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霖】浮世欢
008
入秋时节,今早落了场雨。茂林正洒扫着廊下半黄的落叶,小丫头们还在贪睡,婆子们正开着小灶,上早膳。
修竹从外面拿月例回来,听了一耳朵的风言风语。
她碎步轻盈,手中的月例却稳稳的,到了屋内,对着刚穿好衣服的贺峻霖就响了炸雷:“王妃!王爷在军营里受了夜袭!”
贺峻霖刚刚睡醒,正眯愣着眼,听这话,可不困了。
什么?皇帝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不对,不能是皇帝,皇室注重天家颜面,昭王是保卫边疆的战神,他要是挂得这么不明不白,还不知民怨怎么沸腾呢?
“你听谁说的?”
“是苏辛吩咐一个传消息的侍卫回来报信的,据说……”
修竹正要接着说下去,却被他打断:“传谣不可信,王爷真有什么事情,还会瞒着这里?”
关心则乱,而贺峻霖此刻很冷静,在他的立场来看,希望昭王早点见阎王才是正常想法。但是他没这么希望,毕竟这种想法很缺德,而且昭王没亏待自己不是?
静客居内沉得住气,暂且不提,且论主院正房内,正鸡飞狗跳。
侍卫早已被请至院前回话,他回完话,只低头,不四处乱瞟。他心底只一事不明,为何住在正房的是侧妃?
原是楚明玉居在厢房,只是正房无人居住,那回昭王在府里,楚明玉就提出住去正房。
虽然不符合礼制,但是问了贺峻霖,他无所谓,答应了下来。只是他越发看不懂楚明玉行事了。
这些内府琐事,自然不会有人向侍卫提起。
一个丫鬟出来塞给侍卫赏银,打发他去吃早点。
昭王可是号称活阎王,黑白无常锁魂见着他怕是要绕道走。这次夜袭,他只是为了躲流箭,摔马折了左臂,幸得医治及时,手臂接了回去,将养几月就无碍。
昭王向皇帝呈报此事,皇帝下令彻查。
“绿珠,我的越影可喂足草了?”楚明玉道。
她今日穿得一身桂黄色襦裙,裙摆上绣着白色花瓣,头上清减了许多钗饰,斜插了两只宝石步摇,再簪上桂花绢花,脸上也素净了许多,淡淡地施了一层水粉胭脂。
绿珠点了点头,双手奉上马鞭:“早就吩咐下去了。”
不用猜,楚明玉要骑马去军营探望昭王。
这不合礼制的做法,竟没人拦着,管事院子正焦头烂额的,他们也得到了自家王爷坠马折臂的消息,总管吩咐了一个管事婆子到静客居报信。
管事房和马厩在南面,婆子穿过回廊正巧与往南走的楚明玉碰上,她一个管事自然不敢问公主的事情,只拽住末尾的小丫鬟问了公主往哪去,一听是去军营,先去马厩骑马,脸色大变,忙向静客居快步而行。
遥遥的,见到了静客居大门紧闭,婆子心下火急火燎。
耳房内响起少女笑声,这声响一听就知是几个小丫鬟起了床。一个小丫鬟掀帘看见,茂林在洒扫院子,羞红了一张俏脸,忙下去:“茂林姐姐,我来吧。今日贪睡起来晚了,明日不会了。”
茂林没把扫帚递给她,只继续扫着,她笑道:“今日就不必了,我已经扫好了。入秋,小孩子爱睡些也是正常,但该干的不能懒怠。”
几个小丫鬟正听茂林说话,门被拍响了,门外是婆子请安的声音。
“阿六,去开门。”茂林对着刚才要接过自己活计的小丫头说。
婆子进来说明来意,茂林领她去了屋内,自己进了屏风后。
“王妃,管事的来回话了。”
贺峻霖刚用完早膳,正在书架上挑着书,闻言转头倒:“进来说吧。”
婆子进来请了个安,先是把侍卫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她道:“王妃,奴婢来的路上遇着了侧妃。她往下人处去,问了她身边丫鬟才晓得是往马厩骑马,出府去军营。奴婢知道不符合规矩,但是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都不敢拦。”
在她说楚明玉事情的工夫,贺峻霖从书架上挑出一本食谱,拿在手里。
“随她去。我能拿公主如何?反正罚下来,我也没错处,也犯不着来教训我就是了。”
他语气淡淡的,不再乎,只是觉得楚明玉行为鲁莽得不符合公主身份。
这就是匈奴彪悍的个性吗?他眼底流露出一丝玩味。
话都回完了,婆子干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茂林拿了些碎银,将她送了出去。
修竹在一旁,听完婆子回话,脸色就不大好,她又绞着帕子,只待婆子出去了才发作起来:“公主怎么这般不知礼数,丢的可是我们昭王府的脸。”
“关心则乱,她一心只有王爷。”
他把书放在了桌上,对着独自生气的修竹道:“刚才倒是忘了,应该吩咐那个婆子备香案的,慰问的旨意,不是今日下来就是明日下来。”
这边修竹正把朝服拿出来熨好,门外茂林又进来道:“方才宫里传话,说陛下赐了些滋补药材,宫人正往王府来。”
皇宫离昭王府的路程,骑马用半个时辰。
他早有准备,此时也不慌张。
茂林修竹一同帮他换好了朝服。修竹将他束起的头发拆了,玉簪一拔,一头青丝若瀑布一样垂下,她拿起头梳,准备梳一个惊鸿髻。茂林替他选了适用的胭脂水粉,淡施了一层,又贴了花钿。
花这般工夫打扮下来,贺峻霖到了二门迎接,将将好赶到。
传旨的太监巡视了一圈,却皱了眉:“怎不见侧妃?”
贺峻霖使了个眼色,茂林拿了金锞子,暗暗地塞给他,细声说了来由。
太监点了点头,开始宣读旨意。贺峻霖谢了恩,修竹又拿了些银锞子拿给那些送赏赐的小宫女。
总管叫来婆子丫鬟把药材收入库房,转头对着王妃恭敬一礼:“王妃,侧妃出府,奴才不敢拦,还望王妃惩罚。”
一般请罚都不会真罚,贺峻霖挠了挠紧绷的头发,随口道:“倒也不必罚了。好好做事就是了。”
“那……侧妃那边?”总管为难的是这个。
他抿了抿嘴,楚明玉可真是个令人头痛的存在:“无碍,由得她去。”
贺峻霖回了静客居净面拆发自是不提。傍晚时分,楚明玉被两个亲卫送了回来,苏辛也回来吩咐王爷的命令。
昭王的意思很明确,不能再让楚明玉乱跑,安安分分地待在王府里,而两个亲卫就是回来看着她的。苏辛跟总管说完,又往西去,跟王妃请安。
“王妃,明日还劳烦您跟末将去一趟军营”苏辛站在廊下回话“陛下亲旨的。”
贺峻霖很懂事,知道皇帝陛下的心意,只是为何不在早上那会一并说了?
苏辛被昭王殿下敲打过,不能说是自己请示皇帝要见王妃一面。
很好,自己的线人工作不能摸鱼了。贺峻霖在心里这么想着。
待苏辛退下,贺峻霖吩咐修竹去厨房,叫厨房拿刚赏的药材煮成药膳,明日好带去,剩下的药材包好也一并带走。
朝霞映红了天,今儿个是出行的好日子。修竹一早就去吩咐马厩备好马车,茂林则在屋内帮贺峻霖梳妆。
他本想就是平常装扮,可想到是去军营,自己平常穿着难免素净,看着倒像是个丫鬟模样,遂叫茂林拿出那条水红色襦裙,换了见灰蓝色绣吉祥纹饰的上衣,选了一套简洁的珍珠头面。
看着镜中的自己,叹道,若自己不是男儿,这般生活倒也不错的。
“茂林,你留下看着静客居。”
贺峻霖不是凭白说这句话,他知道这里要是没个能干的肯定乱了套。
“是。”茂林应了一声“修竹一人恐怕忙不过来,王妃不如把阿六带上,她年龄虽小些,但还是知事肯干的。”
贺峻霖点了点头:“也好。”
茂林去耳房叫来了阿六,并说了同去之事。
“阿六是她本名吧?”贺峻霖问茂林。
“正是呢。静客居的小丫鬟是前不久从牙婆子手里买来的,所以还没认主赐名。”
他跟前事情不多,茂林修竹两个人足矣,至于那些小丫鬟,平常不上跟前,所以认主赐名那一茬就搁置了。
“那就叫流觞吧。”
这边给阿六改完名,修竹就拎着两盒食盒走进来了。马厩那边有家吩咐妥当,她从厨房拿来了药膳,听茂林说起流觞同去,起初还疑惑流觞是哪号,看了屋内面熟的脸,立即明白。
“你去库房拿包好的药材吧。”修竹对流觞道。
流觞应了一声,碎步急急地走了。
茂林嗔了她一句,修竹就插科打诨起来。
马车稳稳地行到了军营,苏辛在前面骑马为王妃开路。
至了主帅帐前,流觞打帘,修竹扶了贺峻霖下车。苏辛去里面通传,随后打帘待王妃进帐。
贺峻霖进帐入眼的就是那模拟大楚地形的沙盘,八扇屏风隔断了迎客与休憩处。他绕过屏风,入内就看见昭王斜倚在床上,用没折的手看着兵书,正要翻页,却只能将书放下才能翻。
看他这个狼狈样子,贺峻霖倒有些好笑。他屈了屈膝算是请安:“王爷无恙了?”
怎么可能无恙!严浩翔差点脱口而出,他还是强装镇定,点了点头,没说话,维护着高冷冰山的形象。
贺峻霖从流觞端着的食盒里拿出了药膳,正想往他手中一递就退下,当个木桩。
严浩翔脸上流露出委屈的神色,看了看自己用白布包着的手。
看着他委屈模样,贺峻霖嘴角抽了抽,不动声色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放在严浩翔唇边。
流觞极有眼色,从旁边搬来了凳子放在了贺峻霖身后,使他不用半蹲着。她看着如此温馨的场面,悄悄地捂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