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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纪(第三节)

2023-03-18 13:31 作者:春日的分裂  | 我要投稿

动摇。

  这个词是“不坚定”或者“不稳固”的意思。

  我看着春日的侧颜,平日里令我感到安心的面庞此时竟使我的内心产生了动摇的情绪。这种感受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甚至使我的双眼都模糊了。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后退,却抵不过我向下坠落的速度。我甚至没有勇气向她询问“是不是记错了”这种话,因为我害怕她的回答与我的希冀不符。

  小春与日和仍然倚在我身上沉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但我耳畔总是响起古泉一树的说话:

  “——明明是学级相近的校友,对同一个人的记忆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异……”

  我固执地认为是古泉搞错了,坚定不移地相信我与春日的回忆是真实且一致的。而古泉所谓的“记忆偏差”甚至“平行世界”,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一个永远无法证明的克拉茨猜想或黎曼猜想罢了。

  也许我错了。确切地说,也许我和古泉都错了。

  并不是我们每个人“对春日的记忆各不相同”,甚至春日对“我”的记忆,也和我脑中的回忆并不相同。古泉曾说过我之于凉宫春日是个“最特别的存在”,但如今看来真的如此吗?

  对于春日来说完全空白的七夕节,对我而言——尽管逝去已久、难以追忆——却是真实存在过的。我还记得长门,纤细的手指挂许愿笺的动作仔细而认真。

  我曾抓住一个春日不在活动室的时机问她,为什么会写下“调和”与“变革”这两个词语,那时的长门只是对我说——

  “‘调和’世界的混乱,‘变革’混乱的世界。”

  这种柏拉图或者弗洛伊德式的解释实在令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这恰恰是长门的特色,我当时也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用“这样啊”的短句做了回应。现在回想起来,我只觉得这种不爱刨根问底的个性的确令我的人生少了很多麻烦,却也同样地少了很多乐趣。

  但我这些宝贵的过往回忆,难道说全都是虚无缥缈的幻象?或者说在我眼前,与我朝夕相伴的春日竟然是“另一个她”?这太可怕了。莫非真如古泉所说,一切只是一场梦?窗外的景色有序地后退,而我仿佛也被留在“后面”,只能眼睁睁看着春日不断“向前”。

  不该是这样的。我摇摇头,虽然面对古泉“即使是一场梦也无所谓吗”的询问时我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但我心中绝不是这样认为的。

  我决定做一次尝试。

  我问道:“你还记得那个七夕节发生了什么吗?”

  春日侧脸上的肌肉动了动,似乎是微微撅起了嘴,正在思考。

  “唔……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我只记得有一年七夕,你刚好生病了在家卧床,我和有希还去你家——咦?”

  我绝对没有在七夕节这一天生过病。但打断春日最后说话的是她自己。

  由于坐在后排的缘故,我看不见春日的正脸,于是我看向车内的中央后视镜,发现春日的眉毛轻轻蹙起来了。

  “……是和有希吗?可是……”她犹豫着,“阿虚的妹妹……嗯,可那个人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至于成了细不可闻的自语。

  “那个人?”

  “我总觉得去看你的时候,身边除了有希好像还有别人。哎,也许是我记错了。”

  我对“记错了”这三个字现在有着非同寻常的敏感:

  “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终究还是想不起来,好像是男生吧。”春日耸了耸肩,“你也没有印象了?”

  “啊?噢……没有。”我不敢向她坦白我七夕节并未生病的事实。

  “真奇怪。”春日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要说七夕节啊,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大学时期的那次:下着大雨,你像个白痴一样拿着鲜花和礼物,站在女生宿舍楼下面,又傻又俗气。”趁着在红灯前停车的当口儿,她从后视镜里和我对视,目光中透出一丝俏皮。她接着说:

  “你倒是说说,现在哪还有人这样告白的呀?”

  有一种骤然通畅的安心感在我心底荡开:至少在这一段宝贵的回忆上,我们的记忆保持了一致。

  “因为是七夕啊,你的追求者那么多,我害怕被别人抢了先。”

  “在你心里我原来是那么肤浅的女人呀?谁抢先就跟谁走?”春日故意发出生气的声音,“再说,那些普通的男生只不过是浪费我的时间而已。”

  “嚯。”我轻轻发出一声感叹。

  “怎么?”

  “很久没听到你做出这种发言了,”我犹豫着,重组了语言,“有时我会觉得,时间让我们全都变了个人。”

  “嘿……现在想后悔可太晚了。”春日将车驶进家门口的公路,轻车熟路,“你签订的契约是终身制的,不得违约、不接受赎身申请。”

  “我会永远陪伴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大脑一热,脱口而出。说出这话之后,我又有些惴然。

  春日没说话,而是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停好,又熄了火,才回了一个简单而有力的字眼儿。

  “嗯。”

  我突然想张开双臂,从春日背后紧紧拥她入怀,即使在车里也无所谓,然后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就像是某种双向的谋杀。但我最终没这么做,只是向前倾过身子,伸手替她拢了拢侧发。我的手指轻拂过春日的面颊,她偏头:

  “好痒。”

  “头发乱了。”

  “反正也到家了。”

  “家……”

  我想起今天出门的目的,语带歉意地对她说:

  “本来说好‘爸爸妈妈’一起的,结果到最后,我俩却好像各自带着孩子的陌生人一样。”

  “没关系。小春本来就喜欢你多一点。偶尔让两个孩子分开也是好事。”春日淡淡道。

  “吃醋了?”

  “吃谁的醋?自己女儿的吗?”

  “说不准。你可是春日呀。”

  “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虽然害怕吵醒孩子们,但春日还是从驾驶座上向后扭转身子,用嗔怪的语气瞪着我低声说。

  忽然——事前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我用力扶住春日转过来的肩头,然后毅然决然吻上她的唇:用得是比我俩那荒唐的初吻激烈一百倍的方式。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结婚之后,我并非没有这样吻过她,但那都出现在……更私密的场景里。而在我的想象中,在室外进行这样的拥吻,应该选择一个更加浪漫的环境,至少也该放着轻音乐,所处的场景是夕阳晚景或是满天星辰。可在春日转过头的瞬间,充斥在我脑海的想法就只剩一个,那便是扶住她那窄得令人吃惊的肩头,然后用力地吻她;似乎只要我错过这个契机,春日就会从我的生命中永远消失一般。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春日的唇饱满而温暖,带着唇彩的清淡香味。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她开始温柔地回应我。

  人说“激烈的爱情最终会转化为醇厚的亲情”。这是种大略的说法,我也能够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复杂含义。我与春日的感情大抵也是如此。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她的感情除了像一壶老酒一样越发醇厚之外,那份爱意更是有增无减。

  日和在我身边无意识地动了动,嘴里发出不着调儿的可爱声音,似乎在哼唱某部动画的主题曲。春日推开了我。

  春日的侧脸被车库的白炽灯照亮,脸上的羞色使世间全部的夕阳晚景都变成了残阳剩霞;而她眼中闪烁的星辰比整个宇宙都更加摄人心魄。她慌张地探头检查了一下日和的状况,确认日和只是轻声梦呓之后,才咬住下唇,用含嗔带怨的目光审判我的唐突。

  我此刻也有些羞赧,却不愿放弃眼前这独一无二的美景。

  “干……干什么?”春日的眼神飘了开去,低语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赶紧说啊。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憋着不说出来可是对精神不好的。”

  眼前的春日的身影渐渐与十三年前学园祭后,树下的娇小身形重叠。虽然春日的情绪不同,但给我的感觉是如出一辙的“惹人怜爱”。

  “……没有,没什么想说的。”

  “笨——”春日在抬高声调的一瞬间捂住了嘴,再次用眼神确认了女儿们安稳的睡颜,接着恼怒地想要开门下车。

  而我的反应比她还快,在她的左手触及车门把手之前,我便抓住了她的右臂,促使她停下动作:

  “我只想看着你……不行吗?”

  “少说这种肉麻的话!十几年了还没看够?”

  “十几年算什么,离一辈子还长着呢。”我使自己的手掌合在春日的手掌上。春日没有反抗。

  “我都说了少说肉麻话了……老夫老妻了还这样。”不知从何时起,春日开始喜欢用“老夫老妻”这个词语。

  “不过是三十岁上下而已,我们还年轻。”我纠正道,“还没到激情消退,听不得浪漫话的年纪吧?”

  “那就‘老夫少妻’怎么样?”春日那闪烁星辰的双眸中加入了一丝狡黠的色彩,她反击道,“保持年轻态的是我,你已经成为老气横秋的油腻大叔了。”

  “既然你这么说,我这个大叔是不是可以不遵守那健康饮食计划了?”

  “你想得美。”

  双方一起陷入了沉默。但并不是那种令人尴尬的沉默,而是我和春日都很享受的,美酒缓慢发酵式的、甘甜的沉默。我们同时向着对方微笑起来。

  “今晚……”我开口,在脑海中仔细斟酌着词句,“……烛光晚餐?等孩子们上床以后。”

  “去看星星如何?山梨那边有个很不错的露营地。”尽管依旧用着低音,但春日的瞳孔中忽然爆发出超新星一般的光彩……满天星辰啊,牛郎星和织女星到地球的距离,明明就是至关重要的。

  我在脑海中快速思考了一下:“到山梨有一百多公里哦。再说,父母任性地跑出去露营的话,孩子们怎么办?”

  明耀夺目的超新星变成了苍白的灯光。凉宫春日将目光缓缓下移,随之一起下沉的仿佛还有别的什么东西。甜美的微笑并没完全消失,就像因为惯性而无法直接停下的高速列车。我无端地想起在双胞胎满月宴上,谷口那家伙借着酒意,曾对我说过的话——

  “你们两个早晚会有那种‘孩子真是麻烦’的感受的,这都是人之常情。”

  高中时另一位挚友的国木田,还作为新锐政治家而保持单身,有八卦说他一直钟情于我们的某位校友学姐,而我当然不会信以为真,去传这种没来由的风言风语;而时任某中学体育教师的谷口,已早我两年就和他夫人有了爱情的结晶。那时谷口对我苦口婆心的说教,被我当作他酒后的胡言乱语,早早丢到一边去了。确切地说,时至今日我都还没有出现他所说的那种“人之常情”。

  也许春日终于有了这种“感受”?原本刚强的她,是从何时开始向现实妥协的呢?看着低落的春日,我胸中涌上一股烦闷与愧疚混杂的情绪,同时又有些焦躁不安。自认为“全世界最了解她的人”,此时此刻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怎么去说。这种情感若是教外人看见了,一定会嘲笑我们“未成熟”,但在我的心中,春日是永远不会,也永远不该向现实妥协的;而我应当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做那个“与名为现实的怪兽战斗”的人。

  “……你说得对……”春日用耳语般的声音说,然后迅速恢复了正常的神情,“我一时间怎么会……哎呀,真是未成熟。”

  最后三个字点燃了我心中的薪火。

  “什么未成熟?别说这种只有不懂我们的外人才会说的话。”我微微抬高了声调,坚定地盖过她的声音。

  “阿虚?”

  “你的发带呢?橙黄色的那条。”我用不由分说的声音说。这种语气是我近些年从未用过的。

  “你说中学时那条缎带?”

“如果还在的话就找出来吧。然后我们一定要去露营一次——就我们两个人。”我对着春日微微露出惊愕神情的面庞,又补充道:“到时候你要扎上那条发带给我看。这是我作为丈夫的决定。原谅我的大男子主义,但这次就听我的吧。”

  针对我这段几乎没头没尾的发言,我记忆中的春日有起码二十种截然不同的回应方式:但没有一种是接下来会发生的。

  春日对着我绽放出一个惊心动魄的笑容,然后凑上来吻了吻我的侧脸:

  “谢谢。”

  这次轮到绯色爬满了我的脸颊。

  “谢什么?不是说老夫老妻了吗……”我尽力维持着坚毅的形象,“这可不是凉宫春日会做出的反应吧?”

  “‘凉宫春日’可能不会,但作为‘阿虚的妻子’而言,这种应对正正好好。”

  “不许做出这种犯规级别的发言!”

  春日伸出舌头,俏皮地做了个鬼脸,接着转回身子,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那今天就这样算了吧。真可惜,我还想去‘锅子’——各务原小姐推荐的那个露营地呢。”

  “各务原小姐?”

  “是和我在杂志编辑部有过一面之缘的旅行作者,文章是主打各种优质露营地的。”

  “原来如此。看来我需要抽时间好好拜读一下她的文章,仔细为露营计划备课了。”

  “就交给你了。对了,说起山梨露营地周边的美食,各务原小姐说……”

  我配合着春日转变了话题。我心中的薪火依旧在熊熊燃烧着,但却有了另一种意味。

  我一定要弄清楚古泉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也一定要弄清楚为什么大家心中关于春日的回忆是如此相似又如此陌生。在这之前,我承认我的动机更多的是出于“自私”,是出于对“我与春日的回忆也许会消失”的恐慌;然而从这一分钟开始,我的目的更多的是“为了春日本身”。诚然,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如沧海一粟的我只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而已。但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坚持,普通人的爱情也和世界上任何一种爱情同样美好。

  无论真相是什么,我都会毫不迟疑地牵起凉宫春日的手,对她许下穷极一生去履行的承诺。

  我透过后视镜望着春日的双眼。璀璨夺目的星辰又回来了,其中有两颗格外闪耀。我忍不住回忆起大学时,刚刚拿到机动车驾照的我,和春日一起去汽车旅馆看电影的那个夜晚;那时的我们也是如现在这般,坐在车上聊着天马行空的话题,全然不在意大荧幕上播放的究竟是什么。

  那依然是在秋天。当时的我,还有着驻足拾起一片枫叶的兴致。汽车旅馆位于距离我和春日就读的大学不远处的高速路交流道旁,陈设很简陋,其实就是最老式的,偌大一个停车场尽头简单地立起了一面用来播放影片的LED荧幕墙而已。崭新的LED与老旧的停车场形成鲜明的对比,似乎在草率中彰显着旅馆主人的某种执著。这种汽车旅馆早已过时,却正适合大学时期囊中羞涩的我。旅馆入口左面,几间低矮的平房次第围成一个“口”字形,掩映在林木中,谁也不知道它们是作何用处,颇有些春日钟情的神秘色彩。而右面则是一片面积约与汽车旅馆相当的绿坪空地,正适合做野餐地,不少白天来汽车旅馆的情侣,会在这里休息一阵,铺上方格花纹的野餐巾,在盎然绿意的陪伴下你侬我侬一番。我曾在毕业后的某一时刻重游故地,汽车旅馆与左面的低矮平房仍在,右面的空地却立起了某建筑公司的牌子,如今许已搭起了建筑物吧。

  作为靠着父母生活费和课余便利店打工过活的大学生,我的座驾是老妈那边亲戚慷慨借出的二手老爷车,开起来经常呼哧作响,起步时偶尔还会熄火,时刻提醒着我它“距离强制报废已时日无多”这一事实。驾驶它上路着实令我懊恼之余,还让春日奚落了我好一阵子,说是我驾驶技术不过关。我曾送这位老先生去汽修厂检查,汽修工小哥也只是摇摇头,得出一个“与其更换或修理,还不如换辆新车来的实在”的结论。然而这辆车的外观保养得很好,型号陈旧不假,车身却毫无半点划痕,证实我那位远房亲戚大叔并非“抛弃式出借”,天知道他为什么愿意借给我这个缘悭一面的堂侄。不过正因如此,我也开得相当在意,这一点令春日相当认可,给出了什么“车品即人品”之类的评语。

  而那时的凉宫春日,当然并非“非豪车不坐”的女孩;不如说她坐在我这老爷车里,显得相当轻松快意——这一点当时患得患失的我全无知觉,是在毕业后偶尔回忆起,才猛然注意到的。看似活泼开朗的春日,却很钟意我车里的朴素陈设。只有在这里,她才能甩掉大学里那些“无趣的人们”,专注地享受属于自己——还有我——的时间与空间。有时,她会强势地要求我载她去“令人提起兴趣”的地方,然后在我认命地带着她在公路上穿梭的时候,摇下车窗感受四季之风的抚触。橙黄色的发带与乌黑的秀发一同在脑后飘舞。总是英姿勃勃地挺立着的双眉下,永远激情燃烧的眼睛一往无前地注视着前方。控制油门的虽然是我,但春日才是勇往直前的亚历山大大帝。

傍晚,我在汽车旅馆入口处付了费用,然后跟随引导员的指示,将车停在靠近角落的指定位置上。还没等我停稳,春日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四处张望,一如发现了新天地的猫。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就是汽车旅馆啊。”

我打开车门,把一条腿伸出车外感受黄昏的晚风,隔着副驾驶座完全降下的车窗对她说:“这属于价格便宜的那种,委屈你了。”

春日大方地摆摆手,目光毫不避讳地扫过其它车辆,又定格在那大荧幕上。

“观影是要等日落之后?”

“是的。”

“是什么影片啊?”

“我没问。保持期待的感觉也不坏。”所谓观影只不过是醉翁之意,我相信春日也明白。

  春日走到车前方背对着我,选了个惬意的姿势舒展着身体;整齐柔顺的秀发微微扫过肩膀,与随风摇动的发带相映成趣。她穿着多彩渐变的女士卫衣,偏长的下摆是这一款的特色,几乎将牛仔风的裙裤完全遮住。我对摄影摄像的专业技巧一窍不通,却有种想要举起相机,将春日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拍照保存的冲动。黄昏、老爷车、停车场与凉宫春日——我在脑海中构思出一张张业余级别的逼真图片。西沉的落日在我背后,无言地取笑我的妄想。

  “你在干嘛?”春日不知何时已来到驾驶席这边,一条胳膊搭在打开车门上,如玉般的脸庞正隔着车窗,向我投来询问的视线,“我看你都恍神儿了。”

  “我在想未来的事。”

  “未来?什么事?”

  “做个职业摄影师之类的。”

  她笑了起来,笑声在车窗上凝聚,变成一团白色的雾气:“不赖。怎么突然想这个?”

  “看到这晚霞斑斓,就想把它们拍下来保存。”

  “还挺浪漫的。”

  “……你是认真的吗?”

  春日做个鬼脸,故意踢了踢我的脚:“你觉得呢?”

  “我感觉你在寻我开心,不过我没有证据。”

  “你其实一点儿都不会玩浪漫,从高中到现在都是。”

  “我这不是,正在学习吗?”我有些颓丧,苦着脸说。听说浪漫也是需要天赋的,或许我真的缺乏这方面的才能,“再说,我高中时期又没有女朋友,和谁去浪漫?谷口吗?”

  “不用学也可以,反正流于表面的浪漫我根本就不喜欢。”

  “真是愤世嫉俗。”

  “本来就是这样。”春日挺起胸膛,带着真心的骄傲说,“你要是想讨好本大人的话,就好好学习我的浪漫观吧。”

  “让我猜猜……外星人?超能力者?”

  “还有未来人!”

  “果不其然。这种‘浪漫观’很难让人理解啊。”

  “因为你没有用心去感受。”

  “用心?”

  “想想看,也许外星人、未来人和超能力者就悄悄潜伏在我们之中。一想到这个,我就有种血脉偾张的感觉,随时都会起鸡皮疙瘩。”

  “你对‘浪漫’好像有一点误解。”

  “说不定汽车旅馆的老板就是外星人呢!”

  “这发言未免太劲爆了。”

  “哪里劲爆?也许就是有那种憧憬汽车的外星人呢。这么一想,是不是就有血脉偾张的感觉了?”

  “这外星人出自哪里?赛博坦星球吗?要是让老板本人听见,那就不是血脉偾张而是张脉偾兴了。”

  “不行,我要去一探究竟!我呀,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春日完全忽略了我的哭笑不得。

  “都是大学生了,别由着性子做事啊。咱们还是聊聊摄影师的话题吧。”

  “有什么好聊的。你就继续畅想你心爱的晚霞美景好了。”

  “那可不成。要知道美景只是陪衬,最紧要的是照片里的模特儿。”

  “模特儿?”春日扬起一条眉毛。

  “我会是个非常挑剔的摄影师——总而言之,除了那个动不动就异想天开的行动派女人以外,谁来当模特儿我都不要。”

  “你白痴啊?”春日的语调抬高的理所应当。她扶着车门保持平衡,用力向后抬起右腿,接着朝我的小腿方向重重一踢——长靴的鞋底与柏油铺就的地面亲密接触,摩擦出激烈的声响,我的小腿却安然无恙。夕阳斜照在春日的脸上,为她遮掩了原本的面色,“和外星人比起来,这种事情……”

  我下了车,站在春日的正对面。进入大学之后,我还微妙地长高了几厘米,春日却没有身高上的变化。这让我可以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身躯挡住阳光,正好使春日娇小的脸蛋完全隐藏在我的影子里。

  不知怎的,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奇异感受出现在我心中。这种感受使金色的天空有些发灰,仿佛有什么蓝色的巨大生物正在身边逡巡。自从高中毕业之后,我经常会有这种被称作“既视感”的生理现象,但出现的频率并谈不上有多高,我心里也不觉得有多么奇怪,直到——

  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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