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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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我爸爸有个妹妹，妈妈偷偷告诉过我，那是我该叫姑姑的人。可是从我出生起就没见过她，就好像她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样。
在我的印象里，她的名字彷佛是家里的禁忌，绝对不能提起。
小时候我被同学取笑，说我连自己的姑姑是谁都不知道，我哭着跑回家，扑进妈妈怀里歇斯底里地质问着，结果抬头，就对上了爸爸沉着的脸。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爸爸那么生气，平时爸爸虽不苟言笑，但也不曾对我大发雷霆。唯独那一次，他气得脸色涨红，指着我怒吼道：“在家里不许提她！你要记着，她是个魔鬼，是最恶毒的人。”
我被吓坏了，从此再也不敢提起。但我仍经常幻想，或许我和那位素未蒙面的姑姑，曾在马路上插肩而过，只是我没认出她，她也不知道我。
小学六年级，妈妈生下了妹妹，全家人都很开心，奶奶抱着妹妹笑着对我说：“以后你这个当哥哥的，要照顾好妹妹，做个好榜样啊。”我盯着那皱巴巴的小人儿，心里满是变扭，一想到将来父母的宠爱要与她分享，我脱口而出：“爸爸身为哥哥也没有照顾他的妹妹，为什么我要去照顾我的妹妹？”
那天过后的清晨，我看到奶奶在收拾东西，彷佛要出远门，爸爸坐在一旁，沉着脸一言不发。奶奶走后，爸爸一直没有和我说话，只是默默地看顾着妹妹，并照顾妈妈坐月子。
一个礼拜后，奶奶在暮色中赶了回来。趁没人注意，我翻着奶奶的行李袋，企图能从中翻出一盒我喜欢的曲奇；可除了奶奶的衣服外，只翻出一张被木相框框着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短头发的女人，穿着白色短袖，带着圆框眼镜，手里拿着仙女棒烟花，开心地笑着。那是谁？为什么她的照片会出现在奶奶的行李袋里？
日子一天天过了下去，直到奶奶跌倒的那一天。我偷瞧着，奶奶在病房拉着爸爸说了很久的话，爸爸走出来，冷着脸走到角落拨通语音。那天傍晚，一个女人匆匆来到医院。她刚到，爸爸便一脸不悦地要带我回家，妈妈几经劝说无果，只好作罢。临走时，我瞄了一眼那个女人，果然和照片上的人很像。
我在学校心不在焉，我总想着那个不知名的女人，她到底是谁。放学后妈妈带我来医院看奶奶，那个女人正坐在奶奶的床边，她的眼角似有泪光。
妈妈在给奶奶削水果，我溜出病房，看到那个女人靠在走廊的铁栏杆上，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又像是在撑着无力的身躯。她察觉到了我，朝我微微笑着，彷佛有魔力般，我缓缓走向她，带着满脸疑惑望着她。她看透了我的心思：“你好，我是你姑姑。”并伸出手扯了扯我的脸颊，她的手很冰，掺着茉莉花手霜的香味。
妈妈从病房出来，似要唤我进去和奶奶说话。
“嫂子”她不自然地喊道。
“欸，最近还好吗？”妈妈闻声应着。
“就那样吧，刚从英国回来。”
“没和她一起回来吗？”
“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妈妈开着车，在华灯初上的马路上行驶着，今天的夕阳很漂亮，颜色像家里果盘里的橘子，但我无心欣赏。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她讲完话的神色，很平静，但似乎耗费了很大的力气。
她最近总在医院陪奶奶，所以我每天放学后都能见到她。
“你似乎有事想问我？”她发现了我停滞在她身上的目光，朝我走来拍了拍我的头，还是那股茉莉花手霜的味道。
“那天妈妈说的她是谁？”
“问这个做什么？”她笑了笑，似要回避。
“你说你们分开了，我好奇。”
她顿了顿，细声说道：
“那是我的爱人。”
“我的姑丈吗？”
“不算哦，她是个女生。”
那一瞬间，以往的一切似乎都豁然开朗。为什么家里不许提起这个人的名字；为什么奶奶总是对着拿回来的那张照片暗自伤神；以及为什么在我那次赌气质问爸爸没有照顾自己的妹妹时，所有人都黯然失笑。
我纵然是小孩，就算再不懂事，也清楚地知道，同性恋爱，起码在当今，会被贴上羞耻的标签，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着，犹如是件罪大恶极的事。
她会是所有人口中的罪人，害得自己家庭乌烟瘴气的罪人；所以，爸爸又有什么义务去照顾一个罪人呢？
“怎么不说话？”她问我。
“所以你们发生过什么？”我回过神，接着询问她的过往。
“你爸爸不会想你知道这么多的哦。”
“我会帮你保密的。”我认真地竖起食指放在嘴前，做出守口如瓶的样子。
她笑了笑，看向窗外，陷入了回忆。
女孩是大她一届的学姐，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选修课上。
女孩在人群中不算耀眼，不算漂亮，个子也不高，总带着一副银色框眼镜，穿着校服毛衣和西装裤，拿着一个绿色的水杯。
我不明白，这样一个普通的人，她是怎么看上的。
她笑骂着刮我的鼻子，说等哪天我也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明白了。
我撇开她的手，催着她继续说。
从前她性格软弱，在学校里没有聊得来的人，每天勾心斗角的人际关系消耗了她大量的精神，直到遇见了女孩。
她们性格相同，兴趣相似，有着同样的过往，相符合的三观和脑洞。她觉得，女孩是她的影子，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是她灰暗生活里透进来的阳光，治愈着她在人群中疲累且孤独的灵魂。
“以前我经常在幻想，如果时间静止，声音消失，世界上只剩下她和我，那该有多好。”她说着，眼角眉梢不自觉地笑。
同窗共读九个月后，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女孩送了她一瓶茉莉花香的手霜，许是趁着夜深人静，又或是十八岁给予的勇气，在成年第一天的凌晨，她给女孩发去信息：“我喜欢你。”
在突如其然的表白后，她心惊肉跳地扔掉手机，不敢看任何信息。然而十八岁的开头，似乎总有着幸运之神的眷顾，女孩回应她：“我也喜欢你。”
生日过后，她拥有了一个不可告人的恋人。
她们会借着拥挤的人群轻轻触碰对方的手，会打着朋友的名义在人前拥抱对方，会在人海中用只属于对方的名字呼唤彼此，会计划着第一次约会，同时也描绘着将来。
她看着我，说：“那是我最美好的时光。”
我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虽是因浸在回忆里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但她的眼神似乎总是有一层淡淡的雾气，彷佛下一秒就要变成眼泪，随着脸颊流下。
然而，这一切的欢乐如烟花般璀璨夺目却又转瞬即逝。
那天 ，她如常上学，穿过洒满晨曦的小巷，手机界面是女孩昨晚对她说的晚安，一切都是那样的静谧美好。可整整过了一天，女孩都没有在学校出现；她发去信息，全都石沉大海。
她开始心慌，不知怎的，她感觉女孩出事了。
放了学她正要朝女孩家飞奔而去，却在校门口看见了等侯她已久的爷爷。
“我被抓回了家，收了手机，关在了房间里。”她说。
“在一个下着雨的傍晚，他们告诉我，她不见了。”
“我不记得那天的雨下得有多大，天有多阴暗，我只记得我拿回了手机，黯淡的荧幕上只剩下分手的讯息。”
“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回家了。”一回头，妈妈站在远处朝我招着手。
故事听到一半戛然而止，让我忿忿不平。
“回去吧，下次我再告诉你。”她伸手将我推向妈妈，转身离开。
每当说下次，就没有下次。这句话是一次爸爸训我的时候说的。
果然，之后的好几天，我都没看见她。
半个月过去了，她还是没有来。
就在我开始说服自己对这半截的故事放下好奇心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茉莉花香。
她回来了。
这半个多月，她去了哪里？内心的疑问像爬墙虎，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疯狂地生长。
但比起这些，我更想把故事听完。
还是站在同样的窗边，她继续讲着那段往事。
“再后来，我离开了家，满世界的飞，像没有脚的鸟儿，飞累了就在空中睡觉，永远不会落地扎根。”
“我看过了天高海阔，也遇见了人潮汹涌。”
“但在我的心里，茉莉花香从未凋零。”
她低头拭去泪水，抬头看着我，
“我见到她了，在两个礼拜前。”
“她要结婚了，和一个男生，过正常人的生活。”
偶遇的那天，她正要来医院，在等红绿灯时发现了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似触了电般追上前，紧紧地抓住那人的衣角，似乎这样就能把当年的不辞而别给抓住。
她和女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像从前那样相互依偎着，谁也没有询问对方这些年的踪迹，彷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们还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直到，她看见女孩无名指上刺眼的钻戒。
“我下个月要结婚了，是家里安排的一个男生，他性格温和，有稳定的工作，对我爸妈很孝顺。”
午后的阳光照在女孩脸上，映着一滴泪水悄然滑落。
“你爱他吗？”她盯着戒指上的钻石。
“他们都说，他很适合我，这就够了。”这是女孩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一克拉的钻石镶在一克重的指环上，却牢牢地圈住了她的爱人。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那个相框，奶奶行李袋里的那个相框。木制的框架上镶着碎钻，简约又精致；照片上，她的笑容像手中的仙女棒般灿烂，而那抹笑容却被封存在了一个四角八方的漂亮框子里。
钻戒套住了女孩，相框架住了她，
她和她的她注定被人们以为对的东西禁锢着。
医生说，奶奶的腿恢复得不错，相信很快就能出院。大家都很高兴，只有奶奶在偷偷地跟爷爷抹眼泪。
我知道，是因为等奶奶的腿好全，她就要走了。
这一次，是去满天飞雪的北欧。
“我从来都不属于这里。”她曾说。
“或许，我也不会去想，我要走到哪里，还要走多久，我只想一直自由自在地走下去。”在奶奶出院的前一天，她告诉我。
那天，橘红色的夕阳洒满了医院的走廊。
她走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如初见时她赶来看望奶奶那样匆忙。我想，她是自由的，如风中的鸟，随心所欲地飞着；但又彷佛是被束缚着的，犹如奶奶行李袋里的那张照片，被木相框永远地框着。
完
始于2023年1月2日
✨大家好捏，我是一名码字新手，文笔不好，还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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