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袁家记事
(一)
他打着颤站在那里,混迹在人群中,以一种隐蔽的姿态。
大堤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人人都急着看街口正在发生的那出闹剧。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一个衣着破烂的乡里人。 他上堤之前还回望了一眼被他泊在澧水河边的那只小船,当下是冬天,河水不多,水位落下去,露出来了大片大片深棕色的河床——他的小船很安全。
他爹死得早,只给他留下来这条小破船。他娘体弱,喜欢生病,他平时就撑着船,走水路上县城里给他娘买药。
县城里的花样太多了,和村里完全不一样,每次一来,他就喜欢把船一栓,上去买了药再溜达几圈,看那些稀奇的东西。这一次,又被他遇上了热闹——堤上人头攒动,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让他兴奋起来,他断定,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他心下突突直跳,径直跳下船去,奋力挤进了堤上的人群,拨开最前面的几个年轻人,伸长了脖子望向那边的街口。
“诶,莫挤……”前面的那几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穿着羊毛毛衣系着领带的学生模样的人被推搡,嘟囔了几声,很快就沉默下来,仍旧死死看着那边街口。这条街就在堤边,街口就在不远处,他能够很清晰的看到那里有几个人——那几个人周围留出来了一片很大的空白,没有人敢上前去。
他瞪大了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晰些。
那几个人正端着枪,围绕着一个被反绑了手,跪在地上,昂着头的人。
那个人两侧的肩胛骨被粗大的铁链贯穿,翻起的皮肉上布满血迹,血沿着铁链滴答而下,一条狭长的血痕从他身前一直延伸到街尽头。
那个再也无力站起的人昂起头,冷漠的和周围那一圈人对视着,看不到动容的神色。
他看见跪在地上的人的脸,一时间大脑空白,看热闹的兴奋感被泼了一瓢冷水,一下子熄灭了下去。
那张脸上面的两个眼睛很亮,亮得叫他忍不住发起抖来,一种彻骨的寒冷从他心中升起。
他认出来了他,那是他村里袁家的大儿子,和他同一年生,幼时一起玩过的。
“在搞什么?”他搞不清楚那里到底在干嘛,却能感知到周围的人都保持着一种兴奋的沉默,他左看右看,也不敢和那几个神色严肃的学生搭话,就扭过头去和旁边试图趁机多卖几个糖人的老头儿询问。
“国民党抓人啦!”老头子脸上的褶子挤做一堆,示意他看那个跪在地上的年轻人“喏,刚刚抓出来的,在城里游行了一圈,说是反抗国民党,要杀掉。” “还有这样的事?”他吃了一惊。
这袁家的大儿子很受他家老子娘的疼爱,全家上下就他一个去上过学,他下面的两个弟弟从来没有过。不过这袁家大儿子也很争气,后来又去了安城读书,那可和县城不一样,满村的人就没有几个去过城里的,他们对城里人有着天然的好奇,当年袁家大儿子去了城里读书,叫他们袁家一户人家在村里风光了好一阵。后来就渐渐没有听说过这袁家大儿子的消息了,只知道是在外面读书,活跃着参加了什么组织,和一群人到处闹着。
可是闹归闹,怎么连命都要闹没了呢?
他死死盯着袁家大儿子的脸,试图和他对视。
但是袁家大儿子没有看到人群中的他。街口的那圈人像是在和那袁家大儿子对峙,跪着的人抬着头,站着的人垂着眼,彼此不相让。
但是很快,这种僵局就被打破了。
不知道那几个人对袁家大儿子说了些什么,袁家大儿子激动地奋力抬起头,高声喊起来,那声音让周围的人群都听得清清楚楚“怕什么?你今天杀我一个,我怕什么?共产党是杀不完的!” 袁家大儿子死死盯着那几张扭曲的人脸“今天杀我袁世凡,你再等十八年!”
他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一个背对着他的人挥了挥手,几声枪响便好似惊雷,猛然炸起在他耳边。他腿一软,差点站不稳。
刚刚还昂着头,一脸激昂的人身上多了几个新鲜的血窟窿,话音刚落,就一头栽倒下去,再也开不了口。
很快,那个背对着堤边人群的人又挥了挥手,那圈国民党的人就围绕上去,堤上的人们看不清楚他们在对尸体干什么,只能嗅到寂静的空气里弥漫过来的淡淡血腥气。
没有人敢过去阻拦,没有人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和国民党对着干,毕竟,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看热闹归看热闹,丢了命可不划算。
枪响过后,沉寂了片刻,人群终于有了些骚动,再也忍不住的窃窃私语起来。 那卖糖人的老头子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扭头看着他僵硬的脸“没见过这场面吧?”
“没……没有。”他茫然的看着袁家小儿子身下涌出的一摊迅速扩大的血迹,发出的声音好像都不是自己的。
“这小子听说是个共党,看看,逃了几次,还不是被抓到了。”老头幸灾乐祸的笑起来,故作高深的摇了摇头“看看,和国民党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
也许是刚刚看过枪决,有些兴奋,老头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不想一番话惹得前面那几个学生都回过头来——他们显然是听到了老头的话。
他们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看,其中一个更是怒容满面的盯着那笑容犹在的老头“你!”
“呦,怎么啦?”老头惊了一下,不甘示弱的瞪着眼前胆敢挑战他的年轻人,嗓门抬高“就是你们这些人,搞得天下不得安宁!”
“那是……”怒容满面的那个学生一句话刚刚要脱口而出,却又猛然想起什么,生生卡在喉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哎,算了算了……”那学生的几个同伴见情况不对,慌忙拉住他,把他拖去了另外一边。
“这是什么世道!”老头子自觉赢得了这场战役,看着那几个学生离开的背影,往地下狠狠吐了口痰。
这老头子意犹未尽,回过头来还想找那个小船夫再骂几句,不想只是几分钟的功夫,那小船夫已经不见了。他只好悻悻的闭了嘴,再往那处决场看过去的时候,惊得得啧了一声——刚刚被枪决身亡的人好好的一具尸体已经被砍得七零八碎——头颅滚落在一边,四肢以扭曲的方式折着,那一颗鲜红的心脏被挖出,被捏在一个人的手里渗着血。
老头子瞪着眼睛看着那些人把残骸踢到一边,把那颗心脏用麻绳捆住,往城门的方向走过去。
他们把心脏吊在了城门上。
他们贴好了告示,告示所有的人,反抗国民党的下场是什么。
他们离开了。
热闹散场了。
人们各自散去,各自忙碌。
不过是死了无关紧要的人,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寒冷的风从江上扫荡过来,凛冽无情,江堤上的老头子看着散开的人群,拢了拢衣服,喃喃自语“造孽。”
……真冷啊。
冬天,好像来了。
(二)
再划快点,再划快一点。
小船夫慌里慌张的撑着船,水流从他身侧快速划过,溅起的水花湿了他娘刚给他做的衣服,冰冷的风把他的鼻涕眼泪糊在一起,他也来不及去擦一把。此刻他满脑子都是从袁家大儿子破碎的身体里涌出来的鲜红的血,以及那张倒在泥土地上惨白的那张脸,那脸上的两个眼睛就那么睁着,空空洞洞,一点光都没有。 袁世凡就那么死了,那么倒下去,就死了啊。
终于到了。小船夫把船停在他惯常停的位置,头也不回地跳下来就往袁家的方向跑,有人家的狗被他惊到,狂吠起来,他跑在一片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中。
他不敢喊,他完全忘记了他能喊什么。
终于,他一头冲进了袁家,袁家母亲正坐在门口择菜,他一抬头,就和被他吓得惊惶不定的袁家母亲对上了眼。
(三)
夜中,袁家的堂屋里点着唯一一根蜡烛,烛火朦胧而摇晃,把堂屋里几个人沉肃悲痛的脸笼罩进漫起又褪去的黑暗里。
袁父看着眼前做船夫打扮的两个儿子,通红着眼睛,垂在一边的手攥了又松,犹豫不决。
袁卫青袁德祥两兄弟见父亲这般,抿紧了嘴,彼此对视一眼。
二哥袁卫青上前一步“爹,到时候了。”
袁父闭上眼睛,微微点头。
兄弟两个就踏出门,往外面的河那里去了。
望着两个儿子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一直保持着安静的袁家母亲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破碎的悲鸣。
“嘘。”袁家父亲红着眼睛对她摇头,示意她安静。现在不能被人发现他们家和城里被国民党杀掉示众的袁世凡有任何关系。
听说国民党正在四处找和共产党有关系的人,找到了,就全部杀掉。
现在哭,不就是告诉村里所有的人,他们家和共产党有关系了吗。
袁母只能吞下嚎啕大哭的欲望,选择去紧抓着一旁大儿媳冰冷的手。年轻的大儿媳怀里正牢牢抱着刚刚死去的袁世凡的唯一的儿子。这还不知事的小孩子不知道他的人生有了怎样的变动,已经安静的睡去了。
婆媳两人交叠着手,传递着沉寂的悲痛。
黑暗里,大儿媳垂着眼睛低低的说着“他当年参加共产党,跟着他们到处跑,这里宣传那里宣传,我问他天天忙些什么,他说在宣传共产党……他说要打土豪,分田地,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他说要搞共产,要学什么马列主义,我又听不懂,他要走,我帮不上忙,我说的那我就在家里等你,你莫忘记回来了。”
“……”
大儿媳一直轻声的絮絮叨叨,没有什么特别悲伤的情绪,但是就是听得在场的袁父袁母心里不是滋味。
“好歹还有个后呢。”大儿媳看着怀里的小男孩,轻轻说道“还有个后。”
然后大儿媳埋头在熟睡的男孩身上,泣不成声。
这一边,袁卫青袁德祥两个已经趁着夜色划着渔船上了县城。
夜色浓重,黑色掩盖了两个抬着渔筐快步行走的身影。
“就是这里。”袁卫青指着眼前血腥味尤未散的街口。
两个人分开去四处搜寻,把找到的一些东西快速丢入那个大渔筐,不多时,两个人又聚到一起。
“二哥,手,脚,腿,上身都在这里,找到了。”袁德祥眼睛通红,手在发抖。 “头呢?”袁卫青咬着牙,忍耐着某种情绪。
“找不到。”
“再找看看。”
两个人又苦苦搜寻了一阵,始终不见那熟悉的头颅。眼看着天色有了要亮起来的白光,街道两侧的楼上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人声,袁卫青咬了咬牙“该走了。”
“……”袁德祥想说什么,最后却点了点头,抬起那个渔筐的一边。
两个人又抬着渔筐登上渔船,最后不约而同的回头看了一眼,咬了咬牙,划着船快速离开,鱼腥气与血腥气在他们的衣服上纠缠不清。
(四)
“老大的头,找不到了?”朦胧烛光下,袁母看着被拼凑在一副门板上,缺了一部分的大儿子的尸身,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看得她几乎晕厥。
“还有心”袁德祥凝重的看着大哥尸体上那个巨大的血窟窿“他们都说被挂在城墙上去了,我和二哥不敢过去。”
袁母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大儿子胸前的空洞。
一旁的大儿媳从看到尸体的那一刻起就瘫倒下去,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她不敢发出的哭叫在嗓子里扭曲成了奇怪的声音。
袁父对一边的两个儿子交待着“你们准备一下,这里待不得了,埋了你们大哥,我们后天就走,到德州去。这件事和谁都不要说。”
袁卫青沉重的点头,他知道国民党的恐怖,就算有愤怒,也不敢拿着全家人的命去冒险。他想着,这次幸好还能找回大哥的一部分尸身,让大哥先安息。 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想,次日,要给袁世凡下葬前,袁母不见了。
唯一知情的大儿媳面对公公与弟弟们的焦急询问,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婆婆扮成乞丐上城里去了,婆婆想把心脏拿回来!”
袁父与儿子们面面相觑。
(五)
袁母穿着破烂肮脏到看不清楚本来颜色的衣服,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手里拄了个竹竿,颤颤巍巍地进城来。
进了城门才走了几步,她一下子就看到了城门上那颗已经开始发黑的心脏,它正在冷风中被吹得摇摇晃晃,原本应该在里面涌动的鲜血早已干涸,它的主人已经长逝,胸腔里的热血也已经冰冷。
她使劲忍住喉间的苦涩,状若平静的走过去,举起竹竿,想要把那颗心脏戳下来。
但是她的力气太小,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发力方式,被绳子牢牢绑住的心脏只是被她打得在城墙左右摇晃。
于是那个时候,在城门口,出现了奇怪的一幕——一个乞丐老太婆沉默的在拿竹竿拼命地打着一颗心。
几个路过的人开始站在那里奇怪的打量着她。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几个人甚至冲着她粗声粗气的喊起来“这是国民党的人挂上去的,你要这个干嘛?!”
袁母早在被人围观的时候就胆战心惊,手抖个不停,听到这一声大喊,更是吓得冷汗涔涔,她把竹竿一把摔在地上,看也不看一眼那竹竿,就浑浑噩噩的往前面走。
“一个疯婆子!走了走了。”围观的人们认定了袁母是个疯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也失去了兴趣,纷纷散开。
袁母颤颤巍巍地走在路上,恍惚间想要哭,但是忍住了——不能哭,哭了就会被国民党抓起来,哭了就没命。
她一路跌跌撞撞的回了家,在丈夫与儿子媳妇悲伤的目光中扑倒在儿子的尸体上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悲鸣——她没有把心带回来,她的儿子再也不能完整了。 (六)
袁家人在隔天悄悄的走了,谁也没有惊动,村里人谁都不知道。
他们逃去了德州,试图躲过即将来临的那一场灾祸,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是躲过了。他们在那里找到了另外一户本家,隐姓埋名的住了若干年,胆战心惊,一直到了国民党对共产党不再捕杀的时候,才又悄悄的回了村。
袁世凡留在了不可言说的记忆里,他的妻子独自养大了他的儿子,他的儿子知道父亲是被称为烈士的人。
(七)
袁世凡从小就知道父母对自己是重视的,可能是因为他是长子的缘故,父母对他比对两个弟弟更重视。
他被父母送进了乡里唯一的学校,从田地里到教室,他很珍惜能够读书的机会。
可是因为他要读书,家里负担重,父母商量了一下,把小弟弟袁德祥送去给了乡里的田地主放牛,这样不仅少了一个人吃饭,每个月还能得到几个钱。
但是他的小弟弟太小了,才八岁的孩子,还没有牛高,说是放牛,却不能让田地主对他物尽其用,田地主从此就不太喜欢他。
袁德祥只能够帮忙割牛草,每天给牛喂食。
可是袁德祥真是太瘦弱了,他连割草都割不动,割草了还要背回来。这种无尽的循环对他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过于沉重。
田地主家有十多头牛,牛需要吃的,牛不能饿着,袁德祥每天天还黑着的时候就得在田地主家仆人的骂声里面爬起来去割草,然后一直忙碌到深夜,才能喂饱那些牛。但是牛比他吃得好,他是饿的,牛是饱的——田地主给他所吃的东西仅仅是粗糠和一些吃剩下快要坏掉的饭菜,有时候他回来得晚了,吃的东西都没有,只得挨饿。
过了一两个星期,袁德祥撑不住了,那天一大早被骂醒时,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他发起高烧来。
那天割的草显然是不够的,牛被饿到了。
转眼就有人告状了,告诉田地主说袁德祥偷懒,不满意田地主,不想干活。 这还得了?田地主很生气,把发着高烧的袁德祥叫了过来。
田地主拿了一根极粗的麻绳,那是由几股绳扭成的一根,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鼓起来的绳结,整根绳子都被涂了一层油。
那根绳子,袁德祥不陌生。
那是在牛不听话的时候,用来打牛的绳子。
听到田地主让自己跪下,知道那根绳子要落到自己身上,袁德祥怕得要死。他想回家,却发现自己此刻走起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面,一点力气都没有。
一鞭下去,皮开肉绽,血花四溅,轻而易举。
袁德祥猛然倒在了地上。刚开始,他还有力气被打得在地上翻滚,到了后来,他已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疼痛感麻木了他的头脑,这一秒他还能茫然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狞笑扭曲的脸,下一秒就又被重重的一鞭打得再也抬不起头。田地主打得尽兴,看着地上如同死狗一样再不动弹的人,呸了一声,趾高气扬的走了出去。
已经有人悄悄传了信到袁家。
来人喊袁家人快去“为了那几个钱不值得,好好的孩子快要被打死了!”
袁世凡和父母赶过来的时候,田地主已经离开了,没有人敢触田地主的霉头,他的小弟弟就孤零零躺在那里,血肉模糊,不知死活。
袁母看着眼前的小儿子,眼眶一红,嚎啕大哭。
袁父一声不吭的上前抱起来了小儿子,往家里走去。
一路上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只有小弟弟偶尔的呻吟声。
袁世凡听着屋内父亲和母亲说“就是饿死,也不把孩子送回去遭罪。”
于是袁世凡走进去,他告诉父母他不上学了,省下那笔钱来,他要和弟弟一起干活。
“胡扯些什么?!”原本还算平静的袁父终于勃然大怒“好生读你的书去!读出来了比什么都强!”
于是袁世凡回到了学校,他喜欢读书,他读书读得也很认真,他读着读着,终于让父母高兴了一回,他考上了城里的中学,去了城里念书。
就是在那一年,在那所学校,他认识了一些人。
那些人慷慨激昂,眉飞色舞的演讲着,他们说的东西让他非常感兴趣——他们说“要建立一个新的中国。”
新的中国,那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他知道现在中国的情况不好,知道国民党统治得不好,知道农村的人们过得不好,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他能够亲自去改变它。
他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了那个人的衣角,也抓住了新世界的一角,
“跟着我们共产党,打土豪,分田地,解放农民!”那些人给他宣传了很多新奇的理念“将来不管是农民还是工人,大家都能一样的吃饱穿暖,一样的过上好日子,不受人欺负!”
他第一次听说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听说了共产主义,听说了现在共产党的领导情况。
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些人说的是对的。
他想起来他的弟弟,想起来他在田地里给他人耕作的祖祖辈辈,想起来那些屈辱——他加入了,他有预感,那将是唯一的光。
他把妻子送回了老家,开始随着那些人奔走。
他被收编到一个队伍里面,他们还给了他一把枪。
他们在城中四处宣传马列主义,宣传共产党,他们的动作当然引起了国民党人的警惕,可是刚开始,那也仅仅是警惕而已。
直到那一天,袁世凡和其他人被队长高队长召集到了一起。
“情况不对劲”高队长神色严肃“以后我们的活动在暗中进行,各位需要做好自保的准备。”
什么叫做好自保的准备?袁世凡一开始并不知道。直到他两次险而又险的与来抓捕他的人擦肩而过——他亲眼看到那些人配着枪,在他的住所外面徘徊。 他不断的换着住处,心下明白,来者不善。国民党要对他们下手了。
高队长觉得这样坐以待毙不是方法,可是上面也没有什么指示传来,高队长等了一段时间,眼看情形越来越不对,终于决定带一些人过江去另外一边打探一下情况。
袁世凡被留在了城里,此刻他刚刚换好了住处,本该极为隐蔽,但是国民党派来的人买通了袁世凡身边的人。
他们涌进了他的住所,夺走了他的枪——袁世凡被抓住了。
那些人把袁世凡的肩胛骨用铁链残忍的穿了过去,拉着他光明正大的游街示众。 血落下来,在袁世凡所被示众的各条街道留下了红色的痕迹。
红色的东西,可能是血,也可能是火。
高队长和其他队员都在江另一边,不能来救他。
袁世凡听到周围人的唾骂,他们说他不安好心,要搞坏社会,终于被抓了…… 袁世凡没有抬头,他只是走着走着走着,走在这座给了他希望的城里面,作为一个俘虏,很屈辱的走着。
最后,他被粗暴的按着跪了下来,他明白是要被处决了。他跪下那一刻,四周嚷起来一片叫好声。
他艰难的环顾四周,发现周围都是来看热闹的人们,千人千面,表情各异。 在那些人中间,他看到了他前几天曾经宣传过,打动过的几个学生。
当时那几个学生听完他的讲述,眼睛都发着光,那种光芒在共产党人的眼睛里面非常常见“以后的中国,当真那么美好?”
“当然,只要我们团结起来!”
“现在加入共产党,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等高队长他们回来了,我就向他报告!”
但是显然,袁世凡苦涩的想,可能我来不及提交报告了。
那几个国民党的人趾高气扬的逼问他他的队友们的下落,他拒绝回答。他们想把他的头按下去,他就拼命抬起来,他要好好看一看这些人的脸,看看他们的良知还在不在。
很快,那些人就不耐烦了。
他们威胁说要杀他“你是共产党,不供出其他人的话,就要把你杀掉!” 他们让他背叛自己的信仰。
他只觉得可笑,太可笑了。
他冲着他们喊着,彻底让他们对他死了心。
他再没有价值。
枪响了。
他能够感觉到生命在流逝,身体在冰冷。
他笑了。
他看着那几个学生,他知道他们在看着他,他们看着他这样死去,然后他们会加入,前赴后继。
有些东西是杀不死的。比如信仰。
有些东西是扑不灭的。比如星星之火。
袁世凡知道,要燎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