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的浪漫即童话!(莫斯提马桃文,第一章)
飞机划过黑夜,一道惊雷炸在堪堪离去处,窗外的云积压而来。怼在面前,鼓成黑城。机舱轻轻的摇晃起来,我醒了。四下虽有暗淡灯光,然而大家仍是熟睡。我站起来,无处可去,无人可闲话,于是坐下。
坐在椅子上,我想,多少人在睡梦中出现本不应有的东西?机长是会拍拍胸口还是默不作声?
本愿再想,但大脑在黑暗中抽动着,我试着靠在椅背上睡。座位有昏睡的味道,使人头晕目眩。
再醒来,窗外已一片澄明,向下望去毫无障碍,偶有白的云泛舟碧天。
地面是一座小城,看不清街道,但已经有些小小人影挪动着,时而蠕动。腕表显示时间是四点三十分。空中小姐已经推着小车在走廊上,我伸手拦下,要了一罐咖啡。其实尚不能思考事物,不知方才是否睡着。只是眼前景物凝滞而流动,回过神已经到现在。
我一边喝咖啡,一边到洗手间去。把罐子推进外面的垃圾桶,上完厕所后在洗手台前镜子打量自己。猎鹿帽正是福尔摩斯同款,大衣兜里装着烟斗。眼神憔悴,皮肤粗糙。
之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躺下。时间再次凝滞。
“飞机已经到站了。先生。”空姐坐在我旁边。
“我太困了。”我说,“我这就走,添麻烦了。深感抱歉。”
“不要紧吗?”
我背着包径直走了。穿过机场,抵达我不久前俯视, 曾生活的小城。如今我已经三十七岁,多年前决意离开,如今游子归来。我迈进一家老花店,里面沉郁,看不见花。
“灏?”从花店的阴暗处传来声音。
“是我,回来了,我。”
脚步声从柜台后面转入一个角落,发出琐碎的声音。最后老人从那走出,递给我花束。
“谢谢。”我把钱轻轻地放在她手上。
街道上大多数都是老年人,最年轻的也是中年人。只有老年人的长吁短叹,活泼的欢声笑语无处可寻。穿过死亡,我来到森林。森林的中央,凸起一只土包。
参天大树遮掩日光,抖落斑驳光影。此时已有一束花在土包前。恰好和我手中花束一致。我忽的颤动,我不明白为什么会颤抖,甚至没有料想到。
总之,我不厌其烦地将花一束束抽出,扎入土堆中,终不能触及埋葬土堆里的人。完成后,我从另一只衣袋里拿出一只怀表。表里夹着一缕蓝发,啪的一声又关上。我抚摸着柔滑的表盘,回忆那一束蓝。
一束蓝变成一海举世无双的蓝发,蓝发下是举世无双的人,然而我是懦夫。
沿着花束相反位置走去。树林被郁郁葱葱的竹林取代,一幢老式房闯出。大门已经生锈,一动就吱嘎作响。
我叼着烟斗敲门,阳光猛烈了许多,似乎这附近顿时没有草木了。明明有的,就在不远处。
“唔哈——老人家?大清早可不能去钓鱼,万一着凉怎么办?”一个女孩穿着睡衣从平房走出,平房前的确靠着几只鱼竿,她伸着腰,头发酒红,在阳光下极其碍眼。
“我还不至于算是老人家,才三十七岁呢。”我回答。
“啊!啊,啊。”她仍伸腰,想必很难保持吧?真有活力,今年该二十岁了。二十岁,唉。但愿她能安稳地度过她的二十五岁生日。
“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会回来的。你怎么会不回来呢?为什么才回来呢?”她说。“过去了七年,你今年该三十七岁了吧?”
“我说过了。”
“那你该知道我今年二十岁了!”
“该送些礼物了。”我从包里掏出一本书,以及一只放大镜。
她开门,接过礼物。她凝视着我。我匆匆走进屋里,从客厅分出三个房间,一个是厨房一个是卧室,一个是仓库。客厅左侧是楼梯,顺着上去是二楼。楼上有两间卧室,两间客房。
我直奔其中一间,在门前站住了。门仍散发光泽,门把手也上过润滑油,里面尽管多年无人使用——算来已经十二年。屋内的窗开着,光线很好。书桌上整齐堆着一叠笔记。
多年前我打算解读,然而终究不能。
书已经排好,按时间顺序自上而下。我翻开顶上一本。
“带着小乐来到一处不认识的地方。但愿不会被追到,安,祈祷你仍活着。今天似乎是个重要的日子。“
“遇到一个青年,他很年轻。小乐喜欢他。也许不该多留。”
我不再读, 开始想。
二十岁时,我已经衰老。我无法想象我该如何继续度过人生。城里仍旧熙熙攘攘,年轻人们聚在一起调笑。无忧无虑。
城北有一条河,河太凉;城南有高山,但跋涉太累;城外有树林,我便拿了根绳子去那。
从城门出去,经过各类商铺,尤其是城门后的一家花店,各种花都有,我简直无法想象那些花是从哪搞出来的。该不是魔法吧?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处地方。这里到处是树,阳光都是绿色,身后是树,身前是树。我想,已经是时候了。
于是把绳子缠在树枝上,弄了半天,搞不成个圆环。
天色已黑,肚子也饿,我不免想起了家。虽然我是孤儿,家又小又破,但烧熟的饭好吃,生硬的被窝暖和就。四处跑了一会,哪都一样,跑过森林是另一处森林,接着再跑,仍是森林。
天色全黑,恰好月暗。我已经汗透衣裳,躺在地上,我的汗水聚集在眼眶。
回想起来,一定是某些命中注定,若是我不四处跑动,若是不恰好月光微弱,若是不是她,不是我。
“他的眼睛满盈月光。”
她看到了我眼中的光,并非我的光,正如我凭借他物生存下去。她握着手弩,小心翼翼地靠近,无声无息地到我身边。手弩对准了我的脑门。
“这是什么?”我尖叫起来,“我有双亲!干啥都行,别杀我!”
我立起身来,手弩压着我的脑门又逼我躺回去。较劲了一会,我的力量有些小。
“这是哪?”
“城外。”
“城内有带光环的人吗?”
“那是什么玩意?”
“不,我的意思是我从没见过那种人。请别那么压扳机,万一误触——好好好。”
“抱歉抱歉。让您受惊了。"她说“我才是被人这样用弩指着呢。而且不只是我。”
“回家去吧。”
“谢谢,非常感谢,您真是圣人,世界上再没有比您美丽而宽厚的小姐。再见。”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也许是这个意思。”
“不,是称赞的意思,不是这个意思。再见。”
我跑出一段路,不时回头看看。直到心脏再也无法剧烈搏动,我才停下。运气很好,竟然真的跑回来了。城门散发庞杂的光。
“感谢圣人小姐。”我想。
扭头回看时,树仍是那么立在那,只不过已经只有黑色了。我想和那样的女孩聊天,就算被弩指着——难道弩能堵住她身上那股混杂汗水的香气?
一束圆形光忽然从一棵树后面倒下,倒到一定程度停住。浮空飘起来,缓缓地向这靠近。我听到小孩的哭闹声。
在身后城门的光下,女孩淡蓝的长发,憔悴苍白的面庞,怀中哭闹的红发小孩。
这次她手里没有握着那把手弩,也没有说话,只是停在路边,用眼睛看着我。那双眼睛是蓝色的,在光下像是湖泊。小孩不断地闹腾,她单薄的身体被摇撼,脸和眼睛却在同一处始终看我。
我不假思索地跑过去,背起她,把孩子揽在自己怀里,女孩把手勾住我的脖颈。她的确瘦弱,我觉得甚至没有怀中的孩子重。头发擦着我的脸,那很粗糙,她的脸贴在我的脖子上,也很粗糙还很冷。
之后我又跑,从城门一路跑回家。把两个女孩裹进被子里,从我的小仓库拿出唯一的肉和最好的白菜,给她们做了两碗汤。又蒸了三个土豆,在她们喝汤时,一边吹手一边剥滚烫的土豆。一吃东西小孩就安静了,吃完后她们就睡了。
无论是孩子还是这个年轻的女孩,都很可怜。我这么想。一个人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细微的呼吸声。眼睛死死瞪着门前,假使真有头顶发光的坏蛋,我一定打不过他。但我将扑住他,大声呼喊,直到她们逃走,我才允许死神拿走我的生命。
不觉泪滴到手上,我心间压着巨石。我合拢书页,望向院子里的女孩。从兜里拿出怀表,又放回去。那是一种成为大人的证明。是我永远不能得到而又永远渴求,始终作为我的一部分存在。它已经支配我的过去,以后也将支配我。
即使现在,我也会如此做。即便意义已经削减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