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家伙合租房》 第三十五话：序幕
原作：日永 <https://twitter.com/hi_na_ga>
角色设计：アモウ <https://twitter.com/tukae_nai>
第三十五话 序幕
「丧失记忆……是吗」
医院门口，泰利仰望万里无云的晴天，在我身旁喃喃道。悟越过他的身体，晃着短鬃毛一并补充：
「善人的情况，正确的说法好像是『系统性健忘』」
「健忘……」
「据说是丧失记忆的一种——」
黑马用苦涩的眼神看向我；他身旁的豹，双眸也透露着同情的神色。
「——只会忘却跟特定人物有关的记忆」
「…………」
我嘴角一紧，默默别过脸。医生也说了同样的话，但我到现在还没有实感。
「……简单的说，就是对思念很强的对象才会发生的现象」
「就算是这样，这种事也……」
两人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把要说的话硬吞了回去。周围像在哭一样的蝉声格外刺耳；就连医院自动门打开的声音都让我头痛。
——「你……是谁？」 （三十四话）
小善真的是看着我的脸问的——还对我投以完全是初次见面的视线。
虽然不高兴的眼神跟平常一样，却没想到居然会刺得我这么难过。明明就跟平时一样，却又有所区别。那时撕裂胸口的莫名感觉，现在依然游走在心脏旁。。
「小善……」
叫习惯了的名字无力地坠往脚边。我听着身后传来医院中的老人跟孩子们的声音，在门口的阴影下搔着脖子。
「唉呀你看，他可是善人耶，说不定突然就会找回记忆啦」
「……什么时候？」
「咦？」
「那你说，是什么时候？」
「…………」
声音低沉得连自己都被吓到了。我连忙抬头，看到泰利一脸困扰、战战兢兢地抬头望着我。
「……对不起」
「不，是我太少根筋了。大智，那个……」
「……抱歉，我去厕所」
我还没等泰利赔罪完，就慢慢走回医院了。泰利跟悟都只是担心我而已。所以才会像刚才一样，尽可能说些让我心情轻松点的话。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可是，以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只怕不管谁来都会被我迁怒吧。
因为我怎么……怎么忍得住这口气嘛？居然这么精准地只把跟我有关的记忆忘记，对方还偏偏是——
「啊……」
我也没去厕所，独自在柜台附近的楼梯旁垂头丧气，却突然看见表情阴郁的猫走了过来。他头上包着的绷带让人看了就心痛。
「啊—，我想想……」
「大智」
我不经意地脱口而出，紧接着又重新说道：
「赤木、大智」
「…………」
不开心的猫沉默不语，一个劲地游移视线。这意味着什么，连想都不用想。然而，再次经历一次这份体验，令我感觉心胸深处都要冻结。
「你的伤……还好吗？」
「……啊、嗯。刚才医生说，只是轻微的脑震荡」
不开心的猫抓着头，在一阵尴尬中点头挤出回应。我静静地看着苦笑道「别这么担心，受伤本身没什么大不了啦」的猫。
他看我的眼神带有怯懦；沉默令人坐立难安；背后的热气尚未消散；气氛与平时不同。我垂下忍无可忍的视线，一旁不高兴的猫却尴尬地打破了沉默：
「我……好像失忆了吧。刚才听医生说的」
「……嗯」
「该怎么说……抱歉」
一听他这么说，鼻尖就感到一阵酸。你为什么要道歉啊？我又不是想听到这种话。
「话、话说他们呢……」
或许是想舒缓这诡异的气氛，猫尴尬地岔开了话题。这种顾虑、不怎么能对上的视线、勉强提起的嘴角——眼前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我所熟知的小善。
「……在医院的、入口那边」
「是、是喔。谢谢」
他道谢后，便从我身旁通过。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让我慢了一步回头。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呆若木鸡地站在昏暗的走廊上。
「…………」
「小善」——这呼唤过无数次的名字，现在却卡在嘴边叫不出口。
「……那，再见啦」
两位朋友的身姿消失在小巷的阴影中。回家路上，泰利跟悟始终一脸阴沉，我好不容易找到一点话题聊，才舒缓了气氛。只是……
「…………」
「…………」
从公寓的门柱一直到房间玄关前，我们都一语不发。换作平常，就算再无聊、再无所谓的事也会拿出来聊的。什么都想不出来，这还是第一次。
数秒之间，双方都没出声。以远方传来的汽车喇叭声为契机，猫不安地抬头看我。
「门……不开吗？」
「咦、啊、对喔」
我在口袋中摸索，拿出家里钥匙。我记得出门的时候，小善把钥匙给我了。他难得让我帮忙，我是有点开心。不过，在我开锁后把手搭在门把上时，突然在意起来：
「小……我说，你还记得是我拿着钥匙的吗？」
「呃，没有。我只记得把钥匙给了某个人」
「某个人……」
「就算我试着去回想……在关键的部分却模糊不清」
猫静静低着头，用手按着被球打到的额头附近。这么看来，真的是只有跟我有关的部份消失了。我也像他一样低下头的瞬间，猫却把脸抬起朝向这边。
「但是，那个模糊不清的部份，大概……就是你吧？」
「…………」
「我，会努力想起来的。所以，呃……」
他又露出了万分抱歉的表情。一阵窒息感涌上胸口，但我还是缓缓深呼吸，把微微颤抖的手搭在猫的肩上。
「不要勉强喔」
「可是」
「没问题、没问题的啦，绝对」
「你……」
要是被他问了什么，我多半回答不出来吧。但比起一直保持沉默好太多了。感觉自己不这么想，就开不了这扇门。
我要振作才行。毕竟，小善他肯定才是最不安的——突然被告知自己丧失记忆，而且还是跟自己同居人有关的内容。怎么可能不感到不安？
「我说，那个」
「嗯……？」
「……不，还是算了」
我一面感到不可思议，一面因为刺向背后的酷暑而不快，索性转开门把。从大门敞开的房间内部，吹来了凉爽的风。
「啊」
「诶？」
「忘记关冷气了……」
「……真的假的」
猫无语地垂下双肩，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踏入玄关。然后自然而然地直接走向冷气遥控器旁，关掉电源。
「那啥，注意点啊」
「……啊、嗯、抱歉」
他怯懦的责备在我耳边响起。小善肯定，想要努力取回日常生活。我对此感到开心，不假思索开了口……然而——
「…………」
「小善」——这呼唤过无数次的名昵称仍然无法脱口而出。小善没多采理迟迟开不了口的我，走向厨房开始洗手。水槽的水声充斥了宁静的室内——
——咕噜。这时，肚子刚好不识时务地叫了。我的胃居然连这种时候都会叫，脱线得太悲哀了吧。
「……饭」
「诶？」
「我做点饭吧」
猫说罢，开始在冰箱翻找。他因所剩无几的微妙食材组合而蹙眉，小声嘀咕着进入沉思。
「这怎么行，不用这么在意我的肚子啦」
「但你肚子饿了不是吗」
「可是你看，你得静养才行啊」
「没事啦，又不是什么重伤」
猫口中嘟嚷道「果然还是炒饭吧」之类的话，确认着食材跟调味料。然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已经从柜子拿出砧板，开始快手切菜了。
「你就坐在那边等等吧」
「那、那至少、让我帮点什么忙吧？」
「那就，帮我把蛋从冰箱……」
小善说到这里，便看着我的脸。他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然后把来到流理台的我的身体往外推回去。
「还是算了，有种不好的预感」
「咦、啊……嗯」
被当场回绝的我只好乖乖坐在椅子上。没办法，我对待蛋太粗心大意了。我无聊地玩起坐垫，望着站在流理台前的猫。
……我对这副司空见惯的景象，习以为常到令人怀着「其实并不是真的失忆了吧」的淡淡期待般的程度。
——「说不定突然就会找回记忆啦」 （本话）
泰利的台词，一下就有了现实感。他说的对，我这么悲观不行。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可不是盖的。总有一天，肯定会平安取回记忆，回到原本的生活……
——「那你说，是什么时候？」 （本话）
房间顿时暗了下来。好像是太阳被积雨云给挡住了。我正要打开客厅的灯，而用膝盖使力打算站起时，小善已经先把灯打开了。提起一半的身子就这样静静沉回沙发内。
万万没想到，萌芽的期待就这样被自己的话语给硬生生踢飞了。太讽刺了反而笑都笑不出来。不如说，我的内心都快被不安填满了。
要是，他的记忆就这样永远无法取回的话？
一直忘记以前的我，仍然一起生活的话？
如果再也，无法呼唤那个名字的话？
我……到底该怎么办？
被汗水浸湿的上衣又黏在长毛上，感觉格外烦闷。因为冷气关了的关系，房内室温渐渐上升。我为了排解闷热，抓起上衣啪沙啪沙地搧着空气。
「……很热吗？」
「啊、还好，是有一点啦……哈哈」
由于小善的目光转向这边，我连忙收回伸向一旁电风扇的脚。真的很奇怪对吧。这明明也是我的家，我到底在顾虑什么啊。
我擦着汗，看向窗边。身体比我想的还要热。在我快热昏头时，猫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我身边。他瞥了我一眼后，煞有其事地说道：
「你啊……还没换成夏毛吧？」
「…………」
我默默点头。他真的是忘了啊，全部。我换毛很慢这件事，就算不说我也知道啊。我咀嚼着被这样重新指出来的事实，眼前的小善却蹲下，打开了电风扇的电源。
「抱歉，我没注意到」
「啊，没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小善就已经飒爽回到厨房了。我侧身感受着电风扇吹出的微风，心境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为什么是我在被人关照啊？受伤的人是他才对吧。尽管如此，我的脸颊还是稍稍绽放了一抹微笑。
就算失去记忆，小善也还是小善；以他生硬的方式温柔待人。虽然至今为止我都只是在一旁看着他这么做，一旦对象变成自己，就更加清楚了。
没错，没什么好不安的。小善就是小善；我就是我。虽然关系不同了，我们本人却没变。这样想就没什么好难过的了。
「……做好啰」
被他一叫我便回过神来，看见桌上不知不觉间已经摆好了刚做出来的炒饭跟茶。他还是一样手脚利落。坐在对面的猫喘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
「哎，可以拿下来吗？」
「闷得我发痒啊。反正也没流血了，应该没事吧」
谈话之间，绷带正逐渐解开。从缝隙中，能看见稍微剥落的毛发跟伤疤。果然，跟想象中一样让人心疼。本人虽然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额头上的伤痕实在显眼。
「你稍微等我一下喔」
「嗯……？」
我从座位起身，从柜子中拿出中大型的创口贴，交给诧异地瞪大眼睛的猫。
「……果然会很在意这道伤吗？」
「我只是在担心你而已」
「……这样啊」
猫把从我手中接下的创口贴仔细贴在伤口处后，搔着脸颊。因为他难为情地绷起了脸，我只好开口岔开话题：
「我、我开动了」
我同时拿起汤匙跟盘子，一股劲地把炒饭送入口中。这没什么，就是我平常的吃相罢了。总而言之，不能再让他多迁就我了，要过得像平常一样才行。
「欸、喂」
「嗯？」
「你这样一口气吃光不好吧？我的调味还蛮重的耶」
「就跟平常一样啊。反正我喜欢口味比较重的嘛」
「是、是喔……那就好」
「…………」
小善这陌生的反应，让我一瞬间石化了。感觉超新鲜的——这种明明就是小善，却又不是我熟知的小善的感觉。我沉浸在不可思议的余韵中，却突然跟小善四目相交。
「你在看什么啊？饭要冷掉啰」
「嘿嘿」
「为什么要看着别人的脸发笑啊？」
「没有啦，哈哈……噗哈」
无言的嘴角、露骨地别开的视线、更上一层不快的眼神、在背后左摇右摆的尾巴——不管怎么看，都是小善最近很是少见的那个表情。
「……真是的，搞不懂你耶」
「抱歉啦，小善」
「……咦？」
「……啊」
在医院无法叫出的名字，居然这么轻松就脱口而出了。由于太过自然，我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叫了他。一脸出乎意料之外的小善抓了抓创口贴附近，瞥了我一眼。
「……想叫就叫吧」
「诶？」
「你之前一直都这么叫我的吧？」
「啊啊、是这样……」
我本来以为对他太过亲近了，但小善比我想象中还像小善。我因为这件理所当然的事过于开心，恶作剧心态不禁涌上心头。
「小善」
「…………」
「小善」
「……我说啊」
「小善」
「吵死了，不要没事就一直叫我啦」
「哈哈」
餐桌渐渐变亮。玻璃制的桌子被射入屋内的阳光所照，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太阳终于出来了。我看向窗外，一如既往的大晴天正俯视着我们。
「……炎炎夏日啊」
小善唐突感叹道。这句台词与他太不搭调，令我再度发笑。
「所以说你为什么要笑啦？」
「抱歉、抱歉啦」
谈话之间把炒饭铲平的我，收拾好餐具后站起身。接着，跟我差不多同时吃完的小善便把我的盘子也迭起来。
「啊，洗碗这种事就让我来……」
「不用啦。我有种一直都是自己做的感觉」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无言以对。实际上，所有家事都是小善一人包办的。虽然近来我也会稍微帮忙了，但往后必须更加上心才行。
「……呜喔」
我因饱腹感而有了睡意，却突然听到椅子撞到地板的喀嗒一声。我马上把目光转过去，小善被椅腿绊倒的身姿便映入眼帘。早在我头脑理解之前，自己的身体就反射性行动了——
——嘎锵。陶器破碎声从至近身旁传来。与此同时，额头侧边感到一阵疼痛。我连忙确认拥入胸膛的温度后，才因赶上了而松了口气。
「好痛……」
因为钝痛而歪斜的猫的眼睛，一看到我的脸后就更加扭曲。在他眼神被愧疚所混浊的瞬间，我率先绽放笑容。
「没事吧，小善？」
「我是没事啦」
「啊～，跌倒的时候好像撞到了吧」
「你、为什么……」
被他不服气地瞪着，让我有点畏缩。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但身体在我思考前就擅自行动了，我也没辄啊。
「…………」
略显不解气的猫不高兴地拨开我的手后站了起来，默默走到柜子旁，拿着什么东西回来了。看见他递出的东西后，我不由自主地破颜而笑。
「……你还真能笑啊」
「嗯，算是吧」
我把他交给我的创口贴贴在额头上后，又笑了出来。要说对往后没有不安的话，一定是骗人的；不过我觉得，至少现在还不会因为这点事而委靡不振。
「来收拾一下盘子吧」
「嗯」
「……我说」
「嗯？」
我蹲着捡起比较大的碎片，就听到小善向我搭话想说些什么。我在意地抬起头，便跟从客庭另一端单手拿着吸尘器、目光游移的小善对上视线。猫像是死心般地吞吐道：
「谢谢你啊……大智」
「……呜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