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の西》

  一只海龟笨拙地沿着海岸爬行，我坐在耸立的礁石上，看着海浪将它吞没又吐出，像是大海玩着无聊的游戏。一整天我都漫无目的地将目光投来投去，偶尔放到沙滩上，便又看到奈绪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直直地瞪着天空，双手放在胸前，而粉红色的浴袍在傍晚的海风中闪着耀眼的光。有时螃蟹与海水会触碰到她略显臃肿的身躯，这时她就仿佛惊醒般突然直起身来看向我，大呼小叫。自从我到这座海岛上来后，我还不曾与她真正交谈过一次。理由很简单，因为奈绪是个日本人，我不会日语。如果我尝试和她说些什么，局面必然会变成大眼瞪小眼。这种时候她便住嘴又躺下，继续呆呆地望着天空，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看着海龟爬呀爬呀，终于消失在海浪中，于是我反身跳下礁石，坐回早已熄灭的篝火边。奈绪不知何时已坐在了那里，盯着篝火，一脸沮丧。我摸摸裤袋，最后一盒火柴里也只剩下了三根。

  她看着我手中的火柴盒，突然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我耐心地等她说完，指指她，又指指我，说：“我滴，听不懂滴。”

  她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岛上的植物生长茂密，也许之后可以用它们一直把火延续下去。我如此想着，划了一根火柴，把它丢入篝火堆中。噼里啪啦，橘黄的火光便在这辽阔的黄昏中升起，微不足道却又令人珍惜。我坐得离火近了些，仿佛骨子里的寂寞也被这温暖驱散。奈绪也伸出手烤火，发出感叹的声音，我朝她露出一个谦虚的笑容，可她并未理睬。

  有什么关系呢？她不懂我的表达，我也不懂她的。我们说的不是同一种语言，没有办法互相理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根据我的经历来说，就连使用同一种语言的人能理解彼此都是难得的事情。我深明此理，所以并不感到特别沮丧。

  但是我还是朝奈绪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夜色驱着星辰降临，伴随着刺骨的寒冷和寂静。我透过火光看奈绪的脸，这张脸依旧普通，甚至因为光影的角度显得难看，但我并不觉得嫌恶，相反，我想靠近她，甚至与她相拥，用这种紧密来抵抗这片岛屿的寂寥。我扭头看，无边的海连着沙滩通通被笼罩在空旷的夜空下，这辽阔的世界这一刻放任一种悲凉涌上我心头。于是我伸出手拍拍奈绪的肩头。我知道她大概不会懂，但是我还是努力回忆着把这个笑话说了出来：

  “你知道世界上哪个地方最快乐吗？是塔的西边，因为塔の西。”

  她困惑地看着我，重复道：“塔の西？”

  我郑重地点点头：“塔の西。”

  她显然没有明白这个冷笑话的含义，但她还是笑了。笑得轻轻弯腰，秀发如帘般垂落。我感到一种庄重的喜悦，于是站起身来绕着篝火轻快地舞蹈，期望这种莫名其妙的快乐在篝火旁能持续得久一点。奈绪依旧勾着嘴角，笑容明媚。她轻盈地站起身来，抓住我在空中挥舞的双手与我共舞。我望着她月牙般的眼眸，用力地感受着手心传来的触觉。那份感觉多么奇妙，柔润得像今夜的月光，温暖得如明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