阿念被捆得结结实实,丢在了坐骑上。 在阿念的骂声中,一行人赶往和相柳约定的地点。 到了山林中,海棠晕在地上,四个面具男子散开,把守在四方。 小六抱起阿念,阿念破口大骂:“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我就剁掉你的手!” 小六立即听话地放开了,扑通——阿念摔在地上。 阿念骂:“你居然敢摔我!” 小六说:“是你让我放开你。” 阿念骂:“谁让你抱我的?” “因为你被绑着,我不抱你,难道扔你?” 阿念气鼓鼓地不说话。 小六蹲下,笑问:“尊贵的小姐,是不是一辈子都没被绑过,滋味如何?” 阿念竟然还是不怕,反而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小六,“你简直是自寻死路。” 小六觉得越来越崇拜阿念的父母,劝道:“妹子,认清楚形势,是你被我绑了。” 阿念冷笑,“表哥很快就会找到我,他会非常非常生气,你会死得非常非常惨!” 小六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珍稀物种阿念,“你对你的表哥很有信心吗?” “当然,父……父亲从来不夸人,却夸奖表哥。” “你父母很疼爱你?” “废话!我父母当然疼爱我了!” “你身边的人都疼爱你?” “废话!他们怎么敢不疼爱我?” 小六明白了阿念的珍稀,在她的世界,一切都是围绕她,她所求所需,无不满足。在阿念的世界,没有挫折、没有阴暗。想到轩对阿念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小六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嫉妒阿念。阿念这姑娘很不招人喜欢,可是如果可以,估计每个姑娘都愿意被宠得天真到无耻,飞扬到跋扈。那需要非常非常多的爱,需要有很爱很爱她的人,为她搭建一个只有阳光彩虹鲜花的纯净世界,才能养成这种性格。 如果可以一辈子一帆风顺、心想事成,谁乐意承受挫折?谁乐意知道世界艰辛?谁又乐意明白人心险恶? 小六坐在地上,柔声问:“阿念,你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 阿念瞪小六一眼,不说话,可因为内心的得意,又忍不住想说:“我父亲是天下最英俊、最厉害的男人。” 小六打趣她,“那你表哥呢?” “我表哥当然也是。” “两个都是最?谁是第一?” “你笨蛋!父亲是过去,表哥是将来!” “你父亲平时都会和你做什么?”小六没有父亲,他好奇父女之间是如何相处。 阿念还没来得及回答,相柳回来了。 相柳从半空跃下,戴着银白的面具,白衣白发、纤尘不染,犹如一片雪花,悠然飘落,美得没有一丝烟火气息。 面具人上前低声奏报,相柳听完,吩咐了几句,他们带着海棠,离开了。 阿念一直好奇地盯着戴着面具的相柳,竟然看得呆呆愣愣,都忘记了生气。 小六低声调笑,“想知道面具下的脸长什么样子吗?可绝不比你表哥差哦!” 阿念脸上飞起红霞,嘴硬地说:“哼!谁稀罕看!”说完,立即闭上了眼睛,表明你们都是卑鄙无耻的坏人,我不屑看,也不屑和你们说话。 相柳盘腿坐在了几丈外的树下,闭目养神。 小六走过去,问:“你还好吗?” “嗯。” “要不要疗伤?” “你应该知道我疗伤时的样子,等事情结束。” “等轩把药送给你的手下,我带阿念回去,你自己找地方疗伤。” 相柳睁开了眼睛,“你知道轩的真正身份吗?” 小六摇头,“他身上的市井气太重了,不像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但又非常有势力,这可需要雄厚的财力物力支持,不是世家大族很难做到。” 相柳微笑,“我倒是约略猜到几分。” “是谁?” “我要再验证一下。” “哦——” “如果真是我猜测的那个人,你恐怕要凶多吉少了。” “呃——为什么?” “听闻那人非常护短,最憎恨他人伤害自己的亲人,你绑了他妹妹,犯了他的大忌,他肯定要杀你。这次是我拖累了你,在我除掉他之前,你跟在我身边吧。” “不!” “你不信我的话吗?” “信!杀人魔头都认为我有危险,肯定是有危险。不过,你觉得我是躲在别人背后,等风暴过去的人吗?” 相柳挑眉而笑,“随便你!不过——”他轻轻地掐了掐小六的脖子,“别真的死了!” 毛球幻化的白鸟落下,对相柳鸣叫,相柳抚了它的头一下,对小六说:“已经收到药材,安全撤离了。” 小六站起,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我送人回去,就此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如果无期,你也别惦记。” 相柳淡笑,“我惦记的是你的血,不是你的人。” 小六哈哈大笑,解开阿念脚上的妖牛筋,拽着阿念,在阿念的怒骂声中扬长而去。 ………………………………………… 小六想睡觉,可大概已经昏睡了很久,完全睡不着,他挣扎着下了榻,走出门。   原来这并不是个军营,而是类似于猎人歇脚的地方,整个山崖上只有这一个木屋。想想也是,相柳帮璟救人,肯定是以自己的私人力量,不可能动用任何神农义军的力量。   天幕低垂,山崖空旷,山风呼呼地吹着,云雾在他脚下翻涌。小六看久了,觉得好似下一刻云雾就会漫上来,吞噬掉他,禁不住轻声地叫:“相柳,你在吗?”   身后有鸟鸣声,小六回头,相柳倚坐在屋子旁的一株树上,银色的月光下,白衣白发的他,好似一个雪凝成的人,干净冰冷,让人想接近却又畏惧。   小六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你在那里多久了?”   相柳淡淡地说:“听到了你打算给我种蛊。”   小六的脸色变了,和璟说话,他向来不耍心眼,可刚才一时糊涂,忘记了他们在相柳的地盘。小六干笑,“这不是没种吗?种给轩了。”   相柳居高临下,看着小六,如同打量待宰的猎物,“如果你痛,他就痛?他体内的蛊什么时候会发作?”   小六立即往后退了两步,生怕相柳立即就刺他两剑,“现在还没到时间。我既然给他种了蛊,自然不会让他好过。”   相柳眺望着悬崖外的云雾,慢悠悠地说:“你先辱他妹妹,再给他下蛊,他不会饶了你,希望你的蛊不好解,让他对你有几分顾忌。”   “这可是给你准备的蛊,世间只有我能解。”   相柳闭上了眼睛,“回去睡觉,尽快把你的手养好。”   小六再不敢废话,睡不着也回去睡。   小六的体质十分特异,伤口愈合速度比常人快很多。璟又留下很多好药、玉山玉髓,归墟水晶炼制的流光飞舞……大荒内的珍惜药物应有尽有,小六的伤势恢复得很快。 小六用东西从不吝惜,能把整瓶的万年玉髓倒出来泡手,可他唯独不肯用止痛的药,每日里痛的大呼小叫、上蹿下跳。相柳刚开始只冷眼看着,后来实在被他吵得心烦,讥嘲到:“我真是同情给你上刑的人,他们给你上尸蛆噬骨的酷刑,你给他们上魔音穿脑的酷刑。” 小六不满的看他,“我真是太后悔把蛊虫给了轩。” 相柳嗤笑,“你就算养蛊,也该养个狠毒的,你养的这蛊,伤敌就要先伤己。幸亏你种给了轩,种给他,还能管点用。你种给我,我是九头之躯,疼死你自己,我也不会有太大反应。” 小六觉得和相柳说话就是找气受,不想再理相柳,一个人举着双手,在林子里跑来跑去,啊啊啊地惨叫。 相柳实在听不下去,索性策白雕,躲进了云霄中。 一日日过去,疼痛越来越小,小六的双手渐渐恢复。 凌晨时分,小六正睡得迷糊时,突然感觉到体内阵阵奇怪的波动。刚开始他还不明白,思索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蛊虫给他的讯息。 小六急急忙忙地起来,冲出屋子,“相柳,轩……” “我知道。” 山崖上竟然有十来个面具人,人与坐骑都杀气内蕴、严阵以待,显然他们已经知道轩在接近。而且看他们这个阵势,轩带来的人肯定不会少。 相柳对小六说:“轩来势汹汹,我也正好想杀了他,今夜是生死之战。你找地方躲好。”因为戴着面具,看不清楚相柳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犹如冰雪凝成,冷漠的没有一丝温度。 小六不敢废话,四处看了看,钻到树林里,躲在一方岩石下。 没过多久,小六看到轩率领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 三十多只各种各样的坐骑,张开的翅膀铺满了天空。小六仰着头,震惊地看着,轩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高空中,激战起来。 和相柳相比,从人数而言,显然轩占有绝对的优势。 但相柳的手下日日在死亡的阴影下生存,他们有鲜血积累的默契,更有不惜一切的彪悍,两边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 砰然巨响,金色的火球击中了一个人,连着坐骑都化为灰烬。没过一会儿,另一个人被巨大的冰剑砍成了两半,他的坐骑悲伤地尖鸣。两个人驾驭着坐骑从树梢上呼啸而过,边打边腾上了高空。小六看不清楚是谁,只听见凄厉的呼啸。一个东西从高空落下,摔在石头上,裂成了几瓣。小六拿起,是染血的面具。 小六再躲不下去,他冲出去,飞快地爬上了最高的树。 天空中战火弥漫,光芒变幻,黑烟阵阵,相柳的身影却并不难寻觅。他白衣长发,戴着银白的面具,驱策的又是白雕,如一片雪花,在九天中回旋飞舞,每一次看似美丽的舞动,却都是冰冷无情的杀戮。 四个人占据了四角,围攻向他,其中一个是轩,另外三个都是灵力一等一的高手。 相柳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只进攻不防守。 他使用的兵器是一弯如月牙一般的弯刀,晶莹剔透,犹如冰霜凝成,随着他的身影的飘动,弯刀带出白色的光芒,就好似漫天霜花在飞舞。 相柳不顾身后,急速向前,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一个人头飞起,落下,相柳背上被冰刃刺穿,见了血。 冰刃铺天盖地地卷向他,相柳完全不躲,驱策白雕,迎着冰刃上前,挥手劈下,晶刀弯弯,回旋而过,霜花飞舞,一个人连着坐骑被绞碎,可相柳也受了伤,从唇角留下了血。 四面八方都飞舞着叶子,形成了一个木灵杀阵,相柳根本不耐烦破阵,直接向着设阵人冲去,拼着灵力受创,斩杀了他。 终于可以一对一,相柳追逼向轩,但他已经有伤,灵力消耗了大半,轩却毫发无伤,灵力充沛。 轩左手木灵长鞭,右手金灵短剑,竟然能驱策两种灵力,鞭如蛇,卷向相柳,剑如虎,张着血盆大口,伺机而动。 小六大叫:“相柳,左手。” 小六把左手用力砸到树干上,钻心的疼痛,轩的招式偏倚了一下。 “右手。” 小六用力把右手砸到树干上,轩的兵器差点掉落。 相柳百忙之中,竟然大笑起来。轩却眼中闪过狠厉,长鞭飞舞,击向小六。小六一缩脑袋,顺着树干滑下。幸亏林木茂密,坐骑无法进入,轩不能来追击他。 相柳下令:“左腿、右手。” 小六心里咒骂,却不得不狠着心,一边用带刺的木棍朝着左腿狠狠打下去,一边用右手去撞击一个凸起的石头。 相柳灵力暴涨,甩出弯刀,封住轩的退路,身子如大鹏般飞起,扑向轩,显然想一举击杀了轩。 轩情急之间,滚下坐骑。在相柳的前后夹击下,坐骑碎成血沫,却救了他一命。 轩从高空坠落,重重砸在树上,把一棵大树都砸倒。他受了重伤,身上都是血,却不敢停下,立即纵跃而起,一边踉踉跄跄地跑着,一边高声呼喊,召唤着侍从。 山林中,树木茂密,坐骑不可能飞进来,相柳驱策白雕掠过树林上空的一瞬,飞跃而下,落入林中,追杀轩。 小六犹如猿猴一般,从一颗树飞跃到另一棵树,不慌不忙地也追了过去,忽然间,他眼角的余光扫过一条白色的东西,好似动物的尾巴,小六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却停住了。 他飞跃过去,捡起了挂在树枝上的白色东西,是一截毛茸茸的白色狐狸尾巴。 小六整个人都痴了,唇角如月牙一般弯弯翘起,在欢笑,眼中却有泪花闪闪,悲伤地要坠落。 突然之间,他脸色大变,疯了一样去追相柳和轩。 轩在飞奔,相柳犹如鬼魅一般从藤蔓间闪出,手化成了利爪,犹如五指剑,快若闪电地刺向轩。轩转身回挡,木灵长鞭碎裂成粉末,却丝毫未阻挡住五指剑。 相柳的妖瞳射出红光,轩的身体像被山峦挤压住,一动不能动,再没有办法闪避,他却不愿闭眼,如果要死,他要看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 一道身影犹如流星一般扑入轩怀里,替他挡住了相柳的雷霆一击。 “啊——”小六惨叫。 轩感同身受,剧痛钻心,可他毕竟只是痛,并不会受伤。轩震惊地看着小六,不明白小六为什么要舍身救他。 小六用力推开他,“快逃!” 相柳却不肯让轩逃脱,再次击杀。小六转身,不惜再次受伤,紧紧抱住了相柳已经幻化成利爪的手,阻止他击杀轩。 轩的侍从赶到,扶着轩快速逃离。轩边跑边回头,迷惘地看向小六。 相柳眼见着大功告成,却被小六毁了,不禁大怒,一脚踢在了小刘的腿上,小六软软地倒下,却还是用尽全部力量,死命地抱住相柳的脚。 轩被侍从带上了坐骑,在云霄中疾驰。 他靠在侍从身上,紧紧地咬着唇,忍着疼痛。 胸腹间在痛、胳膊上在痛,全身上下都在剧烈地痛,好像整个人都要分崩离析。可他知道自己不会分崩离析,因为这些疼痛不属于他,而是小六的。 轩茫然地看着翻滚的云海,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小六先是要帮相柳杀他,可最后关头,却不惜一死也要救他。他下令对小六动用了酷刑,小六恨他、想杀他才正常,为什么会救他? 相柳的愤怒如怒海一般,翻滚着要吞噬一切。 小六知道相柳要杀了他,可是,他竟然没有一丝害怕的感觉。 猩红的鲜血,让她看见了火红的凤凰花。在凤凰树下,有一个娘为她搭建的秋千架,她站在秋千架上,迎着簌簌而落的凤凰花瓣,高高飞起,欢笑声洒满天地。哥哥站在凤凰树下,仰头笑看着她,等她落下时,再用力把她送出去。秋千架飞起,落下,飞起,落下…… 相柳的利爪抓向小六的脖子,小六却睁着大大的眼睛,在冲着他甜甜地笑,犹如春风中徐徐绽放的花。 纤细的脖颈就在他手中,只需轻轻一捏,麻烦就会消失。 小六微笑着轻声叹息,好似无限心满意足,头重重垂落,眼睛缓缓地合上。 相柳猛地收回了手,提起了小六,带他离开。 小六睁开眼睛时,在一个山洞中,整个人浸在一个小池子内。 池子中有玉山玉髓,归墟水晶、汤谷水、扶桑叶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是别人,在重伤下,被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药物,不分药性、不辨分量地乱泡着,估计本来不死也要死。可小六体质特异,乱七八糟的东西反而对身体有益。 估计里面也有止痛的灵药,所以小六只觉得身子发软,并不觉得疼痛 距离池子不远处,相柳盘腿坐在一方水玉榻上,眉间的戾气集聚如山峦,似乎随时都会倾倒。 小六不敢动,更没胆子说话,悄悄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救他?”相柳的声音冰冷,有压抑的怒气。 小六心念电转,一刻不敢犹豫,清晰地说:“因为我知道他是谁了。” 相柳的眉头微动了下。 小六说:“前几日我就在纳闷,你这段日子怎么这么闲,竟然能日日看着我。后来我才明白,你不是照看我,而是在等轩。璟让我藏在山中,是因为知道你们和轩辕斗了几百年,轩辕都没有办法追踪到你们。只要你愿意,轩根本不可能找到我。可是,你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又知道他肯定不会放过我,所以,你用我设了一个陷阱,目的就是杀了他。”   “我用你做陷阱,那又如何?”   “本来是不如何,反正他想杀了我。可是,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颛顼,是轩辕的王子,轩辕黄帝的嫡长孙!如果我帮你杀了他,黄帝必倾天下之力复仇,我此生此世永不得安宁!大荒之内再无我容身之处!”   相柳睁开了眼睛,盯着小六,“我曾以为你有几分胆色。”   小六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你敢与黄帝作对,可我不敢。帝王之怒,血流千里!我承受不起!”   “你怎么发现了轩的身份?”   “你去追杀他时,他的一个侍从仓皇间,叫漏了嘴,说什么快救颛王子,虽然有点含糊,可让你不惜重伤也非杀不可的人在大荒内应该不多,稍微想想自然就知道了。”   相柳站起来,直接走进了水池里,手掐着小六的脖子,把他的头重重磕在池壁上,“你也知道我不惜重伤想杀他!”   小六无力反抗,索性以退为进,“我坏了你的大事,你若想杀我,就杀吧!”他温驯地闭上了眼睛,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   相柳冷笑,“杀了你?太便宜你了!”他伏下了头,狠狠地咬在小六的脖子上,用力吸吮着鲜血,以此宣泄着心中的杀意。   小六头向后仰,搭在池子边沿上,庆幸他对相柳还有用。相柳是九头之躯,体质特异,很难找到适合他的疗伤药,但体质特异的小六恰恰是他最好的灵药。   躺在榻上养伤的轩突然坐了起来,伸手摸着自己的脖子。   他还活着!   刚开始是剧烈的疼痛,就好似利齿刺入肉中,可是渐渐地,疼痛的感觉变的怪异起来,疼痛中夹杂着丝丝酥麻,痛中有微微的快感,就好似有人在吮吸舔舐轻吻。   轩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突然间十分生气。那么重的伤,那小子发疯了吗,究竟在干什么?   相柳抬起头,盯着小六,唇角染血,眸色变深,微微地喘息着。   小六一直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无赖样子,突然间,他瑟缩了,身子往下滑了滑,双手下意识地想挡在胸前,可又立即控制住了自己的异样,依旧大大咧咧地坐着。   相柳的手从他的脖颈,慢慢地下滑,手指头抚摸玩弄了一会儿他的锁骨,又往下抚摸。   小六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嬉笑着说:“我是个男人,就算你好男风,也该找个俊俏的。”   “你是男人?”相柳还沾染着血痕的唇角微微上挑,似笑似嘲,“你如果实男人,是如何把胐胐勾搭出来的?”   小六困惑地眨眨眼睛,笑说:“我不相信你不能变幻声音和形体。”   “我更相信野兽的直觉。”   “野兽的直觉如果那么管用,你的毛球不会被我药倒,天下不会有种东西叫陷阱,猎人早就不用打猎了。”   “你究竟用的什么幻形?你灵力低微,却无迹可查,就好像这是你的真实身体!”   小六不满地说:“这本来就是我的真实身体!”   相柳盯着他,双眸漆黑如墨。小六的心狂跳,猛地摔开了相柳的手,闭上眼睛,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摸吧,摸吧,摸完了别再乱怀疑我是女人就行!”   相柳盯了他一会儿,“我对你的这具假身体没兴趣!”他放开小六,转身离开了池子,躺到榻上,开始疗伤。   小六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缓缓落下,本来就有重伤,又被相柳吸了血,小六觉得脑袋昏沉沉的,重逾千斤,仰身躺在水面上,也开始疗伤。   一日后,璟找到了附近。   相柳身上还有伤,以他多疑的性子,自然不愿和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碰面。他在璟发现他们藏身的山洞前,悄然离开,留下了不能动的小六。   璟进来时,看到小六漂在水面上,脸色煞白,浑身是伤,闭目沉沉而睡。   璟探了探他的脉息,立即抱起他,快步走出山洞,召唤坐骑。   十几日后,小六醒转,发现自己在一个很雅致的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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