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少女千叶(七环女儿)13:二人的固有能力,雨天的对峙,恶魔与神使,千矢
晓美夜的起床气一直大的厉害,简直就是天生的。以至于圆焰打她小时便没敢喊过她起床。不然的话家里一阵狂风骤雨,不知道的还以为屋子里闹魔女了。按杏子的话说,这小家伙若不自然醒,这一天就没法活。所幸小夜虽然动不动就喜欢跑千叶和麻美那,但每天都睡的很早——在树上过夜也是如此——即使自然醒,也起的不晚,总能在第一节课铃打响时,于老师眼皮底下晃悠悠的进教室。再加上她成绩向来不错,也就没人管了。“谁也不许在晓美夜睡觉时喊她”也被认作是理所应当。
除了一个人。
即使是杏子,也闹不清楚沙耶香一而再再而三的“骚扰”小夜,究竟是故意的,还是纯粹记性不好。每当小夜睡了,而沙耶香又恰巧过来的时候,圆焰二人的心里都会响起一声“噔噔咚!”无论再怎么提醒“夜那孩子睡了,咱们小声点。”只要稍稍移开视线,下一秒,卧室里就会传出一声哀嚎:“尼玛的怎么又是你啊啊啊啊啊啊!”
“哎呀小夜夜大白天的有什么好睡啊,来让阿姨抱!”
“你不走我锤你了啊啊啊啊啊啊别别别挠我哈哈哈哈哈!”
“芜湖芜湖,小夜夜的腰可真肉乎~”
然后沙耶香就感到背后射过来一股杀人的目光。
外面的新人烧酒们怎么也想不到,她们崇拜的美树前辈和晓美前辈,在外战斗英姿飒爽,在家躺地上扭一起扯对方脸就跟俩小学生一样……
刚开始小圆还会喊:“不要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后来便干脆一言不发,到厨房里找找有什么零食,拿出来边看边吃……
其实真要小夜说实话,除了搅她睡觉外,沙耶香阿姨对她是真的不错。有段时间,圆焰因为一个紧急事务赶往神滨,似乎是两个很熟悉的阿姨那边出状况了。而小夜又在独自一人的时候遭到了魔女的伏击。于是那段时间都是沙耶香接她放学回家。
“喂,不用每天都来的。”
“嘿嘿,能和可爱的小夜夜一起回家,怎么能放过机会呢?你妈妈小圆当年可是要做我老婆哒!”说着蹲下身从被后一把抱住小夜。
“哇!住手啊!”
“一模一样的头发啊!可爱的家伙,今后当了谁的女朋友我都舍不得啊。男的女的都舍不得……仁美别咳嗽了附近没……”
夜感觉沙耶香胸膛里的什么收缩了一下。蓝色的长发低垂在她的脸颊上,痒痒的。明明是放学的时间,周围的街道却是又空又安静。毕竟过了那么多年了,快速回家的方便法门多的是,也就沙耶香这样的阿姨还执着于牵着小夜的手,慢慢的走在夕阳下的人行道上。
唉,居然过去了那么多年吗。
“你都长那么大了。”沙耶香摸了摸夜的脑袋。夜看着沙耶香的眼睛,感觉里面有什么水汪汪的东西闪着光。但沙耶香的眼角没有泪珠,眼圈也不红。
“今晚杏子给你做好吃的喔。”
“嗯。”白天余留在夜心头的烦躁被不知什么洗刷掉了。和沙耶香阿姨一起静静的走,向夕阳告别。刚刚的打闹彷佛发生在别的平行宇宙。
也就是那一刻,夜突然明白,时间会带走一些东西。时间一往无前的奔跑,一些点滴的美好回不来了。投影在心里的记忆,彷佛是时间这个匪徒最后的仁慈。
“真是一穷二白,留点给你吧。”劫匪把钞票扔在地上,扛着一麻袋东西大摇大摆的走了。她一脸茫然,呆坐在空荡荡的屋里。在夜的想象里,那个“她”有时是圆,也可能是沙耶香,是麻美,是杏子。至于焰,总感觉她被来来回回抢了好几遍……
一往无前的时间……“宇宙在不停的熵增。”孵化者道。“随着时间的推进。一切都迈向混沌。”
熵增。混沌,混乱不堪。确实,既然是来打劫,屋子自然被翻箱倒柜。同样是因为打劫,没有在临走前把屋子整理好的必要。“只能由我们自己整理。”夜心想。“所以闹出了这么多事,无非是想整理被打劫后的屋子……而且还未整理完,劫匪就来杀回马枪……”
不胡思乱想了。能吃到杏子阿姨的饭,好棒。
那段时间,每晚都在沙耶香和杏子家吃的老饱。
再后来,与千叶分开,她没有回头。不是不想回头,而是没有信心从劫匪手里抢回那个比自己高一头,心思却比谁都单纯的家伙。时间在黑色的面罩下露出霸道的表情,把千叶,焰的麻花辫和眼镜都打包成一团,嗖的跑走。跑的好快。
千叶被命运刮到了自己够不到的地方。但她依然想把千叶找回来。找回来,抱住那蓝发的脑袋,说出因为自尊和害羞一直没能出口的话:“没关系,有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
把你找回来……
“在这!”她大喝一声,朝着它的方向回身一击。黑黝黝的枪管横向扫过180°,搅动空气,发出“砰”的爆裂声,不远处被固定在桌子上的玻璃器皿随之出现了裂纹。可它却闪开了。身子一弯,如一道立体的影子蹿到房间的另一头。它抱着双臂靠在墙上,透过伪装笑眯眯的看着夜,眼神却是冷冰冰的。
夜将两柄枪的枪管在面前交叉,作防护状。可它却没有攻过来。
不进攻,就是不进攻。这个家伙,自始至终在闪避。速度之快让人奈何不得。时间一久,夜倒反而显得被动。而且夜也隐约察觉出这底下所掩盖的意图。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开一枪,只是用枪管攻击。不过被坚硬的金属圆柱打到那也是非同小可。
既然是在试探自己,那恐怕是不知道自己的路数的。现在自己攻击停下,故意做出被动防御的样子停滞在原地,它却不借着这个机会反攻,似乎也间接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可是看着它松松垮垮的靠着墙,多少有点淡定从容的意味。也不能排除它早已调查清楚一切,只是在戏耍自己……
“无聊的鬼抓人该结束了。”夜静静道。“不要故弄玄虚,我能感受到你的魔力。”
“晓美小姐很想一决胜负。这便是急性子。”它开口了。果然是女声。声音的音色有些熟悉,却因为其中某种死气沉沉的东西而面目全非。“可晓美小姐又如何知道这股魔力究竟是谁的呢?”
“……”
“是温暖的魔力。很亲切。若在体会的过程中,剔除其中的异于平日之物,晓美小姐也会对此感到亲切。”
夜还是不语。它的说话方式有种怪异感。停它说话就像有人把什么不契合的东西塞进自己耳朵里。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呼。”夜深吸一口起,平缓心绪。刚被吵醒时的愤怒渐渐熄火,她试着将眼前的一切梳理起来。好,姑且如它所说,那个魔力不是它的。那是谁的?魔力在接近,而它又觉得亲切,莫不是它的援兵。可既然是它那一方的,又何必说我会对此感到亲切?难道说它也许不是敌人?那么之前对我动的手脚又如何解释。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我只感受到了除我之外的一股魔力。是的,只有一股。我的附近,只有一股魔法少女。而若不是它的,而是除它之外,可能是援兵,也可能是其他身份的另一个个体……那我应该感受倒两股魔力。它一份,外来者一份。也就是说,它在撒谎……不对,我的确,能感觉到那股魔力里有一股由远及近的动向。是的,在接近,在从外面的地方赶过来,而不是一直再这个房间里。可若它没有说谎,那它自己的魔力呢?
难道它不向外散发魔力?难道,它根本不是魔法少女?可是身体素质能达到这种程度,除了魔法少女……等下,就算是魔法少女之外的存在,也会向外传播能量之类的东西,只要在活动,有消耗。就算不是魔法少女,那么自己也应该在刚刚战斗的时候,于空间里感受到陌生的什么。毕竟即使是普通不过的人类,做着不动也能散发热量……
可是没有。刚刚什么都没有。它从自己身边闪过,连风都没带起。就如一个重物砸到水里,却连基本的涟漪都没泛起……
它到底是什么?
而且说到那个赶过来的存在,是的,那个的确是个魔法少女。但是与其说是“赶过来”这样的主动位移,倒不如说是被动被拉扯着,拖曳着……而且随着距离接近,其中似乎好像真的有一个熟悉的轮廓清晰起来。
它甩了甩脑袋,伸手在脸上揉了一下。伪装如蜡油般融化,露出了女孩儿的脸。集中在后脑勺的长直发重获自由,披散在肩上。
夜看清了它的脸。
怎么可能!
不,晓美夜,你过于惊慌了。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这是敌人惯用的伎俩。不要被骗了……
夜张开嘴,想说出“套着几层脸,恐怕不是滋味吧”这类话可她却与它的眼睛对上了。
心脏几乎是停了一下。
夜很清楚自己看的不是什么美杜莎的眼睛。它的确只是很客观的将眼睛的形象展露出来。夜感受到的,是最纯粹的恐惧。在意想不到的时刻,见到了意料之外的恐惧之物。生物本能的恐惧。
那个眼睛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形象。不是双眼暴突。不是遍布血丝,也不是一团浆糊。就是一个眼睛。远远看过去,无法确定细节,但作为一个眼睛似乎无可厚非。可总感觉里面少了什么。夜想起几年前,自己在油管上看到了一个从中国转载过来的视频。那关于一个中国饮料,好像叫旺……什么奶。视频里的人闭着眼,在眼皮上涂油彩,模仿饮料罐子上的小男孩形象。那个视频看的夜呼吸困难。
恐怖谷……
夜想上前近看。看看那双眼里究竟少了什么,以至于让自己的心智跌入恐怖谷的深渊。但她不敢向前了。在未来,一个魔法少女若对魔女怕成这样,必然会被认定为不够格。但此刻眼前的既不是魔女也不是魔法少女。恐惧的源头不再是互联网的牛奶饮料视频,而是存在于眼前的实体。身体超乎常人,却摸不清具体实力的实体。而在外面,还有另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存在接近。夜无法想象两者会合后会发生什么。
它牵动嘴角的肌肉,对着夜笑了。
夜扣动了扳机。
夜不能指望自己脱离恐惧。而在这种状态耗下去,自己弹药有限,枪也无法通过魔力复制……迟早要暴露。而她对对方还一无所知。纵然不知道这一枪打下去,夜还是赌了。
它闪开了。一如刚刚。子弹爆破开来,在墙上轰开一个洞。夜冲出去了,也不管什么路径,只要眼前有墙,便用戴着指虎的手一拳打开,完全呈直线往前冲。
无暇顾及它有没有追过来。不过以它的速度,要想追上来恐怕很容易吧。
也许关于它的事情与整个局势攸关。但这已经是自己能力之外了。她必须找到千叶,必须……
走廊里倒了个人。
夜的动作几乎凝固了。
从开打以来(虽然它一招未接),整栋楼警铃大作,而战斗的范围也没离开过那个房间,该撤的人应该都撤走了啊。
晓美夜你不该停下来,那玩意随时会追上来。你现在必须找到小千。你们必须接头……
“救命……”
“啊,该死!”夜一咬牙,折回身。
“太……太好了……”倒地的女子捂着伤腿,激动的看着夜。也就是这个时候,那个不断接近的魔力消失了。不是退却,而是倏的消失了。夜回望自己跑来的方向,被打穿的墙壁将一条条相邻的走廊联通在一起,直通往刚刚战斗的房间。警报灯光将这路径染成一片红。通路空荡,寂静。不见活物,不见它的踪影。
就这么放过自己了?夜醒来时可是抱着无路可退的准备的,哪想此刻虽然狼狈,却轻易的打出一条退路。过于轻易了。也许它早已追上来,只是潜伏在附近。不过既然已经停下来,那忙手忙脚也意义不大了。她低伏身子,慢慢靠近那受伤女子。
女子疑惑的看着夜谨慎的样子,微微发抖,没有一丝暴起攻击的势态。与它相比,那挂着泪珠的双眼简直充满人味。
够近了,夜猛地往前一冲,抓住衣领将女子提起来,用指虎锋利的边缘在她脸颊一划。血像一条红线般渗出来。是血肉。实实在在的血肉。不是假脸,不是伪装。
夜确认完毕。而那女子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张开嘴,作势要叫。
“不要害怕,我是来救你的。”夜捂住她的嘴。“抱歉,刚刚是不得已而为。我这就带你出去。”
女子点点头。夜将她背在身上。以她平时的小身板,绝背不起这种体格的人。看来自己的固有能力多少还是有点用处。
“我有急需要去的地方。等位置足够安全,剩下的就靠你自……”
“为了不相干的个体,而把自己置于不利的境地,甚至能战胜理智。善意真是神奇。”
压力排山倒海的涌上后背。那熟悉却带着死气的语声在耳边回旋。夜动不了了。
它果然不会放过自己。一开始,便不存在所谓的退路。戏弄瓮中之鳖罢了。夜痛苦的闭上眼睛。
后颈感到一阵重击,夜痛的脑内排山倒海,无数零碎画面闪过。
她居然看到了麻美,关切的把手搭在自己肩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己第一次发动固有能力的那天。
“我只能改变自己的体型。让自己瞬间长大。”夜懊丧的摇摇头。“这有什么用啊……”
“可变身后,你的各项体能提升很大。你母亲当年的问题可比你严重的多。”麻美道。“不用担心,小夜。”
画面一切。麻美将手中的丝带凝结成燧发枪,双手握住枪的两端。发力。夜感觉枪身像暖气片一样散发着热量。被麻美握住的地方泛红,宛如烙铁。枪身颜色变深,变黑。最后慢慢冷却。
“给你的,小夜。”麻美将加工后的燧发枪捧到小夜胸前。
“麻美老师,这是……”
“这把枪现在不需要我的魔力来维持,可以独立使用。虽然无法复制,弹药也有限,但威力却比以前更甚。弹药用尽了,尽管找我来要。枪械相关你已练的很熟,我相信你能使用好它。我之后再帮你做几个。焰说过,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走盗军火的老路。”
“可这终究是麻美老师的……”
“傻孩子,人的成长都是有过程的。我最开始只会盲目的挥舞丝带。你猜猜焰最开始用的是什么?高尔夫球棍。这个你先用着。我相信,你以后会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属于自己的道路。
从那之后到现在……究竟过了多久了。
对不起老师,我是个差劲的学生。
对不起……
夜失去了意识。
千叶醒了。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调整屋墙壁上的时钟。下午一点。13点……
13。一醒来就看到了“吉利”的数字啊。
但转念一想,这儿可是神滨啊。打西边来的那一套在这算不算数也未可知。于是千叶拼命在脑子里搜索,13在日本的文化里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嗯,毫无结果。也许有,只是自己不知道。但无论有没有,在千叶都是毫无结果,毫无意义。于是,13旁边的意义空位又被那个被小说和电影玩烂了的宗教故事占据了。
一点就一点吧,下午就下午吧。只是过饭点了……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醒过来啊。好想和大妈妈小妈妈好好吃顿午饭啊。还有鹤乃师傅,小姨妈,纱奈阿姨,锤子姐……我好想你们……话说小妈妈会不会给调整屋打电话来,等下,调整屋有电话吗。有还是没有啊。想不清楚。从小就和这个地方打交道,到头来居然搞不清有没有电话。话说大家好像不知道我去调整屋了……那哪怕是有电话也不会打过来了。没有人找我。没有人……
“千叶!”御魂的喊声把千叶拉回现实。清醒了,意识的次序回来了。虽然还是很疲倦,但还是不要睡回去为好。那恶魔说的对,次序乱了,就会被消极的想法包围。
千叶眨眨眼。视线清晰了,御魂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拉回来了,千叶。”
“调整师……拉回来,什么。”
“没什么,只是庆幸你已经醒了。”
千叶费力的撑起身子,疑惑的看了看御魂。调整师的话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吗?算了……
周围好安静啊。
“桃子阿姨吗。”
“桃子回去了。”
“躲在帷幕后面算回去吗?”
“……”
“桃子阿姨,我知道你在那后面。喂,你们说话啊!”
千叶从床上跳下来,膝盖一软,险些摔倒,被御魂扶住了。千叶想把御魂的手甩开,但看着御魂的双眼,还是作罢,疲软倒在旁边的椅子上。眼神中发自内心的关切是藏不住的。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继续蒙在鼓里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调整师,告诉我吧。”
“没有什么。”御魂的声音有点发颤。除了妹妹出事,她从未向现在这样乱了阵脚。“你只是又差点睡过去了。就像高原上不要轻易睡过去……”
“调整师,听着。求你了。”千叶捂住脑袋。她的头很痛。她接近全力保持平静。“昏过去的时候……就这么说吧,我的意识处在一片混沌中。但我在混沌中却偏偏清晰的知道自己在昏迷。身体再告诉我,到极限了,暂时关机。所以我也在混沌中等待。但是在等待尾声的时候,出现了具体画面。不是混沌了。非常清晰具体。但我很确定那不是做梦。做梦感觉不到魔力。当然也可能是我梦见自己感到魔力了。但我看到她了。小夜。你看过我的记忆吧。小夜……”
“那个孩子。我知道。”御魂无奈点点头。就像一个作案证据被发现的犯人。
“我……”千叶绞劲脑汁。虽然她确信那不是梦。可那个画面却像梦一样,即在她醒来的那一刻,于意识中淡化,扩散。她想乘着自己苏醒没多久,将扩散开来的东西聚拢在一起。虽然没有直接的依据,但她却强烈的感觉,若将这个画面忘掉,她不仅会后悔,接下来也可能会有麻烦。
“小夜,她回来了。是的,我确信。因为只有这个年代的房间会是那个样。所以我才会很在意。她很恐慌。她是个很勇敢的人。我很疑惑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她怕成那样。她站在那,摆出防御的姿态。她在和什么东西对峙。姑且是个人形吧。因为我正对着小夜,所以只能看到那个东西的后背。看起来是个女人。那体格说是女孩也行。只是那个背影有股熟悉感。披着头发。灯光太暗,看不清发色。但我还是忍不住用“那东西”来形容。明明看上去是个人,但是意识却非常排斥这个理解,觉得很别扭。调整师,其实这些你也看到了吧。我昏过去后,你又触碰了我的灵魂宝石。“
“是的。我碰了。”御魂点头。“为了把你拉回来。不然会很不妙。”
“是的。拉回来。我当时的确感觉很被动。感觉被什么拉扯着。然后我发现眼前的画面在放大。我离那个东西越来越近。我是被拉扯向它。我觉得它并没有刻意在吸引我。就像星体接近黑洞后,便会被吸进去一样。自然现象而已。调整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时你昏过去后。我和桃子便是等待。仅仅是等待。但你快要醒来的时候,身上的魔力突然爆发了。”
“我身上的魔力爆发了?躺着?”
“准确来说是大量魔力溢体外,可魔力非但没有扩散,反而像线一样凝成一根。箭一样射向某个方向。可在干涉后,我发现不是射出去,而是被什么力量扯出去的。就像在披萨的芝士上揪住一块,往外拉……抱歉,当时的场景很抽象,除了用一系列比喻,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有一个很具体的地方。那就是调整屋在那一段时间,和远处的某个地方连接起来了。被你的魔力之线。千叶,我知道的只要这么多。我也不是有意隐瞒你。我只是怕是知道后,会立刻赶往那个地方。我理解,那个孩子对你很重要,但此刻还是不要与那个东西接近为好。我无法知道它有没有离开。先保护好你自己,千叶。”
千叶想说一句“可是”,却不知“可是”后该接什么。二人陷入了沉默。
她们都看到了。在御魂把千叶来回来的时候,就在画面淡出的前一刻,她们看到晓夜冲了出去。它站在原地,静静的端详着夜远去的方向。一动不动,直直的站着。千叶从没见过一个人能站的这么直。直的像个雕塑,像个蜡像。
它突然转过脑袋,双眼直直的看着千叶的视角所处的方向。转的那么突然。脖子以下甚至都没有常人转头时会有的偏移,而是依然定定的,僵僵的。那脑袋转的简直像瓶盖。
御魂和千叶看清的它的眼睛,它的脸。确实是一个很可怕的眼睛。可单单如此不足以让夜害怕。毕竟与魔女对抗的魔法少女,时刻做着“鬼知道自己的敌人会长什么样”的准备。制造恐惧的同谋,是与眼睛搭配的脸。是的,一张脸,正常的脸。若搭配一个双其他的眼睛,恐怕算的上俊俏。而那双眼搭配别的脸,顶多是让人感到不适,却无法在夜的心里唤起如此深的恐惧,以至于无法战斗。这恐惧尤其是会在夜的心里唤起。还会在……
那不是一张陌生的脸。
千叶捂住自己的脸。虽然看清了,但光线终究暗。画质不好。也许是看错了吧。永远不要相信你在低画质中看到的东西。更何况,就算自己没看错,那东西顶着这张脸也无法实现应有的目的。也就是没有意义。
好吧。
“调整师,你听到那个了吗?”
“什么?”
“在最后那个场景。最后的最后。它看着我们。”
“也许只是恰巧把头转到那个方向了。”
“它说话了。”
“嘴唇好像是动了一下。”
“看来你没听到。”
“我感觉有一个短暂,模糊又细微的声音。听不清。”
“我听的很清楚。太清晰了。声音也不小。就像有人把嘴凑到我耳边。‘在看吧,千叶。’它是这么说的。”
沉默。
“你一直在看着我的灵魂宝石。”千叶打破了沉默了。“探查了我都记忆,将我连接到平行世界。灵魂宝石被你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你恐怕对里面的一些东西很好奇吧。”
“是啊。很好奇。但并不仅仅是因为那是未来改良过的灵魂宝石。也并非因为是原生魔法少女的灵魂宝石。即使跟和你同时代的魔法少女比,你的灵魂宝石依然很不一样。灵魂宝石,说到底是储存我们意识和魔力的容器,是我们的本体。所以再怎么变化,我的里面装载的都是关于我自身的一切,彩羽的里面装载的则是彩羽自己。只能是这些。而你的宝石里,却有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对。被隐藏在最深处。如果仅仅是探查我的魔力,那么感觉不到如何异常。可只要像你这样的调整师微微深入,便一览无余。”
“我当时还以为,纱奈过来了。可能量的源头却来自你内部。我在一片蓝色和樱色的空间里,看到了数个深绿的盾牌。高大又厚重,围成一圈,外面缠上铁链。里面似乎锁了什么。而且虽没生锈,但也有一些陈旧的痕迹。似乎放在那很久很久了。”
“何止是很久。十五年啊。里面锁的,是我的固有能力。”
御魂的眼睛微微瞪大,但表情却没变化。这的确很令人惊讶。不过也算为数不多合理的解释。说起来,自始至终,还真没见过千叶使用能力。
“不然,我的名字为什么叫七海千叶啊。”千叶叹口气,似乎很疲惫。“我刚穿过来时,第一个见的,就是这个年代的纱奈阿姨。我告诉她,小妈妈生我时大出血,她帮了大忙,所以我的名字里带了她的“叶”。但我没有告诉她更多细节。小妈妈为什么出血?就是拜我的能力所赐。”
“原生体在胎儿时就能使用能力了?”
“不不。还是要花时间去发掘的。小夜在初中时才搞明白自己的能力。不过结果于她不是很理想。而我……我的能力,是大妈妈和小妈妈的结合体。”
“彩羽的能力是治疗,八千代的能力是继承。我无法想象这两者结合,会带来伤害。”
“治疗和继承结合。不就是通过继承治疗吗。”千叶苦笑。“继承什么,能治疗他者?”
“难道……这也太……”
“是啊是啊。继承伤痛嘛。你身上被魔女捅了口子,没关系,口子到我身上,血我来流,你完好如初。胳膊折了,不用花时间恢复,看,我胳膊断了,你现在举杠铃都没问题。事情就是这样。而且这个能力,差不多是被动的。我的想法不算数。就像大妈妈,在全然不知情的状态下继承,不然她也不会在认识小妈妈后才知道自己的能力。”
“那伤害的可有继承范围?”
“自然的。不然我还怎么活?其实跟大妈妈那个差不多。因为是被动能力,不需要我发掘就能自己发动。本来是没想那时候把我生下来的。应该再过一个多月的。可能那天我固有能力发育出来了吧,小妈妈挺着肚子好好的,结果突然倒地上了。她说肚子感觉像被踹了一脚。而几公里外的锤子姐就是在同一时刻被魔女打中了肚子。”千叶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鹤乃师傅第一时间想到可能是被动固有能力的问题,而你则把具体的能力查出来了。谢谢你们。不然我就不可能来到这个世上。”
“可是按道理,你根本就没法被生出来。彩羽受伤,你继承,彩羽的伤口消失了,你还在里面,却受了伤。胎儿受伤影响母体,母体再把伤痛转移给胎儿,如此循环,恐怕……”
“恐怕会烂在小妈妈肚子里啊。直接说,没关系的。而且灵魂宝石会黑。发动能力耗能量,受伤耗能量。同时承受着两倍的消耗,幼体的能量又小,黑的很快。本来打算身体不要了,只取出灵魂宝石。但恐怕根本赛不过污秽积累的速度。而我的宝石一旦在小妈妈的肚子里全黑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御魂倒吸一口起。这个高个少女实实在在的坐在她面前似乎变成一个难以置信的事。起码看起来,她是这么想的。
“起码,小妈妈要活着,不是吗。而且大家都尽力了。所有人第一时赶感到,你和鹤乃师傅短时间得出正确答案。对于我,你们至仁至义了。这孩子不能要了。虽然取不出来,但施加能量从内部摧毁还是做得到的。可小妈妈做出了她的选择。”
“彩羽她……”
“将她的治疗能力施加在我身上。因为肚子上的伤口必须维持住,不然不足以把我取出来,所以必须在伤口还未在我身上扩大时治好,也就是源源不断的把能力施加上去,一刻不停。也就是持续受伤,持续治疗。小妈妈在开刀后就没停歇过。”
“一边施加能力,一边还要动手术……”
“你想象一下,肚子上裂了个大口子,不停流血,然后你还要在这种状态下躺着举千斤重的杠铃。大出血就是这么来的。当时大家根本不同意,怀孕的状态下战斗和使用能力就很危险,更何况生孩子的时候。可是小妈妈说,这不过是普通人类的标准,魔法少女的身体可以承受的住。不然我早成死胎了。大家说这个孩子活着也是受罪。小妈妈说魔法少女现在都能控制魔女化身,改变灵魂宝石的结构了。那么改变固有能力也不是不可能。论执拗,谁又拗得过小妈妈。当时根本没有时间转移到手术室了,直接在三日月庄就地取材。”
“恐怕没那么顺利吧……”
“是啊,灵魂宝石都黑了。呼子鸟若出来,没有小妈妈的控制,可能会为了保护主人杀死我吧。这次是真的尽力了。鹤乃师傅回忆时是这么说的。似乎真的没别的半法了。连她都想不出来了。可是纱奈阿姨上了。她……她与小妈妈连携了。就在那个时候。”
“……”
“不用猜了,有你的功劳,调整师。你是被牵出来的马,不得不跑。在你的帮助下,才能达到如此的连携效果。年轻的纱奈听了我的描述,以为她帮上忙是因为她是医生,其实完全不是那回事。我可以战斗。武器啊什么的都能正常使用。我一直对我的敏捷和速度很有自信。但说到底这都是身体素质上的。我终究用不了我的固有能力。也不该用。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魔女化身是不完全的,有翅膀和尾巴或许已经足够,但中心处根本成不了形,一片混沌。就是这样。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千叶了吧。纱奈阿姨的盾一直在我宝石里,保护着我。大妈妈说纱奈阿姨是家里的座敷童子,可她对于我,却是守护神。”
“所以说彩羽和八千代最后还是没能改变你的固有能力。”
“改变不了。定死了。就算能开发魔女化身系统,改变的了魔法少女体系的格局,也无法改变区区个人的固有能力。灵魂宝石的内容物是我们自身,固有能力是我们自身的一部分。为什么固有能力都跟大家的愿望有关呢?”
“那天生的固有能力更是关乎……”
“是的,我自己。人不是机器。也许可以控制,可以屈服,但有些深层的东西无法扭转。你现在还想毁灭神滨吗
“不那么想了。”御魂摊手。“虽然受了不少罪,但也认识了于我来说很珍贵的人,不想把她们跟着毁掉。不过我终究还是没有战斗力,只能当调整师。学校什么的也完全不想去。的确很难扭转。你说的对。可是小千叶,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你跟我说了那么多,句句心里话,却没有一丝向我敞开心扉的意思。简直就是隔着一层玻璃向我展现你所拥有的,却没有一丝打开窗口让我进去的意思。”
“呵呵。”千叶一声干笑。“调整师啊,你说,我为什么非得叫七海千叶不可。”
“你明明给我解释过了。”
“解释,哈哈。七海是大妈妈的姓,‘千’也来自大妈妈。‘叶’是纱奈阿姨,她保护我免受固有能力的伤害,我的本体里有她的一部分。真是逻辑清晰,条理分明。那小妈妈呢,我的小妈妈去哪了?”
“千叶,我什么都不知道。千叶。”
“我来的时候,你说你做了个梦,头疼。我一来,你就知道要做什么。一切都安排的仅仅有条,简直就像干过好几次。一件其他调整师根本就没干过的事。然后你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千叶!”
“你当时看我的眼神,和我传回来时,大妈妈小妈妈她们的眼神不一样的。看到穿越回来的,未来可能认识的人的眼神,和面对早已认识的人的眼神,那完全是不一样的。更何况你做了什么梦,知道了什么,为什么只有你做梦了,你只字未提。既然能做梦,大家都做,可不方便?”
“小千叶,那是因为我的职能!我只是得到了一些必要的信息。除此之外,我知道的没比你多多少。”
千叶拿出自己的灵魂宝石,举在调整屋的灯光下细细端详着。“我的灵魂宝石的不同之处,可不是调整师微微探查就能知道的。如果没有纱奈阿姨在,你里里外外把我看个遍,也不过是把那些盾牌当成小杂质。我没有透露更多信息,你便将它的不同之处说的透透彻彻。你在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但我也没有知道的更多,不然,从你跟我说‘调整师稍稍深入就能看明白’的时候,我就能意识到……”御魂说到半截,突然意识到自己承认了什么。在自己与这个女孩之间,有什么整个的颠倒过来了。
“既然如此,何必装作不知道。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知道未来的一些事,有何不可。那个东西对我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你的魔力当时差点乱了,完全随着它的声音在颤抖。你把我拉回来了,我很感谢你。你说你什么都没听清,可你又怎么会因为一段模糊不清的声音吓成那样。”
“千叶,抱歉。”御魂肩膀一跨,似乎颓下去了。“我只是在你的记忆里,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未来。我只是方寸乱了。”
“方寸乱了,骗人就错漏百出了。我知道你以前干过什么。你个两头吃的商人!”
“千叶!”御魂身子发颤,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千叶伸出手,手速飞快,食指点在御魂上唇前面的空间里,离得那么近。后面的帷幕开始晃动,御魂举起一只手,制止的要出来的桃子。
“没事的,千叶,我冷静了。”
千叶收回手,软软的靠在椅子上,捂住自己的眼睛。
“御魂阿姨。从小到大,你帮了我很多很多。以前是,现在也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但对不起。我没法相信你。很久以前,我便在无意中听到过你们在争论我的事。我听不清具体的。但从只言片语可以知道是关于我的。你们很担心我。但被当成一个脆弱之物对待,是很不好受的。我第二天问你到底怎么了。你却说你们是在讨论附近商店打折。我很伤心。但我觉得你们有难处。我应该理解你们。都是为我好。我一点都不生气,我只是伤心。”
御魂不说话,只是摘下了自己的手套。
“如果这只是一个青春期的孩子闹别扭多好啊。我十五岁,懂得很少,傻事倒做的多。幼稚的很,蠢的很。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一切都在正轨,大家都很幸福。可是大妈妈她……哈哈哈……”
千叶把手拿开。里面干干的,没有泪。但那片樱花色下,却盛满了无尽的悲哀,看的御魂心都碎了。
“我生出来时,健康又饱满。皮肤光滑,根本就不像刚刚受过伤。纱奈阿姨是这么说的。她说她从没见过这般健康的婴孩。可小妈妈却血肉模糊了。我很爱小妈妈。她从没有因为这个,对我有什么要求。没有我生你时付出那么多,你该怎么怎么样。也没有因为我是盟主的女儿,我就该做到什么。她只希望我幸福快乐,作为一个孕育在地球上的生命,好好活下去。我们娘俩感情一直很好。一直。我和大妈妈当然也很好。但大妈妈的心,我走不进去。她很温柔,也很有趣。但直到她离世,我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晚上,我被一个噩梦惊醒了,我看见大妈妈就站在我床边看着我。你能想象她的眼神吗。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比这更凄惨的眼神了,简直就像在看一个即将被扔进油锅的兔子。然后她一把抱住我,哭了很久很久。”
千叶不再看御魂,低下了头。“御魂阿姨,你知道那天,我做了什么噩梦吗。”
“千叶……”
“有一个长着死人眼睛的家伙。对,死人的眼睛。它要把我拉走。那感觉,和今天好像。我不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感觉了,不是第一次,很久以前,我就闹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现实。大妈妈那样看我,不是因为我的固有能力。我过的很好。她的悲伤,源自于我身上的别的东西,我不知道的东西。”
“千叶,你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只是命不好!”
“那你怎么解释那个东西会长成那样。”
“看错了,都是看错了……”
“只有长成那样,才能把小夜吓到那个程度。你知不知道恶魔都对我说了什么?说的那么委婉,可真够煞费苦心了。是啊,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真希望知道这些,我能保持冷静,不会像另一个世界的麻美阿姨那样,把大家都嘣了。可是现实如此,我除了接受还能怎样。御魂阿姨,我到底是什么。盾牌后面的,真的只是我的固有能力吗?”
“你只是一个孩子,普通善良的孩子。一切都是巧合……”御魂没法在往下说,她要哭了。
千叶看着御魂的眼睛。“对不起,御魂阿姨。我今天,很无礼。我不要求知道更多。既然连恶魔都不告诉我,也许是时机真的没到吧。但我至少想知道,小夜出现的地方究竟在哪。我之前什么都没守住,我现在至少想保护好她。我不会做傻事,不会只身犯险,更不会轻易接近那个东西。我只是需要一个线索。暂且相信我吧。”
御魂很犹豫。千叶直看着她的眼睛,看着。
“在大东学园的实验室。”
千叶又看了她片刻,没有答话,站起身。“我再不走,桃子阿姨就要尴尬死了。再见,调整师。”
千叶离去的脚步声回荡在四壁。
“对了。”千叶回过头。“其实是里见医疗中心吧。墙上的徽标,我还是认识的。”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墙上的时钟指向一点半。
“调整师……”桃子从帷幕后出来,看见御魂兀自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微微颤抖。
御魂跳起来,奔向桃子,却没站稳,险些摔倒。桃子赶忙上前一把托住御魂。御魂半跪着,死死抱着桃子,把脸埋在桃子胸口,尖叫起来。
尖叫被桃子的肉身稀释,变钝,变模糊。尖叫刺得桃子胸口疼。御魂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桃子,太恐怖了。那真的太恐怖了。”
“下雨天还要出门,正特么恐怖!”神使气呼呼的想把门摔上,但一想到家里的那位还在睡着,只好收起劲,轻轻关好。
她理了理额前的音符状发饰,撑开透明塑料伞,走入雨幕。
雨滴打在伞上,啪嗒啪嗒响。她之所以买一个透明伞,就是想看雨点在伞面上粉身碎骨,遗骸聚集在一块,化为一道涓流的样子。她彷佛能看到无数时间轴的自己,如雨点般打在命运的伞面上,最后,一切都收束为现在的她。
她不想见那个人。但还是出来了。虽然内心深处不讨厌那个恶魔——怎么说也是曾经的战友——但是只要凑到一起时间久了,总会生出互相排斥的火药味。
美人鱼和火蜥蜴,八字不合。她心里咕哝。
把手伸到伞外,让雨水在手心聚成一团,让来自天上的微凉渗入皮肤。心情没那么烦躁了。雨靴踩在积水里,“扑哧”一响。
快到恶魔约定的山坡时,脚下的路泥泞起来。不需要告知具体位置,只要“山坡”二字,神使就能知道恶魔在哪。那家伙,最喜欢在那折磨孵化者了。大雨天到这种地方似乎不是最佳选择,但毕竟空旷无人。而且神使也好奇,雾蒙蒙的雨天居高临下看城市是什么感觉……
草,不好奇了,差点滑倒。非得在这不可吗,哗啦哗啦说话听的清吗?而且那东西一时半会来不了这个宇宙,怕什么隔墙有耳。室内不好吗!真是个死脑筋。
“喂,我来了,你人呢?!”
呼喊被雨声覆盖。
真就空无一人啊,怎么搞的……
“叮!”手机收到个新消息:“下雨了,回去了。来我家。”
怎么现在才发!血压上来了。
“叮!”又是条新消息:“家里网不好,不知道你没收到。抱歉。”
“臭恶魔!!!!”沙耶香差点跳起来。
“八千代小姐,下雨了。”
“嗯,下了。”
“以后可还偷偷喝酒?”
“不会,万万不会。再喝我出门被雨淋。”
“别淋着千叶酱就好。”彩羽叹口气,无精打采的把脑袋埋在胳膊中间。
“才见人家第二天就操起当妈的心了。”八千代咯咯笑。“那孩子不会有事的。昨天跟她聊了一晚——当然不会再喝酒了——她给我感觉,就是好安心啊。现在是和平年代,不会有事的,彩羽。估计又去认哪个阿姨了吧,说不定被留在那吃饭了哈哈哈。虽然联系了一圈都说不在,但总不可能连声招呼不打就回未来。”
“你明明也担心。你若不担心,一句‘她不会有事’就结了,不会这么重复一堆。你在说服你自己。”
“唔……”八千代抬头看看钟。下午一点整。饭点已过,桌上的碗筷还未收拾。千叶不在,小忧去找灯花和音梦了;纱奈出去遛大锤,结果被雨困在外面,就顺便在商场吃了。这午饭只有七环二人,吃的好不寂寥,完全没有以往二人时光的温馨与和谐,似乎有什么令人不安的因素随着大雨潜入三日月庄,钻入二人的心。
“千叶酱没有说她去干嘛。”彩羽的声音似乎要蔫掉了。
“15岁的孩子何必问,更何况我们现在没比她大多少……彩羽?”彩羽突然把头埋到八千代的胸口。
“八千代小姐,我有点心慌,抱一会好吗?”
“好,抱会。”
雨淅沥淅沥的下。太阳被阴云遮住,这让没开灯的餐厅略显昏暗,如蒙上一层灰色的滤镜。七环二人于餐桌旁抱在一起。
“八千代小姐,千叶酱回来……真的只是纯粹的来玩吗?”
“谁都想看看父母亲人过去的样子吧……”
“我害怕,八千代小姐。千叶酱跑过来的时候……我们当时下意识的认出那是自己的孩子,真的好神奇。”
“是啊,很神奇。感觉身体内部共鸣了,震颤了。这不是面对一般人会有的反应。”
“我也是这么跟千叶酱说的,我还告诉她我当时有点慌,因为我认为自己没经验,没准备。起码,这是我当时给这个心情做出的解读。”
“就是这样的啊,彩羽。”
“唉,八千代小姐,不是的。人真的很难去了解自己。就算出现一个心情,也搞不清那是什么,要挖空心思去理解,去剖析。昨晚洗澡的时候和千叶酱聊完,我以为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多虑了。一切都会随着相处而好起来。所以我晚上睡的很安稳。但是第二天早上,起来时看到她,那种情感又爆发了。简直就是有什么在意识里炸开了。我努力控制自己,才没有冲上去死死抱住她。我感觉自己会失去她。那种四处皆敌,随时会有人蹦出来伤害自己的,类似迫害妄想症的意念你知道吧,我们接触的好多新人魔法少女都为此困扰。而早上,我也出现了类似的……只不过意念钟可能被伤害的不是我,而是千叶酱。我好想保护她。所以知道你半夜带着她出去,我才会这么生气。”
“所以,你做出要惩罚我们的样子……其实是在想方设法留住千叶吗?可你最后还是让她离开了。”
“她……似乎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你知道看着她的眼睛是什么感觉吗。我家里人才有的樱花色眼睛,能把我的心融化掉。她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事,不得不走。就是这种感觉。小圆跟我说过,抗击瓦夜前夕她和她妈妈之间的事。我现在是完全理解询子阿姨的心情了。既想保护女儿,又不想把她关在笼子里。八千代小姐……八千代小姐,我好想小千叶啊,我想看到她没事……“
“我们再打电话问一圈。”八千代抚住彩羽的头。“这次不谎称亲戚家的孩子了,直接说是我们的女儿。光明正大。没有结果,就出去找,再大也要出去。不,你打电话,我现在就出去,分头行动……”
“叮咚。”门铃响了。墙上的时钟指向一点十分。
“这种时候会有谁来?千叶?”
“她没带伞出去,肯定淋坏了。八千代小姐,快,快!”
“小千叶!”门打开,七环二人差点陷入尴尬。因为第一时间,她们以为门外的不是千叶,但仔细一看,眼前的女孩……该是千叶吧。
高挑的身材,蓝色的长发披在背后。脸型也是那么的熟悉,只是亲切感全无。戴了一个墨镜,把眼睛遮住了。但是彩羽却很难感到失落,因为直觉让她感到即使摘下那个墨镜,也看不到那个让她心融化的樱花色眼睛。少女上身是一件打了黑色领带的白衬衫,外套一件宽松的西装,敞开,没有系扣,袖子挽到胳膊肘。下身是黑色的牛仔裤和黑色的短靴。
真的是千叶吗。这外貌,这么看都是她。其他人也许会认错千叶,唯独彩羽和八千代不会。 只是出去一趟,怎么衣服就换了。明明走前还是校服。不带伞从大雨中回来,身子却是干的。少女静静的站着,站的非常直。一个人居然能站的这般直。连她透过墨镜投射过来的目光都是直的。三人呆呆的站在玄关,形成了一个被陌生感萦绕的三角。
“千叶……回来了?”
“来了。”少女开口。是千叶的音色。但压抑在上的死气沉沉将这份熟悉变得面目全非。
少女微微弯腰,进了屋。从二人中间的空间进去的,却没有造成任何挤压。虽然没有任何刻意的成分,动作却快而迅速。以至于少女进去了,七环二人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面对玄关。但快归快,却没掀起一丝风。
简直就是立体的影子。
七环二人对视。不详感在她们心间翻涌。
走进餐厅,只见少女已坐在桌旁。双手交叉,撑着下巴。墨镜摘下来了,但餐厅的昏暗让其面目模糊不清。看不清眼睛。餐厅的昏暗何时加深到这个程度,彩羽有些惊讶。
外面的雨还在下的更加猛烈。雨滴打在窗上墙上的咚咚声似乎在随着节奏而加剧。变得爆裂,宛如怒吼。
彩羽坐到女孩身旁。位置那么近,还是看不清眼睛。
“彩羽。”
“八千代小姐。”彩羽看着八千代的眼睛。昏暗中,她们能看见对方的眼睛,看不见女孩的。彩羽对八千代点点头。
八千代默契的走到厨房和客厅的交界处,守着,遥望着饭桌旁的两个身影。
无言,昏暗。雨声。
彩羽看着昏暗中的少女。少女的脸则对着灶台的方向。可是感觉不到少女在看什么。墨镜摘下,视线便不见了。彩羽想张开嘴,却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小千叶”。
叫不出。完全叫不出来。“小千叶”,只能喊她最爱的女儿。她的天使。母亲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
“以前的玛吉斯,对一句话印象深刻。”反倒是少女先开口了。那变质了的千叶的声音。“简短又普通的一句话。环彩羽,依然记得吧。”
“啊,‘你给我说这些,我也不懂啊。’是这句吧。”彩羽道。“我当时找不到小忧,急疯了。”
“这句话在前羽翼中流传开。虽然当面听到的里见灯花对此佩服不已,但不乏有人认为这是一种不屑。对旧魔法少女体系的不屑。”少女继续陈述。彩羽感觉她的话语乍听正常,但却有着说不出的怪异。似乎少了常人说话应有的什么。
“何来不屑。看开了而已。”彩羽苦笑。“对现实的接受。对魔法少女命运的接受,仅此而已。为小忧许愿的时候,便已经在心里为未来所有可能发生的事做好了准备。毕竟,有谁能比病人家属更了解突发事件,无妄之灾和残酷的真相。所以只要能保住我的妹妹,其他都好。这便是我心里想的。”
“彩羽,得知了魔法少女的真相,照单全收。即使真相来的突然,且之前毫不知情。”
“是啊,毕竟那也是一个对现状合理的解释。不影响我去救小忧。”
“接受了真相,但最后还是去颠覆真相了。说到底,环忧是魔法少女,两个义妹是魔法少女,爱人也是魔法少女。成为魔法少女,不可逆。只能走魔法少女的路。”
“毕竟要活着。我希望大家幸福。”说到幸福二字,彩羽加重了语气。
“解放,是吧。”少女似乎也想在“解放”二字上加重语气,却让其变成一团模糊不堪的噪音。
寂静环绕了二人。彩羽感到内心突突跳。后背冒汗,却冰凉。为什么这么慌。
“刚刚便是一个解放。”女孩突然说话。
“刚刚?”
女孩伸出一只手,指向桌上的碗筷。“饥饿,不过是身体失去能量的信号。没有能量,生命的系统无法维持,由原先的有序走向无序,也就是熵增。孵化者建立魔法少女体系,是为了获取能量减熵。摄入食物也是获取能量减熵。两者的本质一样。”
“你想以此说明什么?!”彩羽警觉起来。
“人吃了一辈字饭,但最终还是会死。文明无论怎样拼了命的减熵,宇宙都还是会消亡。所有的减熵活动,都不过是一种暂时的维持。而熵增是大势所趋。生命是减熵,文明是减熵。所有的减熵都是熵增洪流中的小小回流。最终还是会被冲向应有的方向。”
彩羽想说什么,但却答不了话。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没法说,内心的慌乱感上窜下跳,心跳的更快。对方的身体上似乎散发着什么,让她一团乱。
混乱。有序到无序,熵增。
彩羽的魔力乱了。八千代一个激灵。她看向彩羽,彩羽感受到她的目光,回过脸,摇摇头。八千代只得站定,但身子绷直,拳头攥紧,做好随时冲过去的准备。
彩羽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心神。“解放或许关乎提供为宇宙减熵的能量,但大家的目的终究是摆脱魔女化的困扰……”
“那便是减熵。秩序是减熵,混沌是增熵。任何对混沌的抵抗,都是减熵。”
“可是魔女化的无序……却是为了……”彩羽感到压力骤增。几乎是咬着牙才挤出这几个字。
“为了减熵。”少女轻轻点头,可这么看都都像木偶的机械摇摆。“魔女化,失去意识,四处破坏,增熵。但释放了能量。电池用完了,报废了,增熵。但放了电。能量用于维持宇宙的平衡,电力维护电器运转,减熵。魔女化和放电都是为减熵而制造的小增熵。魔法少女是电池。”
女孩伸出手,端起一个餐盘。“餐盘盛放食物。减熵。净化系统摆脱魔女化。减熵。净化系统是餐盘。”
女孩微微偏过头。彩羽隐约能看清对方的眼角。也许再偏几度,就能整个的看到眼睛。
然而那头又转了回去,似乎是改变主意了。
“一个餐盘能用多久呢,环彩羽。买餐盘的时候可有考虑这些。能用多久呢?塑料的一次性的倒也有数。但瓷的呢。”
身上的压力松脱,能说话了。可彩羽还是没有说。感觉回答了,就会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见彩羽不说话,少女将举着餐盘的胳膊移向餐桌外。
“买一个餐盘只是考虑需要它,能用多久,谁知道呢。只是想着买到手了,就用下去罢了。心中,没有明确的期限。也许哪一天,一不小心没拿稳……”
手一松,盘子落地。“啪!”碎裂声贯穿雨声,残余的菜汤流了一地。
八千代一箭步冲上来。彩羽伸出手,抓住八千代的小臂,制止了她。但她自己的左手也攥紧拳头,随时能召出手弩。少女一支胳膊搭在桌子上,摔盘子的手却松松垮垮垂在一旁。正脸依然对着灶台的方向,却没有看任何东西,身体静止僵硬,但里面似乎有一种向外扩张的势能,只要轻轻触碰,便会爆发。
空气变成了对峙的形状。
松垮的那只手动了。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墨镜戴上,正脸看向八千代:“一个微型的熵增而已,何必激动。”接着转向彩羽:“不愧是盟主。”
“如果你对神盟的未来抱以悲观的态度。”彩羽静静道。“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事实就交给时间来证明吧。”
“时间证明不了什么。时间只是熵增进程的测量仪。如果没有失手,盘子完好无损。但越来越旧,以至于想把它换掉。那怎么处理。打碎。最终的还是打碎。人无论怎么活。都是死。无论是遭遇意外,还是寿终正寝。万事万物无论怎么走,都只会迎来相同的结局。一切都可以用‘从有序到无序’来描述。一切都是熵增的变体。”
“我们没有长生不老的野心。”彩羽道。“我们只是想在死亡的终点前,好好的活着。幸福的活着。不希望有谁再受到伤害了。”
“每个买盘子的人都希望盘子不会被自己打碎。不然也不会在失手时懊丧不已。”
彩羽扶住自己的额头。跟从浴室里出来一样。八千代一把握住彩羽的手。彩羽看向八千代的侧脸。
“有我在。”八千代用口型道。
彩羽握紧八千代的手,深吸一口起。面向少女。从一片漆黑的墨镜上,依然看不出什么。“我最近看到一个广告。似乎是打不碎的盘子。就是有点贵。”
少女往后仰,捂住嘴,身体有节奏的抖着。连空气都似乎随之抖动起来。彩羽和八千代的心也在抖。
这是……在笑吗。
“呼,呵呵呵,好吧好吧。”少女松开手。“不易碎盘子。呵呵呵。智慧生命总以为,只要往上爬,爬到某个阶段,一切都万事大吉。只是到了预期的位置,才发现更大的存在笼罩在自己头上。即使敛聚全世界的财富,拥有过人的智慧,死亡还是会如期而至。盘子摔不烂,能承受更高的力道而已。换句话说,施加在上面的力道还不够大。一根筷子能掰断。十根就用更大的力道掰断。掰不断就劈断,砍断!有的是办法。”
“我们都会死,没错。但我们可以在死前尽力而为。”彩羽道。奇怪,明明还未弹尽粮绝,怎么心里却感觉没底。“接受死亡的存在,但不在死亡面前认命。”她彷佛又回到在天台上,为小忧许愿的那个时候。“我有妹妹,有爱人,有伙伴,”还有孩子,她心里默念。“我的生命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创造的财富可以继续为她们,乃至后继的魔法少女们所用。如果我过完了无悔的一生,那么死亡的确不是那么可怕。”
“啪,啪,啪。”少女鼓起掌。但彩羽却从中感受到一股居高临下的羞辱感。
“无悔的一生,说的真好。人知道自己会死,所以总会为此做好准备。就像考试前知道自己不会的知识点一样。看来盟主大人对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一清二楚,未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盟主大人的掌握中。那么七海千叶为什么回来呢?”
“轰”闪电将屋子短暂的染成一片惨白。彩羽和八千代攥紧对方的手,她们的脸色和闪电一样白。
“神盟和进化系统稳定,一切都在正轨。”彩羽想这样辩解。但她知道不能说出口,千万不能说。
“一切都在正轨。”彩羽的想法简直像钻到了少女嘴里。“毕竟大家都这么想。小千叶回来了,看起来真开心。大家都很开心。孵化者就算安置再多的QB在地球上,母星依然碍于光速打不过来。更何况也不是撕破脸的时候。谁叫电池们依然在安心发电呢。稳定稳定,前途大好。”
彩羽闭上眼,捂住胸口。如果她攥的不是八千代的,而是一个普通人的手,那恐怕早被她捏碎了。
“你到底想怎样。千叶她……你究竟想对我的孩子……”
“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是孵化者的人吗。为什么要顶着千叶的脸。”八千代开口了。彩羽感到慌乱稍有平定,就像被什么托住了。
“孵化者?”它的嘴里发出类似钉子钉入木桩的声音。“孵化者不过是一群在熵增面前挣扎的可怜虫罢了。自以为造出了坚不可摧的盘子,然后在两个世界看着它生生碎掉。盟主大人,也许去年的瓦夜和各势力的争斗恐怕只是一场梦吧,就像呼子鸟结界中幻想。大家尸横遍野的未来都是梦,永远不会来……”
“够了!”八千代大喝。“如果你只想通过戳别人的伤口来彰显自己的正确,那三日月庄不是一个好的舞台。请便吧。”
“哪里哪里。”它站起身,拍拍裤子。“没有对神盟的质疑,亦没有干扰解放的企图。接下来的路怎么走,都是诸位的自由,就像熵增不会阻止生命抵抗死亡。只是二位作为这个形象的缔造者,拥有得到忠告的资格。陨石要掉下来,就不要为冬眠搭窝了。”
“如果这是忠告,就把忠告冲进下水道吧!”
“万事万物都在下水道。房子很好。告辞。”
它穿过餐厅和客厅,打开三日月庄的大门,却不把门带上,径直投入雨幕中。风将雨水刮入玄关,地板整个的湿了。
彩羽湿漉漉的倒在八千代怀里。
“辛苦了,彩羽。”八千代抱住这个勇敢的女孩。
“谢谢你,八千代小姐,要不是最后有你……”
“也多亏你拦住我了。根本探知不到那家伙的魔力,贸然攻上去后果不堪设想。居然连你被困在呼子鸟里的事都知道……”
“八千代小姐,刚刚的感觉,不正常。感觉心头涌出的好多东西都是被什么引导出来的……”
“对……身上的负面情感好像被夸张了,放大了……那到底是什么……彩羽?”
彩羽瞳孔放大,望着天花板。
“彩羽?”
“八千代小姐,大家都有危险!必须把小千叶找回来……啊!!!”
“彩羽!”
“我的眼睛……好疼……”
彩羽捂住右眼,弯腰缩成一团。眼睛睁不开,好辣,好疼,就像有辣椒水封在眼皮里。零碎画面在脑海里闪过,看不清抓不到。
好疼……
小千叶,你在哪。
千叶没有伞。她湿漉漉的走在大街上,微张着嘴,脸难受的绷紧。我到底有没有哭。她想。满脸都是水,根本分辨不出流没流泪。
我,我伤害御魂阿姨了。她痛苦的想。我为什么会这样。
好后悔。御魂阿姨是朋友。御魂阿姨帮了自己好大忙。自己为小夜伤心时御魂抱住了她。可自己却让御魂阿姨伤心了。
可是好痛苦。焰阿姨,恶魔,御魂……都在瞒着她。瞒着她身上的秘密。她总是想起恶魔给她回放的片段,麻美一枪崩了杏子啊。知道了秘密,真的会变成那样吗。她不想变成那样,不想。
她看着自己的手。好想回去找大妈妈和小妈妈啊。可她感觉自己几乎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我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都在瞒着自己,自己却偏偏指责御魂。御魂,的确跟另外两个人——其实也可以算作一个人——不太一样。御魂在害怕。跟自己一样害怕。她是在担心我吗。是想保护我吗。可是面对它时的颤抖……御魂的恐惧,更像是面对猎人的猎物。而那恐惧,又贯穿接下来的对话。也许这就是御魂比焰多出来的东西。那么我何必指责御魂,两个害怕的人,应该抱在一起啊……
千叶抬头看天,结果被雨淋的睁不开眼。跟被泼了一脸盆水一样。呛了一口。千叶捂着嗓子咳嗽。
里见医疗中心还有多远。好想回家。可还不能回去。总感觉回去,就会遇到不该遇到的东西。曾经试着往家的方向折返,但只要稍稍接近三日月庄,心里的负面情绪便会剧增。似乎那儿有什么源头,扩大着自己内心的情感。
“在看吧,千叶。”
是的,有什么不对劲。从看到它的那一刻。
没有瞳孔的双眼配上自己的脸,把小夜吓的不能战斗。但不仅仅如此。小夜的恐惧,被放大了。
被隐瞒的气愤明明只在心中的一角,却像吸足了养料,扩大,将原本占据主导的迷茫和对他人的理解挤开,最后变质成了不信任。指责脱口而出。
愧疚,恐惧,不知所措。这次没有被挤开,可却在不断放大。无止境。像坏掉的水龙头,被开到最大,却关不掉。被谁砸坏了。
我状态不对,千叶想。不能再往前走了。
前面有家餐厅,千叶几乎是扑到门上才把门顶开。为数不多的食客诧异的看着这个浑身湿漉漉的高挑少女。从身上滴下来的水标出了她从门口走到餐桌的路径。
没有精力去在意形象了。再没个地方坐,真要倒地上了。
一片混乱。无序。熵增。
从看到它……如果那双眼睛长在小夜的脸上,我会害怕到什么程度……
话说,恶魔的笔记本是不是忘在调整屋了。也好。总比淋湿强。
“那个,客人,您没事吧。”走过来的服务生一脸担忧。
“我没事。”有事也只能这么说。但是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因为疼的好突然啊。
服务生惊诧的看着面前的少女死死捂着右眼。俊俏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
怎么这么疼啊。
“咚!咚!咚!”拳头敲在铁门上。敲击声毫无节奏,烦躁不堪。
“喂,转学生,开门!”
“门没锁。”屋里传出的声音被铁门过滤的瓮声瓮气。
“不是,你放我鸽子也就算了,出来迎一下都不愿?!”
“背疼犯了,起不来。”
“服了你!”
神使推开铁门,结果用力太大,门砸墙上,“咣”的一响。
“扰民算你!”沙耶香进玄关,一边脱鞋一边喊。
“算我。”
“哈?”沙耶香直皱眉。这恶魔今天不怼人了?
走进客厅,只见天花板上的齿轮不转了,断头刀一样的钟摆也停了。屋里没开灯,一片昏暗。外面雨声“咚隆隆”。
这家伙,平时就一个人住这等地方。沙耶香意外的感到凄然。好家伙,我居然还会同情恶魔。
“喂,你人呢。”
“在你眼前。”
“啊这……”
沙发上,有一条暗乎乎的影子。声音从那传来。
沙耶香环顾四望,找不到电灯开关,只得作罢。走上前弯腰,勉强看清:只见焰穿一身松垮的睡衣,呈直线趴在沙发上。脸枕在两条胳膊中央,正朝自己的方向扭过来。睡衣的颜色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同样是因为光线暗,多少掩盖了焰的黑眼圈。
“说实话,杏子若成你这个样,我会哭死。”沙耶香道。
“唔……”也许恶魔说了什么,但声音被胳膊遮挡,糊成一团。
“别告诉我你是这样见那孩子的。”
“不是,穿校服了。那时背疼没发作。”
“你背疼雨天犯?”
“不是,就突然来了……”
“喔……”
“嗯……”
“……”
“……”
“唔嗯……”
“不是不是!你这都什么啊!”沙耶香毛躁起来。“叫我过来就是一问一答?就搁这看你背疼?”
焰把脑袋别过去了。
“喂你别扭头啊!看人啊,虽然看不清就是……”
“美树沙耶香,你这副样子,我没法跟你说。”
“你这样我才没法跟你说,没得说!”沙耶香想把焰揪起来,却找不到下手的地方。“草,说到底这鬼天气我非得出来不可吗?我干嘛不在家睡觉?喂,说话啊!”
“……”
“得,我走了。喂,我真走了!走了!”
“……”
“不是,你好歹挽留一下啊!”
“你不会走。”
“我凭什么不走,你想耍阴招?”
“轰!”雷声炸的地板都颤了一下。“隆隆”雨声彷佛是雷声的延续。
比走时下的还大。
沙耶香崩溃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好想跟杏子一块打游戏啊。如果不是杏子睡了,才不出来呢!才不……
“臭恶魔!”
“嗯。”
“不是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平时的脾气呢?跟着翅膀一块被撕了?”
“嘶……”焰身子一抖,胳膊和脑袋要缩成一个圆了。“拜托,别提……”
“可你翅膀老早就长回来了吧?都长回来了还疼成这样?”
“环彩羽的眼睛也长好了……”焰喘口气。“伤到根了。外面长好,里面还是疼……”
“欸,不是……”沙耶香突然把头转向一旁。“小圆你怎么在这?大雨天穿着比基尼……”
“在哪在哪!!!”焰直接从沙发上蹦起来。
“我去真起来了!想小圆想疯了吧你!”
“美树沙耶香!”即使看不清,沙耶香也能清晰的感到对面的那位咬牙切齿。
焰习惯性的抬手撩头发,结果牵动背后的肌肉。刚刚跳起来积攒的疼痛跟着一块爆发了。
“咿呀!!!”焰痛的一声叫,脚步不稳跌倒在地,恰巧是仰面而倒,后背狠狠的压在地上。
“啊啊啊咿呀呜呜呜~”焰的呜咽在雨声的挤压下回旋着。本就疼痛的后背压在身下,痛楚源源不断的加剧。
“喂,你……没事吧……哎呦”沙耶香想走上前,险些被焰的腿绊倒。
“沙耶香,帮我翻……哎呦呦哎呦啊啊……好疼……翻一下……”
“你自己翻不了吗?”
“疼……使不上……哎呦……劲……”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好歹是恶魔啊。法力呢?!”
“那也……哎呦……使不上哎呦……啊……沙耶香……”
“我滴天,能疼到那个地步!你求我我就帮你。”
“哎呦……哎呦……”
哪成想接下来焰只是哎呦,话倒是不说了。
这死脑筋,沙耶香急得跳脚,求一下人不行啊。
说到底,这个局面也是自己造成的。可那毕竟是恶魔啊。愧疚心反而心里激起逆反,生出一股无名火。活该,沙耶香心想。就该让你痛一痛。叫你渎神!那可是所有魔法少女的神明大人啊!生生的被你给撕了……
焰似乎想尽力把嘴里的声音止住,可越努力,背后越痛,叫的越厉害,最后不可控制的夹杂了哭腔,声音整个的软了下去。如果扎上麻花戴上眼镜,简直绝配。
心里说了那么多气话,但沙耶香终究是心软了。蹲下身,扶住焰的腰和肩膀。
“嗯哼……嘿!”
“哎呦……啊……呼!谢谢!啊!谢谢!帮大忙了……”
“那个,你这胳膊……”
“扭不过来,先这样吧。”
焰倒下时依然保持抬着手的姿势,以至于她现在趴着,怎么看怎么像某萝卜番的团长临终前的样子。
“你……还要到沙发上吗?”
“不了。最好不要动了。待会缓过来……我自己回去。”
“好……”
焰歇了一会,沙耶香开口道:“那么想小圆,当初何必这样。”
“她为全世界付出了一切,总的有人为她做点什么。”
“那你也不能占有她啊。”
“你把银庭当成什么了。”焰眯起眼睛,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现在她和家人朋友在一起,能用自己的意志做出自己的选择。过着普通人的日子,平凡又幸福。你跟我说这是占有?”
“你问都没问,擅自把她拽下来,空间都给撕裂了。粗暴!”
“还问?你当这是过家家吗。小圆亲口告诉我消弭自己的存在拯救她人是多么可怕的事。当时她记忆不全,不知道该向我隐瞒什么,说的句句是实话。那孩子为了帮助他人,伤害自己也在所不惜,如果没人拦着,她甚至会心甘情愿的毁了自己。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
“你这家伙……你知不知道,小圆当初专门为你造了个房间,天天巴望着和你住进去。接你时的车子也是专门打造的。现在全没了。”
“呵,我当初跟她走,当个神使,或许比现在快活。但是丝毫不考虑她的感受,只一味的享受在她身边带来的快乐,在我看来,那才是占有。”
“可她完全不记得你,甚至都不知道你为她做了什么。”
“那能怎么办。这个世界,苦难很多,幸福很少。万事不遂人意。如果一切都只是为了得到回报,那又有何自我可言。我这个人,不太会生活,也不懂得如何爱惜自己。但我至少能让小圆幸福……哎哟喂……”说话太急,扭着筋了。
“慢点,慢点。”
“呼……好,不说这个了,谈正事。这次叫你过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别是给你翻身吧。”
“不开玩笑!那个没有圆环之理的世界记得吧。就是接人……”
“等等等!”沙耶香蹦起来退几步。“别告诉我是那档子事。”
“其实差……好吧,就是。”
“别,其他都好说,这个真不行。”
“沙耶香,但凡能喊到别人,我也不会找你了。”
“啊,真是的。这事就没完了吗?”沙耶香焦虑的揉脑袋。“我说你这事事都为小圆的家伙怎么会掺和进那种事。”
“其他没得说,只有那种事……”焰想别过头,发现别不了。“我没法拒绝那种事。”
“行行,你好歹算是被卷进去的。可是你们一帮子人聚一起,要头脑有头脑,要能力有能力,怎么会捅那么大的篓子?”
“沙耶香,事情已经发生,只能向前看。”
“你向前看吧,我是干不下去了。如果不是为了从你这要回记忆,我才不会上这趟贼船!神使和恶魔私下来往够越界了,还尼玛要我主动来帮你?没完没了了!”
“沙耶香。”恶魔叹口气。“这早就不是我们几个人的私事了。就算是为了小圆的生活能够安宁,也必须继续下去。现在完不了,以后也完不了。帮我拿下那个。”
“搞没搞错,我是给神拎包的!”
“不愿就算了。时不时的想看一下而已。不过现在应该不会有什么状况。”
“啊,这个?”沙耶香的好奇心反被勾起来了,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连了耳机的老式随身听 “你从哪搞的老古董……喔,你把小圆的唱片转成磁带了。你就是这么观测那个世界的?”
焰点点头,道:“也只能观测。和小圆一样,我只要轻轻一碰,那个世界就会碎裂。但神使干涉不会有什么问题,将个别几个人传输过来也不会有大的影响。”
“可你上午见那孩子没找我帮忙吧。不是有调整师吗?”
“调整师只是传输精神。与我接触的,是七海千叶的精神体。上午那孩子的实体,还躺在她原来的世界。也就是说只要不知情的人路过,还以为我是在自说自话。而现在我需要整个人过来。”
“那你要谁?”
“没有具体的计划,那家伙动向不定,只能随即应变。但总会有需要的时候。”
“然后到时候你就使唤我?”
“情况紧急的话可能要立刻动身。”
“难道我跟杏子打游戏时也要?”
“要。”
“吃东西时也要?”
“要。”
“我放着好好的小日子不过,去面对那个让人发毛的玩意?”
“和平不是白白到来的,沙耶香。”
“好吧,让我回去想想。说真的,就算我不答应,你也没办法吧。”
“确实。答不答应毕竟是你的事。”
“说真的,如果不是下雨,我现在立马就走。你这破屋真的啥都没有……呜哇!”
随声听里的磁带转起来了。
“我什么都没碰啊。”
“快,快给我!”
换做平时,沙耶香肯定要气气焰,但听焰的口气,此刻的情况完全轻慢不得。
焰接过随声听,撑起身子,搅得背后一疼,“哎呦”一声。可焰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麻利的戴上耳机,静静的听着。
雨打墙壁磁带转。
焰摁下随身听上的按键,摘下耳机。“是它。它开始行动了。这么会这样。”即使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还是渗入了一些摇摆不安。
“你不是说最近几天不会有情况吗?”沙耶香也有点慌了。
“按理说不会。可恶,计划都打乱了。那家伙,明明碾压局也要确保一切外在条件都完美。怎么可能在现在……”
“那千叶怎么办?”
“肯定已经中招了。不过我把那孩子的意识拆了一遍,差不多产生抵抗力了。也许会陷入混乱一段时间,但只要得到休息就能恢复,不至于被一下子击垮……”焰的声音突然熄灭,陷入沉默。
说到底,它突然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非得是今天吗?
“焰?”
确保一切外在条件都完美……
焰盯着一片昏暗,听着浠沥沥的雨声。太突然了。难道那家伙偏偏在今天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么。今天,能为什么事营造完美的条件。
雨打墙壁……
焰瞪大眼睛。等一下,不会……
焰重新戴上耳机,摁动按键调整磁带。
果然去那了!
“沙耶香,拜托了!我知道这很突然,但现在只能靠你了。算我求你了!“
这家伙……沙耶香咬牙。自己的事不求人,为了别人倒是豁出去了。你和小圆结婚算了!
“话别多说。”沙耶香把手搭在焰肩上。“我会去。可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下雨了,沙耶香!在下雨啊!”
“下雨又怎么……”相识的身影在沙耶香脑海里闪过。“我靠不会吧!它有毒吧!”
“就是去那了。”
“这日子,过得真累!“沙耶香站起身。“好吧,我这就动身。也许那家伙完全比不上从前,但我还是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我尽力而为。”
“尽力就好,我会叫个人来帮你。”
“还有谁?”
这雨何时是个头啊。纱奈焦虑的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旁边的菲利西亚吃完饭后,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二人现在在商场的美食城,坐在桌椅旁的除了前来进食的顾客,也不乏和她们一样,被大雨困在商场里的人。
既来之则安之吧。纱奈叹口气。只是这儿纵能遮风挡雨,也不及家里令人安心。彩羽和八千代怎么样了?小千叶回家了吗?可别淋着了。
“嗡~”手机响了。是家里打来的。
“喂?”
“纱奈,是纱奈吗?!”
“八千代姐?”八千代声音中的惊慌把纱奈接到电话的欣喜扫的一干二净。
“纱奈,彩羽她……沙沙……沙沙沙……”
“八千代姐,怎么了八千代姐?我这边完全听不清!”
“沙沙纱……沙……”
“八千代姐!”
“沙……嘟……嘟……嘟……”
寒意爬上纱奈的胳膊。虽然没有直接的依据,但她总觉得电话与其是八千代主动挂断的,更像是被什么切断的。
“这雨没完没了。”不远处的一个男子不满的咕哝。没完没了。今天是没完没了的一天。
“菲利西亚,家里好像……欸?”
纱奈转过头,原先坐着菲利西亚的位置,空空如也。
如果此刻从外面看,就能发现万万岁店面火红的颜色在雨幕的遮盖下,变淡了很多。
可惜此刻不会有人到外面,更不要说到万万岁来就餐了。所以鹤乃落得清闲。
无事可干,便转上一圈,看看有什么可供打理和清扫的地方。在最后一丝活动的余地用完后,鹤乃解下围裙,搭在椅子上,然后做到柜台旁,看着店内的墙纸发呆。
金色的墙纸,棕红的桌椅,明亮的灯光。安安静静,温暖有干燥。这一切组成了一个独立的小天地,与外面轰鸣灰暗又潮湿的暴雨世界格格不入。
鹤乃的脑袋歪向一侧,栗色长发梳成的侧马尾垂向一边。光芒将少女脸部的轮廓勾勒的温婉又柔和。双眼微闭,似乎要被困意征服了。
“叮铃铃~”电话聒噪的铃声将鹤乃拉回清醒的现实世界。是三日月庄打来的。这个点小千叶是不是回家了?下的那么大,说不定是回去了。也许马上就能听到她的声音了……
“小千叶!”
“鹤……鹤乃?””八千代的声音,惊慌的简直不是她的。鹤乃的喜悦消烟云散——师傅那边,恐怕出问题了。
“师傅,怎么了?”
“天,打通了!呜呜……”
“师傅,不要急!慢慢说。”
“听着鹤乃,你可能会见到一个和千叶长的一模一样的家伙。那不是她。记住!那个家伙可能不是魔法少女,根本没法……沙沙……沙沙……”
“师傅!喂!喂!那不是千叶的话,我如何分辨?”
“那个……沙……满口……沙沙沙……可能是熵增的拥戴……滋滋滋……不是千叶,一看便知,彩羽她……滋滋……嘟……嘟……嘟……”
“师傅,喂?断了……”
“哗——”万万岁的推拉门开了。简直就像和电话的忙音约好的一样。
鹤乃没有转过头。她放下电话,闭上双眼,任由纷乱的杂念沉淀到心底。接下来,只能依靠自己,以及手里掌握的零碎信息。熵增的拥戴,是吗……
睁眼,转过头。来者依然在门口。见鹤乃转身,才像获得准许似的走进来。高挑的身材,蓝色的长发——和千叶一样,但不是千叶。
果然是一看便知。鹤乃心想。
依然是墨镜,西装,衬衫领带,黑色牛仔裤,短靴。它在店里踱着步,环望四周,就像视察房子的买主,却找不到视线的焦点。动作故作轻松,却依然透着僵硬。
鹤乃不知道,自己是今天第四个见到它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明亮灯光下观察它的人。终归还是和千叶有很大的不同。
它的皮肤白的像结了霜。长发整齐,却显得干枯。就像一个即将枯萎的植物依然在努力重现着旺盛时的姿态。
当然,浑身上下依然是干的。
在一个不管是谁进入室内,身上都要滴水的天气,却保持干燥的人形。
简直就像被加了干燥剂。鹤乃脑中飘过这句话。
“喂,你是喜欢熵增吗!”鹤乃对着它喊。
它停下脚步,脑袋没动,却给人一种眼睛瞟过来的感觉:“由比鹤乃,说话就是直接。”
“顶着别人的脸四处乱晃很不礼貌喔。”这可不只是礼不礼貌的问题。
“没人能决定自己的外貌。包括神明。”它摊摊手。“当然,环彩羽和七海八千代就一个孩子,也不存在什么七海千叶的双胞胎姐妹。一团混乱后,就成这样了。就如一团混乱后,有了晓美夜。仅此而已。”
“那总该有自己的名字吧。”
“千矢。”语气与其是在说名字,更像在抛出一个随意乱组的词。
“喔喔千矢。想吃点什么?光避雨也是可以的。”
千矢意味深长的看着外面。“只有讨厌雨的人才会避雨。”
它突然转过脑袋,对着鹤乃。“下雨天,火焰只能在室内生存……”
千矢这句话有没有说完整,恐怕是搞不清楚了。因为最后一个音节还没发完整,汹涌的烈焰便大团大团扑过来。
鹤乃控制的火焰像包饺子一样把千矢围在核心,所有的热量都毫无保留的涌向千矢,以至于周边的桌椅都没被烧着。
鹤乃转身跑向后厨。她一开始就特意和千矢隔着一个柜台。虽然不指望那团火焰能困住它,但挣脱火焰的的纠缠,翻越或破坏柜台都能放慢对方的脚步。即使争取到的时间少的不能再少,对她都是足够的。因为厨房的后门尽在眼前。摸到门把手了,拉开——
千矢直直的站在外面,彷佛一个老早就摆在那的石膏像。它的身后,有一个幽暗都窄巷子,上面搭了个塑料顶棚,遮住了大部分的雨水,与墙壁的接缝处渗入的小部分汇集在一起,沿墙而下,流进墙角排水沟。
“把万万岁当身家性命的由比鹤乃,怎么可能把敌人丢在店里,自己逃跑。”千矢把手背在身后,语气像背课文。“这一看,好家伙。上面有个宽度够站一人的水泥台。”它的下巴朝后门上方抬了一下。“想想吧,心急火燎的追出来,背后会有什么自上而下的攻过来可想而知,更何况还是这伸不开手脚的巷子。就算意识到不对,犹豫出不出去的当儿也被占了先机。算盘打的不错啊。”
“所以说你光站着不进来咯。”鹤乃“轰”的关上后门,锁好。这门连带周边的墙壁都附了魔,还是里见灯花开发的。强如八千代也轻易攻不开。
一开始就没打算击败千矢。毕竟感知不到对方的魔力,又怎么有一战的把握。但对方既已显露出手的势头,那自己也没有犹豫的余地了。对方若能被自己引到门外,就施放火焰猛攻。窄巷子里的火攻可不是饭厅里所能比的。对方实力再强,总会被逼的朝远离饭馆的方向退却几步。就算对方真的变态到能在地上扎根,起码也能暂时遮掩视线。总之,只要能创造机会,就钻回屋内,把对方锁外面。这样就能争取到大把的时间了。
不过那家伙怎么那么快就到那边的?从正门出去绕到那要走一整条街。就算从楼顶翻过去也没那么快,还会被顶棚挡住,而刚刚顶棚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可既然如此之快,直接追上我就行了,何必绕一圈。
难道……在戏耍我?
不会顺着正门回来了吧?那边也有可遥控的自动关闭附魔装置。但现在若脑子一热关了,把它和自己锁一起怎么办?不,也许还来的及,脑子里想了那么多,过去的时间还不及从柜台跑到后门的一半。有了,只有一条路!
鹤乃咬紧牙关,绷紧双腿,准备冲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到卧室。自己卧室藏不了人,若它在里面,先烧再想办法。若不在,把自己锁进去。整个卧室附魔到墙角了,通讯设备也在,完美的壁垒。就算它进了店,只要是在自己进卧室之后,那就没用。当然,也许它已经进来了,在半路的什么地方等着自己。但那都是接下来的事了,现在唯一的最优解就是往卧室跑……当然,如果附魔的东西都拦不住它,那自己就真的没办法了,不过真拦不住早闯进来了,也许……
“咣咚!!!!!”
后门炸开,碎块撞上鹤乃的后背,把她掀翻在地。
鹤乃翻身一滚站起来,扒住灶台稳住身子。可恶,偏偏是可能性最小的那个。
“在宇宙面前,注定发生的事都是百分百,没有概率可言。人类拿概率估测万物,终究不过是掌握的信息太少。”千矢把手插在西装口袋里走进来,动作和刚开始一样,僵硬和悠闲同在。“由比鹤乃,看着天真烂漫,却比谁都心思缜密。和平年代,家里的防御依然不懈怠。反应迅速,不拖泥带水,而且各方面都考虑周全。左思右想那么多,可真是辛苦了。可惜所有这些都建立在一个脆弱的基础上。”它说着,捡起一个附魔门的碎片。“这是用来应对魔法少女的吧。用已知的手段去应对未知的存在,必败无疑。”
怎么回事,我的心里活动它一清二楚,莫不是会读心?鹤乃咬紧牙关。
“无所谓读心,只是脑波的动向和刚印刷出的试卷一样一清二楚。”它将手里的碎片扔向一旁。“不过怎么想不重要,如何用语言呈现才重要。那才是对能力真正的考验。语言的艺术是美妙的。”
“都熵增了,谈何艺术。”鹤乃感觉四面八方的空气都充满重压力。“你为啥不把自己弄的乱一点。打扮那么整齐,一点都不混沌。”她只能说。不停的说。此刻不能贸然向前。但也不能后退,绝不能后退。
“为了熵减尚且要小熵增,那为了熵增也需要小熵减。越是执行暴力的组织,越是秩序井然层次分明。世界就是这样。啊,别想了,就算岔开话题,脑波依然看的清清晰晰。人类的注意力有限,并不代表人类之外的智慧也是这样。想用袖子里的扇子封对面的喉是不是。”
“呵,既然我在想什么你都知道,那可真是没办法了。”鹤乃叹口气,声音沙哑。“你说话方式真怪。缺了什么吧。”
“是没错,引发的第一印象大体都是如此。喔,可别。”
铁扇从袖口伸出,展开,舞起烈焰。烧!
这次热量的中心与其说是千矢,不如说是千矢的眼睛。
所有的热量,集中在那两点。就像千斤重集中在一个针尖。
任你强大到何种地步,你的眼睛总归不会是坚不可摧的。而且任你怎么阻挡也没用。那是热量,无孔不入的纯粹的热量。
千矢捂着眼惨叫。
是啊,我在想什么你都知道。可有些事,不是光知道就能阻止的。
“比如死亡。”千矢淡然道。
什么?!
鹤乃飞出去了。连着碎玻璃块,烂木条一起跌入瓢泼大雨中。
雨天的柏油路依然那么硬,摔的还是那么疼。半边身子泡在路上积起的雨水里。
费力的撑起身子,吐出一口淤血。血落入积水,扩散,飘走。
抬起头,脱臼的推拉门歪斜在一旁,万万岁的店面溢出温暖的灯光。从那里面走出的,是千矢。身上一丝烧着的痕迹都没有。衣服头发一概没事。墨镜拿在手里,完好如初。
是的,墨镜摘下来了。
“喂,刚刚是不是叫的太难听了。唉,演戏什么的从来不擅长的。”
鹤乃想爬起来,跌倒了。激起一团和自己一个形状的水花。
“明明说过了,面对未知,不管怎么做都是赌博。不过没办法不是吗。一切建立在脆弱的基础上,即使考虑的面面俱到也站立不稳啊。”
千矢蹲下身,抚摸着鹤乃的脑袋。“聪明的头脑。前一秒说着不着调的话,后一秒便能指出敌人的致命弱点。如箭矢射中靶心。多么美的头脑。聪明的头脑都是美的。可惜没有了隐瞒这一屏障,就仅剩美了。”
鹤乃想把它的手移开,但她动不了了。她的眼睛正对着千矢的眼睛。
没有瞳孔的眼睛。也许以前是水灵灵樱花色,此刻却暗淡不堪,深层似乎有着斑驳的什么。
暗淡无光。即使面对全世界最耀眼的光芒,恐怕都会全数吞噬进去。两个陈旧的玻璃珠。
感受不到生命,感受不到活气。
死人的眼睛。
既然是死人的眼睛,那的确没什么好烧的。
“人的眼睛嘛,神经多,脆弱。”说着,它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两个玻璃珠。然后摆摆手,做出否定的姿态。
死人的眼,千叶的脸。皮肤白的像结了霜。
那与其说是一个人,还不如说是一个非人的东西生硬的套上了千叶的皮。更何况本来就是非人。
恐怖谷。
恐惧攥住了鹤乃。她不能动了。一只手深入她的意志,无限的将恐惧放大,大的摄人心魂。不是比喻。真的有什么伸进去了。就像之前对小夜做的那样。
雨淋不到千矢身上。雨点只要接近它,便会静止,凝成一个水珠,然后沸腾般颤抖着,扭曲着,最后炸开。
混沌无序。熵增。
“很害怕吧。想哭吧。在敌人面前哭的确很别扭,但现在下着大的呢,哭了也看不出来。很想八千代吧。想彩羽,想千叶吧。纱奈,忧,还要菲利西亚。很喜欢她们吧。没人会来的。要么不知道。要么来不了。”
千矢伸出手,做出接雨的动作。“本该是美好的一天,硬闹成这样,谁叫雨突然下的那么大。”这天倒是挺适合八千代的,它想。但也强化不到哪里去,毕竟是面对未知。更何况爱人倒了,这种时刻总不能为了找其他人,把盟主一个人扔在家里,万一有什么不详的东西摸过来可就万事休矣。更不可能淋着雨背出去。被锁住了。纠结啊。只能打电话。打不通。呵呵呵。更何况今天来到家里的不速之客再令人不快,也没有表现出痛下杀手的意图。换一个地方换一个作风,谁想的到。谁又想的到,有的人,特别适合雨天杀。“哟,你又有想法了?”
被操纵的恐惧情绪,几乎要把鹤乃的心压扁了。不能动了。但脑海中还剩下一丝理智将她的思维牵引下去。
不甘心到此为止。
最强魔法少女,死在雨里什么的。无法接受。
而且,不希望你伤害我的朋友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家伙对彩羽做了什么。为什么和小千叶长的一样。它别对小千叶做什么……那是我徒弟。
心里乱到极致。熵增。
但我是火焰。
分子受热,剧烈运动。混乱的不能再混乱。火,熵增最直观的形式。
都是熵增,也许可以转换。将心灵的混乱延续到分子上。把恐惧变成火焰。最混乱的火焰,最爆裂的火焰。由千矢自己亲自锻造的火焰。
或许,可以伤害到它。
就用你的能力来对付你吧,千矢。
趴在地上,怎么看都力竭的少女爆发般的扑上去。烧!
灭了。
“那么大的雨,能烧上这么点时间……够持久的。”千矢耸耸肩。“所以说嘛,总有人适合在雨天杀。”
其实即使不是雨天,也没法对它造成伤害。那话重复两遍了,就不说了。只是天空蓝蓝,太阳当空照,还有老人牵着小孩遛狗。扫兴。看看现在着光景,这氛围。
即使是碾压局,也要保证一切外在条件完美。
环彩羽和七海八千代还不能动,但鹤乃动得。更何况现在还下雨了。
雨天杀鹤乃,哈哈……
从地上的少女身上感知不到什么了。只有绝望。可是灵魂宝石里的污秽却没有增加。毕竟是植入的绝望,手动扩大的绝望,而非自身生成的绝望。宝石黑不了,魔女化身放不出。但对绝望本身的体验又是实实在在的,可以体现在行动上。所以她哭的好伤心,好痛苦,好让人心疼。
它没有心,所以不会疼。
“喂,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死吗?”它扼住鹤乃的脖子,一边把她提起来一边道。“咔嚓一下没了那不算。过去的时间线了里还活的好好的。倒流个时间改个因果,人就回来了。极致的减熵。所以应该将因果线掐断。彻底的泯灭,永恒的死亡。”
有什么杂音穿过雨幕,被雨点击打的模糊不堪。
不管,先动手吧。
“还是要说,聪明的头脑,很喜欢。很美。带着智慧的美去死吧。美丽的死亡。”
真的要动手吗?打了那么久交道了,难道要就此终结?她还没有那些记忆,不明不白的……
“鹤——乃——”
杂音清晰了。倒不如说,突然从模糊不堪,变成半是呼唤半是吼的人声。
年龄很小的女孩,奶声奶气。但在扯着嗓子吼。
“鹤——乃——”
“菲利西亚……”鹤乃的双眼源源不断的涌出热泪,但都被雨水打的冰凉。她好想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起手。但抬不起来。“菲利西亚,不要过来……危险……”
她怎么来了?这时候来。来的毫无缘由。千矢皱眉。依然毫无章法的乱来。今天没有杀两个的心情。
要不再等等,等她走近了,杀给她看?效果或许会很好。
如果千叶也能看到就好了。小千叶,师傅要被杀了喔,嘿嘿……
“鹤乃!!!!!”
离得很近了。再近就要进千矢的感知范围了。不过菲利西亚的头脑。恐怕也探不出什么吧。能清晰的看到她了。举着锤子,双马尾在身后凌乱飞舞,扬起水花。
来吧来吧。你最喜欢的鹤乃,杀给你看。
菲利西亚头仰天,卯足了劲,比刚才任何一吼都更响亮的大吼:“拎——包——的——快!!!!!!!!!!”
拎包的?
天上掉下个灭火器。
打到千矢胳膊上。手一松,鹤乃摔到地上。
一般,落下个水泥墙,也砸不松千矢的手臂。可这个灭火器带着莫名的力道。
雨幕中,尖锐的蓝光闪起,朝千矢射来。
没时间把鹤乃揪起来了,它只能用灭火器挡。
西洋剑插到灭火器上。爆!
爆出的不是普通的白色粉末,夹杂着淡蓝色的音符和五线谱。治疗的能力,熵减。
讨厌!探查不到了,看不见了!
菲利西亚就地一滚,抱住鹤乃退向远处。
“鹤乃!”
“菲利西……亚?”等下。这魔力……是的,魔力本身能反应出魔法少女的年龄。眼前的确是平日的菲利西亚,但这魔力……不止13岁,也不是14岁,不是十八岁,成年还要往上……老阿姨?
“你……你是未来的……“
“是是是!”菲利西亚烦躁的晃着脑袋。“呆在这小身板里一个月,憋都憋死……”
雾气散开,千矢正对着她们,她们正对着千矢。
然后天上下西洋剑了。
千矢头上的雨珠,大把的变成海蓝的西洋剑,一股脑灌下来,吞没了它的身影。
剑身砸到地上,“铛铛铛!”“咔咔咔!”“咣咣咣!”
“拎包的!别误伤自己人!”菲利西亚一边用锤子挡开千矢那边弹过来的剑一边吼。她似乎只会吼了。
一个轻盈的身影拎住二人,哪儿离千矢远往哪跑。
“沙耶香?”鹤乃险些喊出来,但和菲利西亚说完话,浑身的力气都抽干了。倒不如说正因为是菲利西亚,才凑足了最后的力气跟她说话。于是鹤乃任由自己像布娃娃一样在沙耶香的臂膀下晃来晃去。
而且沙耶香身上的魔力也不一样。很庞大。甚至可能强过八千代。双眼神色比平日稳重的多,音符形的发饰在灰暗的天色下却闪着光。雨滴在她周身有节奏的摆动着,闪耀着,谱写着大自然的乐音。分外和谐。她是海的女儿,水的精灵。这儿是她的主场……
然而她却在拎着两个人逃命。
千矢的位置还在下刀子,渐渐积成了刀山。刀山炸开了。一道紫色光芒朝这边飞速驰来。
“沃日追上来了啊啊啊啊!”
“拉开距离!”沙耶香大喝,把二人推到身后,展开斗篷护住。
手握雨露剑成型。刚打上地面的雨滴中生出一丛丛剑。还不够。还不够!
看的见那家伙的轮廓了!
扔!
扔扔扔扔扔扔扔扔!这场战斗没有讲究策略的余地,唯有发狂般雨点般的攻击。稍有懈怠都会后悔。
没工夫观察对方的动向,因为就算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视线被纷乱的剑丛布满。弹回的残刃述说着战斗的阻力。
剑丛中穿过一只手,拳头狠狠的砸中神使的胸口。
“噗啊!”没有什么多余的词汇能够描述。就是疼!胸口内部似乎被拉扯开来。
又是一拳袭来,用刀档。断了。锤在肩膀上,旋转着飞出去。沙耶香脑袋一抽,将身子往反方向一扭,想止住这势头,结果——
“咔吧——”
“啊断了断了啊啊啊啊!”
疼。
后背撞在什么硬物上。是菲利西亚的锤子。身体里似乎又有什么裂开了,但好歹止住了势头。
“啊,谢了……”
“谢个毛啊,快想办法啊!”
“啊没办法了!”沙耶香将剑往自己胸口一戳——世界在一瞬间彷佛翻转成剪影,从少女胸口喷射而出的黑影渐渐成型,剪影翻转回现实。鹤乃发现自己的位置在升高。一个被银灰色铁甲包裹的巨手托着她们。一个长者鱼尾的铁甲骑士……
然后人鱼魔女就一边挥着巨剑一边往后退,活像个举着苍蝇拍打蟑螂的尖叫妇女。
“丫快快快快快啊!”
“倒车呢倒车呢!”
鹤乃说不出话,鹤乃软蹋蹋。
“你快啊点啊啊啊卧槽!”
“升!”
人鱼魔女,飞上天空。
一手托着三人,另一只手不断的把刚生成的大剑往下投。身周的雨水都用来生成西洋剑了,以至于三人飞到哪,哪儿就维持着一团干燥的中空。只是风刮的急,刮得三人感觉脸都要裂了。
如果常人的眼睛能看到这些,肯定挺壮观……
不过着三人觉得不壮观。山外观看泥石流是一回事。开车遇到泥石流是另一回事。
那紫光还在追。由蓝色五线谱和音符组成的护盾不知道开了多少个了。
“还没好啊!快穿啊!穿啊!”
“得拉开距离!跟着传过去就玩球了!”
“鹤乃眼神要没高光了!”
“都你晃的!”
“你倒是快啊啊啊啊啊!”
“我加速我!”
“啊啊啊啊!”
“开!”
人鱼魔女大剑一劈,虚空劈开一条缝。里面五颜六色乱七八糟。往里一钻。
“成……成功了!”
人鱼魔女捧着三人在世界线的缝隙间深入,劈开的裂缝眼看要闭合了。
千矢的脑袋和胳膊伸进来了。
一把抓住鹤乃的小臂。
即使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恐怖片,也无法让沙耶香和菲利西亚露出如此崩溃的表情。
菲利西亚冲上去死死抱住鹤乃,沙耶香一刀砍断被抓住的小臂。
千矢扔开断臂,手又抓了过来。二人扯着鹤乃直往后退,那手眼看要抓住鹤乃的辫子。苍白的指尖穿过发从,没抓到。又是一抓,抓到鹤乃的发绳,一扯。鹤乃的栗色长发披散开来。
此时裂缝缩的小的不能再小,把千矢挤了出去。连着鹤乃的发绳一起。
“你跟我说这丫被削了!”
“没被削刚刚就把裂缝扯开把我们全扬了!”
……
鹤乃醒过来时,发现了四件事。一是天上还在下雨。二是她们在一个山坡上,不知是谁从哪搞到个沙滩遮阳伞之类的东西挡雨,虽然扫进来一大片,但还能将就。三是她没法说话。四是她不能动了。
没法说话是因为嘴里勒了布条,不能动是因为手被反剪在身后捆了起来。
“呜呜呜?”
“欢迎来到圆环之理的世界。”旁边传来沙耶香的咕哝。“女神大人被撕走,神使被解雇的圆环之理。”
“你你你……”缩圈在一旁的菲利西亚爬到鹤乃旁边,娃娃脸上顶了双老妈子的眼。“还咬舌头吧你?”
“呜?”
“你还咬不咬舌头?别咬了。不咬我给你解开。”
“嗯嗯!”鹤乃点头如捣蒜。若论此刻,世间谁的眼神最无辜,没人比得上鹤乃。
“咳咳!”解开嘴上的布条,鹤乃一阵咳嗽。“这究竟这么回事。把我手也解开啊。”
“手你得看她。”菲利西亚指了一下赖在伞柱上的沙耶香。“那黄带子是她绑的。”
“是麻美姐的丝带。”沙耶香翻白眼。“由比鹤乃,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自己搞死。”
“怎么,回事……”
“你之前明明都虚的动不了了。结果刚一落地,你不知哪来的劲,突然拿铁扇子往自己灵魂宝石划拉……”
“这……”
“也不怪你。你中千矢那逼的阴招了。估计是裂缝闭合,抓你胳膊时干的。你的精神的熵值被放大到最高,进入彻底疯狂的混沌状态,怎么都想毁灭自己。还好我这还有根转学生的羽毛,把你的意识拆开重组了一遍。现在可终于好了。”
“手捆起来了还不安分。”菲利西亚一脸后怕。“一个劲咬舌头。虽然魔法少女这样死不了,但冒血也难办啊……”
“你已经够惨了,没必要更惨了。”沙耶香道。
鹤乃回想起千矢如何操纵自己的恐惧,心里一阵发毛,“它那个能力扩散开去,那神滨岂不是……“
“咱先保住自己。不然谁也救不了。”好家伙,跟杏子那家伙住久了,说话也像她……沙耶香叹口气。
“那……能帮我解开吗?”
“等会吧,累,不想动。一下来就治你断臂。手刚长好就闹自残,我都没工夫管自己。让我恢复一会好吗。”沙耶香的身体里的确传出骨头相互拼接的“咔嗒”声。“你们这会爱咋样咋样。我睡了。醒了带你们去见人。”说完脑袋一歪,打起鼾。人累到极限,的确能做到歪头就睡。
“所以,这怎么回事……”鹤乃转向菲利西亚。她至今还很难接受这一个月跟自己撒泼打滚的居然是……“你是把现在的大锤夺舍了吗。”
“不不不,哎呦怎么解释。”菲利西亚一焦躁就摇头的毛病还没改。“太难说了。我等千叶那孩子等了一个月。她穿越前可能都不知道我还活着。尼玛。那不单单是战争的事……”
“等下等下!战争?未来发生了什么?”
“孵化者带着一帮狗腿子打过来了。”
“不可能,明明有光速限制的。”
“因为那就不是整件事的全貌!那只是其中一环。只是波及最大最显眼。真要说起头的那还要往前……不对,按照事件顺序……时间线……啊这个太难理了时间啊世界线什么的烦死了!”
“那那个千矢是什么。且不说它跟本不是已知的任何一个存在,不是魔法少女,不是人类,不是孵化者。而且说话透着一股怪味。刚开始我还搞不懂怪在哪,只是感觉相比于常人少了什么。后来发现它说话不带人称!不说“我”,不说“你”,不说“他”。有时把话说的弯来绕去也不把人称带上。更不要说和千叶长的一样!”
“千叶那孩子……啊!我本来昨天晚上洗澡时想提醒她的,结果被小忧拦住了。我当时想时间也许还早就没闹了结果那家伙今天就行动了草!”
“所以一切的起因,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杂了。总之就是捅娄子了。捅了个大篓子!”
“homura酱,homura酱,快醒醒!”
焰被圆摇醒。睡觉时麻花辫压在身下,隔的难受。
“homura酱,去神滨!”
“神滨……怎么了鹿目同学?”焰迷迷糊糊的戴上眼镜。
“iroha酱发消息了。似乎那边出问题了。”
“这遣词造句……不太像环同学。”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去再说吧!”
“嗯……”
千矢站在山坡上,摘下墨镜,俯瞰着雨雾中的神滨。
今天这个结果,它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天上下刀子,够乱了,够熵了。
要不要待会去市区溜溜呢。商场饭馆什么的肯定还滞留了一大堆人吧。
再等等吧。雨天房子烧不起来。
于是,它把视线转向见泷原的方向。
它觉得自己该笑笑。于是把嘴咧起来——只有肌肉的动作,没有丝毫的笑意。眼睛依然是死的。
雨天好啊,圆环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