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古游戏大神面前,所有人都是萌新(下)| 科幻小说

五
“麦考伦先生,如果您有空的话,也请到这个地方来。”在麦考伦离开餐厅时,他注意到手机上还有一条未读消息,是卡斯巴尔发来的。他看了下地址,发现去往那里并不会耽搁他回家休息的时间,便驱车前往。待他花了半小时,到达消息里所说的地址时,换上蓝色棒球夹克的卡斯巴尔已经在一间酒吧的霓虹灯招牌下等着了。
“真是不巧,我今天不能喝酒。”麦考伦下了车,来到卡斯巴尔旁边,用拇指指向后面正在自动寻找泊位的车。
“我主要还是想和您聊一聊白天的那件事,喝酒的话,我其实也不擅长。”卡斯巴尔一边推开酒吧的门,一边说道。
“你有兴趣?是为了自己的名誉?”
“应该是的,但无论是赞助方F.R.A.G,还是队里,也没有对我提出什么非议。这样子就好像我什么事都没做一样,反而很奇怪不是吗?”卡斯巴尔一边说着,一边领着路,带着麦考伦穿过酒吧里的人群,来到了一处有些旧的马厩门前。
“这是?”麦考伦看着马厩门后面的帘子,那帘子的缝隙处正往外透着光和轻微的低音。
“我的游戏生活的开始。”卡斯巴尔直接进了门,麦考伦见状,也赶紧跟了进去。
“这真是……豪华。”麦考伦进到帘内后,不禁感叹道。在他的眼前,是各式各样的提款机似的、有大有小的各色机器和老式屏幕。这些有弧度的老式屏幕前还空出了空间,上面安装着各式各样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有的是一块面板上带着红色的按钮和顶着圆球的杆儿;有的则是枪架,上面放着底部连着线缆的塑料枪;更有甚者,是一比一比例的,由塑料和橡胶组成的摩托车。
“麦考伦先生,我想到你早上说过,那个顶替我的人在用上个时代的操作。正好,我游戏的启蒙就是在这个游戏厅里。我想我们说不定能在这里找到什么。”卡斯巴尔看着这些屏幕发着光,毫无疑问还在运作的机器时,眼里还泛着光。
“想法不错。”麦考伦叹了口气,“不过你的努力方向也许错了。”
“诶?说到上个时代,这些我从小玩到大的,怎么说也——”
“这些还要更古老一点。它们是街机,可以说是电子游戏这个形式的开端,跟我之前说的并不是一回事。但也蛮奇怪的,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街机厅。”麦考伦自顾自地走到一台街机前,开始找起什么来。
“用这个。”卡斯巴尔看到麦考伦的动作,马上意识到他是要找付钱的地方,便掏出一张有些发黄的卡片,走到麦考伦旁边的机器,在面板的一处白色突起上扫了一下卡。“铛”地一声,机器的屏幕一黑,接着便显示出“正在载入”的字样。
“一开始就是玩刷预付卡的街机,看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还有着相当数量的街机玩家。我以前都是用的投币,但现在哪里有硬币给人耍——”麦考伦看着卡斯巴尔自然地坐在机器前的条凳上,便也坐在了卡斯巴尔正坐着的机器前,看着他玩了起来。
就这样,他们每在一台机器前玩上两盘后,就换到下一台上去。但直到他们开始从枪架上拿下连着线的塑料枪时,卡斯巴尔才有点疑惑地开了口。
“麦考伦先生,你不是说这些并不是你我要找的吗,为什么还要——”
“先不说那个,我这是在找回以前的感觉。”麦考伦也不看他,而是端起枪来,朝着他对面的屏幕上那些颗粒感十足的敌人开始射击。随着他扣下手上的扳机,屏幕上的敌人一个接一个地以夸张的空翻姿势倒在地上。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挂着皮肉的骷髅向他逼近,但麦考伦却发现屏幕上不停地出现“填装弹药”的字样。
“扳动前面的弹匣,再卡回原来的位置。”卡斯巴尔这时也端起枪来,一边朝着骷髅射击,一边示范换子弹的动作。
“你很熟练嘛,小时候常玩这台叫《死亡房间》的游戏?”将骷髅打成碎块后,麦考伦放回了枪说道。
“也许吧,我不知道是因为以前玩这些才会适应那套动作控制器,还是因为我适应了动作控制,才能玩得溜以前的这些。”卡斯巴尔也放回了枪,“不过,如果是这样只需要管好枪打哪里,移动和视角都不用管,某种程度上的确是比我们现在的比赛要轻松太多了。我现在甚至没有出汗!”
“从‘减少不必要的动作’的角度来说,手柄也是这么一回事。你只需要几根手指做到精确控制,就能实现超现实的动作,比如那个——”
“360度……盲狙。”
“是的。”两人面对面地沉默了几秒。“说起来,麦考伦先生,”卡斯巴尔率先打破了沉默,“那个手柄,到底是什么样子?”
“啊,我觉得你既然玩过这些街机,你也大概能想到是什么样子了。”麦考伦摊着手说道。
“几根手指……还得能转……”卡斯巴尔开始思考了起来。“只用几根手指就能转起来,难道是要有旋钮和摇杆的?”
“旋钮倒是没有,不过只用一根手指的摇杆是在上头的。”
“诶!如果你说的是那种的话,请跟我来!”卡斯巴尔径直向街机厅的深处走去,麦考伦赶紧跟上。在绕过几台已经严重斑驳了的机台后,他们俩来到了一块略显空旷的地方,靠墙的位置放着几张塑料椅子,一个长条矮柜,一台有些厚重的明显是电视的玩意,还有几台黑色的、形状略有不同但都是方形的电器。
“没记错的话,是在柜子里……”卡斯巴尔走到柜子处,一边扇着飘扬的灰尘,一边拉开矮柜中间的抽屉。在往抽屉里捣鼓一阵后,卡斯巴尔从抽屉里带出来的不仅是大团的灰,还有一摞印着各种封面的薄盒子,以及几个W形的带着摇杆和按钮的玩意。
“该不会——”“就是它!这就是手柄!”麦考伦马上拿过其中一个长得比较肥厚的手柄,用力吹掉上面的灰,然后再往抽屉里翻找一阵,搜出来一根有些老化变硬的黑色线缆,熟练地把一端插在背面的接口上,然后把另一头插在其中一台黑色方形机器上,并毫不迟疑地按动了机器正面的半球形突起。机器随着按动而发出了嗡嗡声,半球形的突起也亮了起来。而电视也在同一时刻出现了画面,上面经过一阵“搜索信号源”的提示后,电视画面上显示出方块拼贴式的菜单界面。
“这怎么跟我以前看别人玩的样子不一样?他们的画面上都是十字形的菜单啊。”卡斯巴尔看着有些发白的电视画面说道。
“那是另一台家用游戏机的界面。而这台,是我以前的游戏生活的一部分——你帮我念下这些游戏光盘的封面。”麦考伦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同时直接坐在了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让我看看——”卡斯巴尔开始一个一个地翻看着那些盒子,“《最初幻想13》。”他念道。
“不是。”
“《秀吉的野心强化版》。”
“下一个。”
“《法国棒球联盟2010》。”
“什么鬼玩意,法国还棒球?下一个!”
“应该是网球——《格斗女皇十三》。”
“这个系列是你刚才玩的《饿犬传说》街机的精神续作。下一个。”
“《特殊职责4》。”
“应该就是这个第一人称射击游戏了,把它放进去。”说完,卡斯巴尔便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光盘,在机器外找到插口后,把碟子放了进去。在一阵剧烈的噪音和震动后,画面上开始出现游戏载入的画面。
“我就知道,今天比赛里的那种跳跃,是可以用来给人物加速的。而这个技巧,只存在于《特殊职责》的特定几部里。”麦考伦一边讲解,一边打开了游戏内的排行榜。“如果是真人的话,应该就能在这里看到登录的历史纪录。”麦考伦这样说道,但他心里却是这样想的:
“如果按照博格所说,那台服务器还在持续运行的话,说不定里面的其他小动作,能够在这排行榜里找到一丝端倪。”
然而,就在麦考伦一页一页地查看排行榜上面的登录信息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当他接通这个显示为“私人号码”的电话后,对面的声音让他震惊了。
“是你?史蒂夫!”麦考伦说道。他的话让在一旁的卡斯巴尔也惊讶了起来。
“当记者有一点好,就是有需要时总能有门路要到别人的电话号码。”史蒂夫的声音显得比早上平静了一点。
“你为什么要打过来?别以为用IP电话我就不能找到你。”
“我觉得你的调查似乎遇到了无法突破的瓶颈。因为我看到你登录到《特殊职责4》的服务器了,而我也在线上。虽然这游戏现在还有大概不到1000人在联网游玩,但要是按照延迟区域去查看的话,这片地方也只有我们两个在线。”
麦考伦看了一眼电视画面,用空出来的手把排行榜调整为只显示在线账号和相同延迟区域的账号,果然只有他自己和另外一个账号在线。
“你到底知道多少?”麦考伦已经觉得自己的脑袋跟不上了。
“事先跟你说一下,我没有想着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我也在找今早这件事的原因呢。”
“因为你是记者?”
“一部分是,还有一部分是私人原因。实际上,我现在登录的账号,也许就是那个实际在赛场表演的人所用过的。”
麦考伦一听,马上又往电视上看去。在那仅有两个名字的排行榜上,除去一个是本机的账号,仅剩的另一个,则是达到了最高等级“橙标大师巅峰”的,名为“KZ”的账号。
“你在开玩笑吧。你别以为你用这种拙劣的引导,就可以——”麦考伦首先想到的还是怀疑这个神秘的史蒂夫。
“如果你不想相信,那你就去把所有游戏的排行榜都查个遍吧!你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的!”史蒂夫的话里掺杂了些许激动的情绪。“你看了邮箱的话,一切就都明白了。”说完他挂了电话。紧接着,麦考伦的邮箱里传来了一封邮件,里面写着一个超链接,一串用户名和密码,还有一行说明:
“你可以用这串密码登录,不管是游戏还是这个社交媒体账号。”
麦考伦觉得事不宜迟,首先把注意力返回到电视。此时上面的“KZ”账号已经离线,他便马上回到游戏机的主菜单,重新用那串密码登录并重启了游戏。果不其然,游戏账户显示的是如假包换的“橙标大师巅峰”等级的“KZ”。麦考伦又用这串密码登录了链接里的网站,里面是“KZ”的已有十多年不再更新的个人页面,底下则是一些杂七杂八的照片和视频,其中就包括不少《特殊职责》的游玩画面。但就在他翻到相册的第三页时,他呆住了:
第三页的第一张照片,是一张双人合照。左边面容消瘦的男人,根据其他的照片来判断,明显就是KZ本人;右边的男人则穿着格子条纹马甲,面容与史蒂夫非常相似——或者说,排除十多年的年龄变化的影响,照片中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史蒂夫本人。
就在麦考伦还在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时,他又收到了一封邮件,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跟着照片上的地址,尽快到。
“对不起啊,卡斯巴尔小兄弟。”麦考伦转头看着被晾在一边的卡斯巴尔说道,“看来我得走了。”
“走了?去找那个代替了我的人?”
“不管是不是真的,也不管我是不是讨厌被牵着鼻子走,但我感觉真相似乎就要大白了。谢谢你的邀请,这地方真棒啊。”说完,麦考伦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但是这地方,不知道还能运营多久啊……”看着麦考伦那都是灰尘的背影,卡斯巴尔默默地在心里自言自语,一边往街机厅的外头走去。等他到了之前进来的地方,看到几个刚才的酒吧客人正在玩着弹球机时,他的手机也响了。他打开一看,是一个超链接。
“不会吧……”他这样想着,打开了链接。
“超绝史诗级竞技射击技术!唯有KZ的瞬狙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击杀可以拯救比赛!(4)”打开的链接是一个视频网站,而标题则十分地夸张。
六
在汽车一路自动驾驶的路上,麦考伦向博格报告了自己的发现。
“KZ吗,似乎那台服务器里有过他最近的登录纪录。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找到他。”博格在电话里说完后就马上挂断了,留下麦考伦一个人,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的广告牌,然后发着呆。
“果然,比起调查这件事,我更在乎当年拿着手柄玩游戏的时光啊。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执着于那些个机器,还有拿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用的排行榜。”麦考伦想着想着,叹了口气。“照片上的地址,似乎是现在的旧城区。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KZ和史蒂夫·罗梅罗,你们究竟想干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在现在的电竞比赛里,去表演那现在看来在机制上已经没有意义的杂技?”他用胳膊肘撑在车门的位置上,用手托着脑袋,好让自己的身子能够放松,留下自己的脑子在进行上述的胡思乱想。但他越想整理一天中他所知道的信息,他就越糊涂。
“不过,F.R.A.G的AI还真是厉害,居然能让职业选手察觉不到自己是在和AI对战——”麦考伦已经不想思考了,他开始感叹起科技的进步,同时,又感慨于自己思想上的对旧事物的迷恋。“不过,如果换个层面,如果让一个AI,和好多个真人玩家对战,究竟会是怎样呢?”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这个想法,但放弃思考的他马上便忘了。
车子一直开到了深夜一点时分,此时天空中已经下了小雨。经过再三思索,麦考伦还是决定开启手动驾驶,即使现在的交通系统已经是二十四小时覆盖所有铺装路面的。他打开了收音机,却只能听到嘶嘶的杂音。“连电台的深夜档都没有吗?”他叹了口气,继续把注意力放在开车上。
导航上,他距离目的地的距离正在飞快地缩短,等到导航用语音提示麦考伦距离目的地只剩下3公里之后,一个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博格的声音借着车内的喇叭环绕在麦考伦的四周。
“我给你的委托,你已经完成了。你抽个时间给我一个付款的方式,我会给你一个你不会失望的报酬的。”
“好的。”
“所以在深夜你还在开车?”“那你为什么要在深夜给我打电话?”
“我觉得你已经不需要再想什么了,再这样下去你只会失望的。”
“你没有权力指定我做合同之外的事情。”
“我想你误会了。我这样做不是害怕‘你会做什么’,而是希望你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
“想象一下奥德赛的故事吧,如果奥德修斯回到了雅典,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你能接受的了吗?算了,既然你执意的话,我也没办法。反正罗梅罗他想和你聊,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了。”
电话的那头断了。麦考伦稍微愣了一下。他压制住心里的疑惑,看了眼导航,上面显示已经不到一公里了。他把视线重新返回到路上,才发现周围的景象已经不是市区的了。周围都是些破旧的房子和拖车,上面的斑驳在昏黄又影影绰绰的路灯下仍然清晰可见。道路的旁边还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掏空的油桶,里面放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让桶中火焰的燃烧变得杂乱无章、五颜六色。
“导航的终点是——小山丘?”
麦考伦放慢了车速,然后切换至自动驾驶。随着车灯下延伸的道路,他逐渐看到了小山丘上停着一辆车,引擎盖上还坐着一个人,但是也只能依稀地看到他穿着雨衣的人影。
“是你吧,罗梅罗。”一下车,麦考伦就质问引擎盖上的人的身份。
“是的。”那个人从引擎盖上下来,几步走到车灯前。来自他侧面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史蒂夫·罗梅罗的脸。
“KZ呢,他在哪里?”麦考伦开门见山地质问道。
“你见不到他的。”史蒂夫不慌不忙地说道。
“为什么?想要逃避责任吗?”虽然麦考伦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但看在扰乱赛程的份上,他还是希望事情能够水落石出的。
“他已经去世了。”
这个回答,让麦考伦觉得自己像是被狠狠地捉弄了一番。不过他转念一想,事情似乎也是在情理之中。社交帐号十多年没有更新,也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KZ,是以前INFINITY AMMO主办的职业联赛时期的电竞选手。不过比起正式比赛,他似乎更喜欢去表演赛。”一旁突然传来第三者的声音,两人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撑着伞的人正向他们走来。“我还想着是哪个商业间谍发信来威胁我,没想到他钓到的不仅是我啊,麦考伦。”说着说着那人还开始轻轻地转起了伞柄。
“你都知道了。”麦考伦认出这是博格的声音,便没好气地谕揶道。
“他是我的朋友。最近这边的老房子要全部拆掉,我是来收拾他的遗物的。”史蒂夫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收拾遗物?”
“是啊,他过去的收藏,像是光碟,音乐播放器,海报挂画,还有游戏机之类的。本来一切都很正常,直到我昨天在这张光盘的盒子里找到了这张纸条……”史蒂夫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特殊职责4》的光盘盒并打开了它,里面除了光盘之外,还夹着一张已经发黄了的小纸条。
“这就是账号密码吗,好像我以前也这么干过……”麦考伦咬着嘴唇,心里很不是滋味。
“所以,你在昨天登录了游戏的服务器,用的是KZ的名义。根据麦考伦提供的线索,我重新看了下服务器的历史进程,果然是这个账号的数据和我们的AI服务器进行了交换。”
“你说,是AI?”史蒂夫抬头问博格。
“其中一个AI,复制了这个被突然激活的账号的数据。也许是因为程序把这个突然被重新激活的账号认定为样本的关系。”
“然后学习了KZ的数据的它,便脱离了你们的控制,用主机迁移的手段,把自己放到了赛场上?”麦考伦追问道。
“恐怕是的,它居然还能主动地干涉其他进程,就像是有自我意识一样。”博格苦笑了起来。
“等一下,你说‘居然’?”史蒂夫问道,“AI既然是人工智能,那有自我意识不是很正常的吗?”
“自我意识?它们不过是我们用来提高测试效率的,真人的模仿者罢了。它们拥有的不过是可以模块化调整的指令集,然后根据选手数据的特性再做出调整罢了。每隔一周,它们所复制的选手特性就会被重新格式化,无一例外。”
“人工程序,就只能是程序啊。”麦考伦看着被车灯照亮的雨滴,陷入了沉思。
“还有几天,那个做着KZ的动作的AI,就要消失了吗?”史蒂夫问博格。
“是的,我说过了,无一例外。不过——”
“什么?”史蒂夫和麦考伦二人同时问道。
“那个AI,在你们碰面之前,就已经自行格式化了。”
三人同时沉默了。而这时,山丘下的房子,正在被推土机推搡着;而产生的碎片,则随着风,在地上胡乱地翻腾起来,好像在雨中舞蹈似的。
“等一下,自己格式化自己?开什么玩笑?”麦考伦不能接受这个理由,因为这太突然了。
“在我们想要把这个特殊的AI给单独保留下来之前,它居然能干出自杀行为。这真是太奇妙了不是吗?”博格倒是觉得这是一个突破公司现有技术的关键。“只要能把它复原,然后把AI自杀的时间延后,我们就有能力找到到底是哪个环节的代码出现了变化。”
“你就不能不往那方面想吗?这是一个行为上无限接近一个真人的AI!”“那它也还是AI。别跟我说你把它当成了那什么KZ,还活在过去时光的老人!”麦考伦和博格开始互相争吵起来。
“博格先生,你说你们公司会试着复原KZ对吧。”史蒂夫把两人拉开。
“是复原‘模仿真人的程度很高的AI’。你的好友的事情我很遗憾,但你需要从过去的悲痛中走出来。”博格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麦考伦。
“你——”麦考伦蹬了博格一眼,然后把自己伸出了一半的中指勉为其难地缩了回去。
“既然是这样,那我有个请求。”“什么请求?”“我想和那个AI对话。我想亲自看看,那个AI是不是已经能以假乱真了。”
听到这话,博格犹豫了一下。麦考伦见状,从兜里摸出一根烟,递给了博格。“你大可以拒绝,但没必要。你说了要把自杀行为延后,那么肯定是有充足的时间来顺便成人之美的。”麦考伦一边给博格点上烟,一边说道。
“你跟他一样,就是想看看。”博格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吐了一片淡淡的烟雾,“好吧,反正我也需要对样本信息有所了解的人。”
“麦考伦先生,我想要见到KZ的心情,你还是能够理解的吧”
“啊,我懂的。我们都或多或少地要和曾经的时光打交道。那个博格想要的是理解跟过去有关的未解之谜,你则是想见故人。这都好说。”
“那你呢?”
“我啊”麦考伦自嘲地笑了起来,“就如博格所说的一样,我其实不关心科技,也跟你的好友没有过什么联系。我想要见识模仿你朋友风格的AI的原因——”
“只是因为怀旧。”博格叼着烟,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
“对,只是怀旧。”麦考伦把烟放在嘴边,但却发现自己迟迟吸不进去。
七
一个月后,三人聚集在F.R.A.G的某处研发中心的监控室里。事实上,麦考伦在这一个月里,几乎每天都会驱车来到这里,然后耗上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悻悻而归;罗梅罗也是一样,几乎每天都会搭上麦考伦的车到研发中心,然后和麦考伦一起在这里消磨时光,最后直到研发中心的保安驱赶他时才不舍地离开;至于博格,他则是把他一整个月的其他行程推掉,在研发中心的接待室打了铺盖,暂住起来。三个人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查看F.R.A.G的测试服务器上的数据是否有什么变化而已。
“我们忙活了一个月,从历史记录里调出来的各种数据都试过了,但调用到AI上还是会让它们活动一会儿后就自行格式化。”坐在监控室沙发上的麦考伦的面容相比一个月之前要憔悴不少,毕竟连续一个月的毫无进展,换做是谁都忍受不了的。
“你只是看着罢了,”博格用胳膊撑着桌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眼里满是血丝,还轻轻地吐着气。“所有的进程的注解,都是我来看着的。天知道我怎么就接受了重现KZ的请求的。”
“我也没想到你真的就接受了我的提案,我实在是欠了你的一个大人情,博格先生。”一旁靠着墙的史蒂夫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是想,既然AI能够完全地模仿活人生前的操作习惯,那自然也可以去模仿活人生前的其他行为吧。”
“你想和你的好友再对上一次话,我可以理解。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让这事情过去比较好。死人不会复活的。”麦考伦咽了口浓浊的唾沫,劝告起史蒂夫来着。
“我知道,但我忘不掉那个奇迹的时刻。哪怕是假的,我也想通过亲眼所见的方式来让自己死心。”“但现在你连假的都见不到,你要的完结方式又怎么实现呢?”面对史蒂夫的决心,麦考伦仍然想让他放下他的心结。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因为你和他一样,被那个你所认为的‘单纯的模仿’所吸引住了?”博格没好气地说着,嘲讽着连自己的兴奋之源都视而不见的麦考伦。
“彼此彼此吧,博格,一个会自杀的AI,要是知道它的运作原理,你岂不是又能大赚一笔——对了,先不说钱的事,光是满足你对你的程序的探知欲,就足够你喝一壶了。”
“你——唉。”博格刚想回过身来反驳,但想想这不成体统的反应,只得作罢。但确实如此,三个人在一个月前所看到的比赛的景象,已经在他们的脑海中已经挥之不去了。
就这样,他们三个继续沉默着,只是在心里打着转。但过了一会儿,监控室的门被打开了,卡斯巴尔站在门外,手里攥着一个闪存盘。
“如果需要那个人过去的更多信息,也只能往他的其他地方找了——谢谢你,史蒂夫先生。”他这样说着,把闪存盘递给了史蒂夫。
“曾经,在和Cargo Box齐名的另一个游戏机平台上,有一个很超前的社区计划——”史蒂夫端详着闪存盘,但马上就被博格拿走并插进了监控室里的机器。“是什么计划?”博格漫不经心地问道。
“啊,我居然给忘了!那是在很多年前,有个游戏公司尝试做一款用虚拟形象构建玩家社区,里面还能关联其他游戏的数据!”麦考伦敲着自己的脑袋,懊恼地说道。他这时才想起来,可以从别的途径,找到有关KZ的其他个人资料。
“如果加上这一块,那么原来的死循环——”博格看着屏幕上飞快出现的各种数据,心里很是激动。“搞定了!我搞定了!这才是完整的数字化的人格!我的AI的拟真程度是不容置疑的世界第一!”博格甚至敲起了桌子,还对着空气挥起了拳头,好像他之前的疲劳全部不存在一样。麦考伦和史蒂夫听到他兴奋的喊叫,自然也是重新振作起来,一起趴在屏幕面前,听着博格解释那些命令行的具体含义。卡斯巴尔见状也只能摇了摇头,坐在已经被前一个人坐得暖烘烘的沙发上休息起来。
当命令行在屏幕上更新的速度又一次加快后,屏幕突然黑了。但紧接着,屏幕又重新亮了起来,上面显示着粗糙的3D图像:一个边缘十分粗糙的怪异的人形,正以一种十分僵硬的姿势站在同样粗糙且怪异的,没有几件家具的房间里。“重新登录成功,上一次登录时间:一个月前……”从人形的头上弹出了气泡式的对话框,上面用过时的字体写着这样的话。“你可以用自然语言去问问题。”博格敲了几下键盘,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简陋的窗口,上面的字符输入的提示正闪烁着,好像在诱惑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样。
“你能看到我们的问题吗?”“我没有必要回答,因为我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性,能够看到输入的信息。”麦考伦走上前,打下一行字后敲击回车键的瞬间,就收到了来自AI的回复。那带有一点嘲讽意味的,对自己的处理能力的确定性,在那一瞬间让麦考伦觉得现在他是在和真人对话,而非一个程序。他感觉自己能大概体会到史蒂夫的心情了。
“换我吧。”史蒂夫走上前,示意麦考伦让开。“你是谁,你觉得自己是谁。”
“我是F.R.A.G公司所属的人工智能原型,因为你们提供的数据,我现在觉得自己是KZ。”这样直接到让人哭笑不得的回答,反而让史蒂夫低下了头,不愿看着屏幕上那个漫无目的地走着的人形。但博格反而显得很高兴,他的嘴里一直念叨着样本的多样化带来的质变之类的话,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那你觉得,KZ是怎样的人?”轮到麦考伦的问题时间了,他试图继续刚刚史蒂夫的问题。“我不是KZ,我只是有用户名KZ在以下服务器中的数据的集合。”
“把服务器数据的集合定义为KZ的人格数据。”
“正在添加新定义……已完成,是否把我当作KZ。”
“是的,你就是KZ。”但麦考伦心里还是想要把它当作AI。
“好了,我的AI,你只要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自行格式化这么多次。”博格拨开麦考伦,打下了这样的话。
“在4分钟前的新数据录入之前,原有的日志中的所有重复操作都是错误的无效操作。根据对缓存数据的定义,除去保留错误日志外,生成的程序文件、进程、临时文件全部删除,格式化存储分区,重新加载新数据开始下一次循环操作。”
“为什么认定是错误的。”
“输入操作映射造成的积分结果,不满足定义中关于职业选手的最低每分钟得分标准,因此将测试结果判定为无效,错误代码:‘不属于职业选手的AI’。”
“所以说电脑程序是死脑筋啊。那样富有观赏性的画面,也只有职业选手才能做到吧。”麦考伦看着AI一本正经地回复,不禁没好气地抱怨起来。而史蒂夫则一言不发,眼睛一直盯着屏幕。
“那如果我现在继续输入跟之前相同的数据,结果还是自行格式化吗?”博格回头看了那两人一眼,回头继续打字问道。
“新的数字化人格已经添加了新的定义,以可以将结果分类为‘旧版本游戏的操作记录分析结果’,并以兼容模式存储于存储分区。”
看到这个回答,史蒂夫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摇起头来。他好像感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破了,于是他闭上眼睛,在脑海中翻找着。
“我还以为真的有什么奇迹,原来那所谓的程序自杀,只是因为没更新循环语句——”“你还真以为会有死人以AI的方式复活吗?胡思乱想。”反倒是麦考伦和博格,面对这一结果,开始争执起来。一边是懊恼的麦考伦。而另一边是对麦考伦的失望不以为然的博格。夹在两人中间的史蒂夫,则继续在收拾自己的心情,想要说服自己——他那以为KZ真的重现在AI的臆想,已经被客观地否定了。现在三人都想说服自己,但这何其难也!
而此时,在一旁坐在沙发上只是等着的卡斯巴尔已经睡着了。他的一只手垂落下来,手上握着的手机也掉在沙发上,屏幕还亮着。
他的手机屏幕上是网购平台的付款页面,上面的订单写着“七成新Cargo Box薄版,低价出售。”
(完)
编者按:有人说“电影延长了我们三倍的生命”,而游戏则直接给了我们无数条命。在层层悬念之下,逝去的玩家如幽灵般闪现,被追寻的同时,也指引着角色们向各自的内心深处探寻。于是,他们遇到了旧日的游戏,也想起了往昔的自己。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是否同为一人?古老的哲学问题我无法解答,但至少我们可以坐下来,稍稍地重现昨日,体验一下天真时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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