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母文存
清明祭母文存序

门前的百合树,经昨夜的风雨,白花洒落一地,片片带着哀伤,仿若我母亲出殡时撒落的纸钱;百合树残花在风中摇曳,像是母亲坟茔的引魂幡,咿咿作响,又似母亲哄襁褓中的娇儿入睡时的浅吟低唱。
世界永远凝固在2018年12月28日下午2时50分,一位母亲,全天下最苦难的母亲离开人世,再也回不来了。
又是清明节,这是我母亲在九泉之下寄语白花诉说对她幺儿的不舍,挂念我工作、生活可好。
母亲大人,今年疫情,我可能回不了老家给您烧纸了,千里之外,儿子一切安好,您就别再操心了。
谨以过往文存汇编,寄托哀思,愿母亲大人九泉安息,天堂永生!

娘亲老了

以前看到母亲,仿若就回到了家园,受伤后总能得到母亲爱抚,所以母亲在,家就在,一切就在,这使我很有安全感。
这些年,看着看着,母亲就老了;身体佝偻蜷曲,牙齿脱落殆尽,脚步迟钝蹒跚,眼神浑浊无光,再也不是当年做事利落,说话柔和而坚定的母亲,再无法回到她的怀里撒泼耍赖。
而今看着母亲,我感到自己的无助,母亲再也无力呵护她的小儿,她的手,越来越干瘦,寒凉,她的身躯越来越衰弱。
母亲老了,脸上只留下谦卑的微笑,手上留着厚厚的老茧,脑子装满的只有苦涩的回忆。

在母亲面前,我再也不是孩子,而是家中男人,她唯一的依靠,她的天地,她的世界的一切。
母亲看到我就想拉我的手,我想她一定是愿依偎在我的怀里,安静地,温暖地,长长地睡一觉或发阵子呆。
我的娘亲老了,我却在他乡。
2017年12月2日

母亲的灯盏
母亲病了,此次非同往常,短短三个月,已骨瘦如柴,仿若少油的灯。
母亲目光已开始浑浊,我已无法读出她细腻的心思,以前我们可以用眼神交流,而今天必须用语言了,离开家乡多年,乡音已不如从前,母亲与我乍然有了陌生与隔阂感。

那位谦和精干、双手灵巧、忙碌不止的母亲不再了,眼前的母亲像个襁褓中的婴儿,吃饭都需要喂养,走路要坐轮椅,说话含含糊糊。

80年一个轮回,母亲刚刚呱呱落地,羸弱不堪。
小时候,母亲似乎是万能机,无论缺什么东西,一问母亲,母亲总能说出具体的位置;母亲似乎什么都会,做饭炒菜,纳鞋裁衣,种田打场,喂猪养羊…样样精通,所以,母亲在,衣食无忧。
一盏煤油灯,光,微弱而柔和,母亲缝缝补补,我枕着母亲的腿,听母亲讲家里家外的故事。
父亲虽然生在农村,却不会干农活,家里家外全靠母亲一人操持。那时候,家里的麦囤很大,这是劳动水平与成果的象征,全村有名,使那些原本想看笑话的村人羞得无地自容。

麦囤是我的须弥山,也是我的银行。
粮囤都是用秸秆壳编制的长席一层层盘上去的,母亲习惯把家里的零钱放在席缝里,我常常拿一两毛去买小人书和冰棍,母亲看到了,只能苦苦一笑。
除此之外的乐事似乎很少,4岁,就开始记事了,5岁开始帮家里干农活,童年几乎是在泪水中泡过来的。
春节一过,破五就要施肥,初春的风凛冽得像刀片,吹在脸上,如刮肉般的疼痛,最倒霉的是双手,冻得已失去知觉,但还要端着盆,一把一把抓化肥投放到一个又一个坑里,手和胳膊像装的假肢,动起来如得了半身不遂瘫痪病,怎么都不听使唤;腿还要使唤脚把土给封上,如同两支木棍,胡乱地戳着,冻土与脚趾透过单鞋碰撞的痛钻心一般;两眼因为化肥刺鼻的味道,呛得全是泪,泪被冻成冰碴子,凝固在麻木的脸上。我不知道地狱是何等熬煎,但如果不让我此时施肥,我宁愿到地狱去躲一躲。
这时候,母亲就会把锄头放到地上,用口中的热气哈下我的小手,然后放到她的袖口里暖一会。

夏天割麦子,闷得像盖在闷罐里,一丝气息也没有,喘气都困难,加上热,全身湿漉漉的,如果不小心麦芒割破手或身上刮蹭个伤口,其实,这是常有的,汗水中的盐分沁入,酸涨疼痛,此时此刻活着,已精疲力尽,生死没有太大的分别。
看我痛不欲生的样子,母亲就会心疼地苦笑下,给我端来一碗用竹叶泡的凉茶,帮我解暑,轻声说一声“就要上学了,好好念书吧”。
书上说劳动最光荣,那时我从未感受到过。
从记事起母亲就不停劳动,总是挑家里田里最重的活,但家里依然很穷;她把好吃好喝都给了子女,两个冷馒头,一勺豆瓣酱,半碗残汤,往往就是母亲的一顿饭。
初中开始到镇上上学,每一个周末,都特别想回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喊妈,母亲答应一声,心里就特别踏实,仿若世界安然依旧。临行返校,母亲又犯难了,又要向人借钱,其实母亲是个很好面子的人。
跳农门,就是农家子弟的跳龙门,而读书是惟一跃水而起的机会,所以读书、死读书,读书至死,是深植内心的观念。
我慢慢知道发奋了,无论何时何地,书不离手,学不离心,于是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第一个双博士后。除了大学生,其他母亲就不懂了,作为全村第一个大学生已经够她骄傲了,母亲对我要求不高:有学问、有良心、自食其力。
上了大学,我就开始做家教,为报社写稿,贴补家用。大学毕业,我第一个月的工资,除了留下一百块饭票钱,剩余的全交给了母亲,我给母亲说从今天起,咱们家决不再借外人的钱!
大学毕业22年了,母亲再没有外出借过钱,让母亲有尊严地活着,是我给母亲暗中许下的承诺。这次母亲病了,姐姐帮着母亲打理钱匣子,一算竟是庞大的数字,20多年来,母亲舍不得任何花销,把我给她的钱一张一张竟都存着。
母亲胆子小,自记事起,我从来不敢有狂妄恣意之举,以免她担惊受怕。上学时受人欺负默默忍着,没钱买菜,就干吃馒头,工作不顺心,也笑嘻嘻地给母亲“月贡”,而且要一次比一次多,避免母亲多虑。只要母亲在世,我就会压抑秉性,深埋张扬,忍让隐忍,委曲求全,只为母亲能安享晚年,有了母亲这根线,我这个空中的风筝就不会乱飞。
今天,看到母亲消瘦的样子,知道母亲油枯灯干,可能大去之日不远矣,没有了母亲这盏灯,我是否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母亲,您一定要拉紧我的手,我不能没有娘亲!
2018.6.3于文津书屋

母亲的年轮,母亲的城
今日,母亲又住进了医院,浓痰粘喉,气喘不止,备受苦痛,母子连心,垂泪不止。母亲在,家就在,母不在,家破碎,鸟巢若倾,我们都将无家可归。


母亲早年就患病忍着不去医院,省钱送儿到学堂,嘱咐人穷志不短,有志者事竟成;家境好转后,母亲不炫耀,不自负,自始至终,得失如一,荣辱不惊,街坊邻里,无不敬颂。


回首望,60年岁月如刀,家世万般艰辛,年年水深火热,母亲始终孱弱如柴,这些年来她怎擎得起倾覆的家园不倒?又如何忍得住这凄雨苦风?
60年前,
母亲过门,家族失睦,
寒冬腊月,洗衣做饭,
三伏炎夏,农田劳作,
忍辱负重,母亲委曲受尽。
50年前,
祖父母病患在床,无钱医治,
母亲守孝在前,
汤匙伺候,寸步不离。
40年前,
门庭受难,求告无门,
家如风中烛,老小命如芥,
家舍飘零,母亲苦撑,
日食黄莲,夜宿寒风。
30年前,
病人不断,家徒四壁,
母亲筹钱卖棉花,
又被车撞倒在血泊中,
求天天不灵,求地地不应。
20年前,
孩儿考大学,
母亲送儿到村口,
自己的路自己走,
何时不要忘本自己是种田人。
10年前,
儿在京学业初成,
家境好转,衣食无虞;
待人尤诚实,说话更亲善,
老人日日依旧残羹剩饭。
而今,
苦难受尽,风烛残年,
躺卧病榻,忍受熬煎,
天也,何为天,地也,何为地!
未来,
我要筑天国,
取名母亲城,
七宝铺地,墙城碧玉精金,
天下母亲,
永享荣华,世世太平!
2018.11.19 于燕园


母亲的天国
母亲还是没能走进新年,在2019年到来的三天前辞世,时间在2018年12月28日14:50永远定格,这一天北京与河南两地都出奇阳光明媚,天蓝云白,但气温却在零下10度左右,阳光从603报告厅高高天花板窗棂射过,仿若天国发出的召唤。

我侄女说她昨晚梦到了她前些年去世的爷爷,爷爷要带奶奶走,侄女哭醒了才知道是梦魇,但梦与现实就这么十几个小时的距离。

母亲在79年前的春天里出生,在戊戌年最寒冷的冬季离去,她留下一生的苦难,到天堂里与我父亲团聚,一生彼此相守55年,在分别5年后,母亲追随父亲踏进天堂的门,永生不再分离。

父母这代人等到安稳了,已经是老年,再也不敢奢望有甚梦想,没病没灾平安活着就好,但由于年轻时吃不饱穿不暖,身体亏欠不少,虽然二十五年来,家境渐好,父母都长期有病,在富庶太平的岁月也没能安享晚年。
命兮!运兮!
母亲的幸福也许会多些,这是因为她是位虔诚的基督徒,我从记事就跟着母亲进教堂,唱教歌,学教义,别人进了教堂才祷告,而母亲饭前、寝前必祷告,日日如此,年复一年。母亲常说一句话,一切依靠主。一切依靠主是母亲强大的精神动力,大难临头母亲也无所畏惧,家有丰收,哪怕我考上大学,成为博士后,母亲也是平淡地说,这都是主的恩典。母亲说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主耶稣都在天上看着,母亲从不做亏心的事,从不做损人利己的事,这一点影响了她所有的孩子。绝不构陷别人,永远与人为善,永葆一颗善良的心,不偏激,不极端,中庸待人,温情处事,这是母亲教我做人的原则,母亲自己以身作则。

主耶稣都在天上看着,所以母亲才如此沉稳,每临大事有静气。宗教给母亲的还有临终的平静,母亲患有肺癌,其实是很疼痛的,母亲不喊不叫,不哭不闹,永远像个懂事、听话的孩子一样,吃药打针,静静地等着临终的一天,母亲一生上孝敬公婆,中相夫持家,下教化子女,左右善待邻里,人伦本分,恪尽职守,所以她知道天国的大门时时刻刻为她敞开“天使唱赞歌,天国门已开,天父心喜悦,家人都回来”。

天国是母亲终极的归宿,回家的路,母亲走得如此从容,不急不慢,她瘦小双脚一步步走来,她单薄的身躯在圣光中留下长长的背影,天使已在等候,执手牵上母亲孱弱的手,引领母亲飞升而起,奔赴天堂。

“天国的大筵席样样摆齐备,男女老少都来聚会,享受主的恩典,领受神的恩惠!”
回家,回到天国,我的母亲到家了,我苦难的母亲回到天国的家了!
母亲大人安息吧!
2018年12月28日返乡高铁泣书





黄泉路上儿相伴
深夜噩梦,母亲病故,嚎啕痛哭,惊醒方知是梦境,但伤心未止,想想母亲身体羸弱,病魔缠身,不禁悲由心生,难以自制,挥泪草成此文,祈愿母亲安康!

母亲,黄泉路上,有儿相伴,孟婆汤熬上千年,鲜美无比,但即便我们喝上三千碗,也忘没不了我们此生母子情。
我以生人赴黄泉,只求与娘亲生死一见!


过了奈何桥,如有恶狗,恶狗啊,宁肯你们把我撕碎果腹,而不要动我的母亲,她今生比你们更苦,更难,可怜可怜她,让她平安走过,往生天国,不受轮回之苦。
母亲一生笃信基督,天国的大宴席,已样样摆齐备,男女老少都来聚会,共享主的荣耀,天国的富贵!
如果有花,那是彼岸的花,哪怕我登临须弥山巅,双腿磨碎,也要为您采下最圣洁的花,花开四季,花香十里,母亲,往生、今生、来生,生生世世,您都活在春天里,普天下只有苦命的母亲永远活在春天里!
母亲,我想家了,家里麦田还飘着麦香,风很柔和,如同您的手,您随手揉搓的麦仁丰硕饱满,颗颗晶莹剔透,嗅一嗅香气沁透身心,您给了儿最暖的童年,在麦田里写了母爱最美的诗篇!
明月悬空,星斗满天,母亲,我躺在您的怀里,数星星,您给我讲牛郎织女,讲北斗七星,讲天河,讲鹊桥,您目不识丁,知道的太少,有的故事并不完整,也没有锦绣口才;但您却给了我灿烂的夜空和坚韧,因为我是天上的星宿下到人间,我不同凡响,这是您告诉我的,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丁。
母亲,您不在了,我就是一个孤儿,天地虽广,我却处漆黑的夜,那里的风阴冷,那里的夜漫无边际!母亲,您不在,我怕,我怕天黑,我怕刮风,我怕有人敲我家的门,我只想紧紧地抱着您。



今生未尽,我们续约来生。来生,我们再做母子,我依然是您的儿,您还是我的娘亲,依然在您的膝下玩耍,依然依偎在您的怀里。
母亲,人生百岁,我们依然是孩子,母亲在,家才在。
2018.3.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