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往事

他喜欢把烟吐进玻璃瓶里，看透明瓶子里烟雾如水母浮动、沉没、消散，仿佛那是自己的一生。

“卷儿。我要送你一个礼物。”女人大抵三十左右的模样，留着长长的黑色卷发，妆容精致，眉眼温柔。

孩子有些开心。虽然妈妈总会让他做奇奇怪怪的事情，会和他说奇奇怪怪的话，会让他特别害怕，但是妈妈对自己真的很好，今天是他的生日，妈妈还给自己准备了礼物。

孩子跑过去，妈妈涂着正红色口红的唇角勾起，指了指卷儿隔壁的房间。

“卷儿的礼物在黑黑的房间里。”

黑黑的房间里有什么呢。

那精致的木制门上雕刻着巴洛克风的花纹，门后面是什么呢。

孩子推开门。

房间里的东西让孩子惊讶极了。

诺大的房间铺满了柔软的玫瑰色地毯。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个两米高的“鸟笼”。鸟笼是用银色金属制成，上面还雕刻着精致的欧式花纹。

鸟笼里的不是鸟，是人。

确切的说，是一个长得像人偶的孩子。

孩子实在太漂亮了，有些呆滞地透过笼子看着窗外。

孩子的眼神是空洞的，一眼望进去，里面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悲观世界，其中的绝望与压抑让人窒息。

“这是我的礼物吗？”卷儿走到鸟笼前，目光无法从那孩子身上挪开。

“他叫飒飒。我将他的肉体、感官、生命、灵魂都赠予你。你可以对他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女人的眼眸藏着在黑暗中撒旦，在卷儿看不到的地方，眉眼间的温柔消失殆尽，如毒蛇一般阴冷地盯着他。

女人相信，这个礼物最后会被他以最残忍却又最华丽的方式杀死。

“喜欢吗？”女人问。

好喜欢。

好喜欢啊。

好喜欢他眼睛里，那个悲惨的世界。

卷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触碰笼里的孩子。

感受到有人靠近，飒飒转过了头，乌黑的眼睛看着卷儿伸向他的手。

没有靠近，没有躲闪。

卷儿回过神，收回了手，却还是看着笼子里的人。女人把笼子的钥匙给他，便离开了房间。

“你叫飒飒？”卷儿打开了笼子，想放飒飒出来。

飒飒没有理他，也没有动作，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

“你出来吧，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无论卷儿说什么，飒飒都没有回应，卷儿有些挫败。他离开了房间。没多久，又拿了些面包和牛奶回来。

他站在笼子外，试图让飒飒出来吃东西。飒飒看了他手中的食物一眼，又转过了头，看着窗外。

卷儿陪他看了一会。

那窗拉着薄薄的窗纱，什么也没有，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卷儿走过去，把窗帘拉开。光照了进来，洒满了屋子。

飒飒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光亮，虽然那只是窗外光的折射。

可是飒飒还是不出来，卷儿只好走进了笼子。

“飒飒。”他拉了拉飒飒的衣服。

飒飒的衣服有些松垮，上面还有些血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吃点东西吗？”卷儿把面包塞到飒飒怀里。

飒飒看着怀里的面包，有些发愣。

莫不是个傻子和哑巴吧。卷儿心想。

卷儿把面包的包装撕开，黄油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把面包放在飒飒眼前，闻到食物的味道，飒飒才终于有了些反应，乌黑的眼眸看着卷儿。

卷儿撕开一小片面包给飒飒，见飒飒没有接过它，便放在飒飒嘴边。飒飒张了张嘴，看着卷儿的脸，有些呆滞地张口咬着面包。

“你咬到我的手了。”

卷儿赶紧收回手，飒飒没用力，卷儿也没受伤，飒飒反应很迟钝地看着他。

卷儿一小片一小片将面包撕下来，喂到飒飒口中，还要提防那看起来像个傻子的孩子咬到自己的手指。

“干。”

这是卷儿听到飒飒说的第一句话。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卷儿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指的是面包干，要喝牛奶。

卷儿插好吸管，把牛奶递给他。

飒飒也不接，低着头就着他的手喝牛奶。纯白色的吸管于他朱红色的唇间，殷红的舌如蚌肉从唇间吐出，轻轻舔掉唇边的牛奶，又收回了蚌壳里。

“你不想看看，那绝美之人口吐鲜血的模样吗？”

女人的声音响起，卷儿猛地转过头看房间，房间里除了自己和飒飒空无一人。这声音从潜意识底层而来，久久挥之不去，让当时还是孩子的他不知所措，手中的牛奶落到地上，溅了一地，也沾上了飒飒的衣服。

飒飒呆呆地看着他。

“哦，对…对不起…”卷儿赶紧扶起牛奶。

飒飒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低着头把剩下的牛奶喝完。

卷儿看着他的动作，此时的眼神已经不再纯粹。欲望的篝火起了火星，何时被点燃，何时让人着魔。

又何时让飞蛾扑了火。

那孩子不怎么愿意从笼子里出来，也不怎么愿意说话。

每天和他的接触，就是喂他食物，抱他去洗澡。

“去我房间好不好？”卷儿拿吹风机吹着飒飒的头发。

飒飒喜欢待在笼子里，总是拒绝卷儿。即使笼子里睡得很不舒服，他也喜欢待在笼子里。

这次卷儿以为他还是会被拒绝。

可是飒飒却点了点头。

卷儿很开心，他跑去找妈妈要了床新的被子和枕头，放在自己的床上。

飒飒抱着吹风机，看他整整齐齐叠好被子。

“你想睡左边还是右边呀？如果你害羞的话，我可以睡地上。”卷儿跑过去拉着飒飒的手。

飒飒睡了那床新的被子。

那天夜里，卷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他看着飒飒已经熟睡的脸，眼里没有了孩童天真的光。

自己的灵魂里，好像有什么恶魔在觉醒。

想要占有他，撕碎他，杀掉他。

飒飒翻了个身子，惊醒了陷入臆想中的卷儿。卷儿这才恍惚意识到，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如果喜欢一个人，那就应该对他好，不是吗？

为什么会想要杀了他呢……

可是，可是……

他这么讨人喜欢，会有很多很多人对他好，他不会只属于自己的。只有杀了他，他才会真正属于自己，他的灵魂才会真正只被自己占有。

这样的想法，一日一日地重复，撕扯着卷儿的精神世界。

女人经常来，有时候会说一些奇怪的话，有时候会带来一个怀表让他盯着。飒飒也在房间角落里看着。

每次女人离开后，这样的想法都会愈发清晰强烈。

终于一天夜里，他伤害了飒飒。

飒飒熟睡的侧颜，太漂亮了。暗夜里的玫瑰，花瓣包裹下的灵魂与芬芳，多想看看啊。

他扯下飒飒的衣领，一口咬上了那干净白皙的脖颈。飒飒被惊醒，看起来有些诧异，却没有挣扎。

人类牙齿坚硬却不尖锐，齿痕并不深，只是渗出丝丝血珠，像滚动在玫瑰花瓣上的露水，玦丽如梦。

尝到嘴里的诡异的血腥味，卷儿才猛然清醒，震惊于自己竟然做了这样的事情。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无措地看着飒飒。

飒飒却没有说什么，默默去抽了一张纸巾擦干净伤口。

“睡吧。”像是早已预料到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一次，卷儿没有睡着，飒飒也没有。背对而眠，各怀心事。

第二天，卷儿怀着愧疚，早起做了飒飒最喜欢吃的鸡蛋羹，一口一口喂飒飒吃。

飒飒穿了一件高领薄衫，遮住了齿痕，两个人都没有提昨夜的事情。

日子还是那样过着，飒飒对开在院子里的花很感兴趣，时常和卷儿一起照料那些花儿，然后在花极盛时摘下来，放在玻璃瓶里，看着它一点一点的枯萎。

“为什么摘它？”花是卷儿照顾了很久才盛开的，飒飒却无情地摘下他的成果。

“想看化学反应。”飒飒乌黑的眼睛看着玻璃瓶里的花朵。

飒飒喜欢，卷儿便不再说什么。即便不愿意，还是会把最好看的花剪下来给他。

即使院子里的花再好看，我照顾得再用心，也远远比不上你。

他看着飒飒的眼神里，占有他的欲望篝火已经无法熄灭。

卷儿愈发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飒飒的身上也有了很多齿痕。

失控的时候，即使嘴里血腥味很浓重，他也一时半会清醒不过来，贪恋那一口的触感。

飒飒最多皱眉忍着，从来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在第二天提起这些事情。

卷儿伤害他一次，他就会摘掉院子里的一朵花。

因为飒飒同样，也不喜欢卷儿用心对待的其他东西。

不喜欢卷儿照顾花时，看着花的认真的眼神。不喜欢花朵盛开时，卷儿眼中难以掩饰的欣喜，比花瓣上的露水还灿烂。

想要占有你，在星河浩瀚的山与海之间，吃掉你被夜雨淋湿的灵魂。

终于，花期结束前，院子里已经没有花了。

卷儿不再出门到院子里。飒飒也是。

他被关回了笼子。带着满身的齿痕和鞭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