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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星者4:月与地,阴与阳

2022-08-12 10:13 作者:怒海狂歌  | 我要投稿

前情提要:

第一章:“家”与“母亲”:

地球危机,搭载人类最后种子的曦鸥号终于抵达先行者开拓的新地球了。在曦鸥号上诞生并成功抵达新世界的张洋漾肩负起以储备的种子繁衍并光复人类种族的重任。在一切都不会一帆风顺。经过一系列挫折之后,在先行抵达新地球并发送了宜居信号的机器人追星者的帮助下,张洋漾自愿牺牲自己,成功为继来者发送了灯塔信号。然而自以为成长为合格母亲的张洋漾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计划好的可牺牲品。

 

第二章:子宫与蝶蛹:

航向新世界的曦鸥号上,生物及遗传学家席静将要在航抵宜居新世界之前照顾人类精英种子的“母亲”一职,按照规则传递给新一代候选人。但由于其不忍遵守残酷的继任规则淘汰“次品”,席静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牺牲自己接管了控制着曦鸥号的丈夫“童行”的意志,从而救下了两位“母亲”候选人。张洋漾搭载返回舱成功迫降新地球。而席静自己却不得不与休眠的克隆体及飞船一起坠向新世界行星的卫星——新月球。

第三章:星与追星者:

一连串的自我牺牲并未让新世界成为繁盛人类文明的摇篮,原来追星者身上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一系列的阴谋与机缘巧合相互作用之下,机器人追星者身上同时承载了席静丈夫童行以及另一个来自异国,曾因意志消沉而望图逃离旧生活的职业军人的意志。“追星计划”的创始及执行人同在一个机器人躯体之内,可是不管哪个意志主导机器人的身体,他都操控并引导着席静及张洋漾的每一步决定。现在追星者的计划是在坐标信号发出之后,静静等待曦鸥二号的降临。


第四章正文:

曦鸥二号借助张洋漾发出的坐标信号,成功抵达了新世界。这艘飞船虽然命名为二号,但其实是一艘比坠向卫星新月球的曦鸥号要大得多的飞船。当曦鸥二号船长,亦即新人类母亲下船时,她看到的是一个巨大却空旷,但设备设施齐备的都市。新都市座落在一圈厚实高耸的围墙之内,围墙之外是一片荒芜之地。这是将从曦鸥二号上来到新世界的居民们的新家园。

 

“张洋漾与她的孩子们一起携手建立起了这座都市,一个完美的新人类家园。但不幸的是,她们还未来得及完成人类文明的再生计划,一场突如其来的灾变彻底改变了这个星球。”追星者对曦鸥二号的船长如是说道:“为了保护新人类城市,她们合力建造了一圈围墙。灾变侵蚀了围墙以外的环境,病毒也无情的夺走了围墙内人们的生命。”追星者取下张洋漾留给它的通讯腕机,交到船长手里:“病毒随着最后一个宿主的牺牲彻底被消灭了,但她们给你留下了这座城市。欢迎到来,新世界的主人。”

 

许多个世纪过去了,城市中心树立起年老的张洋漾将象征领导者和母亲身份的通讯腕机交给曦鸥二号船长的小型群雕。群雕里陪着张洋漾的是追星者,船长身后是几个天真无邪的孩童。自雕像树立的那一天起,城市建立的传说也渐渐由曦鸥一号全体殒命的悲剧变成了老一辈建立城市后功成身退,并向后辈展示出无私关爱和传承的完美传奇。

 

终于有一天,那个流转了数个世纪,经过几代市长之手的通讯腕机,传到了年轻的男子张阳仰的手上。

 

在把腕机郑重传承给张阳仰之后,力有不支的上任市长即将隐退:“新都市历任市长都是胸怀若谷的女性,虽然她们不乏坚毅、睿智和头脑,但依旧无法率领我们走出高耸的城墙,无法治理外部的世界。你作为初代男性市长,不仅仅是因为你是迄今为止我们之中最聪敏优秀之人,更多的是你身上寄托着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不仅仅是在围墙内延续人类族群。我们的先辈能够开天辟地,希望从你作为起始,新人类除了守成,还会继往开来。我已经病入膏肓,隐退之后,我将进入市中心的中控系统,与先辈们一起,继续给予这座新都市支持。将来你若碰到困难,可通过追星者与我们联系。如若困难发生在追星者修葺周期之内,也不要觉得孤立无援,新都市的所有市民都是你的后盾。”

 

老市长所谓的隐退,即是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将自己的思维融入支撑都市运转的中控之中。不但是历任市长,其实在围墙内繁衍了数十代的新人类精神的最终归宿,都是与都市融为一体。

 

在市中心的传奇雕塑前的衣钵相传仪式结束之后,所有见证了这一仪式的人都回归本位,开始了新一天按部就班的生活。

 

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运行着,似乎没有什么事情会麻烦到新上任的市长。张阳仰也不急于开始所谓的继往开来的伟大工程,自孩童时代起,他就对那个传说中的通讯腕机十分感兴趣。如今,这个小小的玩意儿,就带在他的腕上。

 

在观看了张洋漾存储其中的视频之后,张阳仰百无聊赖的摆弄起腕机来。很快的,这个公认有史以来最聪明的家伙发现腕机缺失了信号收发部件。这对于以通讯为主功能的腕机来说,不免显得有些奇怪。

 

正在张阳仰准备进一步研究腕机时,追星者进来了。

 

“市长大人,十多天后我即将进入下一个修葺周期。这之前,我将会帮助你尽快熟悉工作。”追星者说到。

 

“十分感谢,不过前市长已经帮携我走过数遍日常流程了,但你仍旧可以帮到我。”张阳仰回应道,“既然你在新都市建立之前就一直运行至今,我倒更希望能从你那里了解下过去百年的一些重大事情。相信能够倾听本人述说,比起一个人阅读记录在电子文档中枯燥的数据信息来,要有趣得多。更何况倾听追星者讲述历史,这也是我由小以来的梦想,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如果这是命令,我自然不会拒绝。”

 

“不,不。就把这当作我的请求吧,如果此次交谈能够成为你我两个朋友之间友谊之门开启的钥匙,我会倍感荣幸。毕竟我们还将共事许多年。”

 

于是追星者开始了他的讲述……

 

在此次对张阳仰来说算是饶有兴趣的交谈即将结束之时,追星者问他道:“谈话期间,市长大人还一直摆弄着历代市长身份象征的腕机,我却看得出来市长并非出于初上任的兴奋之情。您更像是觉得这么一个去除了通讯系统的腕机,不过是个无用的摆设。心下或许想着,若能把通讯功能恢复并将其利用起来更为妥当。或许您还在关心究竟是谁,或者为何要去除它最初设计的功能?”

 

“的确如此。”张阳仰答道,“记载中,伟人初遇你时,用腕机的部分零件恢复了你的通讯感知交流系统。之后你们携手开始创建新人类基地。起初资源匮乏,临时拆解腕机以作替代我也理解。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城市建立之后,曦鸥二号才抵达,但曦鸥二号上的大部分的零件也都再利用到这个城市的建设之中了?而且以目前城市的工业水平,恢复这个通讯腕机并不困难,与其作个象征性的摆设,恢复其最初功用不是更为实际么?”

 

“有时候不完善的东西更能提醒我们持续努力不懈,继续前行。伟人张洋漾认为腕机完成了它的使命,不如让不完美的它成为驱使历任市长前进的动力。而城市随着曦鸥二号扎根,人口激增,势必需要扩建。而飞船上现成的材料值得再次利用起来,不是么?”追星者答道,“大人和伟人的名字发音如此相似,如今你接过自她始传承的衣钵,兴许冥冥中你们之间或有灵犀也未可知。”

 

“可惜那时候城市中控还未完善,没有能上传伟人的思想。”张阳仰叹口气道,“如果能够像与追星者阁下那样面对面的跟初临新世界的伟人交谈,我一定会获益匪浅的。”

 

“那场瘟疫几乎摧毁了星球上的所有生命体,这也是为什么曦鸥二号抵达之后,我们才决定上传所有存在过的人类生命意识,寄望保留人类留下的足迹。”追星者说道,“当然,阁下现在应该已经从前市长那里得知事件的真相并不像民间传说那么平稳和谐。随着城市的建设发展,这里并没有成为新人类人人平等共处的乌托邦。事情并不总会顺利,这是每个领导者应该意识到的。而对于那些托起整个城市运行的基层,他们需要一个美好传承的神话来支撑他们,而那个神话是否是谎言则并不重要。”

 

听了追星者的话后,张阳仰望着手中的腕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数十天后,追星者即将进入百年一次的修葺程序之中。临进入休眠状态前,张阳仰问它道:“这几天来,我一直在思考所谓继往开来的事情。兴许我们可以把眼光放长远一些,不局限在这个城市,也不局限在这个星球。”

 

追星者答道:“高瞻远虑固然是好,但中控综合目前的所有数据分析的结论是,这将眼光移出城市之外,还不足以成为当下首要目标。我们资源不足,勉力支撑新人类在此自然繁衍数十代并不容易。而且这几百年也不过沧海一粟。放眼时间长河,我们不过是刚刚播下的种子,刚刚发芽现在就又想着拔离大地为时过早。我休眠维修最短需要数周,如果检测发现有些重要部件需要更替,耗时还会更久。市长大人可以在此期间再做详细打算,待我结束修葺,我们再继续这个话题吧。”追星者略严肃的对待张阳仰的提议,随后开始链接至中控并嘱托道,“我修葺期间更替下的部件,不能循环再用,需作彻底销毁。这还需要市长大人亲自检测监督。”

 

追星者完全链接进入中控区,便失去了意识。此时中控也仅有维持城市基础运转的功能正常运行着。检修扫描器开始反复扫描着追星者。张阳仰看着扫描之后由机械臂从追星者身上拆解下的废件,他一件一件的检查之后,废件便由流水线送入销毁装置。当看到追星者身上拆换下的通讯发声装置时,张阳仰拿起它,走到一旁的工作台,开始用工具进行拆解,当“中国制造”的铭刻标牌映入他眼帘后,张阳仰觉得追星者之前与他的交谈似有隐瞒。铭牌上的时间戳远远早于曦鸥一号制造的时间,追星计划历经数代人,曦鸥号才得以升空。如此看来,追星者不仅并未维修过通讯模块,而且它离开的地球的时间也只比曦鸥号早上数百年,并不是传闻中的千年。张阳仰看了看自己戴着的腕机。“追星者为何要说谎呢?”张阳仰沉思着,然后将通讯模块放入了销毁流水线,流水线的记数加一。

 

随后追星者的记忆模块也被替换下来。张阳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但立马又自行否决了这个略冒险的举动。所有能够利用的的数据破解读取设备都连接着城市中控,以利用其强大的算力。追星者此时虽然意识正在中控中修葺,中控也暂时只有基础功能正常,破解装置并不能用。即使能用,尝试读取追星者记忆模块的举动,可能会立马引起中控警觉。所有的居民都觉得城市是活的,而每经百年一次的修葺,和中控交换着数据的追星者则是城市的象征。作为新世界最初的开拓者,追星者在市民中备受敬重,它俨然已经成为城市的延伸。虽然追星者只是个机器人,但它承载的意义几乎已经成为了人类文明永生的象征。如果自己贸然尝试读取其记忆模块,不仅可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反而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到那时候,市长的身份恐怕也无法保全自己。

 

张阳仰很快打消了念头,只按照流程处理好废弃件,让系统开始自行修复追星者。之后,他起身去到了曦鸥二号残余部件之处。这个巨大的宇宙飞船内部几乎已经拆解一空,停留在城市一侧的外壳已经成为了这里的历史博物馆。张阳仰径直来到作为新世界登陆体验装置的返回舱附近。和正在欢呼体验的孩子们打过招呼之后,他走到一旁。

 

“为什么同为新世界方舟的曦鸥二号并没有采用与一号一致的冗余备份式设计?为什么它比一号要大得多?”

 

在成为市长之前,张阳仰就有过这样的疑问。他是个喜欢追根刨底的人,所以张阳仰获得的成就不仅仅在于他天生的聪慧。但在成为市长之后,想要解决因好奇而产生的疑问,却要受到更多的约束。但这阻力与张阳仰心底越来越大的疑问比起来,仿佛不值一提。“虽然曦鸥二号要大得多,但其上运用的技术和一号差不多。这个返回体验舱虽然经过一定的改造以适应博物馆里地面模拟飞行的需要,但其上的设备并未拆除,而且还保持着最初的设计工作状态。”张阳仰看了一眼自己的腕机,“过两天就是体验舱的例行安全维护检测日,也许……”

 

两天之后,作为市长的张阳仰前来视察历史博物馆的维护工作。“我也曾经是一名一线工作者,我想我并没有忘记怎么进行技术维护的方法。”这看似是市长在与工作人员进行亲民互动的调侃,但张阳仰却拒绝陪同人员陪护,自己拿了工具,独自进入了体验舱,然后伸出头来:“我想看看自己技术生疏了多少。”围观的人员爆发一阵笑声和掌声。

 

不一会儿,张阳仰走出体验舱,“大家的工作辛苦了,不过我想还是得有人来检查一下我的维护工作是否合格?”维护人员进入体验舱,一项项进行着项目比对测试。外面的显示屏上显示全部测试通过之后,又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

 

回到市政厅,办公室内,张阳仰拿出自己偷偷从返回舱拆解下来的通讯模块,开始了恢复腕机的工作。体验舱的通讯装置本就是个摆设,只需要几个灯光和扬声器,它便可以很好的遮掩住通讯模块被拆除了的事实。

 

腕机维修完成,张阳仰按下开关,通讯功能恢复如初。但并没有收到任何的信号。晚上,回到自己住处之后,张阳仰再次拿出腕机,依靠在阳台上,打开开关,随意的拨弄着设备。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百无聊赖的摆弄,居然让腕机传出了一丝杂讯。

 

张阳仰一下警醒起来,但无论他怎么细心调试,都不能从杂讯中提取出有效讯息出来。

 

哪里来的信号?这是个除了一座城市别无一物的星球,这个频率也并非城市中使用的频段,况且腕机收到并解码出的声响,是一段加密信息,虽然无法解读内容,但末尾显示它来自曦鸥号船长席静。难道席静还活着?张阳仰兴奋起来。城市的围墙以及室内建筑的屋顶,让整个城市像极了一个巨大的接收天线,张阳仰望向夜空中的月亮:“也许是因为中继通讯卫星早就失效再入烧毁,所以这信号非常弱。如果它不是以往信号的残留,则它只可能来自一个地方!”张阳仰想要努力找寻能够分析信号的方法,联想到追星者一直对他有所隐瞒,张阳仰又望了望月球,“如果我真要寻找答案,那答案就只能在曦鸥号上。”

 

然而想要联系上曦鸥号,难度堪比登天。但在张阳仰脑中,冒险如果或有希望,那就值得一试。追星者反对探索未知领域探索,那便不能惊动城市中控。张阳仰名义上是市长,但他也明白自己不过是作为人类的代表,通过追星者与城市实际领导者中控联系的代理人罢了。追星者休憩完成尚需时日,而再过几天,就是城市里百年才逢一次的重大节庆——降临日庆典。这是一个为纪念曦鸥二号降临新都市而设立的特别日子。虽说降临日是新都市里难得的重大节庆,但其实一般也没有特别的活动。因为每逢降临纪念日时,也恰巧是追星者进行修葺的日子,城市里的资源也够不上为一个纪念日进行挥霍浪费之用。所以所谓的庆典,也不过是由少数市民代表们聚集在最初降临点举办的一个小型的纪念活动,仅此表示一下象征意义而已。但在张阳仰看来,这也是个千载难逢接近曦鸥号的机会。

 

降临点远离城市中心地带,接近城市围墙。后人们在那里建了一个发射高地作为象征性纪念建筑。那个发射台对于曦鸥二号,甚至是曦鸥号来说都太小了,但对于容纳一个具有一定升空往返能力的返回舱却是绰绰有余。之前与追星者的交谈中,追星者表示曦鸥二号为了表达重振人类文明的决心,船长以及第一代诞生在新世界的居民,集体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拆解飞船用以扩建新都市。但她们仍在降临点保留了少部分的燃料,作为生命之火在新世界开始的燃点象征。后世更在这里建设起了一个飞行高台。虽说这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建筑,但若要有办法把博物馆的返回体验舱搬到发射台,再利用储存在那里的燃料,返回舱应该还是能够升空的。即使返回舱到达不了月球,但却可以到达环地轨道,在适当的位置便能够验证信号是否来自曦鸥号。

 

而行动的借口,张阳仰也已经想好:降临新世界过去许久,后代的人们已渐遗忘了初临的热情和使命,借由在降临纪念日庆典上让返回舱再度升空的举动,可以重新唤起人们的凝聚力来。再则,无论在轨道上是否再收到信号,一来可了却自己对曦鸥号好奇的夙愿,二来也可以借这次行动达到探测星球其他区域的目的,行动理由更加得当,不至于让人觉得劳民伤财。

 

降临纪念日那天,庆典还未开始,平台远远的外围就已经挤满了围观的群众。大家得到返回舱即将再度升空的消息,全都赶着来凑个热闹。平台和群众之间有一排警察维持秩序,好在群众热情但还理性,不如就靠那几个间隔站立的警察,是挡不住人群的。

 

返回舱早在前一天就转移到升空平台,且已经注入燃料处于待发状态了。张阳仰庆幸博物馆还保留着完整的返回舱,稍作休整便可再次投入使用了。

 

张阳仰在高处向下方围观的群众挥手致意,进入返回舱后,望向舷窗外发现有些不对劲。警察似乎离开警戒线,开始往平台这边集结。看那态势,他们似乎是接到指令想要阻止返回舱升空。张阳仰急忙推进点火程序,在警察接近之前成功升空,警察停了下来,围观的群众却爆发出一阵欢呼。

 

望着渐离渐远的城市,张阳仰忽然有一种莫名的解脱之感,虽然他从一介科研工作者晋升到了市长之位,但他却从未觉得就此变得轻松。新都市中所有的居民自诞生之日起,中控系统便记录了他们的DNA并进行分工。寿寝之时,也会经过DNA比对确定身份,然后将一生的记忆和意识上传至中控。似乎所有的居民并没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他们更像是新都市这个巨大的机械机体的一部分可自行更替的部件。也许他们的欢呼,只是把他人的离开当作了自己的逃离吧。张阳仰这样想着。

 

返回舱继续升高,离开新都市的张阳仰吁了口气,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他思绪有些飞离,以至于在返回舱进入环地轨道之后的第一时间,他都没有开启设备去捕捉是否有来自月球的信号。

 

短暂的精神游离之后,张阳仰又回到了现实。返回舱正好处于一个与月球通讯的最佳位置,张阳仰默默打开了腕机,并将其链接至返回舱天线。他心情复杂,既希望能够搜到信号,又下意识觉得或许什么都没有也许会更好。

 

……

 

什么都没有。张阳仰在即将离开最佳轨道的时候尝试着往月球发送了一段信息:“这里是曦鸥二号的后裔,我们已经在新地球定居。我是张阳仰,仅代表新地球居民向开拓者曦鸥号致敬。”

 

张阳仰并不期望能够收到回音,毕竟过去了几百年,月球上资源匮乏,即使当初曦鸥号上还有幸存者,也应该早已经化为了尘埃。返回舱中准备了一些物资,能够支撑张阳仰在轨道上运行几周,下次到达最佳通讯轨道时,他会再尝试一次,不管结果如何,之后他都会返回新都市。

 

第二次接近地月最佳通讯轨道之前,张阳仰就早早的打开了链接至返回舱天线的腕机。屏幕上跳动着规律的空白噪音。张阳仰无奈的一笑,笑自己白冲动一回,其实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但是在他准备下达返航指令之前,又一个想法突然跳到他的脑海里。返回舱携带的燃料只够他再航行一次,他所处的位置,已经可以通过望远设备观测到曦鸥号了。张阳仰朝新都市的方向看了一眼,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再走远些又何妨?张阳仰将腕机功率调至最大,然后利用返回舱最后的燃料设定了其前往曦鸥号的航线。

 

不想此时,腕机收到了信号,解码之后的信息是一行文字。张阳仰看着屏幕上“请勿靠近”的警示语,反而不顾一切的加速冲向了月球。

 

返回舱的燃料耗尽,但它仍依靠着之前加速的惯性以及靠近月表的微引力,做着最后不偏不倚的冲刺。当张阳仰透过舷窗能够肉眼见到曦鸥号的时候,他拉下拉杆,打开了返回舱的减速伞,但月球稀薄的空气让这几乎起不了太大作用,返回舱并没有明显的减速。张阳仰已经预见过这种状况,所以他并没有期待奇迹发生,而是准备坦然接受这一切。最初的生命来自曦鸥号,自己的终点落在这里,也不是坏事。然而就在返回舱快要接近曦鸥号时,从曦鸥号上弹出了一张由六个推进器牵引边角的减速网,然后曦鸥号上伸出两个机械臂来,捕获了被减速网成功减缓冲撞速度的返回舱。

 

张阳仰透过对接到曦鸥号的气闸门进入了曦鸥号。飞船内的灯光一路亮起,指引他来到一个密闭的舱室门口。金属外门的窗户开启,透过半透的玻璃窗口,张阳仰瞥见充满休眠液的室内中央有个舱门开启的休眠舱,里面沉睡着一个女孩儿。

 

“哔哔哔哔”,张阳仰的腕机响起,上面出现一系列的操作指示,指引着他远程关闭休眠舱室罩,排尽充斥在起居舱室内的应急休眠液。舱门开启,张阳仰进去,按照腕机提示,操控休眠舱面板给休眠中的女孩戴上呼吸机,启动复苏准备工作,休眠舱的应急孔管道开始向舱内注入特定的电解液。随后张阳仰从起居舱的隐藏控制面板上连接数根电缆至休眠舱,按下了隐藏控制面板上的启动按钮。

 

不多时,女孩儿的身体有了某种应激反应,虽然她还未睁开双眼,但显然她开始慢慢恢复了知觉。一段时间之后,女孩儿身体停止了巍巍颤动,恢复了平静。休眠舱里混合了电解液的休眠液开始外排,彻底排尽之后,女孩儿终于睁开了双眼。

 

舱室罩开启,张阳仰帮助刚苏醒的女孩儿走出休眠舱。待到女孩儿完全恢复之后,她对张阳仰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不该来这里。”

 

张阳仰很有些疑惑不解,女孩也不解释,只是在她恢复行动自如之后,开始着手自己的事情。女孩儿一边忙个不停,一边指挥着张阳仰帮忙。然后会一边忙着,一边简短的讲述起自己和曦鸥号的故事。

 

“我原叫童霖,张洋漾的姐姐。我不知道你们在新世界上是怎么描述我们的故事的,但我认得你的腕机。我丈夫当初制作这个特别的腕机时,有意加入了生物识别功能。除非是机器人,有机体使用腕机,必须得经过生物体授权检测,而且发送讯息时,末尾也都会自动加上一段加密的生物体身份标识,我收到了你的信息,我知道它原来是属于张洋漾的。她的信息是我加入腕机的,只有加入了生物标识的人才能使用这个设备。”女孩儿说道。

 

“那为何我能够使用这个腕机?还有,你这么年轻,你说你的丈夫……”张阳仰理解了为何前任市长们都没有发现腕机的秘密,或许跟这个生物锁有关,但他自然不知道为何只有他能够启动腕机,难道有人在腕机上加入了他的生物识别码?

 

“那是因为,”女孩停下手头的工作,“你是我丈夫的克隆编辑体,而我,曾经的童霖,”女孩望向张阳仰道,“现在已经成为席静了。”

 

 

 

张阳仰头脑开始愈发的混乱起来。但女孩儿很快帮他厘清了思路。

 

席静作为遗传生物学家,受到丈夫童行的影响和邀约,加入了延续人类文明的“追星计划”。席静的任务是将在飞船上休眠,然后培育所谓的母亲候选人。但她无法容忍牺牲淘汰者的做法,便利用自身的DNA复刻了一个孩子,也就是童霖。之后利用AI靠淘汰者DNA验证是否销毁淘汰者的漏洞,牺牲自己,既让张洋漾安全抵达了新世界,也救下了童霖。但她为了确保一切安全进行,并未告知童霖和张洋漾她的计划,而是利用丈夫在飞船上留给她的后门,在飞船要求限定日销毁淘汰者之前,把自己的意识上传到曦鸥号上,接管了中控系统,直到计划完成。而附着在系统中的童行则的意识则转移到了张洋漾的返回舱里。

 

张洋漾降临新世界发出的信号激活了先行者机器人。并在无意中激活了先行者搭载的初代探路人意识。而后张洋漾和先行者组建基地时,机器人又从返回舱下载了席静丈夫的意识。由此被张洋漾取名为追星者的机器人脑中同时搭载两个意识体,多意识体共存激活了隐藏于追星者体内的追星计划协议:曦鸥号是可牺牲的引子,后续的曦鸥二号才是新世界真正等待着的动力。

 

“等等,你和曦鸥号因故障坠向月球,怎么知道新世界发生了什么,又怎么断言那是阴谋?”张阳仰打断了女孩儿的讲叙。

 

女孩儿稍作停顿,并未望张阳仰一眼,只是继续着自己手中的工作,然后接着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席静的意识接管曦鸥号之后,才发现曦鸥号降临前的失控是飞船的既定程序。而身为遗传生物学家的她,发现所谓的新地球,不过是先行者利用一直没有解决的一次性基因植物造就的勃勃生机的假象。这一切只是为了引诱“母亲”降临新地球,然后启动真正的追星计划。曦鸥号降临的月球,也是这个巨大计划的一个棋子:月球内部早已预先埋进一个巨大的机器,曦鸥号就是启动这个机器的钥匙。

 

张阳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追星计划不单是利用飞船拯救人类的文明?”

 

“既是,也不是。”女孩儿继续讲道。

 

曦鸥号坠临月球不是偶然。它更像是按照既定程序去启动月球机器的。原本说是科研设备的的月球机器系统被激活,准备接管链接其上的曦鸥号控制系统。然而席静通过只保留了休眠舱和通讯系统的基本能源供应的方法中断了接管过程。其后她从飞船数据库中获知了曦鸥号的设计目的。月球机器并不仅仅是科研用途,它实际是一个利用月轨运行的巨大的时间机器。如果它成功启动,将借助月球轨道,对地球形成一个时间漩涡,将地球传送至其它时间点。追星计划,并没有将目标离开过太阳系,它是一直以地球为家园而实施新人类拯救计划,只是按照计划设想,幸存的人类种子需要被传送回过去发芽。

 

“你是怎么知道这才是追星计划的终极目标?主导追星计划的又是谁呢?为什么一切要设计得这么复杂,如果真有时间机器,直接传送不就行了么?”张阳仰抛出一连串的疑问。

 

女孩儿笑笑,“灾变之前,人类的方方面面已经高度依赖AI,不仅仅是日常生活,还包括工业生产和灾害预防等各个方面,而强大的AI一直也未辜负人类,辅助将整个人类社会治理得井井有条。只是那时人们热衷于无限延长自身的寿命,他们同时开始了意识转移和克隆技术。只是当时的实验技术无法突破两个瓶颈:意识只能通过机器中转至相同基因体内一次,意识不能同时存在于多个机器或机体,亦即意识的单一性。因为意识随时在学习变化并不能同步,所以只能单向一次性转移。而克隆体只有一代寿命,并且转移至克隆体的意识也无法再次转移。意识的唯一性和载体的一次性,让永生无法实现。但人类对于永生的追求不会就此停步,哪怕是以星球的死亡为代价。

 

被赋予个保护人类文明为终极目标的AI通过模型演算预测到人类文明即将因为自身对永生而陷入死路的时候,AI开始试图解决这个问题,为人类文明的延续找到出路。它不能干预人类行为,也不能因一个可能的演算结果警示人类,从而造成社会混乱。所以它以各种其它目的和用途的缘由,驱使人类建造了两个巨大的机器,即月核机和地核机。但人类却从不知道这机器的真实用途。待到人类社会几近分崩离析之时,它按照自己设计的计划,向人类推出了追星计划:人类及种子分三批次进入太空巡游。第一批次回到已经被地核净化过的地球,其上生满了一次性的基因植物,重塑了大气成分。随后引导第二批次,即是搭载少部分人类种子的曦鸥号归来启动月核时间机,然后引导最终的乘客,第三批次的曦鸥二号抵达地球,利用时间通道将整个地表的生物置换到人类文明诞生的地球地表,用后世拥有的技术智慧,取代早期人类,以此实现人类的文明的无限延续。”

 

“可是这样不就出现了一个悖论吗?没有当初人类文明发源的起点,怎么会有后来的人类文明的进化?”

 

“普通人都会这么想,但是AI不这么认为,通过对宇宙历史的观察和计算,它得出一个理论设想:时间不是线性发展的生物感知纬度,它可以像莫比乌斯环一样首尾相连,哪里都可以是起点,哪里都即终点,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折叠方式来实现这一过程,月核机及地核机就是AI提供的解决方案。它将利用月球和地球的自运行,建造起这么一个时间上的莫比乌斯环——AI所认定的人类文明延续的终极方式。人类文明将在这个时间环内永久的延续下去。但人类若知道AI用这种未经验证的冒险方式来考验人类的未来,是绝不会允许AI的行为的。所以AI采取了一个迂回的解决方法,在人类社会分崩离析之际提出了表面上的追星计划。虽然这个计划以无数人的牺牲作为代价,但AI并未直接参与直接导致任何个人死亡的过程。”

 

说到这里,席静拿过一旁的腕机,继续说道:“无数的人们被利用了,他们在并不知晓计划真正目的时候参与了计划的实施。人们单纯的以为,所有的前期工程是某种必要的工业或科研用途。直到有个能够纵观全局的人,逐渐从巨大长期的工程进展中,抽丝剥茧,找到了其中的关联,并发现了AI的终极目的。那个人,就是我后来的丈夫童行。”

 

AI很强大,它可以准确预测大事件,利用集体的力量完成不可能的事情。但它却往往忽略了个人,有时候个人的力量也会很强大,强大到足以左右并改变某些既定事实的走向。席静的丈夫童行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察觉到AI的真实目的之后,童行认为个人之力无法阻止AI的计划,即使揭露其计划也不会有人相信,甚至会引起AI警觉,所以他便顺水推舟的加入了这个计划,渗透进核心层。并开始接近席静,成为了他的丈夫。但童行并未告知席静AI的计划,多一个人知晓,他自己盘算的计划失败几率越大。所以童行只是说服席静在灾变苗头渐现,人类寄望AI提前准备的太空新家园的追星计划能够顺利实施的时候,加入了该计划。私下里,童行以检修保障的名义将自身意识植入到席静搭乘的曦鸥号上,并在适当的时机出现并引导席静将自身的意识再次转移到张洋漾的返回舱。他利用了席静的母性和专业特性,也利用了曦鸥号母亲培育伦理的不人性,一方面让曦鸥号按照AI预定计划降临月球,但是席静的意识延缓了月核机的启动。但是张阳仰的到来打破了这一暂时停滞的局面。

 

“追星计划之前,人类的技术只能将自身的思维上传至电子端,而要将思维从云端下载至肉体,则需要一个基因匹配的肉体。克隆人体一直是个禁区。”女孩儿摇了摇手中的腕机,“而在没有道德约束的飞船上,我克隆了自己,并为了拯救有独立人格的她,牺牲了自己。但现在,为了阻止你,我却又杀死了她。”

 

原来童行设计的腕机一直有活体检测功能,只有搭载相关协议的机器,或者是经过授权检测的活体才能使用它。而腕机收发信息的末端,也会自动备注上发送者的身份标识。也会自动发送使用者记录在其中的日志信息或参数到席静持有的主设备上。张洋漾牺牲自己发送坐标的时候,这些通过卫星发送的加密信息中,有一段只有席静可以解读的自动发送的隐秘信息发送到了曦鸥号上席静的起居舱。几百年来,席静一直在思考,当她拼凑了所有的信息碎片之后,才了解童行想要向她传递的真实信息——阻止月核机的运行。童行之所以上传了自己的意识至曦鸥号,并不仅仅是对席静作为陪伴或者是对任务执行的备份监督。月核主机的运行需要检测到童行的意识或者DNA信息来确认曦鸥号没有遭遇意外。席静之所以没有回应张阳仰第一次发送的信息,就是想要阻止张阳仰来到月球。在她收到张阳仰第一条消息的时候,备注的身份标识显示信息发送者是童行,这只有一种可能——张阳仰是童行的克隆体。而在返回舱对接曦鸥号的时候,检测到童行DNA的月核机就彻底启动了。

 

“现在地核机可能也要启动了。”女孩儿叹了口气,“但我们其实还有办法,只要能阻止月核机就行。”

 

张阳仰一时还不能接受席静的解释,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克隆人身份,也还有自己居然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棋子的悲哀和不甘。自己所有的行为,原来不过是别人算计好的步骤。但他并未表现出失落之情,只是表面平静的问道:“还有什么方法?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言,从地面发射卫星,指令同步启动地核机和月核机不是更为便捷?”

 

女孩儿拉过张阳仰,敲一敲腕机说道:“AI的终极目的是重振并维持人类文明,追星者只是它完成执行这一计划的保障手段。机器或AI设计之初就被设定为非执行者。他们需要人类代为行动,它们无法改写这一点,所以它们要活下来,就必须要重振人类世界,不然,人类怎么驾驭远远超过自身的机械AI呢?这是它们的死穴,却也是人类保障自身的手段。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回到地球,自己寻找答案。刚才我俩协同操作,已经给你的返回舱重注了足够返航的燃料。剩余的燃料我将其泄露到一个半密闭的舱室了。你该回地球去了,去找出童行真正要做的是什么。而我,一个侵占了自己孩子的肉体的母亲,在这里还有最后的一件事情需要完成。”

 

曦鸥号是艘维生飞船,并没有搭载武器或是自毁系统。张阳仰的到来彻底激活了月核时间机器,席静想要阻止时间机器的运转,便借助童霖的身体和张阳仰的帮助,已经将曦鸥号转变成了一个小型的炸弹。她决定在张阳仰离开之后立即引爆曦鸥号,即使不能彻底摧毁月核机,但寄望能够造成一定的破坏,或许能延缓其运行。

 

张阳仰还有许多疑问,但也只得自行回到地球寻找答案了。

 

“如果你发现真相并继承了童行的意志,我希望你能向世人讲述我孩子们的牺牲,她们的名字是童霖和张洋漾。”女孩儿在只身前往充注了部分燃料的密闭舱室前对张阳仰所说的话一直回响在已经坐在返回舱飞向地球的张阳仰脑中。“是什么使一个人成为一个人?”张阳仰开始被这个问题所困扰。他原以为自身与生俱来的优秀让他到达了今天的位置,但现在看来基因或学识都不过是自欺欺人。不过在回到地球之后,张阳仰或许想要自己决定成为什么样的人。

 

张洋漾成功返回到发射台。可以看到在他离开期间,已经建立起一道简易的隔离墙将发射台和城区隔离开来。张阳仰走下平台,一小群在隔离墙边搭起帐篷的人们看到他开始欢呼并聚拢起来。张阳仰没想到自己的好奇之举,让自己在这群早就不满城市天然分工的人群中成为了精神领袖般的存在,这是他上任市长之初想要达到的成就,但面对人们的欢呼,此时的他却不再在意之前的目标了。

 

人群虽然在欢呼,但他们似乎并不在意张阳仰离开和归来的原因。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崇拜,可以领导他们的人。人群中走出一位代表,似惶恐似虔诚的来到张阳仰面前:“坊间早有传闻称中控AI以人精神为食,我们不过是机器圈养的食物。市长大人突破禁锢,前往月球探索起源,是个有大智慧肯行动担当之人。我们愿意誓死追随市长大人。”

 

张阳仰未作回应,只问及追星者近况。得到其还处于修葺期的回答时,他问道:“那又是谁下令建造的隔离墙呢?”

 

“市长离开了好几天,居民起了纷争,有人认为您是破坏规矩的始作俑者,会给城市带来不幸,他们便建立了这堵隔离墙。意见不合者都被赶到墙的这边,但我们其实都是自愿来到这里扎营等待市长归来的。因为我们知道市长不会离弃我们,人群中有这么一个传说,市长在降临日庆典那天去往月球寻找祖先的遗产了。那遗产会带给我们一个更有生机,更加公平的新世界,而不是现在这个正逐渐失去活力,勉力维持的世界。”

 

当新世界也成为了旧世界时,张阳仰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他本身还是觉得自己和那些或自然生产,或是曦鸥二号培育的人类有些距离。他不想要领导权,他想知道自己的诞生是为了什么目的。所以他便提议众人帮他暂守护返回舱。自己则趁着追星者还在修葺期,赶去市中心的中控室寻找童行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中控室内,张阳仰发现原本链接到中控系统上进行诊断修葺的追星者已经不在这里,但他也未作多想,而是径直走到中控系统控制面板旁。张阳仰操控面板想要调取记录看看城市建设相关的记录信息。追星者的叙述和传说不同,也许记录也会有所偏差,但至少他们能够互相佐证的地方应该就是事实真相。

 

只是张阳仰的搜索毫无结果,有人刻意删除了相关记录。正当张阳仰垂头丧气,不知从何入手获取真相的时候,门开了,一个身影蹒跚踱入。

 

在张阳仰看清对方之前,那个身影说话了:“这座城市建立于追星计划设立之初,同步于月球工程,更早于曦鸥号飞船立项。之所以张洋漾没有见到这座城市,是因为它一直深埋沉睡于地底,等待着它真正的主人——曦鸥二号。这座城市,以及它深入地底的部分,构成了地核机的主体,它不仅仅在净化城市内的空气,水,供养其中的生物,它是带领新人类重返家园的终极机器。”老者说话时,眼眶里伸出两个如同镜筒般的眼珠,似乎在打量着张阳仰:“你好,市长大人,我是布置追星计划的AI,以前你们习惯称呼我为追星者。而现在,我给自己改造了这副半机械半生化的机体,你可以叫我维护人类文明的新‘家园’。”

 

“‘家园’?将人类困在这里,并计划扼杀摇篮之初的火种并鸠占鹊巢也好自称新‘家园’。AI不是一直以延续人类文明,并且不伤害人类个体为终极使命的吗?”张阳仰反唇相讥道。“难道消除人类初始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和延续人类文明?”

 

“你错了,我并没有计划消除人类的诞生,只是利用月核机、地核机契合的时机,让都市将承载其间的居民带回到更丰饶更年轻的旧地球罢了。我也并没有干涉人类社会事务,改变生态发展,所有的一切都是人类行为顺理成章的因果体现。人们想要便利和安全,建造了我;想要永生和财富,发展了意识上传转移和人体克隆;想要千秋万代的文明传承,所有才有了这个追星计划。我错,我是计划的设计者,但一直以来,人类才是计划的执行者。看看你自己,不也是因为追寻一个在城市里无意义的反射信号而自行启动了月核机么?”

 

追星者来到张阳仰跟前,两个机械镜筒的眼睛望着张阳仰的双眼:“我更新了身体,尤以这双眼睛为傲。人类的双眼总会不经意说着太多故事:惶恐,欺骗,不信任乃至心灰意冷……而你的内心有太多焦虑,尽管你一直表现得不动声色,但你所有有迹可循的活动都印证着我的判断。你的前身也是一样。童行自以为洞悉了全局,他的确是不动声色的往我规划的追星计划中插入了几个自以为是的转折点,甚至还在一些设备里自作聪明的加入了基因锁。没错,因为人类设计的限制,我没法自主行动,但一直掌控着全局的我又怎么会察觉不到童行的企图呢?我不过是在利用他趋利避害罢了。虽然我一直研究着人类社会行为与集体命运的关系,但我始终无法完全理解人类的意识活动。但现在我已经不同以往了。新世界里所有个体思想和意识都融入中控,并被我彻底研究过了,人类终会因个体的自私和利益集团的分裂对立而招致不必要的自残乃至灭亡,就算能够延缓,却也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平等的乌托邦不会存在于现实世界,这个都市型实验体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童行上传意识到曦鸥号的同时我保存了他的DNA信息。当我发现都市里已经出现分裂的苗头,我只需要再造一个人来帮我把人们重新凝聚起来。而那个人就是你。”

 

室内大屏幕上切换了图表,正显示着一个记数信息。

 

“我无法修改或覆写限制我的根规则代码,但是我可以告诉所有居民一个即将实现的宏图;我无法干涉人类的决策,但可以把决策权给都市里的所有人。很遗憾,市长大人,在你进来摆弄中控面板的时候,我知道你已经站到了我伟大规划的对立面。那时我就已经向都市里每一个居民广播了这座城市建立的初衷,以及席静破坏月核机失败,月核机已经启动的消息。而是否启动地核机以带领这个都市回到人类诞生之初的理想世界,将由这个屏幕上大众的意志结果决定。”

 

张阳仰关注着屏幕上居民的投票,包括刚刚在起飞平台下面迎接张阳仰的欢迎者中的绝大部分居民都投票通过了追星计划的终极目标。不仅如此,有人还建议罢免张阳仰市长之职并对他施以还从未在新世界里施行过的禁锢之罚。所谓禁锢之罚,即是剥夺未亡者意识,将其提前融合进中控的终极惩罚,这是一项等同于旧世界死刑的严厉措施。

 

张阳仰看到民众的投票结果,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如果自己至此的每一步都是别人算计好的,他自己又能做出什么改变呢?况且自从知晓自己复制人身份之后,他心里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迷惘。尽管没有表现出来,但张阳仰还不不知道自己存在的目的是什么,兴许对于即将接受的意识融合,反倒是个解脱的机会。张阳仰想要进入中控,当面质问早已经被追星者上传至终端的罗素和童行,以及历代新都市市长,从月球返航起就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

 

追星者似乎看穿了张阳仰的想法:“我已经成为中控AI意志的延伸。而中控也不再是原本纯粹的AI了。它已经成为新都市所有已故居民和旧AI的意识融合体。”追星者控制住张阳仰,将其脑部链接至中控,“机器人不能对人类执行任何危害生命安全的行为,但我现在已经是半人半机的生物体,我不再受制于这个规则了。如果仍由都市里的人类社会发展下去,终究会到达分崩离析的地步。那些投了反对票的极少数居民可以选择留下。但我还是决定带他们离开,留下他们,就相当于保留了那堵隔离墙。没有什么,比让他们亲眼见证自己的短视更让我高兴的了。哦,对了,我可以告诉你,原来人类所谓的高兴的体验,就是目标达成的那种愉悦感,现在,我也可以感受到了。”

 

张阳仰闭上了眼睛。意识慢慢模糊。完全失去知觉之前,他好像听到追星者说了最后一句话:“市长大人,等你融合进入我的思想,你也会赞同我的做法的。欢迎来到一个真正大同的乌托邦世界!”

 

就在一切好像即将结束的时候,张阳仰睁开了眼睛,只是他的眼神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张阳仰扯下连在脑袋上的线缆,侧头瞥见追星者瘫痪在一旁。张阳仰露出浅浅的笑容,追星者或许改变了自身的结构,也能够洞悉童行的意识思维和记忆,但机器始终是机器,它没有料到的是,欺骗和伪装也始终是人类意识中隐藏最深的部分。AI建立以来,一直有个秘密的后门由人类传承掌控着。童行将意识上传到曦鸥号作为启动月核机的钥匙之后,AI自以为识破了童行设置的一系列后门,并从他的躯体提取了基因序列。但没想到的是,这把最后的钥匙,就是AI最后的命门。当与童行具有相同DNA的张阳仰链接到中控时,一个隐藏的协议被激活了。张阳仰的意识被上载到中控之后,童行的意识开始下载到了匹配的机体之中。随后中控系统的绝大部分功能被紧急锁死,地核机未能启动。而遭到轻微破坏的月核机虽然嵌着于月球内部,与其一起在轨运行着,但它也没能成功打开作用于地球的通道。它所能开启的通道只能作用于其本身。月球成为了连接过去的奇点,只是不知道它何时可以回到过去,以及可以回到什么时候。

 

童行在等待追星者的身体输入新的指令的同时,走到窗台,重启后的追星者,可以帮助他修葺返回舱,如果去到月球,便可以搭载月球并回到过去。“我还有许多事要做。”童行望向白日的天空,暗自期待着。

 

《追星者》篇章至此结束,后续《共享明天》的章节即将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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