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无中生肉有限公司一直在人造肉市场与A集团旗下的吹牛美味竞争。吹牛美味提议与无中生肉进行换股并购，真实意图是借此反噬自己的母公司A集团。但是A大陆的核心养殖农场却爆发了疫情！合并后的吹牛美味和无中生肉两个团队，开始了紧急行动，想方设法防止整个养殖场被全部灭活。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作品出版。

肉与骨的先知

八十七 葬花与肥牛

全文约4900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一

同情心的本质是同情自己。

我们在别人的身上看到自己可能遇到的窘境……所以，悲观主义者的同情心更容易被唤醒。

王白糖最近忙着赚钱，餐厅的工作，人造肉类制品的分发批发的兼职，他看着自己银行账户的数字终于突破了一个数位，他忍不住开始畅想美好的明天。

也许，这样努力个五六年，在平安京买房就不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了。

工作间隙，王白糖也会刷刷小视频软件，看看长腿妹子们跳舞，看看那些东北虎碧青年们耍宝。王白糖自己也笑得像个傻子，如果只是想笑，成本真低啊。

人类的基本需求很少的，吃饱，穿暖，然后，有个目标。王白糖在餐厅里工作，所以很少点外卖，主要是因为想省钱，不过，因为，今天银行账户的数字突破了一个数位这件事，真的太值得庆祝一下了。

所以，王白糖给自己点了一个外卖，一个奶油蛋糕——据说，蛋糕之类的东西，是祈愿用的，所以蛋糕不止是食物。

晚上八点多，批发行都基本歇业了，这行最忙的其实是下午的时间，批发商和上货的都是赶早不赶晚。

王白糖已经不再住在餐厅了，而是自己租了个小单间，并不是为了改善生活环境，而是这里也可以当小仓库，房间里都是调味料的味道，王白糖的床是个特制的高脚床架床，床下面也堆满了货物箱子。

王白糖坐在床上，把手机调到视频频道，边看视频边吃蛋糕。

忽然，他参加的批发商群之一发来了群通知，他连忙打开群的聊天界面，生怕自己错过什么赚钱的机会。

群通知是一条视频转发，是群管理员之一的赵姐发的。

“大家都看看，网上忽然爆火的视频，是吹牛美味的黑料！是他们如何处理品选牛的，可他马血腥了！”

“啊，不就是个杀牛吗？肉类养殖，不就是要杀了吃吗？”群里有老批发商，觉得现在的人，真是道德洁癖过盛了。

“牛和牛能一样吗？品选牛又不是整个拿来吃的，就跟蛋鸡一样，它们是能不断活着产肉的，如果它还能产蛋，干嘛要杀它啊。”有新人反对。

“蛋鸡不能下蛋以后，也会被杀了的啊。”

群里的人开始争论了起来。

王白糖决定先看看视频再说，他又想了想，决定把蛋糕吃完了再开视频的具体内容，先看看大家吵架，也挺有趣的。

王白糖是大超市工业普及之后长大的一代，他从小就没有看过家里人杀鸡甚至杀鱼，所有的食物都是在超市买回来的加工品，在大瘟疫以前，买回来的肉都是已经完成切片的，鱼也是超市给处理好的，王白糖的父母自己的手上是没有粘过血的。

凡事有因必有果！王白糖想起这个抖音老梗，忍不住想，为什么这个明显是黑吹牛美味的视频会传出来？按理说，吹牛美味的养殖场，因为防疫需要是超级封闭的，外人绝对进不去。而且，出于商业机密的考虑，这些品选牛更是除了工作人员以外，没有人能接近……这个视频，除非是吹牛美味自己的员工被人收买了，这样一来，如果吹牛美味的人发现了这个视频在疯传，只要把当天在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查一下，一定能找出来发视频的人。

王白糖迅速吃完了自己的蛋糕，才打开了视频，视频的内容很简单，出乎意料地是经过剪辑的，甚至还有旁白。

“老铁们，我是你们的铁子，墨尔本的大冰棍，我今天发这条视频，不是为了博眼球，你不用给我点赞和刷火箭，我只是希望你能转发，让更多人知道，吹牛美味是个什么破公司。”

视频的内容是分段落的，首先是阿婆主自己在刷一个品选牛网红的直播，这个品选牛的花名是潘安，是头提供胸肉的品选牛，以牛的标准来看，真的是长相俊美，而且，表情管理特别好，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而且，它的专职饲养员，还会给它用盘子装鲜花吃，粉丝打赏，也会专门指定给它买花吃。

潘安牛的人气很高，然而，因为，近期，它的产肉量下降，有可能是先天基因的问题，与品选牛的产肉方式的兼容性差，吹牛美味决定将它淘汰。

“大资本真的不是人啊，用潘安牛赚钱的时候，还会推流量，现在觉得它不能产肉了，就要处死。我也是听到这个内部消息，赶快早日查了，养殖行业怎么处理产奶量降低的奶牛，太残忍了！”

视频里播放了一组，屠宰奶牛的画面剪辑，看起来确实很血腥。

“我不是在道德高地上生活的人，我觉得吃肉是美好的事情，我吃潘安牛的肉，我吃得很开心。但是，如果因为潘安牛不能产肉了，或者产肉量下降，就要处死它，我觉得大可不必，没有必要，不讲道理！我觉得，当年，伟大的大阴帝国的帝国余辉值得借鉴，那一年，大阴帝国最高法院判定，油布汽车司机，不是自雇个体户，而是油布集团的雇工！这个条例，让几百万油布汽车司机得到了五险一金，这可是资本主义国家的壮举啊！”

墨尔本的大冰棍的视频里面，开始放起了《国际歌》，气氛变得燃了起来。

“我希望，看视频的铁子们，咱们也要发挥人民舆论的力量，我们应该呼吁立法，至少赶快颁布个行业规定，品选牛这些不是常规产肉的智慧生物，不应该算作牲畜，而是应该算作企业员工！当它们不能工作了，不应该被人道处死，而是退休养老！我们给它们刷的打赏，足够它们养老了！”

王白糖看着这个视频，心情很复杂，他能感觉到一种鼓动的味道，他只是不明白，这个视频到底是想干什么。

这是个动保组织策划的活动？还是其他商家在找借口打击吹牛美味？

二

被网友们称作“养殖动物英特修奈尔”的这条视频，在网上疯传，从晚上六点三十五分上线开始，一个半小时后，全网转发超过了三千万次，网上的相关评测机构推测，这个视频的播放量超过三亿次了，可以说，网上大多数的年轻人都看到了。

A集团的总裁办公室是很有工作效率的，其中一个秘书迅速把这个消息回报给总裁办公室的秘书长之一，整个班子迅速集结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这个视频的热度足以惊动大老板了。

而且，这个消息有可能在明早开始影响“吹牛美味”的整体估值。

星宿海很快就接到了总裁办公室的问责电话——

“你们那边到底什么情况？这种内部工作情况是怎么流传出去的？赶快彻查！找出来，到底是什么人在幕后指示，你们是集团的近期新星，如果你们出了问题，那是给公司抹黑。”

“我们已经在查了，但是，我们这部还有别的状况，本来要今夜排查确认后，明早上报的，所以，这个视频和我们遇到的状况相比，危险性还不是最强的。”

“你们遇到什么状况了？不会是瘟疫吧？”

“就是疫情啊，我们有几个大区出现了疫情……”星宿海长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大势力想要搞我们啊，我甚至怀疑这疫情都不是偶然爆发的。”

“两件事情都很重要，你们是配备了防疫团队的吧？如果有需要，集团会调动更大的医疗力量投入。但是，网上疯传那条视频的事情，还是要紧急抓一下，民意难测啊，如果老百姓真的开始鼓动什么让品选牛的身份成为员工，这不但是天大的嘲讽，让集团颜面扫地，我们竟然雇佣牛做员工？成本也会拉高，估值会降低的。都怪你们前段时间太飘了，你们非要搞什么养殖与美食社交，现在出副作用了吧……”

总裁办公室那边的怨气，都接着这两件事爆发了。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夜空初现星光。

星宿海唯唯诺诺地回答着总裁办公室的质问，心里却在偷笑，这个舆情操作的落点真是漂亮。

以直接打击“吹牛美味”的角度，用动物保护与人文精神，甚至网上数十亿打工人能带入自我的“打工牛”定位，都让这次变局，看起来像是“吹牛美味”是个受害者。

按照北浮游的计划，第一步就是要给那些品选牛独有的定位，让它们从身份上和养殖家畜这个定义区别开来。这样，就能拖一些时间来对抗防疫法的全体灭活规定。

只要养殖场不被全体灭活，就有时间来治愈那几头被感染的品选牛，而且能拉低整个养殖场的整体风险评估——疫情爆发会让养殖行业迅速垮台这个风险，在今后的估值中，会被彻底抵消。

而且，如果A大洲的政府想要强制进行灭活，就等着人民的怒潮对他们咆哮吧。

把养殖场选择在A大陆，这个最初的定位决策果然是预估了风险的最佳考虑，A大洲地广人稀，政府也相对软弱，有便于游说的可能性。

星宿海联系的A大陆本地议员们，也以这次网上视频的大爆发热度为由，迅速行动起来，由吹牛美味暗中支持的一些议员，已经开始了电话外交，开始磋商明早的紧急提案。

而且随着视频的疯传，越来越多的研究机构发觉，这个视频的传播绝对不是偶然现象，传播节点的遍布就不说了，最可疑的是，这些视频刚刚出来十几分钟后，各地的转发都配上了各种语言的字幕，甚至各种语言的画外音解说。

很多机构都在怀疑，有某个大势力要搞垮吹牛美味。

与此同时，那些未曾加入大拆台计划的风投机构，资金机构等等持有吹牛美味股票的机构，都下定了做空和抛售的打算，他们猜测，吹牛美味要完了。

三

整个网络世界上都是怒吼的声音，太多人借题发挥，痛斥资本家，大骂网络新贵比老牌资本家更没人性。

老牌资本家好歹还知道自己剥削的是人，工人是人，会斗争，会反抗，要同他们谈判。

互联网的数字新贵们，他们根本不把人当人，无论是员工还是客户，对他们来说都是抽象的数字而已。他们经营公司，真的就像是在玩铁人模式的电子策略游戏而已。制定政策，发布执行，看着那些结果的反馈，就是不同的数值变化而已。

夸男人能赚钱，就夸男人。骂男人更能赚钱，就骂男人。

大家的愤怒，就在于从这头就要被杀的品选牛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人生，如果对资本家来说，自己失去了价值，就该去死。

当民意的方向已经明确之后，那些知识分子和作家们还有科学家们和网红都开始发声了。

“从社会进化的角度来说，人类越文明，就越懂得尊重其他的生命，当人造肉技术普及后，人类就可疑告别以杀戮为生了。今天，从吹牛美味开始，给这些产肉的品选牛一个被雇佣生命的身份，是整个人类文明层级的进化提升。也许，从今天开始，从今夜开始，当人类不再只把两足直立行走的人类当作‘生命’来尊重，而是把生命和文明这个标准，推广到所有形态的生物上之后，外星文明，也许就愿意出来和我们见面了。”某个九线科幻小说作家为此发表了长篇大论，可惜，转发的人只有个位数。

“打工人不是人！但是，我们希望打工牛可以是人！”

“他们是主播！他们不是牛！”

“吹牛美味垃圾，A集团垃圾，肉食者垃圾！”

“拒绝屠杀养殖动物！我们不要血淋淋的肉。”

几个袖珍小国的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都趁机开始发表他们的态度。

“我们支持立法保障品选牛的雇工地位，本国将尽快推进立法，设立《劳动动物保护法》，让所有劳动者拥有同样的尊严！欢迎各位有识之士来我国投资，这里有最好的工作环境……”

南溺水在养殖场的实验室里面，一边等着各种疫情调查结果，一边看着王巧合发给她的各种推送，看着网上的保护品选牛的声音在不断增加。

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南溺水忍不住感叹，原来操纵人心和舆情，真的是如此容易，只要选择角度合适，芸芸众生，真的是太好操控了。

这次的宣传思路也足够诡异，完全符合之前开会时设立的方向。

让南溺水感到更加欣慰的是，内部的疫情调查可以确认，感染的区域很小，整个养殖场还在控制内。只要星宿海他们的操作，能阻止整个养殖场被相关执法机构强制灭活，那么一切都能挽回。养殖场内二十多头感染的品选牛，经过两个月左右的治疗，都应该能恢复健康——不过，产肉量确实会下降。

忽然，警报声响了！南溺水吓了一跳，养殖场内的广播通告系统，开始了通告，“所有员工请保持稳定，本次警报为最低级别。养殖场大门前聚集了数百名示威者，他们并没有冲击养殖场大门，一切都在安全范围内，请大家安心工作，已经报警，警方正在赶来维持秩序。”

实验室的公屏上，已经开始播放养殖场大门外的情况。

因为，心理学家在这方面有过研究，对于未知的威胁，人们的恐惧感更高。所以，对于小规模的暴乱，给一个中近景的角度的视频展示，会很有效的降低人们的恐慌感。

因为，在视频中看起来，那些来堵门的人，除了手里的牌子上的标语有些不同，和往昔的各种劳资抗议游行的状态没什么两样。那些来抗议的人，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不过，也是一些脸上吃粉的中年女人，和头顶脱发的中年男人，参加游行抗议的年轻人比例，在常规情况下是逐年减少比例的。

对于年轻人来说，小规模的上街抗议这种不温不火的事情，太无聊了。

好家伙，我真的想说好家伙啊。南溺水摇摇头，心说，抗议游行是需要向政府注册申报公示的，竟然连夜组织了人来养殖场堵门，本质来说，这可不是堵门啊，这是来给养殖场做人墙，明天一早，吹牛美味对公布疫情报告后，在A大陆的新法规出来之前，防疫机构的执法人员，别想进来……除非他们有自信，能对抗全球数亿人的舆论的压力，能在养殖场的大门口，分开人海，闯进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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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俘虏国度》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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