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云中更为艰深之处』
洛风终于能够称呼少女了。
少女没有名字的时候，就连发起话题都显得颇为艰难，根本不知道要以怎样地方式去引起对方的注意。
而现在，少女有了自己的名字。
还是洛风帮她取的。
这对于二人关系的进展来说就是里程碑级别的事件，起码洛风自己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就会想起给少女命名的时刻。
将名字赋予了她，云儿，就在那个时候，在那个瞬间，她的灵魂回应了！
被那个灵魂，透过那样的双目，用那种目光所凝视。
这种体验，常在洛风叫起少女名字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浮上他的心头，让他觉得脸上一阵发热。
存在于少年内心的奇妙的情愫，在这种温热的情绪中催生，并且变得越来越明显，但对于本身却并不是那么的清晰。
又是闲暇的时光，洛风与少女在研究所水池旁的小花园中闲聊休息。
"云儿，研究所最为引以为傲的研究成果是什么？"
一直以来只是知道少女是研究人员，这个设施被称之为研究所，但是洛风对这个研究所的具体工作却没有更加深入的了解。
顺带作为话题的切入点，以及更加了解少女的起点，洛风这样询问道。
"有好几个。"
难得洛风对自己熟悉的领域有兴趣，少女也显得很开心。
"在我在研究所之前，研究所就已经在基因领域有了很高的成就。"
"最为著名的莫过于「生物特征复刻技术」。"
"过于复杂的术语对于你来说难以理解，我会用简单的方式进行说明。"
"「生物特征复刻技术」，如同字面所说，能够复刻生物的特征，当前的主要作用对象为人类。"
"生物特征指的不只是生物的外貌，这项技术最为奇妙的地方在于，它还能够准确复刻生物的智力，性格，甚至部分心理，这一类的特征。"
"复制生物的性格……？"
这对于洛风来说简直闻所未闻。
在魔法所产生的斗争中，被卷入的大多是少年，他们在那时基本都处在高中学习的阶段，少数达到了大学或者毕业，但学业也必然因为这些斗争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洛风高中学得很认真，但是他毕竟也不是生物领域的学者，对于这些超出其知识理解范围的内容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惊讶的疑问。
"是的。目前我们已经获取到了许多逝去的各个领域的顶尖专家学者的DNA，并且成功解析。"
"同时，研究所在生物领域的另一项成就是对克隆技术的优化。"
"以研究所现在的条件已经能够做到在一个月以内克隆出目标生理状况的生物体了。"
"这两项技术配合，理论上我们就可以将牛顿、爱因斯坦等顶尖学者的智力水平甚至性格复刻到一个新的目标个体身上——这是一个新的个体，却继承了过往伟大学者的智慧。。"
"虽然听的不是很懂……但是能感觉到确实是非常惊人的技术啊……。"
洛风也是给出了由衷的赞叹。
"但是，为什么只是理论上呢？"
"因为出现了排斥。"
"啊哈？"
"无论是繁殖还是克隆产生的人类个体，无论老年还是幼年，无论男性还是女性，都对我们所赋予的智力、性格等元素产生了排斥。他们没有变成我们期待的样子，而是维持了他们原本的状态成长。"
说到这里，少女的脸上明显地表现出了无奈与苦恼，甚至还有一点愤怒。
"也是因此，研究所并没有向世界公布这项技术。"
"原来如此。"
洛风原本觉得，这样伟大的发现就算自己不是生物学领域的研究者，也是会被全世界人所知晓的。这下是总算找到了自己从未听说这项技术的真正理由。
"不过，这样很奇怪哦。"
"？"
"如果你们没有成功过，那么你们怎么确定自己的理论是对的？你们怎么知道自己真的成功地复刻了智力和性格这些元素？"
"因为…成功了一例。"
"有成功的案例！？"
"是的，但是只有一例。按照研究所的数据，在那个个体上，得到了预期的智力水平的提升，以及性格上的部分控制——因为个体同时受到其原本性格与我们赋予的性格的影响。克隆该个体，进行多次重复实验，进行多次不同的实验，结果都与实验预期契合。"
说到这里，少女虽然声调有所振奋，但是愤怒不满的情绪也在明显地增加。
"那个案例是谁……？"
"我……"
少女不满地嘟起了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案例非常特殊，特殊到不能以科学进行讨论。这个项目并不是我参与的研究成果。而研究所从不让我参与，我也不能了解关于这个项目的更多信息，我唯一与这个项目有关的工作，是优化了两项技术中运用的部分算法。"
少女的不满是有理由的。
明明自己拥有着过人的才华，却不能接触研究所中最为尖端的项目，总有一种被瞧不起了的感觉。
而且那个不能以科学进行讨论的项目，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涉及到了魔法。在对科学的研究中加入这种不合理的事物，这是充满着对科学的自尊心的少女所最为不愿意接受的事情。而这样"不堪"的项目，却又是研究所目前最为前沿的研究结果。
她是相当的不满的。
透过脸颊好像还能隐隐约约能看到她在磨牙。
但是还是表现得平静的样子。
但是又忽然失落起来。
嘟着的嘴唇也松开，缓缓地叹出一口气。
"我好像，一直都只在做一些无用的事情。"
"来到研究所，我的成就只有优化。"
"我优化了核聚变的反应，让它转化效率更高，更加可控。"
"诶？"
"我优化了电力储存的形式，让相同体积的电池能够储存原本十倍的电能。。"
"喂喂……"
"我优化了网络传输的协议以及传输形式，让它可以被运用到量子网络上。"
少女无视洛风的瞠目结舌，继续说道。
"但是我只能做这些微小的成就，只能够去优化已有的东西，却从来没有发现过新的事物。"
"打住打住！原来这些东西是你做的？！这三件事已经改变世界了好吗我的小姐姐！"
她歪着头，困惑地看着洛风。
"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
少女眼中的困惑，仅仅是针对洛风，而她的想法却一直很坚定。
"改变了世界，又怎样呢。"
因为那并非我的愿望，并非我所渴求，所以即使其影响再深，造福再广，都只是自己追求之路上的衍生，却永远压不倒那个最终目标的光芒。
并非那双目本身，而是这强烈的执念在对洛风感到困惑，质问洛风，只是那澄澈的目光，将这感情本本分分地，完完整整地传递出来。
绝不仅此而已，绝不到此为止，即使旁人如何赞叹，也绝不满足，因为有着珍重之所，作为自己最终的归宿。
这使得洛风一时语塞。他很快就明白这是自己的幼稚所导致的结果，他把自己对成就的浅薄的理解强加在了少女的身上。
这就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吗？
少女并未如此表达，也没有这种想法，但洛风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洛风甚至能看见那道横断在二人之间的巨大沟壑，少女所处的那面峭壁不断上升，而自己仰望着不断跌落。
可谓是云泥之别。
那道沟壑之间刮起剧烈的流风，将二人的世界完全割裂开来。
在这样的心象之中，试图用自己的答案去破解这一困境。
"改变了世界，是值得夸赞一下自己的事情啊。"
云泥之别是存在的，因为云和泥所处的并不是同一个世界。
"虽然并没有实现你的目标，但是你也并不是一无所成不是吗？对于自己过分严厉，会容易失去奋斗的动力，从而陷入沮丧的陷阱之中。"
一尘不染的云所向往的，可能是更加碧蓝澄澈的天空。
"要学会适当的满足，学会欣赏自己的成就，没必要吝惜对自己的夸赞啊。"
但是泥也拥有着独特的来自凡俗世界的智慧。
关于认同自身，给予自身意志续航之动力的智慧，由洛风简短地阐述。
就算是平凡人的智慧，其中也蕴含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少女对洛风这一番话感到惊讶，认真地凝视着他。
听到对方的论述而进行思考，思考的过程中仍然凝视着对方，这是少女经常作出的举动，往往给洛风带来巨大的压力感，总有一种会被揪出一些错误的恐慌。
"明白了。"
片刻的思考之后，少女所作出的答复。看样子是接受了洛风的说法。
这反倒使洛风觉得非常不自然。
他原本觉得这可能还会引发一番争论，最好的情况下少女也应当对此作出一些询问，却没想到少女有着超凡的接受能力。
而且，少女就是一直地这样凝视着他。
"……你没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
干净利落的回答，正如少女一向的风格，其目光也是从未转移过。
目光是有着催促的作用的。被目光注视着的人很难保持着自在安定的状态，因为他们认为目光是一种期待，这种注意力促使他们进行某种行动。
于是洛风伸出手去，摸了摸少女的头。
"……"
少女的身子稍稍向后一缩，但终究并不是躲闪，应当只是对此感到惊讶。这细微的动作，也收入了洛风的眼中。
银色的长发发质非常地好，诠释了其并非染烫的结果。
"他们没有摸过你的头吗？"
"……没有。"
"这样……。"
洛风顺着她的头发，一直轻轻地抚摸着。
"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小声回答后，少女闭上了眼睛。
她端坐着，双手静放在腿上。
胸口缓缓起伏，平稳而安定的呼吸。
洛风曾经听说过，饲养猫的人会爱上抱着猫咪，抚摸轻挠它们的皮毛的感觉。
他自己也摸过猫咪，但是并没有传闻中那么让人着迷。或许人们只是爱上了猫的慵懒与安逸，这种放松的气息通过温暖的皮毛，通过他们的指尖，抚慰着他们的心灵。
或许是因为自己仍然要被工作所折磨，而猫正在过着自己所羡慕的生活，看着它的慵懒与幸福，自己也能间接感受到吧。
正如洛风现在所经历的。
尤其在少女闭上双眼之后。
这是一种交付，在洛风的理解中。少女解除了自己目光的防备，将身与心都融合，交付到了他的手中。
她所表现出来的宁静与端庄，在洛风的抚摸之中，也感染了洛风的内心。
少女的精致使得她好像随时随地都能融入到周围的环境，然后成为一幅画，一幅精美绝伦的画。
这让洛风也不由得将自己手中的节奏放缓，生怕打乱这蕴藏在少女呼吸之间的，温柔的韵律。
发丝在指尖流过，如同掠过不会惊起波澜的湖水。
恐怕他是爱上了这种抚摸的感觉。
"好像曾经梦到过。"
从少女口中所呼出的轻语，也仿佛在害怕惊醒一个梦境。
"在梦中，我的哥哥，也曾这样摸着我的头。"
"梦醒我很快就忘记。但现在又渐渐地，渐渐地想起来。"
她没有睁开眼睛，却也并非紧闭着，只是如同睡着了，自然地闭着。
"因为感觉很像吗。"
"对。他也这样。很温柔。"
"温柔……吗。"
洛风并不明白自己的这种温柔来自于何处，他只是顺着感觉这样去做了。就像是因为与少女相处久了，自己平庸的精神也在少女溢出的灵性中浸润着，居然也有了灵性的举动。
听着她的话，不自觉地模仿着那个人。
是那个人的话，会怎么做？
全凭感觉走，就这样。
仿佛他残魂的意志，暂时接管了洛风的身体。
如同灰烬拥向了火。
洛风将少女，轻轻地，抱入了怀中。
第七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