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长风渐息

“秋生前辈，秋生前辈？说实话，还是有点怕……”

“哎呀，没什么好怕的，安心吧。还有，别在行动中随意称呼他人真名，叫1号或者队长我都没有意见的。”

“嗯嗯，好的，秋生前辈！”

“你这丫头真是……”

妖怪之山，山脚。1号与12号正一左一右并排走在那不是很宽敞的山间小路上。位于左端的中年男人一边走一边摆弄着手中的枪械，不时抬起头来仔细观察四周的情况；然而与他相比，同行的那位年轻人看上去并无半点危机感。左看看右看看，对四周的一切景色都充满了好奇心。

“我说12号，就履历上看你也不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怎么就跑到这么凶险的战场里来了呢？”1号有些不解地问道，“低头，别随便张望，妖怪之山对外来的客人并不友好。”

“我，我也不知道啊……上头指派我来我就来了，事实上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说。”12号低下头，显得有些腼腆。

“什么都不知道就跑到非人的战场上来了？”停下脚步，与12号四目相对数秒，1号终于叹了口气，“你还是优先保护好自己吧。普通人来到这种地方与白白送命并没有区别，你还年轻，一定要爱惜自己的生命。”

“嗯，我知道了！不过，听秋生前辈的口吻，您似乎并不是普通人？”12号有些好奇地问。

“哪儿啊，我就一地地道道的人类。和你一样，会流血会痛会哭会笑。只不过与你相比，我更加有经验一些罢了。”1号点上一支烟，回答道。

“您也是和我一样不明不白就接下了如此危险的任务吗？还担任了队长一职……”

“这倒不是。大叔我呀，是自己主动提出来跑到这里的。其中的原因很复杂，如果能活着回去再细聊吧。”1号吐了个烟圈，眼底划过一抹黯然，“至于队长这个职务，猜也能猜个大概。虽然我并没有拿到你们所有人的详细资料，但我知道我们之中也有不少非人的存在。果然，还是一个普通人类领头更能维持那微妙的平衡吧。”

“原来是这样。那么，加油呀秋生前辈！我们都要活着回去！”

“你这简直就像在立Flag啊……虽然这么说，但这次我们的任务难度并不大，活着回去的几率相对其他组而言应该高一些，这也是把你安排与我一道的理由。”1号顿了顿，忽然像是感慨般地轻声说道。

“到那时，你就一个人回去吧。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必须……”

“……秋生前辈？您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们接着走吧。”话音未落，1号便微眯起了眼。远处的山道上，三个人影正面朝着他们走来。尽管仍有些距离，但他还是准确地判断出那是名单上所属的秋静叶，秋穰子与键山雏。果断拔出别在腰间的手枪，一旁的12号见状连忙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干什么。”1号颇有些哭笑不得地说。

“我，我比较怕见到血。”说着，12号躲到了1号的背后。

“……我越来越怀疑上头是不是指定错人了。别担心啦，这是麻醉弹，见血效果并不很显著的。”连开三枪，三位神明一声未出就软倒在了地上，“难不成你是哪位出身显著的千金大小姐，放到队伍里想让你见见世面？可这也太危险了……”

“哎呀，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走啦走啦，秋生前辈！”12号脸微微有些泛红，连忙推了1号一把示意他快走。后者也决定暂时先放下心中的疑惑，更应该优先的，无疑是眼前的任务。

玄武之川，妖怪之山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终年不断的小溪径自流淌，澄澈而又空灵。叶落玉溪，水声潺潺。这在外界已难得一见的奇景，此刻正如一幅摊开的画卷般呈现在了眼前，这也不禁令沉浸于紧张气氛中的二人为之眼前一亮。

“秋生前辈！你看，好美啊！”蹲下身，少女兴奋地伸出手，拦住了那片随着溪流漂来的树叶，看着清澈水流倒映下自己的模样，她不禁有些出神，“我活到这么大，还没有如此近地接触过真实的自然景观呢。”

“可惜，这美好的景色马上就要化为无色的炼狱了。”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淡红色的药水，1号拔出塞子，一滴不剩地倒进了脚下的玄武之川中，“越是贴近自然，超脱尘俗的自然盛景，就越有可能成为滋生妖怪的温床。即使是芥川龙之介笔下所描绘的河童，那也是罪恶的化身。”

“这毒药，就是献给你们最后的礼物。”

看向呆呆地蹲在原地，眼见着那抹淡红色于水中缓缓扩散开来并最终重归透明的12号，1号的心中隐隐划过一丝愧疚。伸出手，轻轻理了理少女那略有些散乱的发丝，他打破了沉默：“……真的没有必要为了妖怪的死而感到哀伤。她们的罪孽，只能用死亡来洗净。”

“秋生前辈，是妖怪，就该死吗……”

1号怔了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定要诛杀天底下所有的妖怪吗……哪怕它们，并没有犯下什么过错……”

“不需要想那么多。对我们这样的雇佣兵来说，命令就是铁律，在完成任务时不应该带有什么别的感情。”嘴上虽这么说，1号还是叹了口气，摸了摸少女的头，“别担心，等到这次任务完成我们就有钱了。只要有钱想干什么都可以。到时候我打算申请退役，然后带着我的女儿去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你呢，有考虑过吗？”

“没，还没有，我也不懂，这些事……”少女低下头，轻轻回答道。

“不介意地话，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呢？你的年龄应该和我女儿差不多吧，那，我觉得你们应该会很聊得来。”

“诶？真的可以吗？！”12号一下子抬起了头，眼底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可以的哦。”1号从12号的脸上移开了视线，望向了两人的正前方。

“所以，我们，要一起回去。”

“好了，还是先把正事干完吧，以后的事情留待结束再考虑。”一边说，1号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外形奇特的仪器和一台功率放大器。放在地上安装完毕后，他将两个耳塞一样的东西递给了12号。

“这是什么？”12号好奇地说。

“这是用来屏蔽特殊波长的。那台仪器则是上头配备释放狂气波长的终端机器。虽然是对天狗等妖怪的特制武器，但是于人类而言也有不小影响，戴上以防万一。”1号回答道。

听了1号的话，12号的身躯微晃了一下：“这，是让她们自相残杀吗？”

“是这样的。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没有……”                

“有事的话就赶紧说，现在我要启动仪器了。”按下按钮，仪器的表盘上亮起了灯光。尽管戴着屏蔽器，1号的心头还是浮上了一层焦躁的阴影。连忙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恢复平静，他立即把视线转向了一旁蹲下身把脑袋埋在臂环里的12号。后者全身不住地颤抖着，仿佛正在经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一般。

“还好吗？我现在要上山了，因为可能会有危险，你还是留下来看守这台机器好了。能保护自己吧，有事就用对讲机求救，如果我不能到其他最近小组的人也会赶过来帮你的。一定要保重。”12号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抽出手对1号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嘴角微微扬起，深吸了一口气，1号脸上淡淡的微笑即刻化为了坚决。将原本握在掌心的手枪插回腰间的兜中，取下原本背在身后的反器材狙击枪，1号又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12号，转过身，不再留恋地大踏步前行。

妖怪之山，我，终于来了！

叶，将落未落。秋意渐息的妖怪之山，本是万千生灵栖息的悠然之地，此时此刻，1号感受到的，只有死寂。没有蝉噪，没有鸟鸣，亦没有本于空中飞舞成双成对的蝶。所有的，只剩下1号的军靴踏过山石时所留下的沉闷回响。

以及，双脚踏过殷红而黏稠的血河时的湿滑与水花四溅之声。

血河，如字母意思一般，鲜血汇成的小河缓缓流淌，自上而下，径自滴落于高高的山崖中。刺鼻的腥味惹得1号不禁微皱起了眉。一路过来，道路边横七竖八倒着无数天狗扭曲的尸骸。鸦天狗，高鼻天狗，白狼天狗，尽数死在了同伴或是自己的手中。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看到那一具具至死仍无法瞑目的尸体时，心中还是无由来地多了一丝担心。

或许，应该加快速度了。

踏着青石阶而上，那若隐若现的笼于云雾中的顶峰也愈发清晰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重狙，1号咽了咽口水。心中有些许不好的预感，但他明白，自己没有在此时退缩的理由。无比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登上了最后最后一级台阶。

这时，一个精巧翻盘手机落在了他的面前。

“呜……呜呜呜……”不远处，一只天狗被另一只天狗单手掐住脖子拎了起来。任凭前者如何在空中挣扎踢蹬，指甲在那只死死掐着她的手中抓出了数道血痕，后者的脸上，并没有怜悯或是慈悲。

“果，我，很抱歉。”

“咔擦”一声，姬海棠果使尽最后的力气扑腾一下，终于彻底死在了同族的手上。那个掐着她脖子的天狗——射命丸文没再开口，只是随意地将姬海棠果的尸体丢弃在了一旁。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上百具天狗的尸体；凶手，毫无疑问就是那个站在尸山中央屹立不倒的她。

“终于出现了呢。你就是幕后黑手吗？人类？”

“啧，射命丸文吗……这下可麻烦了。”瞥了一眼身后的无数级台阶。1号明白，自己除了战斗，别无他法。但这山顶的平台虽大，却并无多少可供遮挡身形的空间。更何况他所面对的那个少女，可是已知情报中寥寥数个用红字标注了最高级威胁的存在之一。

苦笑了一下，1号率先开口问道：“你，不会受那装置的影响么？”

“当然会啊，怎么，你觉得不像么？比起她们那歇斯底里的模样。”

听得此言，1号不由得重新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射命丸文现在的姿态。闪着飘忽不定光芒的赤色黯淡双瞳，一脸淡然的冷漠之色，早已被殷红浸染的双手及天狗特有的高脚木屐。毫无疑问，在1号抵达此处之前，她经历了无比惨烈的战斗，一旁那堆积如山的同伴尸体，脚边撕裂的团扇与卷曲的刀刃即是最好的回答。然而，无论如何，1号都无法在她身上找到半点疯狂的痕迹。

直至他缓缓抬起了头，二人的视线碰撞出火花的那一瞬间。男人才恍然发觉，那眼瞳中居宿着的，那平静外表下用尽全力遏制着的，正是毁灭一切的究极风暴。毫不在意指尖鲜血滴落，微微颤抖着的挺拔身姿，射命丸文虽漠然地看着1号，但后者明白，下一刻，她就有可能如狂风般将自己的身躯撕个粉碎。

“发觉了吗……我的，愤怒；我的，疯狂……被狂气吞噬丧失心智化为纯粹的行尸走肉，这谁都能做得到。之所以不会像他们一样，原因其实很简单。”

“我射命丸文立足此境千载有余，不曾后退半步。回望身后尸山血海，亦不曾留存半分动摇。”

“犯吾主威者，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瞬间端起武器的1号对着射命丸文连开数枪。即刻扔开重狙，就地翻滚左手在腰间拔出手枪一气呵成。虽然知道刚才自己的那几枪不可能打中，但这完全不重要。毕竟所为的，只不过是争取到哪怕一秒钟的时间而已！

如果能翻下去，那可供她发挥的余地就会小一些，那样的话！

黑色的羽翼翩然而动，风过，人止。1号抬起头，绝望地看着射命丸文略带怜悯的双瞳：“哪怕一秒钟时间，都争取不到吗……”仅在半息之间，仅是半息之间，她就已出现在了1号的身前。咬紧牙关，男人刚想着举枪，少女修长的指尖便贴上了他的手腕。

“无论你逞强亦或死心，在这绝对的差距面前不过妄谈而已。”

“那么，渺小而卑微的生命，划上终点吧……”

忽然，射命丸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仿佛听到什么一般，她竖起了那对尖耳朵，缓缓转过头，看向下方的阶梯。脚步声渐起，少女歪了歪脑袋，脸上露出了些许玩味的笑容。

“这气息，呵……”

“你这人类，也是入侵者吗？”射命丸文看着一步步走上阶梯的12号，若有所思地抬起了头。

“快跑啊，12号！不是叫你守着机器别上来吗？仅凭我们俩根本不可能是这家伙的对手！现在，转身，立刻走！这是命令！”1号惊恐地大吼道。要知道敌人可是极少数标注了最高危险级别的怪物，几近军队都无法打倒的恐怖存在。这样的家伙要是对上那个人畜无害的12号，结果可想而知。

“走！走啊！”然而令1号绝望的是，12号全然无视了他的警告，慢慢地向着射命丸文靠近。此时，1号才发现，12号的双瞳萦绕着一层特殊的血气，巩膜则化为了纯黑色，整个人流露出了与刚才的天真烂漫截然不同的混沌感。射命丸文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下一秒，两人都动了。

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传来，12号松开挥出的拳头，低下头，看着自己胸膛前射命丸文绷直的小腿有些出神。后者毫无怜悯地看着浑身颤抖的女孩，慢悠悠地开口：“我还以为是什么很难对付的角色，看来，是我多心了？你们俩除了能诱导狂气发作之外并没有任何近身作战的能力呢。不过这样，也好。”

“你这混蛋！她还是个孩子！”1号看着12号胸前那个彻底穿透的大洞，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孩子？战场上哪有孩子这么一说。是敌人，就予以杀戮。虽然曾经的我不屑于做出这种举动，但是现在，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了。”射命丸文把头转向1号，一字一句地轻语道：

“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突然，射命丸文的脸上显露出了一丝惊愕。视线收回，她眼睁睁地看着遭受了致命伤本应当场死亡的12号完全无视伤势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小腿。还未等到她发力，射命丸文瞬间在空中扭转了一圈身躯将另一条腿重重地撞在了12号的手腕上。1号还没反应过来，射命丸文就在断掉12号的发力的同时脱出了她的控制。后者并未开口，默默地将穿透了她胸膛的那只木屐拔出，一把扳断丢在了一边。看着不远处赤裸着双足站在地上的射命丸文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眼底流露出了些许狂热的色彩。

“呵，有意思。”射命丸文的嘴角向上勾起了一抹弧度。12号那被她整个击穿的胸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仅仅数分钟，伤口就已经愈合得几近完好如初，“果然不是人类么？这个姿态，你这家伙，是吸血鬼吗？不，好像不仅仅是普普通通的吸血鬼呢。就算是那些家伙的王裔，绯红领主蕾米莉亚，也不可能在受到如此严重伤势的情况下安然无恙。这，不是天生的能力吧。”

“没有同你解释的必要。有种的，就来杀了我啊。”看着浑身上下锋芒毕露的12号，1号的脑子里瞬间蹦出了三个字：改造人。虽然早就隐隐有所耳闻，但他从来就没有把这种东西放在心上。直至现在，他也无法相信，几小时前仍像邻家闺女一样乖巧的12号，竟是传言中令人闻之色变的改造人吗？

“很有自信呢。这，算是向我发起挑战吗？”射命丸文舔了口指尖的血迹，笑着说：

“既然这样，那不妨告诉你一件事。从古至今，向我发起挑战的无数强者，能活着逃走的不过寥寥。至于踏上这里，并成功从我手下生还之不法者……”

“数目，为零。”

“嘛，只要你不是像迷途竹林那几个不老不死怪物一样的存在，只要是能被杀死的生物。那么，冒犯了大天狗大人威严的无礼之徒，我，射命丸文，绝对不会让你们活着回去。”

话音未落，12号便急不可耐地打断了她。抽出放在背包中的特制AA-12自动霰弹枪，打开保险直接将扳机一扣到底，无数霰弹如雨般倾泻向了那个屹立于原地丝毫不为之所动的傲然天狗。身后张开的黑色羽翼摆动，一时间，狂风大作。在射命丸文有意的引导下，风流夹杂着子弹瞬间调转方向袭向了12号。见状，后者索性将霰弹枪扔在了一旁，顶着风流与子弹向着射命丸文猛冲而去。鲜血于空中绽开，而12号似乎毫不在意，完全无视自己的伤势一口气朝前方冲锋。

“和外表完全不符的狂暴呢。”猛踏一步，12号终于突到了射命丸文的面前。风拂过她的衣襟，还来不及出拳，身后那人已在她的耳边轻轻念出了三个字：

“太慢了。”

高抬起腿，射命丸文狠狠一脚踹在了12号的膝关节处。还未等到她因吃痛而跪下身，射命丸文的身影便出现在了12号的面前。闪电般地出拳正中女孩的小腹，紧接着抬手向上一把拎起了她的衣领。黑色的羽翼张开，射命丸文整个人如同火箭般笔直地冲入了云霄。接着，她轻轻地，松开了双手。

“啧，该死！”端起之前丢在一边的重狙，1号简单地检查了一下性能后立即切到了最高精度的倍镜指向天空。但令他懊恼的是，即便是最高倍率，也无法捕捉到哪怕是一丝天顶之上二人的残影。仅仅数十秒，射命丸文便拽着12号脱离了狙击镜的视野直指穹顶。就算是作战经验丰富的1号，面对这般简直超出人类认知范畴的速度也是束手无策。

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雕栏之上，突然，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站在原地愣了数秒，低下头，望着自己收回的那有些发红的左手，1号当即转过身。他看到了，那高高堆起的尸山血海中的一抹异色。

那，也正是这位最强天狗毅然立于此处的缘由！

明确了可能的目标，还没等好不容易看到希望的1号将其付诸实践，一个身影便从高空中笔直坠落而下摔在了他的面前不远处。在大气稀薄的高空中，12号不存在任何反抗挣扎的余地。尖锐的破空声划过，射命丸文紧随坠落之人而来，优雅地旋转着，舞蹈着，携带万千气势突破一切阻碍狠狠地撞向了12号。“轰”一声，整个妖怪之山皆为之剧烈颤抖。强劲的风流几乎把1号席卷下了山，连忙抱住了附近一块突出的岩壁才勉强安然无恙。

“塞符[天孙降临]！”

风，戛然而止。1号从岩壁后探出了头，看到的却是无比震撼的一幕：整座妖怪之山的山顶都被射命丸文的这一下撞得塌陷下去数米，飞溅扬起的尘土几乎将太阳光完全遮蔽。坑的最深亦是最中心处，射命丸文缓缓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尘伸了个懒腰开口道：“啊啊~好久没这么放肆地干过仗了。上一次，也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吧？”

“不过，能在硬接下我天孙降临，半身被完全破坏的情况下那么快重组血肉，你这家伙，让我的期待值上升了不少呢。”

“来吧！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将你毁灭！这压抑于心中的疯狂与痛苦，我绝对会让你们百倍奉还，人类！”

“这身体可是不死的。不管多少次毁灭，我都会迎来重生。力竭之时便是你的死期，射命丸文！”12号一字一句地说道。被天孙降临轰击得几近完全毁坏的肉体迅速恢复，最多五分钟，她就能如来时那般再一次站在射命丸文的面前。

“外界的人类，总不可能拥有那位月之头脑大人所存的神术亦或抵达辉夜姬的永远与须臾之境吧。既然如此，那你就不可能是无懈可击的。”

“更何况，我已经发觉了。”

“上一次仅是穿透了你的胸膛；这一次，我直接将你整具身躯几近完全拆散。两次都是致命伤，但是这次，你修补肉体的速度显然慢上了许多。如果你是肉体损毁度越高，重生的效率便越慢的话……”

“少废话，吃枪子儿吧。”

“呯”一声，1号注视着自己射出子弹无比精准地正中毫无准备射命丸文的眉心。后者瞪大了双瞳，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一头栽落于山崖之下。见此，1号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长出一口气，他放下枪，掏出口袋里的烟点上一支叼在嘴里，对已经恢复了七八成的12号伸出了右手：“需要大叔搭把手帮着站起来吗？”

“秋生前辈，如果可以的话，请离我远一点……”

“你在说什么呢？”

“我……我，我有点害怕……每次一见到血，我就会变得不像我自己。好害怕，我真的很怕控制不住自己伤害秋生前辈……”

“说啥傻话，丫头。你秋生前辈可是非常命大的，用不着担心。”蹲在12号的身边，1号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试图宽慰受惊的女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连射命丸文都能战胜的我们，相信一定能终结这场争端，平安回归故土的。”

“好，那么接下来，你先一个人回去和大家伙汇合吧。”

“诶？为什么……”

“因为大叔我啊，还有一些私事没有处理完。”1号眯了眯眼，抬起头，望向妖怪之山的另一端。无意识地心跳加快，拿烟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的眼前，再度浮现了十多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抛开略有些混乱的思绪，1号正打算向前迈步，女孩的惊叫声一下子把他拉回了现实。从战胜射命丸文到现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一直处于放松状态，乃至于丝毫没有留意身旁，那悄然汇聚的小小风流已然渐成的不可阻挡之势。

现在才发觉，显然，已经晚了。

“这，这是？！射命丸文？不可能！刚才那一枪她应该完全没有躲避的空间和余地才对啊！我，我可是亲眼看着子弹击中的，被穿甲弹直接命中眉心，这家伙，居然还没有死吗！”

没有人回答他，除了那不可阻挡的滔天风暴。如果说之前的天孙降临让妖怪之山为之颤抖了一下，那么，现在的这场狂风，简直就是想要将整座妖怪之山连根拔起。拦腰粗的巨树被摧枯拉朽般地折断，碗口大的石头顷刻间被四散的风流碾为尘土。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风势不减反增，射命丸文还在加速，平地飓风起，那是快到连残影都无法看清，超越了极限的速度。1号吐出一口鲜血，人类的五脏六腑完全没办法承受如此恐怖的冲击力，就算是拥有超高速自愈能力的12号也明白，再这样放任射命丸文加速下去，过不了几分钟，1号，12号，甚至整座妖怪之山都将在她的手下完全毁灭。

此，即无双风神，亦是最强天狗，风神少女射命丸文的底牌之一。面对接近于不死之身的12号，她，果断使出了这禁断的招式。

只要能将你们彻底杀死，那，就算是把整座妖怪之山夷为平地又有何妨！

“不行，得想想办法！”生死关头，1号强迫自己冷静。要想活命，只有两个办法：击败超高速移动状态中的射命丸文迫使她停下来，以及让自己和12号能够防御下亦或脱出无双风神的范围。前者很显然不可能，但如果是后者的话，能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对了！自己之前无意中找到的，唯一可能限制射命丸文的方法！看向另一边，果然，那早已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尸山后，隐约可见的宫殿式建筑并没有受到无双风神的任何影响——不如说，是射命丸文刻意想尽办法保护住了这片区域。如果要问她为何宁愿手刃无数同胞也要站在这儿，即使受狂气严重侵蚀也不曾失去心智，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一脚蹬向之前抱住的巨石，离开保护的那刻，1号瞬间就被四面八方刮来的狂风裹挟着吹上了天。强忍着内脏翻江倒海般的不适感，1号大吼一声，抬起之前从地上捡起以防万一的AA-12自动霰弹枪就是一阵连射。疯狂地将扳机一扣到底，他利用拆掉护木之后增强的后坐力即时偏转了角度使自己的身躯在风的反作用下朝着宫殿的方向倒飞而去。不料，这预想中的完美计划仅仅实现到一半，1号手中的霰弹枪就哑了火——之前12号开火过猛，就算是增大容量的弹鼓子弹也是所剩无几。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此时的射命丸文也察觉到了1号的小算盘，开始控制风的流向阻止他那无礼的闯入。已是在风之力场的边缘，目标触手可及，身躯却宛若风中的残叶般无法控制。1号咳出一口鲜血，心中却是无尽的绝望。

难道我此生，注定到死都无法再见你一面吗……

枪声响，1号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臂上就绽出了一朵血花。12号望向被这一枪的冲击力推得一头栽进宫殿大门中的1号，黑色巩膜中释然转瞬即逝。看着12号在风流的冲击下跌落山崖，1号握紧了双拳，但，又放开了来。

与此同时，外面的风势，也开始逐渐减弱。

“要来了么，射命丸文。”从盒子里掏出了最后一根烟叼在嘴里，点上，呼出一口气。1号关上宫殿的大门，转过身，缓缓消失在了阴影之中，“接下来才是决一死战的时刻呢。我俩究竟谁的觉悟更胜一筹，马上，就见分晓了。”

缓缓收拢那对黑色的羽翼，她，推开了那扇门。一路狂奔而前，即使失去木屐保护的双脚被地板上散落的尖锐碎片划得鲜血淋漓，她的表情也不曾变动半分。终于抵达了二层，最深处，原大天狗们的议事厅。黑暗中，闪动着的星点火光现出了身形。

“你终于到达这里了。”1号平静地说。

“她在哪儿？你把她怎么样了？”说着，射命丸文的嗓音颤抖。还未等到1号答话，一个稚嫩的声音便从他身后响起：“文姐姐？是文姐姐来了吗？”

“大人！”射命丸文的脸上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刚要上前，却被1号抬手隔空拦下：“诶诶，你要干什么？这可是我的人质，奉劝你一句别动什么歪脑筋。就算你的速度快得离谱，我也有把握在被你杀死之前先下手哦。”

“真的吗？你真的，有把握吗？”射命丸文微微眯起了眼，眉目中透出了强烈的攻击意味。

“说句实话，要是一般情况下，我还真不敢在你面前放这种大话。但是，现在，占优的可是我啊。”一边说，1号当即抬手猛拍下了黑暗中的某个机关。瞬间，整个议事厅一片灯火通明。心思一直在小天狗身上没有注意周围环境的射命丸文方才惊讶地发现，她的身旁，不少瓦罐整齐地排成了一列。还没等她有所反应，1号举枪的右手已然扣下了扳机。下意识地开启镰鼬面纱准备抵挡，然而，当她回过神时已经迟了一步：清澈的瓷器碎裂声在整个大厅内响起，猝不及防的射命丸文一下子被原本储存于瓦罐中的黏稠液体溅湿了全身。1号看着她，闭上眼缓缓吐出了一口烟。

“这，这是？！”

“没错，是‘油’。也是我所想到的唯一能够将你击败的方法。”1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说实话，要是刚才你不和我攀谈而是保持绝对的全神贯注，那我就没有可能抢在你杀了我之前做到。遗憾的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啧。”射命丸文的脸色沉了下来，“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只要你肯放了她，哪怕是要我的命，我射命丸文，绝不会有半分犹豫。”

“文姐姐，你在说什么呀？这个人类大叔对我挺好的，还给了我糖吃呢！”

“你！”

“丫头你先别插嘴，大叔在和你文姐姐说大人的事情。”1号把烟扔到地上，看都不看便踩了上去，“放心，那糖里没毒。只有脑子不正常的人才会随身带下了毒的糖，况且，这糖，本来是留给她的。”

“两个条件。第一，回答我几个问题。”

望了一眼1号的身后，射命丸文点了点头答道：“但说无妨，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无巨细。”

“第一个问题。那个叫守矢神社的，没记错的话原本应该是位于妖怪之山上吧。那里除了八坂神奈子和泄矢诹访子之外，是不是，还有一个叫东风谷早苗的人类。”注视着射命丸文的赤色双瞳，1号开口了。

闻言，射命丸文的心中不禁闪过一丝疑惑，但随即又被自己强压了下去：“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早苗小姐是现人神，半人半神的存在。听说原先是外界来的人类，但这我并不太清楚。”

“OK，那么，下一个问题。守矢神社在哪儿，山的另一端吗？”

“是的。”

“那没事了，其他的，资料上都已经写得很详细了。那么，我阐述一下我的第二个条件。”1号拆下手枪的弹匣，数了数，“哎呀，只剩五颗了。站那儿别动，先把我这几发子弹接下来。之前一枪都没打到你，我可是很记仇的呢。”

连开四枪，1号并没有瞄准射命丸文的要害，而是精准地命中了她的四肢关节处。紧咬着牙，射命丸文抬起头，死死地盯住了1号的脸。后者放下枪，对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天狗温柔地说道：“可以啦，用不着害怕。现在，去找你的文姐姐吧。”

“不！你要干什么！住手，有种冲我来啊！”见此情形，早就预感不妙的射命丸文惊恐地大喊道。然而，这并不能阻止1号扣下扳机。“砰”一声，跑向射命丸文的小天狗一头栽倒于血泊中没了生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射命丸文将小天狗的尸体紧紧地抱在怀中，原本那银铃般的声音亦因为巨大的痛苦与愤怒变了调：“混蛋！你，你居然！”

“我好像从来没说过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就确保她安然无恙吧。况且，当时的你，别无选择。与妖怪没有任何信用可言，我要让你们，明白我的痛苦。”扔开枪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军刀，1号将刀鞘弃置一旁，冲射命丸文比了比，“来吧，你给了我机会，我也会给你机会的。仇人就在眼前，你还在等什么！来吧！不论人类，神明还是妖怪，能到最后仍然屹立不倒的，才是强者！”

“人类，你触碰了我的底线。我，绝对要将你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发誓。”轻轻合上小天狗不曾瞑目的双眼，射命丸文颤抖着站起身，赤红的瞳孔宛若滴血，一口银牙几乎被自己咬碎。四只眼睛的视线撞在一起擦出了剧烈的火花，两人面朝着对方步步逼近，随即，心照不宣地向对方的脸挥出一拳。

“去死吧！混蛋！”

尽管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但与1号相比，射命丸文无论在肉体强度还是搏斗经验上都远胜一筹。两拳相撞，1号侧过身，右脚高抬起的就是一记横踢的同时左手出刀。摆手格挡下1号的军刀，射命丸文后退一步，背后那对被油浸湿的翅膀一下子拍在了1号的脸上。趁着猝不及防的1号连连后退，射命丸文微微俯身，猛地一记靠身撞在了1号的胸膛上。原本内脏就受了不小冲击的1号扑倒在地，还没等他重新站起身，射命丸文便猛扑过去一下子骑在了他的身上。夺过1号手中的军刀横在他的脖子前，俊俏的脸庞亦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呵。现在轮到我感谢你提供的所谓‘机会’了！你背弃了我的诚意，那我，必将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哈哈哈！”死神近在眼前，1号却并无半分惧色。眼底流露出了一分嘲讽，“终于，你接近我了。”

“我奉劝你一句，快点动手吧。要不然的话……”

“你想说什么！”

“要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金属的撞击声响起，小小的火苗触碰到黑色羽翼的那一刻，星星之火，瞬间就化为了煌煌燎燃的烈焰。抓住时机猛地一脚踹在射命丸文的小腹上，1号收起打火机，顺势平地滚了两圈扑灭自己身上的火焰的同时溜进了事先划定的隔断区内。看着整个人瞬间被席卷的火焰浪潮吞没的射命丸文，他想站起来，却无法做到；吐出一口鲜血，男人笑着缓缓开口：

“看来，还是我运气更好一些呢。”

置身火海之中，射命丸文咬紧牙关，纵身一跃撞碎窗户翻了出去。1号强忍着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拾起刀刃，望向射命丸文逃脱的窗口，握拳的手不禁随着绷紧的神经剧烈颤抖。

全身是火，双脚亦被严重割伤难以行动，此时此刻正是杀掉你的最好机会！不会放过你的，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深吸一口气，1号站起身，毅然跟着射命丸文的步伐纵身跃下。然，映入眼帘的，却不止那身负重伤的天狗一人。

射命丸文的身旁，一个穿着巫女服的绿发女孩正跪坐在地为她疗伤。听到身后的响声，女孩抬起头，视线与1号撞在了一起。

“早苗……”

“爸，爸爸？” 

见此情形，包括射命丸文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爸，爸爸……真的，真的是你么……”绿色的双瞳扑闪，东风谷早苗看着面前那个身负重伤的中年男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早苗……早苗！”手中的刀刃无力坠落，1号呆呆地站在原地。数秒后，他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冲上前一把将东风谷早苗拥入了怀中。感受着女儿身上淡淡的体香，那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唤回的，是尘封于内心最深处的感情。这个原本刚毅果决，甚至显得有些冷酷的男人竟像个孩子般哭出了声，“早苗，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爸……”依偎在1号的怀里，东风谷早苗不禁也呜咽着哭了。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1号轻轻抚摸着早苗绿色的柔顺长发，时间，仿佛亦静止在了这一刻。

“原来是这样啊……前辈，东风谷早苗，秋生前辈，东风谷秋生前辈……”

倒在两人的身旁，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的射命丸文叹了口气，默默地闭上了双眼。

“这一切，都是天命的指引么……”

数分钟后，二人终于从久别重逢时的狂喜中回过了神。东风谷早苗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连忙说道：“爸爸，你怎么全身是血……不对，刚刚的射命丸文小姐也受了如此重伤，是同一个人干的吗？居然能把射命丸文小姐伤成这样，要不，先到守矢神社那边避一下吧？”

“……”1号的身躯显而易见地颤抖了一下，饱经沧桑的双眸中闪过了一丝光芒，他，并没有回应自己女儿的话语。

“等一下，爸爸，你是怎么来到这幻想乡，甚至还能来到妖怪之山上找我的？八云紫小姐理应不会放你进来才是，妖怪之山的守卫们也一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早苗，爸爸带你离开幻想乡，好吗。”沉默许久，1号终于开口了。闻言，早苗愣了愣，低下了头。

“我，我需要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呢？这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吗？所谓幻想乡，不过是一纸空谈罢了！妖怪圈养奴役的虚伪乌托邦，打着人与妖怪共处的可笑旗号，充斥着谎言与假象的荒诞世界。这样的幻想乡，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吗？”

“可是，爸爸……我，不也是这样的存在吗？”

东风谷秋生愣在了原地，痛苦涌上了他的心头，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虽欲言，又止。

“要不是我，妈妈也不会死。你和她还能恩恩爱爱地生活一辈子，都是我，是我害死了妈妈……”

“早苗，不要再说了……”

“可是，这，不就是事实嘛……”晶莹的泪珠从少女的脸颊滴落，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打湿了1号的肩膀，“什么现人神啊……说到底，我也是怪物，命中注定的怪物而已。这样的我，幻想乡恐怕才是我最好的归宿吧。”

“不要再说了！早苗，我的女儿，闭上眼，不要多想，那些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来，爸爸带你回家，爸爸带你周游世界，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和爸爸说，不论如何，爸爸都会满足你的心愿。”

“这，也是我欠你的啊，早苗……”

忽然，一声尖锐的枪响打破了二人的世界。循枪声望去，衣衫褴褛，全身是血的12号缓步走来，手中握着之前的那把手枪。眼看着她的枪口对准的正是倒地的射命丸文，东风谷早苗一下子挣脱了1号的怀抱，张开双臂挡在了射命丸文的身前。12号停止了行进的步伐，迷蒙着血气的双瞳扫了一眼呆站在原地的1号，视线汇聚到了东风谷早苗的身上：“怎么，小姑娘，你也想死吗？”

“你是什么人？就是你伤害了我爸爸和射命丸文小姐吗？”

“正是，所以说，不想死的话，就让开一条道。”枪口指向东风谷早苗的眉心，后者深吸一口气，坚定的眼神却没有半分变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要做到这个地步的赶尽杀绝，不过我看得出来，你，应该和我年龄相仿吧。”

握住枪的手微微晃动着，12号依旧是面无表情，冷淡地回应着东风谷早苗的话语：“是，又怎么样。我不会手下留情的，最后一次警告，3秒之内要是不离开，子弹就会打穿你的眉心。那么，”

“3……”

“不会离开的，绝对不会离开的！我不可能，丢下射命丸文小姐不管！”

“2……”

“不用再倒数了，开枪吧！”

“1……”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东风谷早苗的身前。1号带着无比复杂的表情看了一眼冷着脸的12号，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

“只要我在这儿，就别想动我女儿。”

“呵，你居然还没死吗？区区一个受了重伤的家伙，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12号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依旧抬着手，全身却是止不住地颤抖。刚才东风谷早苗脸上那毅然决然的表情，此时此刻，出现在了东风谷秋生的脸上。

“早苗，乖乖待在我的身后。就算是天塌下来，爸爸也会帮你扛着！”

怎么可能，动摇半步……

我的身后，就是世界啊！

“就凭你？一个濒死的普通人而已，真以为你们俩挡在那个天狗的身前，我就不敢开枪了吗？”毫无怜悯的话语声响起，心下却如同透出一丝裂痕的琉璃。很疼，心口处很疼……为什么，刚才受到那足以将普通人杀死上百次的肉体疼痛，亦不及此万分之一。啊啊，好痛，那是我不曾体会过的，这几近不死的身躯也无法承担的锥心的痛楚。12号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幻，咬紧牙关，强忍着呼之欲出的冲动。

“收手吧……”

“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了！既然你不离开，那我就只能……”话未完，她便咬紧了嘴唇。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啊……两行清泪滑落，她握紧枪，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长长的睫毛颤动着，1号注视着她的双瞳，读出的，是深入骨髓的疼痛。灵魂在无声地哭泣，站在那儿举着枪的，既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亦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少女。他看了看身后的女儿，再望了一眼面前的少女，终于，归于一声沉默的叹息。

“不行，已经到极限了，我，我真的要开枪了！”向前踏出一步，出乎众人预料的是，刹那间，数根巨大的御柱从天而落，围绕12号为中心组成了一个无死角的阵。少女抬起头，那对血色双瞳倒映下是渐近的，最后一根落下的御柱。

手枪从修长的指尖滑落，双膝一软跪坐在地。12号仰着头，缓缓闭上了双眼。脸上挂着的，却是如释重负般的淡淡的微笑。

“这短短的旅途，终于走到终点了呢……”

“谢谢，虽然很短，但是，有你的陪伴，真的非常非常愉快。不过，说好的结束后一起追寻新的生活，看来，不可能了呢……”

“最后的遗憾，就是没能握住你的手。那双手，一定非常温暖吧……”

“秋生前辈……”

伴随着一声巨响，最后的御柱坠落于地，将阵中的所有空隙无死角地填平。才反应过来的1号大吼着伸出手，然而，一切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个略有些天然呆的少女，那个害怕见到血的少女，那个明明接触没多久，却天天喊自己秋生前辈的少女，终于，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东风谷早苗捂住了自己的嘴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同样，她也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有着如此大的反应。

“八坂神奈子，你这混蛋！！！”

高大且庄严的身影从空中落下，站在御柱阵的顶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三人。与瞳孔中几乎要喷出火焰的东风谷秋生四目相对，她愣了一下，却在瞬间回忆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于是，她沉默了。

“呵，震惊到说不出话了吗？你这混蛋，还记得我的名字吗！没想到吧，我，追寻了你们数十年，直至今日！”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鲜血缓缓滴落却浑然不觉。1号笑着看向八坂神奈子，那笑容，超越了愤怒，不甘与绝望，宛若深渊中回归的恶鬼般诅咒着面前的神明。

“怎么？说不出话了吗？冒牌的神明，该死的卑劣之徒，仅是出现在我的面前就耗尽了你们所有的勇气了吗？！来啊！开口啊！反驳啊！为什么不说话？”

“你想怎么样？”半晌，八坂神奈子才缓缓吐出了几个字。面对这个男人，不知为何，她纵然有着千般言语万般情感，却始终无法开口。

“怎么样？当然是带我家早苗离开这里，这个腐朽的幻想乡，我一定会亲手将其摧毁！”

“爸……”东风谷早苗从背后静静抱住了自己的父亲，“不要迁怒神奈子大人好不好，是我自愿跟着她来幻想乡的，如果要怪的话就怪我吧！”

“所有的祸都是因为我的任性。这么多年来，您辛苦了……”

“早苗……”松开了紧握着的双拳，1号转过身，静静地抱着自己的女儿。突然，他猛地一记手刀击打在少女的颈部，还没来得及出声，东风谷早苗就闭上双眼软倒在了他的怀中。见此情形，八坂神奈子有些急了：“你干什么？”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难不成，你以为，就凭现在的你，能从我的手下逃走么？”

“当然，我不但会走，要不了多久，我一定会把这笔债讨回来。”出乎八坂神奈子的预料，并非沿着上来的山道原路返回。深吸一口气，东风谷秋生抱着自己昏过去的女儿跑了几步，纵身一跃跳下了那深不见底的山崖。八坂神奈子伸出手，话到嘴边，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与此同时，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身旁：“真是个奇迹般的男人啊，就像她一样……”

“说的是呢。东风谷这个姓氏，总是能将奇迹化为现实。无论是他还是她。”

“这可以理解为你在变相夸我么？毕竟他们都是我的后人嘛。”

“臭青蛙，别得意忘形了。”

闻言，泄矢诹访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八坂神奈子看着她那逐渐化为透明的身躯，缓缓开口道：“那么，也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吗？”

“大概，是这样的呢。毕竟我是土著神嘛，没有信仰，也就只能乖乖退场了咯。”诹访子看着神奈子，笑了笑，“不过，这么多年了，我死了，你高兴吗？”

“是啊，高兴得不得了呢。这么一来，世仇，也就落下帷幕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哼，到这时候了还不会好好说话的家伙。”泄矢诹访子取下自己的青蛙帽，轻轻抚净了其上的灰尘，“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所谓神明，也身处人世之中。除了刚刚救下他们父女二人与帮助那天狗复原，我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所谓神明，也是很眷恋这幻想所依存的大地呢~”

风过，扬起手，青蛙帽悠然地晃动着，飘向了青空之上的苍穹。渐渐地，化为半缕灿烂的光芒，融化在了一片钴蓝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