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无尽轮回的纯白花海』

这次的房间与琉璃之间不同，没有壮观的布置，也没有逼人的琉璃，只是一片白色的，纯白色的花海。
这片花海也并非无边无际，其边际被房间的大小所限制着。大概研究所内的这类房间大小设计是相同的。
花的高度参差不齐，最高处能没过膝盖。
即使高度不一，但是这些纯白的花的外观都是相似的，想必是同一品种。
洛风对植物并无研究，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些花并非寻常所见的种类。
在花海中隐藏着一条小径，少女领着洛风沿着小径向花海中走去。
从不知道什么方向吹来的和煦的风吹动了花海，引起了波浪，浪潮温柔地拍打在了穿行而过的两人身上。
二人却并未言语。
应当说，不言语的是少女，洛风在等待，等待少女开口。
这是少女所引领来的场所，如果到了她想要说话的时机，她自然会开口。洛风是这样理解的。
在此之前自己要做的是等待，即使对此感到再困惑。
于是他放眼观察自己所置身的这片白色的海洋，花的高度的差异使整片花海产生了一种松软的感觉，就像是盖在啤酒上的那一层厚厚的泡沫。
小径在花海中并不是那么的明显，洛风很好奇少女是怎么在这纯白之中沿着路线行走的。
少女带领的速度不快，大概是为了不因为行走而弄伤了周边的花。
行进的路线非常崎岖，往往是围绕着花海巡回一圈，却只深入了一点，甚至还会有方向折返的情况，就像是迷宫一样。
绕的圈数多了，洛风内心也稍微了感觉，在行进路线与景物的参照之下，大致的感觉到了他们最终可能的终点——大概就是这小径迷宫的中心了。
"你没有什么疑问吗？"
"诶？"
"转了这么久，要去哪，要做什么，没有疑问吗？"
原来少女也在等待洛风的发问。
正是因为觉得洛风会发出提问，所以少女才选择了等待发言。
两人同时揣测了对方的想法，却同时扑了个空。
"我以为你会说明……"
无奈地笑了笑，洛风开始提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
"就是一片纯白的花，什么也没有。"
"……？"
"我曾经记录下了这小径的路线，并非什么特别的符号，存在着一些岔路口，也有死路，看起来是一个迷宫。"
"迷宫的终点是花海的中心吗？"
"是的。"
少女的脚步开始放缓了下来。
"而且快到了。"
一路上轻车熟路，并没有太多停顿的时候，想来少女一定来过这个地方多次。
行进的路线终于回归到了直线，短暂的直线，直通向花海的那个中心。
说是中心，其实也只是相对上的，一个概念的中心。
正如少女所说的，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路的终点，身前就是海，无尽的花海。
"就是这样了。"
"什么？"
"我想给你看的，就是这样的了。"
"……"
由花瓣构成的海浪仍然轻柔地拍打着二人。
洛风在这海洋的中心，开始仔细地感受着这场景所带来的各种体验。
空虚，仍然是无穷无尽的空洞与空虚。
这个房间给洛风带来的感受与琉璃之间所带来的感受都可以用同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空洞。
纯白色的花朵，漫漫一片形成的花海，在一阵阵微风的鼓动下，就无意识地，统一地摇摆起来。
不存在独特的个体，不存在叛逆的个体，没有意志，没有主题，身为纯白，形聚成海，愿望就在其中稀释，消散。
但是没必要为此感到惋惜，毕竟这些花本身就是为了观赏而生。
生来的意义如此单纯，存在的价值如此低廉，无需要去追求什么，无理由去变成什么，所以才会表现得空洞无物吧。
然而，即使同为空洞，这与琉璃之间的空洞也有着不同。
琉璃之间之中所充斥着的，是迟钝，停滞，如同死物一般的无可动弹，最终所催生出的绝望的空洞。
而在这里，洛风仍然能感受到这些小生灵上的生命力，就像一颗颗烛火，在风中摇曳，却顽强不熄，组合起来是灿烂的星河。
只是因为失去了意志，失去了生命的理由，于是成为了一群只是随风起舞的精灵。
这里所产生的空洞，只是因为这群纯白的精灵就如同纸一样空白吧，从心到形。
"这又是你的梦境吗？"
"不是。这里，在我到来之前就存在在这里。"
"好单一。"
"嗯。"
"好无聊。"
"嗯。"
少女望着洛风，点头认同着他所说的，却也看不出有期待的神色，只是静静地听着。
洛风不喜欢这样无意义的画面，虽然表面恬静而美好甚至可以直达永恒，但是他知道在这虚空之中什么也不会诞生，什么也不会改变，无意义中只会继续诞生无穷无尽的深渊。
所幸人有天赐的心智，心智点化人的灵性，赋予人给予虚空意义的能力，授予人创造一切的任务。
所以洛风一直都在积极地为自己的工作赋予意义——就算是一开始所打算的无聊的门房老大爷工作，他也要找到能让自己感受到热诚与动力的理由。
他不渴望去做一个伟大的人，但是他知道自己所守护的这一份平凡也并非无意义的。
"回去吧。"
"嗯。"
少女的手在牵动着，但是洛风却站着不动。
"怎么了？"
她转过头，露出困惑的神色，先前也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
洛风的手好像握得更紧了一些，少女不禁瞥了一眼牵着的双手。
"要原路返回吗？"
"是的。只有一条路。"
"好像不是吧。"
洛风并未回头，只是继续看着前方，少女注意到，那正是门口的方向，那大门就在目力可及之处。
"这片花海的路线曲曲折折，走一趟需要花费太多功夫了。"



"我稍微观察了一下，这些花种植的间隔并不是那么的密集，花与花之间的空隙，还是可以放的下脚的。"
"你想直接穿过去吗。"
从少女的语气上看，洛风提出的方案貌似并不让她感到意外，这个疑问仅仅是确认自己的理解是否有所偏差。
"是啊，小心一点的话，穿过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也不会碰伤这些花。"
"这中间没有路。"
"人走之前当然没有路，人走过的就都是路了呀。"
"可是——"
"来试试嘛，就当是给这个一成不变的花海一点新的可能性。"
握住的手，确确实实地更紧了一些，少女是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份邀请的心情，从物理与心理上，都传递到了少女的心中。
给这个一成不变的花海一点新的可能性吗？
虽然听着只是一个花哨并且华而不实的理由，甚至有怂恿他人一起从事践踏花草这样的犯罪的嫌疑。
少女却从其中感受到了不可名状的吸引力。
这种新奇的感受以沉默的形式诉说，洛风也心领神会地把这理解为了默认。
既然已经得到了少女的默许，洛风就开始试图迈进这未知的波涛里了。只是在踏入的第一步，就感觉到了阻力，他抬起的脚也就停滞在了半空。
"这花有倒刺。"
"早说啊……"
少女很快就理解了目前的状况并且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
这些纯白的花长着小小的倒刺，平时隐藏在绿叶之间并不容易被察觉，但是在洛风打算一举侵入他们的聚居地的时候，倒刺们的脾气就马上显现出来。
看来沿着小径走还有躲避倒刺这样的考虑，想起来就算是在小径上行进，少女的步速也远比在外头的时候要慢。她这样的装束可真是极其容易就被划了个衣衫褴褛的。
这一脚已经迈出去了，也不太好收回来。
轻轻地放下脚，倒刺们的脾气也温柔一些，但在洛风重新触碰到大地的时候，它们仍然撩起了他的裤脚，并且在他的皮肤上作着示威一般的刮蹭。虽然不至于疼，但也绝对有警示作用。
洛风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就降低了自己的身体的姿态，弯下腰。
"上来吧。"
少女也没有多说话，顺势爬到了洛风的背上。
穿过有倒刺的花海，当然是不能让少女直接跟着走了。
洛风背起少女，看样子是做好了就算有倒刺也要强硬过去的准备。
双手绕过自己胸前，这是第二次，来自身后的触感就像是在温习昨日。
细白的双手，娇嫩的肌肤，轻柔的气息。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洛风的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心比天高还不清楚，但是目前也没有听说过少女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宏图壮志。
命比纸薄这是单纯从体重以及各种触感上所得出的感受，少女的身形表现得好似纸一样脆弱，让人不由地生起想要保护她的愿望。
"走吧。"
少女轻轻地说着。
洛风想起了昨日的时候，自己第一次遇到少女的时候。
她的声音总显得很轻，让人觉得很舒服。
是一片羽毛，轻轻地降落到了心里。
心原本是平静的湖面，却被这轻轻的一点，起了波纹。
伴随她的言语所吹出的细微的风，吹得耳后根有点发痒。
于是洛风开始走了。
另一只试图入侵这片花海的脚，也是受到了与先前的脚同样的阻碍，洛风只能一步一步小心地走着，试图不划破自己的衣物也不弄伤周围的花。
"似乎并不比原来的路线快。"
少女在洛风的耳边说道。
因为越来越深陷其中，倒刺勾住衣物的方式也更加复杂，使得行动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慢，有种近期于慢动作的感觉。
"是啊……"
洛风也深知，按照这样的行动速度，不但没法快去抵达出口，反而吃力不讨好，说不定一个操作失误，自己所小心呵护的衣物仍然会被划破。
"果然如果想要改变，就无法不作出抉择啊，还是要舍弃表面的光鲜才行。"
作出了这样的发言后，洛风露出了轻松的表情，看起来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
然后迎来的，就是更加蛮力的推进。
去掉了对于衣物破损的顾虑，洛风大步地在白花之间行走，按照着最适合自己的步速，脚下传来许多细小的噼啪声，大概是衣物在哀嚎吧。
洛风在花海中如同一艘快艇，破开这白色的水面，在周边激荡起白色的浪花。
"好快。"
少女更加抱紧了洛风，同时慢慢向四周张望着。
她确实多次来过这个地方，从未以这样的速度与视角观察过这里。
在过去的来访之中，周围的茫茫白与路线的反复回环，让她觉得小小的房间却是那么的无穷无尽，明明近在眼前的彼方却要通过那么多的曲折才能抵达。
让人疲惫，让人茫然。
她对于自己也是一种茫然的态度，这使得每当她抵抗其中枯燥，最终来到这花海的中心的时候，仿佛全身融入其中。
她的内心向后一跃，躺入这白色的海洋，被漫无边际的茫然淹没，向着无尽的深渊堕去。
然而洛风强硬的行进像是把她从深水之中猛的拉起来，这周围的一切仿佛变得那么陌生，甚至周围的影像都好像因速度影响而出现了残影。当然洛风的步行速度并不至于这么快。
只是太陌生了。
当洛风的脚首次迈出花海的淹没之中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感觉惊讶。
首先是他不由自主地把海的概念带入到了这一大片的纯白花朵中，这使得他迈出花海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凭空从水中踢到了空气里，阻碍得消除让他感受到了一瞬的不习惯。
其次在于，他一直非常担心的事情——衣物的破损实际上没有发生，留在裤腿上的是一些诡异的白色斑点。

洛风将少女放回地上，用手去试探了一下那些白色的斑点，然后将它拔出，竟然是白花的倒刺。
"这些花真是……意外地脆弱啊，倒刺居然被折断了。我还以为衣服会被划破呢。"
"这些花确实很脆弱。"
少女并没有做太多的补充说明。
"回去吧，我还要回去多熟悉一下我工作方面的东西。"
"好的。"
二人向大门走去。
身后的花海。
一如往初。
少女与洛风仍然是同行向着各自的住所走去，因为住所相近所以路线也相同，但是二人却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气氛。
洛风有着自己的思考，少女也思考着自己的事情，这样的沉默给二人带来了微妙私人空间。
他时不时会偷瞄两眼，只是少女专注于自己的思绪之中而并未察觉。
返程的路线并不远，很快二人就回到了那个熟悉的街道，也是被隐藏起来的研究所的入口。
"对了，有一件事我还是很在意。"
在二人即将走向各自家门的时候，洛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了。
"你这身服装是谁教你穿的？"
"我的同事。"
"果然这群家伙肯定是有在暗爽吧？！"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