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鹰之女

火罗国，石雀镇，深夜。

当年苍狼王覆灭火罗国时这里是什么模样，现在还是差不多。破碎的房屋似乎从未被完全修好，就已陆续有人入住。石雀镇本是神鹰庇护下的平民小镇，现在却成为沙匪横行的贫民窟。神鹰翅膀已折，在其庇佑下的小小石雀哪有不受人欺侮的道理呢？

巷道深处，有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和一扇被紧锁的门。门内一群少女如猪罗般被关在笼子里，每个人都被用黑袍裹住身体，脖子上拴着铁链。

黯淡的月光下，一个男人粗鲁地踢门而入，带着浑身的酒气。他叫阿波丁，曾是流窜于月轮国最恶贯满盈的人贩，在沙匪首领阿不思的“照料”下，如今躲在石雀镇如鱼得水，没人能找得到他。今日，他又靠自己的“老本行”赚了一笔横财，请众兄弟们喝了个痛快。

醉醺醺的阿波丁，看向他的货物们，想要找些乐子。闻到酒气的少女纷纷恐惧地后退，相互推操之间，有一个少女被挤了出来，露出了她纤细白净的脚踝。男人蠢蠢欲动着，掏出钥匙，打开锁匙复杂的铁笼门，抓住那白净的脚踝，把少女拖了出来。阿波丁粗暴地掀开面纱，见到的却是一个面容普通的女人。他失望地捏住她的脸，借着烛光打量了一番，打着酒嗝道：“猜猜那些有钱的月轮傻子愿意花多少钱买一个假的 ‘神鹰之女’ ？如果你的脸蛋果真像传说中的神鹰之女那样漂亮，价钱还能——”

阿波丁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一把鹰羽状的匕首切断了他的侃侃而谈，同时也切断了他的性命。女人用身上的黑袍擦拭匕首后，轻松取下脖子上的镣铐，扔在已蜷缩在地的阿波丁的脸上：

“神鹰之女的面纱下，有很多副面孔。你该认识的是她的身手，而不是她的脸蛋。”

......

半日前。

火罗国，西南郊野，正午。

阿波丁在烈日下领着一行车队，正赶往火罗国西南方的一处隐秘市集。闷热的天气里，车厢里的人都穿着厚厚的黑袍，却无人出声抱怨。

阿波丁阴鸷的眼光扫视着车厢内的这批“货物”，黑袍之下是一个个衣着华丽却如惊弓之雀的蒙面少女。若今日收成不好，她们知道后果是什么。

市集里，首先被带去展示的，是一对双胞胎姐妹，阿波丁用带有浓厚火罗口音的月轮话向面前穿着华贵的月轮富商推销着这对“神鹰姐妹”：一个拥有纯洁的圣女血统，一个则是高贵的王室遗孤。

那月轮富商却连连摆摆手，回绝道：“不不，这不是我要的那种。我要的是那个 ‘神鹰之女’ ，三百年前涅槃成神鹰的那个。”

阿波丁心中叹气，暗中思忖这个月轮胖子要求真不少，还挺把街头巷尾老太婆的闲言碎语当真。三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哪有人能活得下来？况且，就算当年那个王女侥幸逃走，哪有人能活这么久？

阿波丁思考了一番，假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客人是识货的，我再唬你就不够诚意了！”

“那是在三百年前，苍狼大军的铁蹄踏入火罗国的时候。这座被众神青睐的城池，迎来了末日的审判。统一了神权与王权的王女在神鹰堡之巅，迎接天火，摆脱了肉体的束缚，成为了真正的神鹰之女！自此之后，王女如神鹰一般，每隔四十年便涅槃重生，回到十八岁的年纪。”为了更好地满足客人们的幻想，街巷里关于“神鹰之女”的传说，阿波丁早已倒背如流。

“涅槃回到十八岁的雏鹰，火罗国货真价实的 ‘神鹰之女’ ，我给您带来了！”阿波丁扭捏着粗胖的身体，装腔作势地摆出“请”的姿态，将月轮商人的视线引向了那一群如小鸟般瑟瑟发抖的女孩们。买卖双方彼此都心知肚明，故事只是包装精美的台阶，交易最后是否能皆大欢喜，只问这批货能不能让商人们看得上眼。

月轮商人的眼光看向那群女孩儿时，混入其中等候多时的迦南摘下了自己的黑色兜帽。

省去了所有讨价还价的环节，月轮商人用远超出阿波丁预期的金子买下了迦南，于是阿波丁便不再去细想自己的“货物”中何时曾有过这样出色的女人—―没什么能比钱到手了更重要，对吧？

而那月轮商人竟显得比阿波丁更欣喜若狂，领着迦南坐上自己的大篷车，兴奋地絮叨着：“我本想让你沐浴焚香，斋戒后再······但我实在是等不及了！我知道你是假的，但你是最像的那个！‘神鹰之女’ ，我现在就带你去看我最得意的宝藏！你会喜欢那里的。你会像，回家了一样喜欢那里。”

迦南摆出不解而纯真的表情，仿佛真是一只初生的幼鹰，羽毛丰美却天真无暇。她知道怎么让男人放松警惕。

简单梳洗过后，月轮商人驱散了仆人，将迦南领去一处隐蔽的宝库。

迦南温顺地跟在他身后，感觉到一切都顺利得奇怪。

外部状似不起眼的宝库，内部被打扮成了宫殿的豪华模样，堆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看来这月轮商人没少在火罗国中搜掠。宝库中似乎还有仆人在侍奉，也都打扮成了神鹰之女的模样。或许是空气不流通，四周没有一丝声音,迦南总觉得宝库内的气氛诡异至极。

大厅中央有两个打扮成王女和圣女的女人一左一右地跪着，就像神鹰堡中壁画所描画的那样。形状古朴的宝箱被二人供奉在手中，盛满了罕见的金银珠宝，比宝库中的其它俗品加起来都要昂贵—―那便是迦南此行的目标。

稍稍走近后，迦南终于明白了这份诡异来自什么：宝库中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迦南不动声色地用匕首轻轻划破其中一位仆人的手臂，是人肉的质感，却没有流血――那些侍奉在此的“神鹰之女”们，早已并非活人，而是被制成了与真人无异的人偶。

就在此时，迷雾涌了上来，是特制的强效麻药。身前的商人忽然转过身来，脸上赫然已带上了遮住口鼻的面具，他一边靠近一边说道：

“她们美吗？神鹰之女，你马上也会加入她们，变得同样美丽！我会将宝匣交到你的手中，让你来替我保管它。”商人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预备去搂住被迷晕倒下的迦南，却什么也没触碰到。

喉间忽然而至的冰凉让兴奋的商人僵在原地，他正在寻找的“神鹰之女”在他背后轻声说道：“你让人恶心。”

迦南将已停止挣扎的商人扔在地上，拿起宝匣预备离去，却不经意地被捧着宝匣的手所吸引。

那是一双做粗活的手，手指上有细细密密的伤口，一双穷人的手。

一生辛苦劳作的女孩，因为旁人扭曲的欲念，在此死于非命，连尸体也被当作取乐的人偶。没有自保能力的漂亮姑娘，像在乱世里怀揣名贵珠宝逃命，羊入狼群，迦南对此再了解不过。她缓缓低头亲吻了那双手，神色复杂。

圣洁火焰在宝库中熊熊燃起，净化了其中的一切污秽。

宝藏猎人得到了她的宝贝，今夜的狩猎已然结束。

离去的迦南，心却始终沉重着。她忍不住一直回想起宝库里被制成人偶的少女们，想起那些在阿波丁手下像小雀一般瑟瑟发抖的“神鹰之女”。这些日子暗中调查时老师的叮嘱，又在耳边回响：“迦南，猎鹰不可心急，我们要谋长远。”

“我知道，”迦南停下脚步，仿佛在回应脑海中老师的嘱咐。她转身，俯瞰那灯火稀疏的石雀镇，金币在指间跳动。“但猎鹰若因沉重的心失去了轻盈，出手便是死路一条。”

咻地下跃，迦南脚步轻点着浮空的石块，熟练如履平地，朝着石雀镇飞去。

匕首在她手中回旋,美丽如圆月但危险如刃轮。

“既然今晚已经死了一个了，再多死两个，想必也，不碍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