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菇白】蓝目(8)
会议结束的很快,白鸟不在说话 而他们在聊一些琐碎的事情,而结束之后 ,他当然是要跟着平菇回去的。
平菇的脸从头冰到尾,会议一结束,他就猛地站起来,一把拉着白鸟的手腕将人扯出去。
看着同僚粗鲁的动作,龙骨扬眉,忍不住问,“不担心?”
说的是雨林。
雨林懒洋洋的斜他一眼,“你指谁?”
担心平菇还是白鸟啊。
龙骨陷入了沉思。
而平菇这边竟然没有吵起来,白鸟笑眯眯地看着他的侧脸,觉得平菇真是好看极了。
比忒斯诺特的极光还要好看。
但是平菇显然没有什么好心情,他现在很焦躁。
白鸟问他:“出事了?”
平菇抿唇,看了白鸟一眼,白鸟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去医院。”
卡卡受伤了,重伤,昏迷不醒。
白鸟知道这个消息,一时间也安静下来。
有谁……不想让卡卡知道真相吗?
说伤的重其实也不是特别重,不致命,但大概要在床上趴上那么一两个月了。
卡卡痛苦哀嚎,“趴着睡?!我不要!”
平菇斜眼:“你伤在背上,不趴着睡,难不成躺着睡。”
卡卡:“……”你是我亲哥啊。
但一想到白鸟说的话,他沉默了。
万一,平菇真不是他哥,怎么办。
他不太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于是把脸埋进枕头装死。
平菇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哥再见。”
“嗯。”
白鸟双手环胸,歪头看见这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感情这么好,干嘛不多聊会儿,我又不是不等你。”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不讨喜,尤其是在会议上还胆大包天地胡诌,平菇眉梢一挑,白鸟顿时怂了。
认真了?他有点害怕,又觉得很刺激。
可是平菇还是没有骂他,只是拽他的时候力道大了不少。
今晚,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卡卡因为伤口疼,一整夜都难以合眼,直到后面麻药的效果慢慢蔓延到全身,他终于是撑不住睡去。
雨林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笔刷刷在纸上写着,这些东西是绝对的机密,所以不可以用电子设备处理以免泄露,而唐死后,他的工作大部分被分给了她和龙骨,可惜那位爷一向不爱处理政务,所以现在她相当于独揽了大权,看着原来让她心烦不已的文书都有了点开心。
而白鸟,倒是意外睡熟了一次。
平菇房里还亮着灯。
别人如何睡不着他是不清楚,也不太想清楚。但自己无论如何都闭不上眼,其中缘由平菇心里门儿清。
但那有什么办法呢,他栽在这个人身上,栽的太狠,太疼,早就爬不起来了。
平菇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揉了一把脸,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天看见的影象。
那是挺多年前的了,白鸟十三四岁的样子,大概是为了给爱兰洁庆生,他去买了蛋糕。
可是紧接着平菇看见了白鸟一进门就被爱兰洁小姐拿枪指着的样子,那人眼中本是带着欣喜和藏不住的雀跃的,看清楚爱兰洁手上拿着的东西之后,就变成了无边无尽的暗色。
也是奇怪,明明是那么漂亮澄澈的蓝色眼睛,阴沉起来的颜色竟然比现在窗外天上翻滚的铅云明亮不了几分。
平菇眼眶发热,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来一场烟花盛宴,他撞到了拿糖葫芦的小孩子,在对方的连连道歉中面无表情地跨过了碎掉的糖葫芦,然后买了一根新的塞进小孩子手里,被一个小少年夸赞。
他说:“大哥哥,你真好。”
平菇仔细回想他那天为什么会心情那么好,然后一想就想起来起来了,那天是卡卡的生日,只比白鸟晚了五天。
左右不过十来天的生日,最是好调换。
平菇叹气,这大概就叫做报应吧。
白鸟叫平菇去总议会,就是叫他去死的。
但是那天到来之后,白鸟还是后悔了。
这次分别,就不知道能不能在见面了。
平菇准备好一切,在和白鸟道别,但是白鸟并不配合,堵在门口抿着唇,却说不出什么话。
两个人沉默对峙了许久,平菇终于开口:
“Wayne,我会回来的,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呢。”平菇抬起手,轻轻抚上白鸟的脸,却被他躲开。
他咧开嘴,讽刺地笑了笑,“是舍不得我,还是怕我被别人要了?”
“……都有吧。”
白鸟垂下眼,白色的眼睫毛不住地颤抖。
意料之中的答案,听到耳朵里,怎么还是会这么疼呢。真是太冷漠了,比克里恩的风雪,还要冻上几分。
“那你滚吧。”
白鸟往旁边一动,让开路。
叹了口气,平菇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毫无安全感的爱人,很不忍心,却怕他更加抵触自己,再也不敢轻易拥他入怀。
白鸟再抬头时,平菇早已没了身影,他拢了拢厚重的大衣,连呼出的空气都被冷风冻结。
平菇,终于走了。
去往议会的路并不顺利,杀手不断。
这一次,尤为难缠。
大概是躲不过去了。
平菇咬了咬牙,喉咙里含着一口血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这些人的手段狠辣,他很不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下手的动作又黑又脏,让人防不胜防,难以抵抗。可是白鸟也用过,他亲眼看着他轻轻松松制服了保安队很优秀的一个队员,不过当时他沉默着不做评价,天真地以为白鸟无聊了而不去查一下他的拳脚功夫,现在仔细想想,是自己犯蠢了。
不该纵容他的。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被风吹着凝结了的血块糊在额上,黏腻着撕咬着伤口,平菇自嘲的笑了笑,事到如今他心里想的,念的,居然不是自己最爱的弟弟卡卡,而是白鸟,也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干脆利落拧断了最后一个人的脖子,平菇终于发现,这里只有他一个活着的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办法再说什么了,他甚至连声再见都不能跟白鸟说了。
他又食言了,对博士食言了一次,现在对一个无辜的孩子又食言了一次,而博士临终前托付给他的卡卡,也再不能庇护。
恍惚地想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在血泊中,眼前的景象又穿过来许多人,平菇张了张嘴,又感觉喉咙干的恶心,于是便什么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再见。
还有……我爱你。
白鸟还是担心,问雨林找的谁去拿东西。
“我找的雇佣兵吗……你大概不会想知道他是谁的。”雨林眨眨眼,食指立在唇前。
“是谁?”白鸟很执着,倒是一定要问个究竟。
雨林叹了口气,知道就算骗他也一定会被查出来,干脆说了实话,吐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来:
“Luo。”
白鸟愣住了。
“小矮子,喏,给你的糖。”记忆中的少年拿着一瓶酒灌一口,丢给他一大包糖,笑嘻嘻的告诉他即将要去远游的计划。
白鸟那时候还小,矮矮的一小只,闻言很是激动。
“你难道要像小说里面那样!去做一个超级厉害的侠客吗?”
少年笑出声,“什么年代的小说?小矮子,你被骗了。现在没有侠客了,只有杀手和特工。”
年幼的白鸟,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杀手和特工是像侠客那样惩恶扬善的大好人,于是战战兢兢地害怕着自己以后变成坏人之后会不会被童年玩伴杀掉。
少年笑他,“傻子,我不会杀你的啦!那么,我们后会有期!”
之后白鸟很久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他几乎以为曾经那个热情如火的少年已经死掉了。
白鸟感觉头晕的厉害,他想,他不应该去送平菇的,头这么晕一定是因为着凉了。
艰难抬头,看见雨林似笑非笑的表情,“Luo亲自出手,我用的你的名字买的,你说,他会活下来吗?”
心不住地下沉,白鸟喉咙痛的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这才惊觉,根本不是雨林,这么重的戾气,是阿林难以压抑对平菇的憎恶。
他爱上了平菇,对路娜安博士的感情远比不上被博士一手养大的阿林,博士死后,雨林诞生了。
从此,她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很多人纷纷猜测雨林有一个当杀手的妹妹,却从来没有想过也许雨林才是妹妹。
他们共用一个身体,却拥有截然不同的记忆。
阿林说,如果不是平菇抓了路娜安博士的丈夫,博士就不会早产,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她没有告诉白鸟那一辈人的龌龊,却忘记了爱兰洁小姐。
于是她的复仇计划多了 白鸟,得以很顺利的实施。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白鸟居然会喜欢上了平菇,并且要求她让平菇活下来。
简直可笑。
白鸟发现阿林的獠牙,却早已来不及,他真的生病了,高烧几日不退,他被迫待在医院修养。
等他终于转醒,阿林送他的康复礼物,是一只眼睛。
泡在透明的洗尸液中,蓝色的幽光凝视着他,像极了那个人平时看他的样子,或是温柔缠蜷星空,或是深不见底深海。
看着那只熟悉极的眼睛,白鸟吐了。
吐的很厉害,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他还在呕,直到逼的自己呕出血来。
几天都如此,吃了就吐,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阿林叹气,拍着他的背毫无办法,只好说,“他还活着。”
闻言,白鸟抬头喘气,还是觉得恶心的厉害,虚弱几乎昏死过去。
从得知Luo是受雇者后,他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阿林无法猜出他的心思,才终于想起来,这家伙可是从小就看着平菇的啊,她不是平菇的对手,同样也不能控制不住白鸟。
谁也不能控制他,谁都无法拥有他。
白鸟看着窗外,努力压下呕吐欲,慢慢咽下无味的粥,像吃糖那样。
白鸟熬到出院,自由了。
阿林心虚,连续好几天不敢出来,雨林什么都不知道,仍旧老老实实快乐地改公文,白鸟乐的清闲,但是还是难以平静。
明天,好像是平菇的生日。
他眨眨眼,眼眶不知为何就湿了。
“我后悔了……你回来好不好?”
白鸟又叫了一瓶酒,提着大袋子摇摇晃晃回了别墅。
他打开卧室里面的一面镜子,里面有相当大的空间。
这里是平菇给他藏身用的小密室,作为他19岁的生日礼物。平菇没有告诉他,但是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很多。
——“我知道,Wayne不可能会喜欢我,他恨我,特别特别的恨我,只要爱兰洁小姐活着一天,他就永远不可能爱上我。”
——“爱兰洁小姐死了,那家伙不会善待他,他会来找我报仇,那样我就可以找到他了。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但是我记得他的名字,Wayne,这个名字是我给取的。”
——“我居然没有认出他……算了,不过他居然会认识Luo,看样子我有大麻烦了,不过可以见到他,他过得还不错,这就很好了。”
——“我爱他?对,我爱他,我从小就爱他。”
——“我好舍不得啊,博士留下了一把钥匙,我如果死了,你把这个给他,好不好?我不想他哭,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欺负他,想让他记得我,哪怕是恨我也好啊。”
白鸟一遍遍想着他温和的嗓音说着被春风吹过的话,一杯杯喝着度数并不高的酒,可饶是度数再低,他也喝了太多酒了。
他知道自己醉了,可是他不想停。一杯一杯把甜腻的液体灌入喉咙,引起一阵一阵火辣辣的刺激。
酒精带来了无尽的失重感迅速充斥了大脑,挤占了理智大半的空间,把它们全部逼到小小的角落,然后猖獗的狂欢起来,搅得他一阵天翻地覆。
他几乎站不住了,连他自己都明白现在他是多么狼狈,整个人左摇右晃,眼前的事物都扭曲起来,心脏一会儿揪紧,一会儿又空虚。
他是真的很难过,听到消息的时候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么厉害那么强大的平菇啊,在信誓旦旦说会完好无损回来以后,再也没有回过一次信。
他不该信他的,骗子。
这个骗他的骗子。
说爱他的骗子。
白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聚焦在一抹蓝色上。
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一个十分疯狂的想法。
平菇的葬礼如期举行,来的人很多,生的熟的半生不熟的面孔都有,白鸟一只眼睛包着绷带,另一只笑的弯弯的,他毫不在意雨林骂他神经病,大概也不是一次两次干无厘头的事情了。
其实绷带拆了就会发现,那个有一双很漂亮蓝色眼睛都少年,有一只眼睛的颜色深了许多。
认识他的人,都说他疯了。
雷声带来雨点,很不好的天气。
葬礼结束了,所有人都走了。
卡卡跪在地上,任由雨水浸透黑色的卫衣,整个人与夜色融为一体。雨没有越下越大,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他早就分不清楚,脸上的究竟是雨,还是泪。
那双熟悉的鞋轻轻踏着雨声,最后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停下,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很大,却丝毫没有影响卡卡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像刀一样刺入心脏。
“好久不见啊,Alef。”
又是这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白鸟用一盆水把他放倒,也是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盈盈的问他有没有事。
当时他还觉得这个人特别温柔,说话的语气都是轻飘飘的,整个人站着也没什么精神,脸白的跟鬼似的,举手投足间都像是力气不足,又或者得了什么怪病。
卡卡几乎笑出声来,原来,平菇之前告诉他,别招惹白鸟,是在暗示他白鸟的危险,可是当时一心想要救平菇脱离苦海的他哪里听得出来呢?看看他干的好事情,平菇不得不前往总议会,而这一定会是一条血路,平菇,回不来了。
在他不怕死招惹白鸟的这场斗争中,唐失去了生命,阿林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他也许是最幸运也是最不幸的一个。
他除了哥哥,什么都没失去。
“你现在很得意吗?Wayne,我哥他,从来不欠你什么的。”卡卡嘶哑着嗓音,尽量不显露出自己对他的恐惧。
白鸟沉默了一下,说:“他是不欠我什么,毕竟偷了我人生的,从来都是你而已。”
哪怕,当年是平菇擅作主张换的孩子,罪魁祸首也是卡卡,白鸟深呼吸了一下,假如卡卡没有出生,那么后来十几年的苦痛,便都不复存在了。
但是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假如这种假如。
“斗争中总是要有牺牲的,Alef,你太天真了,我以为Daleth的死能让你明白这一切的。”
卡卡猛然抬头,“我哥?我哥他怎么可能出事情!他只是暂时,暂时……”
“遇到危险暂时藏起来了。”白鸟替他说出口,随即不屑轻笑,“可是如果我说,我亲眼看着他断气的呢?”
卡卡睁大了眼,想起唐的死状,浑身颤抖起来。
白鸟这话摆明是告诉他,平菇死前,不,平菇很有可能就是白鸟亲自……
卡卡突然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如果是白鸟亲自动手,那平菇绝无生路。
白鸟怜悯地听着卡卡呼吸渐渐平缓,随手扔了那把参加葬礼用的长柄黑雨伞,弯腰把昏迷不醒的卡卡抱起来,低声细语被雨水无情冲淡。
“算了,就当……还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