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万华镜 #20｜谣言何时了：太空中能看见长城吗？

当年我还是一个热爱学习的小朋友，每晚睡前都会捧起一本课外书读上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我读的书大多是科普类图书，当时最爱的是太空、宇宙方面的主题，其次是考古主题。不过，那个年代的科普读物良莠不齐，在拓宽读者的知识面的同时，也夹带了大量的虚假信息，甚至是谣言——比方说那个最著名的谣言，相信不少读者都曾听说过：在太空中能够看到的建筑，只有中国的长城和埃及的金字塔。

热爱学习的小朋友不假思索地把这个“豆知识”给接受下来了，直到多年以后神舟五号发射，有媒体采访杨利伟是否看见长城，而杨利伟回答没看见，我才意识到这不过是一个谣言。再若干年后，我入了天文奥赛这个天坑，对这则谣言的错误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人眼的分辨能力在1角分左右，而一条5米宽的长城在200千米的高度上的宽度只有5角秒，远远低于人类视力极限。况且，如果一个人的视力足够好，能够看清楚5米宽的长城，那么他也一定能看清楚自己10米宽的家和家附近50米宽的购物中心。这是只考虑人眼分辨能力的情况。

在天文在线论坛上，神仙们曾经更加专业地讨论过太空中能否看到长城的问题。或许在某些意义上，我们确实能够“看见”5米宽的建筑。比方说，我们可以在长城上面安一盏大功率射灯，让长城发光，如此一来，只要射灯的功率足够大，我们的观看角度合适，那么我们就能看到“发光的长城”。这就好比夜空中的恒星与我们的距离是数光年起步，但我们仍然能看见它们发出的光一样。举例说明，天狼星的半径是太阳的1.7倍，距离我们8.6光年，它在我们眼中的宽度还不到0.1角秒，却是夜空中最亮的星。除此之外，如果长城恰巧构成了两种不同地形的分界线——比方说长城的南边是森林，北边是沙漠——那么我们在识别出一绿一黄两种地形的分界线的意义上，或许也可以说我们“看见”了长城。不过无论是哪种理解，人在太空中都不应该只能看到长城和金字塔。

既然是假的，这个谣言为什么会流传这么广呢？这是因为，真假作为认识论价值而属于价值领域，思想的传播属于事实领域，思想的传播主要与它所遵循的传播学规律有关，而与它是真是假关系不大。我猜测，太空中能看到长城的谣言之所以会成为一个谣言，关键在于它在太空、长城和金字塔之间建立了稳定的推理关系。每当我们想到长城、想到金字塔、想到太空的时候，我们就会凭借这种推理关系而联想到另外二者。与此同时，太空、长城和金字塔都是非常常见的大众文化要素：中国人都熟悉长城，过去人民币上就有长城；太空则常常出现在科技新闻或者科幻片里；至于金字塔，它自己身上就挂着一大堆谣言。这些要素反复出现，它们之间的推理关系就会被反复想起，这种推理关系又是得它们以更高的频率出现，再反过来强化了这段推理关系，一来二去，它最终成了在我们的心智中赖着不走的谣言。

附带一提，我在人生的第一个十年里知道了这个谣言，在人生的第二个十年里知道了这是个谣言，在人生的第三个十年里对这为什么是谣言做了一个朴素的猜测——回想起来，可以说非常有史诗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