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刺杀小说家》导演路阳:永远为电影热泪盈眶


最近几年,导演路阳的头发一直在变白。
彷佛昨日还是个芳华少年,倏忽之间,一簇簇银丝就萧惭地长了出来,爬满半头。
惊于岁月,不如惊于他在电影上投注的心力。
5年前,他开始了电影《刺杀小说家》的制作,开机仪式上立下豪言壮志:“我们要拍一部很厉害的电影,跟大家一起!”

“很厉害”,首先指的是内核,“这是一部关于信念、相信的力量的电影”。5年制作,尤其在经历了疫情后,这点似乎更显价值。
其次是视效。路阳想做的是中国电影目前为止从未有过的视效大片——“是新鲜的,用一种东方的方式去拍的一部视效电影,不是对好莱坞的模仿”。

大年初一,《刺杀小说家》即将上映。2020年12月19日,路阳在参加“变局·进击2021”环球人物年度盛典演讲的间隙接受了本刊独家专访。那一天,他主要讲的,也是信念——对中国电影的信念。

相信的力量
如同路阳在演讲中分享的那样,2020年是不平凡的一年,对于中国电影和中国电影人也是充满挑战的一年。
2019年,电影《刺杀小说家》完成了拍摄的部分,进入漫长的后期制作阶段。在这个过程中,影视行业遇到了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每一部影片的命运都变得不可预知。
路阳相信,这部电影终究会被人看到。“只要相信,就能实现”,疫情的特殊背景下,电影原本想表达的似乎又多了什么,“我们面对了很多的起伏、很多的悲伤,但是总要往前走。”
电影《刺杀小说家》改编自双雪涛的同名小说,讲述了一个小说家笔下世界与现实互相交织的复杂故事。

创作源自双雪涛的一股愤懑情绪。当时他刚辞职专职写作,总被退稿、否定,怀才不遇,用两周时间憋出这部短篇,希望给自己一些鼓励。文中他讲创作、讲坚持、讲父爱,讲信念,又隐隐约约投射着个人处境。在电影创作上经历过重重困难,也初为人父的路阳,在里面看到了自己。
但将之改编,并非易事。小说不到3万字,四个编剧,改了整整两年。看到定稿剧本后,双雪涛没有提任何意见,用“出乎意料”来形容满意程度。
电影中“屠灵”这一角色,在原著中本是引导主人公进入故事的一个NPC(指游戏中的“非玩家角色”),更多地承担讲述和旁观视角。电影中需要将其生动化。最终,路阳决定让“屠灵”呈现为一个女性角色,由演员杨幂来诠释。

· 《刺杀小说家》海报。杨幂饰演的屠灵。
在考虑屠灵人选时,路阳思考了很多,“屠灵是一个精神上很强大,有很强势一面的女性”,而路阳眼中,杨幂身上某一些特质,恰好契合这个角色,“(杨幂)有非常刚强的一面,在她身上有一种力量感。她也没有演过这样的反派角色,好奇她处理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路阳始终觉得,人永远是故事的核心、电影的核心,所以无论是对演员的选择,还是对角色的改编,首先的前提是对角色建立信念感。
信念感还体现在一段重要的人物关系上,雷佳音饰演的关宁,和董子健饰演的路空文,一个是一直寻找自己失踪孩子的父亲,一个是郁郁不得志但坚持创作的小说家。

“两个人很像,有一种镜子内外的映射关系,非常奇妙。”他们都在坚持,互为拯救者,也互为启发者,因为对方的存在,彼此找到希望和信念。

这就是路阳想要在这个春节传递给观众的信念感——这个世界还有太多的可能性,只要你愿意去相信。

每一帧画面都是中国人自己做的
《刺杀小说家》的视觉特效部分,是这部影片的亮点,也是难点。
视效指导徐建,之前做过《流浪地球》和《悟空传》等,接到这个项目后的第一个想法是:“导演是不是疯了?”

在他看来,《刺杀小说家》构建的两个世界,尤其是用视觉盛宴给观众营造出那个绚丽的奇幻世界,比《流浪地球》难很多,是一个绝对巅峰级的挑战。但也因为这样,“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在干真正的视效大片了”。

《刺杀小说家》的视效做了两年半,背后是一个个坚实的数字:异世界和角色的概念图画了2000多张;“分镜”做了4个多月,分镜头故事板有2095张;整个场景搭建耗时5个多月,建了20多个摄影棚,搭建面积17万平方米;

光视效团队就有七八百人;疫情隔离期间,徐建公司的300多人是通过云技术远程操控公司电脑进行渲染,几百台电脑一刻不停,才有了最后的成片。

路阳以前并没做过这么大视效量的东西,制作周期之长、过程之复杂都超乎想象。“那是一种全新的创作体验,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在工作。我们真的要做这样一个东西,而不是在过程中逐步去妥协和退让。”
《刺杀小说家》用到了很多新的技术,动作捕捉、面部捕捉、虚拟拍摄、虚实结合拍摄,等等,这么多的技术第一次完整地用在同一部电影之中,也是国内电影第一次大规模使用虚拟拍摄技术。他们剧组的动作捕捉场地有800平方米,是当时全国最大的,全方位布有120个动捕摄像头。

在现场看到本片的虚拟拍摄场景、了解过制作细节后,来探班的导演吴京也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哇!”
“视效百分百都是中国团队,这也是让我们特别骄傲的事情”。这也是路阳的坚持。他想让观众看到,我们中国的电影人也可以做这样的电影。当大家认为只有电影工业化程度极高的好莱坞才能拍出所谓“特效大片”时,《刺杀小说家》凭借“全中国视效班底”实现了不可能。
同时,《刺杀小说家》的内容是东方的,这是一个属于我们的故事,“我希望给中国电影工业的进程带来一些微小的意义”,说到这里,路阳有些激动,眼神中带着些许纯真的理想主义。

导演是一份伟大的职业
《刺杀小说家》的原著当中,有这样的一幕,小说家仿佛突然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对他说,一生只能做“写小说”这件事。他被选中了,别无选择。
现实中的路阳,和小说家一样,也有这样“被击中”的一刻,冥冥之中被引上电影之路,“好像就只想做这件事”,路阳笃定地对记者说。
1997年,日本导演北野武执导的电影《花火》获得第54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这是北野武职业生涯中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也是对路阳少年时期影响最深的电影之一。

“《花火》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我对电影的看法”。路阳第一次认识到,导演是把目光对准了生活和真实的人,那些细节不是凭空创造出来的,导演的目的不是为讲一个奇异的故事,而是让你去对人生、对人和人的关系有深切的体会。“那个时候意识到,导演原来是这么伟大的一个工作。”
路阳的父亲是中央戏剧学院的老师,身在电影行业,深知这一行实在太苦。“他已经吃到苦了,就想让我走另外一条路看看。”所以,高中文理分科时,父亲要求路阳一定学习理科。
如父亲所期盼,路阳考入北京理工大学。但毕业后工作一年,就辞职,考入北京电影学院,随后也进入电影行业。
路阳的第一部电影《盲人电影院》(2010年)来自他和朋友的一个偶然想法。当时,朋友在一家专门为盲人放电影的影院做了半年志愿者。“我在想,盲人去看电影,在他的脑子里面呈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画面?”

就因为这个小小的念头,路阳和朋友抱着试试的心态,开始了处女作的创作。没想到这第一部电影,就获得了中国电影金鸡奖、釜山电影节、华语青年影像论坛等多个国内外奖项。
2014年,路阳的第三部电影《绣春刀》上映。凭借该片,路阳获得华鼎奖“最佳新锐导演”,成为在业界颇受期待和瞩目的青年导演,也走入了大众视线。

· 《绣春刀》海报。
说来有趣,当初反对路阳做电影的是父亲,后来鼓励路阳创作电影《绣春刀》的也是父亲。
路阳很早就有了《绣春刀》的构思,但一直只是雏形。拍完《盲人电影院》之后,父亲催促他:“你要不要把《绣春刀》拍出来,至少先把剧本写出来。”
路阳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项目,毕竟自己的处女作成本那么小,谁会来给他投资《绣春刀》呢?但父亲很坚持,逼着他写,“所以这件事情能够促成,跟我爸爸给我的压力有关系”。
《绣春刀》上映后,口碑与票房双赢,成为中国武侠电影的一个全新样态,人们把路阳定义为“新派武侠导演”。
路阳并没有停留在这个标签中,《刺杀小说家》又是一次全新的尝试,他带着电影之路上的“孤勇”,依然前行。

依然是“奥利给少年”
如今,电影对路阳来说,从遥不可及成为非做不可。他越来越相信,即便是微小的力量,也总有汇聚成星辰大海的一天。
双雪涛曾评价路阳的电影有一股“少年气”。工作中,路阳似乎总是有一股天真的莽撞劲儿,做着一些看似“不可能”的尝试。
2010年,筹备《绣春刀》期间,路阳和团队几乎接触了业内所有适合这个角色的男演员。有一天,《绣春刀》的制片人王东辉问路阳说:“你不是要去台湾参加一个活动吗,我帮你约了张震,你跟他聊聊。”路阳心中忐忑,但很热血地就去了。
后来的事情,现在看来,都成了顺理成章。张震很喜欢这个剧本,不久就定下来参演《绣春刀》。

· 《绣春刀》宣传活动上,导演路阳送给张震限量版头盔。
在《刺杀小说家》剧组,路阳是“最不像导演又最优秀的导演”,口头禅是“再保一条”,哪怕这个镜头ok了,也带着演员一遍一遍尝试更多可能。
每次拍摄,他都是奔跑着从监视器到现场。过了第一个月,更是没怎么在监视器帐篷里。演员说你用对讲机就可以。他说没事,“我想待在和演员更近的位置,也希望过去的话,能用情绪感染到演员”。

雷佳音说路阳是有童真和二次元精神的;杨幂说他是那种少年,背后似乎有个太阳,头上绑着横条,写着“奥利给”;董子健说,路阳身上“那种劲儿,永远带着你往前走”。
路阳自己则说:其实我们拍电影,每天就在等待我们的惊喜时刻,我喜欢去激励大家,不断去挖到更好的东西。
生活中的路阳,更温和一些,是“猫奴”,也是“漫迷”。在路阳眼中,这些看似不重要的、微小的、甚至有一些幼稚的存在,也是非常有价值的,“虽然我们在长大,更了解这个世界,但是有些东西我们希望可以一直保存下去。”

坐在我们面前的路阳,好像还是那个少年,永远纯真,永远热泪盈眶。
个人简历
路阳:中国内地男导演、编剧,出生于北京,2007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代表作品《盲人电影院》《绣春刀》《绣春刀:修罗战场》《金刚川》等。由他执导的新片《刺杀小说家》于2021年2月12日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