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古巴电厂牛马生涯（5）

古巴炙热的夏季，烤干了我所有的踌躇满志；而那连绵不绝的倾盆大雨，直接吞噬了我的世界，曾经努力在这个世界里建造的一切，刹那间就被摧毁。我站在暴风雨中，看着它们被风吹倒，被水淹没，却无能为力。我瘫坐在原地，看着脚下慢慢上涨的水位，闭上了双眼，等着被淹没......

古巴的雨季极其潮湿和炎热，每天中午都是30多度的高温。宿舍的空调由于缺乏制冷剂，在中午最热的时候难以制冷，活动板房搭建的宿舍，一到中午12点，就像蒸笼一样。毒辣的阳光没有照进这间宿舍，我却汗流浃背，难以休息。舍友牛工由于实在受不了这种闷热，选择在电厂的办公室午休，那里虽然没有床，但至少空调还是制冷的。而我选择了躺在这似牢笼一样的宿舍中，放任这看不见的火焰一点点的侵蚀我。一连过了几天，我竟开始慢慢适应了这种天气，能在这种环境下睡着了。只是每次醒来，衣裳和床单都已被汗水浸湿。刚开始，我还会换掉已经湿了衣裳，到后来，我连换都不想换了，直接把衣服脱下晾在宿舍外十分钟，太阳就能烤干我的汗水。

由于实在太热，我让牛工给我剪了个光头。剪完后，头上倒是凉快了许多，只是工友们都说，我看起来像个劳改犯。可我现在的生活，又何尝不是被发配劳改。或许这里的条件连某些监狱都比不上。工友们都调侃说：“上班就是劳改，下班就是蹲班房。”或许，这就是生活的牢笼吧，我们都生活在其中，只是有的人不自知。

炎热的高温我还能忍受，可倾盆的大雨直接击溃了我。

时间到了五月，古巴的雨季到了。

那是一个中午，牛工和我都在宿舍里休息。宿舍外一直下着雨，噼里啪啦，听雨滴落到屋顶的声音，就能知道这雨下得有多大。我和牛工，倒也没在意屋外的雨，都躺在各自的床上。

“啊！”牛工突然叫了一声。

然后是连绵不断的水流砸到地板上的声音。我立即往牛工的床头看去，我一次看见那样的景象。雨水在屋顶汇集成了水流，漏了下来。一处，两处，三处......宿舍里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漏水，我床头的墙边，卫生间里，牛工床的正上方，都开始漏水。我和牛工赶紧挪了下床，让水尽量不滴在床铺上。我开始拿着洗脸盆去接水，可漏水的地方太多，两个脸盆根本不够，我只好拿着我和牛工的安全帽去接水，可还是不够。我只好在工作群里求助，谁能借给我盆子或者桶来接下水，最后也只借到了一个而已。洗脸盆和安全帽的水很快就接满了，我赶紧倒掉，再继续接水。满了，倒掉，又满了，又倒掉......不知道这样循环了多少次，雨终于小点了。

我和牛工商议一下，说要去修下屋顶。而此时，雨还未完全停止，依旧还下着小雨。牛工冒着雨爬上了屋顶看了下，说是彩钢瓦没铺好，所以漏水了。然后我和牛工就找了几张彩钢瓦，准备给漏水的屋顶铺上。而这时项目经理钱泽宇从他的房间里出来了，我想他的房间应该没有漏雨吧。钱泽宇说了几句虚情假意关心的话，我现在想起那张脸就觉得恶心。我从未觉得一个人的面容，能恶心到这种程度，但我尽量压制着那种情感，不让它出现在脸上。

钱泽宇就看着我和牛工在那里修理屋顶。我把彩钢瓦递给在屋顶上的牛工，可是实在太重，我送不上去。钱泽宇就把宿舍隔壁的朱工叫来帮我们。然后钱泽宇就走了，留下我和牛工还有朱工一起修补漏水的屋顶。我们一直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牛工说：“今天就先这样吧，应该没问题了，剩下的明天再修。”

幸好那晚没有下雨，给了我和牛工时间。只是那晚睡的不是很好，因为屋里特别潮湿。

第二天，我和牛工继续用彩钢瓦修补漏水的屋顶。我们多加了几块彩钢瓦上去，然后调整了彩钢瓦的位置，又找了几块大石头压在彩钢瓦上，修补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那天我上中班，也就是下午4点至晚上12点上班。到了晚上七点左右时，又开始下雨了，比第一天的雨还大。牛工发消息给我说没漏雨了，听到这消息，我也算是送了一口气。可半个小时后，牛工又发消息给我说，又开始漏雨了，而且比第一次还要严重。说我的床上方也开始漏雨了，但牛工已经帮我把床挪了下位置。

我和牛工一起努力修补的屋顶，还是被无情的击穿了。

一直到了晚上十二点下班时间，都还在下雨。当我打开宿舍门的那一瞬间，我被那场面震惊到了。一打开门，一股潮湿的气息就向我袭来，整个宿舍的地板上全是水，屋顶也还在滴着水。牛工的床头也还在滴着水，所以在床头放了一把伞遮挡滴下来的雨滴。是的，他在打着伞睡觉！牛工还在双人床的上铺放了两个盆用来接水。我的床也是湿哒哒的，可我别无选择，也只能躺在这湿透的床上睡觉。

关了灯，我心想：今晚就这样吧，先睡了吧。

啪！我一个翻身，床塌了。

我立马起床开灯去看是什么情况。准确的说不是床榻了，而是地板塌了。由于地板一直被雨水浸泡，变得很软，所以直接塌掉了，然后床的一角陷进了地板里。

“小杨，明天再弄吧，先睡吧。”牛工对我说道。听得出来，他真的很疲惫。

“哎，明天去给钱总说，我不干了，这条件太差了。你先睡吧，哎。”牛工说完这句话，就没再和我交流了。

由于床的一角陷进了地板里，所以整个床都是倾斜的，我也就又躺回了这床上，床头的墙边也还有水流顺着屋顶往下流。可我真的累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过了没几分钟，突然我耳边听到个什么声音，然后本能地用手摸了一下，那东西突然就窜走了。那是一只老鼠！虽然没有灯光，但我很确信那是一只老鼠。这老鼠顺着刚才塌掉的地板上的洞，爬到了我的枕头上！

我是真的睡不着了，我真的很怕被老鼠咬一口。我问牛工：“我能开着灯睡觉吗？”

牛工只是嗯了一声，他也被这样的日子给折磨到精疲力竭了。

那一晚，我第一次那么怕黑，宿舍里一直开着灯，我也不知道我是何时睡着的。也许那一夜，我根本就没有睡着，只是为了逃避现实，假装睡了过去。只感觉那一夜是那么漫长，那么难熬，我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地板塌掉的那一刻，我的世界也崩塌了。

我世界里的一切，在那一晚都被一场雨给摧毁了，被一只老鼠给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