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萍水相逢 【羡忘】
本章预警:羡忘,双儿文学,HE,其他详见前言。【加亮:下一章更新时间不定】




常言道,七月的天,最为善变。一个时辰前还瓦蓝瓦蓝不见一丝云絮的天空,现下就遍布了乌云。狂风大作,吹折了嫩枝,压弯了野草,在林中肆无忌惮。
被杂草虚掩了入口的玄武洞内隐约回荡着外头呜呜的风声和哗哗的树叶声,去了底噪,更显阴森。滚滚惊雷紧跟着闪闪白光,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魏婴背着竹篓,牵着藤蔓,跟着被风吹进的雨水,顺着岩壁缓缓向下。
终于触了底,他踢着碎石熟门熟路地向里走,一边卸下装了野果和山鸡的背篓舒展腰肢,一边自言自语地咒骂着这糟糕的天气。一不留神踢飞了早前聚起的枯枝,一声“我去你大爷”脱口而出,气呼呼地吹高了鬓角的两缕龙须,又不得不蹲下身拾掇着准备生火,两只眼皮忽然交替着狂跳不止,他闭上眼又按又揉,却在凝神间听到了诡异的呢喃。
“谁?!”他警惕地转身,紧握着腰间佩剑,狭长的明眸蹙起,不怒自威,带着三分杀气。
哽咽声消失了,敲击耳膜的,是清脆的缓缓坠落的水滴声。
难道是错觉?锐利的眼神一面面扫过嶙峋的怪石,在离洞口最近的那块岩石边,他瞥见了一片素色衣料。
“出来!”噌地站起身,随便出鞘,尖锐的剐蹭声回响不绝,让人毛骨悚然。
盯着那片衣料,缓缓地,缓缓地,往回缩,魏婴掷出铁器,将那衣角牢牢钉在了石面。他一个飞身上前,剑锋直指那人的眉心。
“鬼鬼祟祟,意欲……”凶神恶煞的气势在看清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儿时突然就垮了台,他怔怔地望着小人儿眼眶里蓄着的豆大的两滴泪,吞吞吐吐道,“何…为……”
被吓到瞪大的双眼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利剑,一口气在那剑终于落下、挪开、收回后才一点点吐出来,小人儿抽了抽鼻子,红红的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魏婴,嘴角控制不住地下撇:“你…你不要杀我哦,我没有干坏事……”
带着泣声的嗓音软糯非常,魏婴的心跟着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理智拉扯的戒备在打量到那小人儿满身的泥污和下衣斑斑的血迹时渐渐被消融,最后扫视了一周,他蹲下身凑近了瑟瑟发抖的小可怜,握住了那条看上去行动不便还不安分地艰难后缩的腿:“别动!”
“啊……”恰恰被按到了伤处,小可怜没忍住一声惨叫,又急又怕,委屈巴巴地更缩成了一团,“你是这里的山大王吗?我告诉你哦,我爹娘就在这附近,很快就会来找我了……他们会带很多很多随从,你打不过的,所以你…你不能杀我知道吗?嗯…你不杀我,我可以给你钱,我家有很多很多钱……”
急忙从腰兜上拽下钱袋子扔给魏婴,小可怜趁机支着手又往外挪了挪:“你看…很多银子,等我爹娘来了还可以给你更多……”
“啧,让你别动啊,你腿折了!”单手接住了钱兜,沉甸甸的确实不少,魏婴好笑地看着小人儿故作聪明的样子,三两下点了他的穴道,“我看上去很凶,还很穷?”
“你……你要干什么啊?”一动不能动,小可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腿落进恶人手里,被脱了靴子,褪了云袜,卷起了裤腿,眼睁睁看着自己原本雪白的小腿肿得老高,被划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憋了许久的眼泪珠子再也忍不住簌簌直掉,“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呜…你…你知道我是谁嘛……呜呜……我阿爹可是青蘅君,我兄长是翰林大官人,我们家…我们家姑苏最有钱…温知县也是我爹朋友…呜呜……你…欺负我你没好处的……”
“噢?原来是姑苏最有钱的小公子啊……不过不好意思,我呢,一直都在夷陵的穷山上,没听过什么青蘅君,也没听过什么温知县,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你的名字。”碰到小人儿的小腿肚,魏婴隔着云袜握了握他纤细的足尖,果然还是一片冰凉。看了看地上一滩积水,又抬头瞥了眼被风吹进雨水的洞口,魏婴一手揽上小人儿的肩,一手小心翼翼避着他的伤处抄起他的腿弯,将人抱起了往山洞深处走。
只是还没走开两步,手腕便触到一片湿热,紧接着就是一阵钝痛。
“嘶……敢情你数狗的呀?松口!松口听见没!”魏婴边走边嚎,在枯枝堆边将人缓缓放落,“再不松口我揍你了昂!”
一听要挨揍,紧咬的牙关顿了顿,终于松了口。
魏婴揉着被咬了两排牙印的手腕,嗔怪着朝小人儿唬了一眼:“狗咬吕洞宾……”
火石刺啦一声,枯木枝噼里啪啦亮起了火光。
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魏婴又绕去岩石后头寻来了几片布条,用清水打湿了,然后跪坐在小人儿跟前捧着他的小腿,一面轻轻掖着一面缓缓吹气。
许是有光亮起能壮人胆,许是温暖的火堆柔和了魏婴的轮廓,一动不能动的小可怜一眨不眨地盯着魏婴清秀的面容,都丝丝地倒抽凉气了还不忘小声嘟囔:“我就是属狗……”
“噗……行吧,本性使然,怪不得你~”
“你!嘶……你轻点啊疼……”
“谁让你惹我笑的,该!”余光瞄了瞄小人儿吃瘪的神情,魏婴更放缓了撒药粉的动作,“这药烈了些,但好的快,忍一忍昂~”
小人儿没吱声,魏婴还当他是故意不理自己,轻笑一声,专心地给他包扎,再用木棍仔细固定好,然后掸了掸手:“大功告……”
“成”字还没出口,他一抬眸才发现,小可怜紧咬着下唇,额头沁满了冷汗,牙关似乎都在打颤,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煞白。
赶紧给人解了穴道,魏婴忙不迭扶稳了,用袖口给他擦去汗珠:“没事吧你?有…有这么疼吗?”
“疼……”轻飘飘的气声,小可怜当真是痛极了,手指将衣角都要攥破,浑身都紧绷着,倚在魏婴怀里好一阵才缓过来,“想吃糖葫芦……吃糖葫芦就不疼了。”
“糖葫芦?你到底是十六了还是才四岁的小娃娃啊,这么幼稚呢?”嘴上不屑,眼神却在自己的竹篓里反复寻找,魏婴摸出了几颗枣儿,在外袍上擦了两下,递到蓝湛手里,“糖葫芦没有,只有枣,尝尝,也是甜的。”
看小人儿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像哇哇哭了半晌终于嗅到奶香的小婴孩一般满足,魏婴忽然也觉得饿了,特地退到一旁去宰杀猎来的山鸡。
“它好可怜……”
“?”
正在给鸡放血的魏婴闻言瞟了眼小人儿的脖颈,那小可怜立马就乖了,安安分分地吃着自己的甜枣。
“你是不是好人啊?”
眼巴巴望着魏婴大口大口地啃着香喷喷的鸡腿,小人儿手里的枣也不甜了,也不觉得山鸡可怜了……嗯,还是饿肚子的自己比较可怜。
从起了个大早偷偷溜出来就掉进这破洞里,这都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外头天都黑了也没见苏涉给他爹娘带路来救他,可怜他负着伤还一口饭没吃上,一口水也没喝上。想他在府上时,从来都是娘宠着爹爱着,金贵的不得了,何曾受过这等罪啊?刚上药时疼得冷汗直流没哭,这会子越想越委屈,嘴巴却瘪了。
“你看我像不像好人啊?山大王可是专吃小孩子的。”
“那你喜欢吃,肥一点的小孩,还是瘦一点的小孩?”
“我不喜欢吃小孩。”翻了个白眼咽下手上鸡腿的最后一口肉,魏婴将鸡骨头丢进火堆里,咕嘟咕嘟喝了两口酒,从火架子上掰下一只翅膀递给蓝湛,“所以我不是山大王。”
“那你是好人了?”忙不迭地接了烤鸡翅,一口咬上酥香的野鸡肉,小人儿烫得吐了两下舌头,“好人都是有名字的,我叫蓝湛,字忘机,你叫什么啊?”
“不是山大王就是好人了?”魏婴翻弄着手里的烤土豆烤蘑菇,抬头笑了笑,“如今有爹娘宠的孩子都被教得这么傻了?”
“切,你才傻。”又被讽刺了一番,蓝湛捧着鸡翅慢慢啃,气嘟嘟地不理人了。
“魏…远道。”见将人惹恼了,魏婴又抛了颗烤好的土豆到蓝湛怀里,挠了挠鼻头,竖起三个指头嘿嘿一笑,“你该叫我魏哥哥,我可年长你三岁。”
吃饱喝足,魏婴坐在矮石上看蓝湛伸手烤火,听他说自己因为一直被拘在府里,难得缠烦了爹娘答应带他一起出来谈生意才能出得这趟远门,一大早偷偷溜出来撒欢,谁知道跑偏了寻不到回去的路,还悲催地掉进了山洞里,听他抱怨跟他出门的小厮是他随便从值守里揪出来的,这么久也没搬来救兵,太不靠谱了,等他回去就要把他给打发出府……
魏婴只是笑,又呷了两口酒将酒囊拴好,往上看了看天色……雨过,天晴,该回去了。
将剩下的吃食和装满水的葫芦摆放在蓝湛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魏婴又抬起了蓝湛的伤腿查看伤势:“坐好,要换药了。”
“嘶啊……疼疼疼啊!你…白长那么好看,怎么下手这么重!”大约是混熟了知道魏婴不会伤害他就放得开了,蓝湛没了先前的拘谨,药粉一沾到伤口就鬼嚎起来。
“我说这位小兄弟,第一回上药也不见这么夸张啊,换个药都受不了,未免也太娇气了吧?”
“什么娇气!喏,你…你从那上面滚下来试试,我看你哭不哭。”红着眼努着嘴,蓝湛气势汹汹地指着那约有两丈余的陡坡。就算是他的体质特殊比旁人的痛觉更为敏锐,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腿都折了,本来就很痛啊,怎么是他娇气呢!
“……我为什么要干这种蠢事?”瞟了眼陡坡上凸起的片片石峰,魏婴也觉得一阵肉疼,默默拧了条湿帕子给蓝湛擦脸,收拾了自己的竹篓跨在背上。
“你要去哪儿?”察觉出不对,蓝湛抓紧了膝盖上的衣料忍着疼直起身。
“回家呗。”
“你…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什么叫我…扔……不是你自己摔下来的吗?”
环顾着这幽深的山洞,蓝湛紧张得吞着口水:“但是…但是我被你遇上了啊,做人不可以见死不救的。”
“放心,死不了。”魏婴走近了,又抓了把甜枣儿让蓝湛用衣襟兜着,“不是说你家人很快会来找你吗?呐,水、干粮、果子,够你吃上一两日了。”
“饿不死但是会…会吓死啊,火灭了就…就会很黑……”没去接枣儿,反而拽住了魏婴的衣角轻轻地摇,蓝湛眨巴着眼睛,一脸恳求,“你…不,魏哥哥,魏哥哥再陪我等一会儿吧?”
犹如刚认主的小狗崽子,湿漉漉的,无辜又弱小,让人觉得丢下它真是十恶不赦。
轻叹了一口气,魏婴放下筐坐回蓝湛身旁:“好歹一爷们儿,怎么跟个三岁小孩儿似的离不了人呢……你爹娘没嫌你烦吗,小娇气包。”
“我爹娘才不会嫌我,我爹娘巴不得我天天粘着他们呢!”奶膘气得嘟起,忽然又泄了气一般低下头去抠手,蓝湛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脸认真地盯着魏婴的眼睛,然后神秘兮兮地凑到他的耳边,“算了,告诉你吧,其实我是个双儿……现在可以对我好一点了吗?”
轻吐的热气酥酥痒痒让他耳垂迅速充血,魏婴震惊地偏过头,脸颊堪堪擦过蓝湛柔软的唇瓣:“你……你说什么?”
无意的触碰让小人儿也受了惊,面上腾得烧起火来,蓝湛往后缩了缩脖子,小巧的喉结不住滚动:“干…干嘛啊?这可是…只有我和我爹娘知道的秘密哦。”
注视着蓝湛紧抿的唇,低垂着脑袋还不停地偷瞄他,一边紧张一边又不知期待个什么劲儿,浑然不知这句话会让自己陷入多危险的处境,魏婴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那个不谙世事的小脑袋:“那你爹娘没教过你,秘密,是不能随便对外人讲的吗?”
脏兮兮的小脸儿被擦净了,冷白的面庞映着两坨红晕,有如醉态。魏婴瞧着蓝湛歪过头,似在细细思考,当真是心如稚子单纯,不染半点灰尘。
“但是……魏哥哥是外人吗?魏哥哥不是外人啊,魏哥哥是内人。”
“什么玩意儿?”魏婴一个脑瓜崩儿弹在蓝湛脑壳上,得亏他方才已经将酒喝完了这会子没得喝,不然非得被这语出惊人的小家伙给呛死。
“我说我没把你当外人,你是我内人。”一手捂着自己被打痛的脑袋,一手也想去敲魏婴的却敌不过,蓝湛梗着脖子大声嚷嚷,吼完了才觉得有些费力气,蔫蔫地缩回去揉自己的脑门。
“你个小毛孩子故意的呢?知道什么叫内人吗就瞎叫,欠收拾。”魏婴作势还要去拧蓝湛的腮肉,又被小双儿睁大了眼噘起了嘴的小表情打败,收回手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
“就是自己人的意思啊……你…给我上药,给我烤火,还给我吃的喝的……是好人。”
小双儿说得一脸认真,魏婴转过头没有搭话。
他羡慕蓝湛清澈的眼神,实在不忍也不想,教他那些他也是被迫才学会的道理。何况,他知不知道这些道理,会不会保护自己,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缄默了片刻,他还是斟酌了措辞,忍不住开口:“反正……这个秘密很珍贵,不要随便就告诉别人了,你会受伤的。”
“嗯……”那厢却是齉齉的回应,似要睡着了一般,“我娘…我娘也跟我说过的……双儿是要被悉心浇灌才能盛开的花,很珍贵的……所以好人发现了会照顾它,坏人会摘走它……湛湛不能被坏人摘走……”
小双儿越说声音越轻,魏婴感觉到肩头的分量越来越重,下意识抬手扶稳了人,隔着衣料摸到一片滚烫。
“喂!蓝忘机!你可别讹我啊,我很穷的!”急忙侧过身去探小双儿的鼻息,更是烫得吓人,魏婴慌里慌张沾湿了帕子覆上他的额头,“怎么突然就烧起来了啊……蓝湛,蓝湛!”
手足无措地踌躇了几息,魏婴一咬牙,留了张字条定在洞口最近的岩石上,将筐里的什么土豆、果子、鱼肉统统倒了出来,用自己的外袍垫在外围,轻手轻脚地把小双儿抱进了竹筐——
一个双儿却能被养的这么金贵,他的爹娘得有多爱他。这么幸运的孩子,他又如何能忍心,让他折在这冰冷的玄武洞。

嗯……考试延期的时间还是没定……但估摸着快了……还没看完书的我一边心慌一边码字……

所以下一章大概率要等考完试啦……

溜了溜了,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