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然】 白首 中
沈巍睁开眼,灵魂仿若在无边无际的海洋里游荡,沉浮之间,海水一波一波的扑过来,他不为所动。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一大朵浪花盖过来,世界重归黑暗。
远方有光,他走啊走,站在一间病房门口,听见房间里传出的声音。
“井先生早上好,体温36.1度正常,今天有哪里不舒服吗?”
“早上好,今天还好。”
“唉?沈先生呢?”
“他有些事。”
“你们什么关系啊?他待你真好”,小护士发现不妥,“哦,我就随口一问,觉得为难可以不用告诉我。”
“没什么的,他是我,”井然停顿一下,“哥哥。”
“你们兄弟关系真好啊”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沈巍礼貌地朝护士打了招呼,在病房门口站了很久。他去厕所抽一根烟,然后把自己洗干净,去抱井然。
井然听到响动,笑着看他,下一秒就被男人的手臂缠住。
“你抽烟了?”
“嗯,只有一点点。”
“有什么就和我说,不要自己藏着。”
沈巍有些艰难的吞咽一下,“你会永远在吗?”
“作为一个理科生,你应该知道,世界上是没有永远的。”井然蹭蹭他,“记得我们看过的寻梦环游记吗?只要你记得我,我就一直在。”
沈巍不要虚无漂缈的“存在”,他要实实在在的井然。他一点点收紧手臂,似乎想要把怀里的人融入骨血,却始终存在距离。
终于,他抱了一把空,体会到强烈的下坠感。
身体落到实处,沈巍再次睁开眼睛,是在床边,有人在摸他的脸。
“怎么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沈巍下意识抓住那只手,手背冰凉,手心温热,尽存的热度八成也是热水瓶给的。
“我没法儿给盖东西,你说你多大人了,怎么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呢。”
他感受着那人的温度,下意识回嘴,“不是有你在吗?”
“我不能一直在啊。”
为什么不能一直在?沈巍想反问,但他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说,“你知道答案,你只是不敢想,胆小鬼。”
井然抽出手,又去摸沈巍的脸,在他无意识皱着的眉头打圈,“我从20岁开始,每天都希望你能开心。但这么多年过来,每次让你难过的好像都是我。”
“不是这样,遇见你,我很开心。”沈巍摇头,却搜肠刮肚也说不出更多,只能道,“你别怕,我陪你一起。”
“不行。”
沈巍抬头,被磕了下,是井然手腕上的平安扣。平安扣触之温凉,带了微不可察的体温。他记起来,那是自己废了老大劲求的。
他一直希望,爱人能开开心心,长命百岁,没灾没病的好好活着。但世间求佛者众,佛祖听不见他的请求。
“那下辈子我去找你,好不好?”
“不好,你好好活着,我去找你。”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要我怎么办。”
井然不答话,把手收回去。沈巍勉强挤出笑,抬头,眼前却没有半个人影——井然消失了。周围一切崩解,玉质的平安扣掉落在地上,玎——玲——
沈巍猛地清醒,支起身子。窗外天光大亮,是新的一天。
小爽昨天也没怎么睡好,顶着个黑眼圈去上班,对着乱七八糟的数据头疼。有人轻轻拍拍她,“昨晚没睡好?”
“陈佳姐,昨天睡的有点迟。”
“你记得昨天去沈总家的路线吗?”
“记得啊。”
“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陈佳递给小爽一封薄薄的信件,封面有钢笔写的“沈巍亲启”。信封些许发黄,却极为平整,被人保存的很好。
“你能把这个送去给沈总吗?然后,可以跟他一天,告诉我他都干了什么吗?”
“嗯?偷偷的吗?”
“不是不是,光明正大直接跟就可以。也能说是我让跟的,这算是我私人的一点请求,你可以不做,今天工资照发。”
“我去,但是……”小爽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啦?有问题就说。”
“沈总的爱人,是叫井然吗?”
“你知道了?是,我差点忘了,你也是龙大的学生。”
小爽拿着信,敲开了沈巍的门。
男人看到信的时候,脸上是小爽读不懂的情绪。过一会儿,他笑了笑,“井然说他给我留了东西,我逼问过浮生和沈面,没想到在陈佳这儿。”
“对,对不起,井先生的事,我不知道。”
“你有什么错?没事儿,你当他只是出差就好。”
沈巍语气温和,让小爽放下些心,“陈佳姐让我跟您一天。”
“你都知道了?她怎么说的?”
“意外。”小爽回想着女人沉痛的语气。
沈巍将信封夹到一本厚书里,小心地展平细小的折角,做完方开口,“不是这样的。”
“我辅修医学,勉强算是半个医生。能看出来,我救不了他。病可以治,记忆可以恢复,但身体机能的衰败是挽回不了的。我很早就知道,他活不了多久。”
井然身体本就不算太好,那场车祸更是毁了底子。沈巍还记得他躺在ICU的样子,整个人瘦的如一张薄薄的纸片,好像风一吹就散了。
看着小爽惊讶的表情,沈巍勾勾嘴角突然想多说点什么,“是我卑鄙无耻,非得跟他结婚。能怎么办呢?就算要给他写暮志铭,我也想让我的名字和他挨到一起。”
小爽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不经意间又瞟到那张雪山的照片。一片雪白里,沈巍和井然,都在笑。“您应当,很喜欢井先生吧。”
沉默良久,沈巍没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