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魔都 第一百零九幕 异见者

2008年2月12日 上海 虹口区 老场坊附近
她望着远处闪烁的灯光,拿起桌上的热牛奶喝了一口后放回原位。黑色的蓑衣和唐刀被放置在了附近的洗衣店,取而代之的服饰则是稍微附和现代风格的上班族装饰,虽然不及盘古议会对代行者规定的中山装或是列宁装,可是用于保暖和保证个人形象来说完全没问题。
“哟,这位大哥,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啊。”
她准备在附近逛逛,却没想到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男人,男人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的……肥皂?洗衣粉?可乐?她无法从表面看出塑料袋里面的内容物,于是便打算扮演一个刚好路过此地的人,上去和对方打招呼。
“你是……方欣楠吧,我听吕妍总管说过你。”
“啊,当然是我,如假包换以假乱真。至于你的话,应该是那个被内阁指控持有盘古之力的人李泽渊,我说的没错吧。”
对方这突如其来的对话让李泽渊有些措不及防,对方深知对方是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女性,可是他却还是被这种气势给吓了一跳——说是气势,倒不如说是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让人感觉怪异的热情。
人与人之间的气场是不一样的,李泽渊在心中安慰自己;于是试着和对方接话,同时也在找机会想办法躲开这个不速之客。
“被怀疑持有盘古之力这件事情我已经和许多人解释过很多次了……我没有那东西,要是我有的话,何必在这里待着呢?”
“所以啊,我们之间还是有共同点的;我也和你一样,每次和别人见面我总得费尽心思给别人解释一下我是个无神论者。毕竟长时间一来,异端审判局给人的大多不是什么好的印象,虽然我们啥也没干,这个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真实。”
“现在的上海除了代行者和一些游手好闲的人会在街上出现,异端审判局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这可是老场坊啊,盘古议会上海分部的所在地,我在这里出现难道有什么问题吗?”方欣楠笑着向前逼近李泽渊,对方则是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因为之前听人说这附近的洗衣店不错,我就把我那套该死的制服拿去洗了洗;要知道制服这种东西穿起来会让人浑身不自在——倒是你,这么晚了还在这里晃悠。”
“诺——”李泽渊指了指手上的塑料袋,“一些生活用品,刚刚去后面超市买的,用完了出来补充一下。”
“你住在老场坊?”方欣楠露出惊讶的表情。
“对啊,之前是住在招待所,后来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吕妍让我住在这里二十四小时受到她的监控。”对方则是对这个现状表示无奈,摊了摊手。
“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她把你这么关着,就算你的确持有盘古之力,你也不可能叫出来的对吧。”
听到对方这么说,李泽渊心头顿时怔了一下。对他来说,无论是吕妍还是注入那个胡安、王英彦张晓丽等人,都是有着明确立场的人,可是眼前的这个方欣楠似乎并不受到这些常识的控制;这一点他从二人之间刚刚的对话就能够看出来。她刚才说,因为对于盘古议会奥术师对于异端审判局存在的刻板印象,导致她每次见面都要和别人解释无神论,然后深拉硬扯说二人之间有共同点,现在又说软禁和盘古之力……难道说这个人是内阁拍过来专门调查自己的吗?李泽渊不明白,便只能顺着对方的意思说下去。
看来自己今天是遇到了一个不好对付的程咬金……他在心中感慨道。
“公鸡下不了蛋,难道还想要它吐出来吗?”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今天不是来讨论鸡和蛋的问题。”对方摆摆手,“我是想问,你对于吕妍这样对你的做法,你不会有什么偏见吧。”
“偏见……你指的是?”
“我指的是,吕妍会不会,在上海隐藏着什么?抱歉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内阁要派遣巡视组的人来上海调查,只是因为天空塔的关系他们现在进不来,要知道内阁不会突然派遣巡视组的,所以我就提前来上海看看情况。”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泽渊现在只想尽快摆脱这个不速之客,和这个方欣楠多说一分钟他都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要知道异端审判局是一个独立于盘古议会而存在的组织,他们本身对于议会来说就是那种有些暧昧的关系,内阁中央巡视组和异端审判局的介入确实可疑,不过这些都和自己无关,他要做的是调查闇烟,然后为自己争取到解除软禁的机会。
可面对李泽渊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对方却依旧不依不饶,要说洞察力低下的话,在李泽渊眼中方欣楠就像是个单细胞生物。
“只是旁敲侧击一下罢了,要是你知道什么的话,也可以放心大胆的和我说出来,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擅长保守秘密——如果你做的帮助到了盘古议会,我也可以利用异端审判局在内阁中的地位,为你争取一下这个监视条例的取消。”
“让盘古议会取消对我的监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泽渊用嘲弄的语气说道。
“喂喂喂,我可是很认真在在和你讨论正事呢,拜托也拿出一点态度来好不好?”方欣楠将杯中的热牛奶喝完,然后将塑料杯扔到垃圾桶里面,“你知道的,比起吕妍总管呢?我们异端审判局在BIOS系统内拥有的权限比较高,她只是一个城市总管,运气好当了个直辖市的总管罢了——所以比起她呢,我更清楚一些1998年在沧海市发生的事情。”
“可是至少,吕妍给我看过一些东西,那是她想要努力的方向;我呢……我自己只是个方向过去的疯子罢了,所以和她算是同病相怜。”李泽渊顿了顿,对方的脸上露出的暧昧的笑容,“比起吕妍,反倒是你这个异端审判局的人,从上个月来上海后,好像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吧;你自己可能不太清楚,但是我经常听一些奥术师说你在上海骗吃骗喝,到处指指点点。”
“喂,这有些过分了。吃东西的话除了这的食堂,我还区别的地方吗?至于指指点点,我指出他们在工作上的问题难道也要被打击?这社会怎么回事?做好人得被人拿枪指着。”
“只是听说,听说罢了——”
“我本来也没当回事,倒是你说说看,吕妍给你看了什么?”
“嗯……她和我说了一下自己之所以那么努力想要保护上海的原因。但并没有具体说出来,只是有些类似长篇巨制的话……云云……还有……嗯……就是一些字面意义上的。”李泽渊说话磕磕巴巴的,他的眼珠子在打转,最后停留在方欣楠的眉宇之间。
“哦?所以说,你现在是在帮吕妍吗?”
“当然了,这难道还要怀疑吗?去年年底的时候盘古议会把我调来上海的目的,就是调查闇烟和异常奥能事件,吕妍是上海的总管,所以说我在帮他也没什么问题。”李泽渊在心中叹了口气,在心中佩服自己成功的把这个话题绕了过去。
“啊——那个吕妍收买人心可真有一套,那两个代行者……张晓丽和王英彦都被她耍的团团转;没想到你也是一样啊。”
“这难道不是无中生有吗?”李泽渊有些生气,倒不是因为他想要护着吕妍,而是因为这个方欣楠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有一个中心,像个控制不住的水龙头铺天盖地的传输着自己的东西,“你刚刚就说什么让盘古议会取消对我的监视,可却没有拿出实际的东西来;反而吕妍总管倒是给我看到了一些实际的东西,只要我想办法解决闇烟的事情,我就可以离开盘古议会,成为一个没有从属的奥术师。”
“拜托我来上海才几天——就算是去餐厅点餐也需要厨子花时间做菜的吧;不过你放心,你想要一些实际的东西的话,我也可以给你。”
“实际的东西?”李泽渊试探性的问道,“比如什么?”
“比如有关……”
“方欣楠!”
突然,就在方欣楠准备说话的时候,二人的对话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二人都被吓了一跳,转身望去,吕妍总管和一群代行者从一辆黑色的别克车上走下。
“哟,这不是吕妍总管嘛,这么晚了还出去干啥啊?”方欣楠见对方出现,立马挥手打招呼,可对方似乎吃不下这套,而是站在老场坊的大门口,与二人对峙着。
“我这刚刚从崇明岛回来,去看了看那些腐朽化的奥术师,获取一些情报。回来就看见你开始在这里管李泽渊了?我就说怎么找你找不到,原来是在这附近闲逛啊,这里难道有什么你感兴趣的地方吗?”
“哈哈,我这不是来洗衣服正巧遇到了嘛;而且我在老场坊这里混个脸熟,也能够为接下来开展工作做些准备是不是?”
“是么?”与方欣楠的笑容相对的,是吕妍总管没有表情的脸庞,“可是我听说,现在分部的一些奥术师对你的意见似乎有些不小啊,你来上海这几天在老场坊到处走动,是在为巡视组收集资料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异端审判局的名声似乎也不怎么样?但是请总管大人放心,我方欣楠,是为了内阁而来的,不可能做一些越权的事情。说道巡视组,吕妍阁下也不必太担心,您就把这个当成是一次例行检查就好了,完事后我会离开上海。”
“这恐怕已经不止是越权了,你可知道李泽渊现在是盘古议会的重点监督对象?”
“这肯定知道,我来上海也是稍微做过一些准备工作的。”方欣楠笑着摊了摊手。
“那你应该知道,既然李泽渊在上海,那也就是归我……归上海分部管控,不归你们异端审判局!你现在做的很容易会被人怀疑是越权行事,就算你是异端审判局这个游离于体制外的部门,也会受到内阁的制裁。”
“吕妍阁下说的是,我以后会注意的!”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吕妍说话的时候,伸出一根手指,紧接着上前一步,抓住了李泽渊的衣服,将他扯到自己这边,这个动作不只是李泽渊,就连吕妍身边的那些代行者都被她吓了一跳。李泽渊像是个肉球那样被扯过来,整个人失去重心,差点瘫倒在地上。
“——李泽渊可是我的挚爱,你可不能夺我所爱啊。”
“明白,明白……”
“至于巡视组的事情,你放心,我一定会在最大的力度上面支持你们的工作;但是有一点,咱们得各管各的,做好分内的事情,咱们这个组织才能够发展壮大,对不对。”
“吕妍总管所言极是——那么,恕我告辞了;毕竟时间也有些晚,我洗好衣服就回去。”
“嗯……”
方欣楠拳掌相交,同时身体稍微倾泻行礼,可对方只是很随意的哼了一声之后,便拽着李泽渊走进了老场坊。她身后的那些代行者们见到如此情形,也不敢吱声,只得跟在她的身后同时关上老场坊的大门。
“吓死我了……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神出鬼没的——不过,今天晚上还算是有收获的;都这个时间了,不知道夜市还开着没,听说上海夜市有很多的小吃。”
刚刚吕妍给方欣楠所表现的,用不好听的话来说就是杀鸡儆猴,这不是暗示已经是明示了——那个把李泽渊拉过去的动作,是在暗示李泽渊是和自己站在一起的人。可是吕妍就算做了这么个动作,方欣楠也能够确认李泽渊现在一定在怀疑自己,如果他的立场坚定,他应该在看到吕妍出现的一瞬间,就站在她那边,而不是出在方欣楠和吕妍之间举移不定。
“啊——上海这个城市还真是……错综复杂啊;麻烦死了,为什么当初我就非要接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呢?这和我想象中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手贱、手贱、手贱!”
她用左手敲打自己的右手,似乎是在宣泄什么,同时又在自言自语;乘着夜色,她在这被冰雪覆盖的街道上朝着远处行去,异端审判局赋予的特殊权利,就是能够随意出入任何非重要场所,现在离她的睡觉时间还有大约三个小时,这段时间她打算去吃点夜宵,顺便还可以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现象。
现在关于异端审判局对上海的调查,方欣楠很确信已经有了较大的突破口;那个突破口就是李泽渊,毕竟老祖宗有句话说得好,进攻堡垒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内部攻破。要是真的如内阁所说,吕妍真的有什么动作的话,那么到时候方欣楠用一些传言中“杀人不见血”的方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2008年2月12日 上海 黄浦区 南京路附近
“叔叔,我们回来了。”
一进家门,许文昌和陈思真就将购买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由于第一次有这么多东西出现在桌子上,胡昊东顿时有些手忙脚乱——有几包速冻饺子、白菜、挂面、汤圆、牙刷、毛巾、酱油,还有其他的一些生活用品。平时在家,由于只有胡安和胡昊东二人,外加一个不需要进食成天到晚只会胡说八道的音乐家,因此这个房间从来没有人嫌弃拥挤;倒是自从陈思真和许文昌来了后,就变得有些捉襟见肘。
胡昊东并不是讨厌有外人,相反他更喜欢这样热闹的环境,毕竟人说到底还是群居动物,看到胡安的朋友越来越多,身为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也会为此感到高兴。
“回来了啊,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多浪费钱啊,胡安呢?”
“胡安她去杨浦大桥玩去了。您放心叔叔,这些东西都是我和阿真自己掏钱买的,也算是一点心意——”许文昌一边将一个个塑料袋放在地上,一边打开老旧的冰箱门,将一些需要冷冻的食物放进去;而陈思真则是脱掉鞋子后就想要接过胡昊东手中的炒菜锅,不料被他闪开了。
“做饭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吧,你们是客;而且你们突然一下子买这么多的东西——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再告诉您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之前不是拿了一点您的血液去化验吗?现在结果出来了,当当当当——”
许文昌从后方抽出一张化验报告,由于死灵奥术对于生命力特有的感知,因此能够近乎于完美的判断出一个人的身体状况,也是因为这一个特殊的性质,绝大多数不参与体制的死灵奥术师基本上都会进入医学界;这种天生的优势使得他们能够准确的判断出一个人身上的疾病,同时用灵体治疗将其化解。
不知为何,在许文昌拿出那份报告单的时候,胡昊东的脸突然抖了一下,他手中的菜铲差点脱手而去;可是许文昌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这个小动作,仍旧在自顾自兴高采烈的说着。
“我为了防止自己的预判出问题,还特意去找了一家医院做化验,只要用一些障眼法改一下自己的奥术师资格证,那些盘古议会的奥术师就根本看不出来——”
“所以……结果是什么?”
“您很健康,身体也没有任何的疾病!那些人说你有病把你赶出村子纯属是胡说八道,您可以健健康康的生活!”
——欧耶!
许文昌和陈思真欢呼着,虽然二人之前一直在拌嘴,可是这个时候却完美的展现了他们二人作为情侣的默契——能够瞬间预知对方接下来要干什么,不由自主的欢呼和快速的击掌,像是在庆祝胜利一般,就差拿出酒来喝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胡昊东拿着那份化验单,脸色越来越难看。对身边事物不敏感的许文昌终于还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他示意陈思真安静下来,同时躲在胡昊东看不见的地方,窃窃私语着。
“怎么回事……啊,叔叔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啊,是不是太激动了,一时间无法表达自己的情感;之前在莫斯科上大学的时候,那个谁你还记得嘛,当时她也是这样的情况。”
“你说的……是谁?”
“我去,刚才的默契呢?”
“一点暗示都没有哪来的默契?”
在二人悄悄说话的时候,胡昊东缓缓走过来,戳了戳许文昌的后背。
“这个……报告……确实是这样吗?没有任何纰漏?”
“当然了。”他拍着胸脯说道,“我还怕自己的奥能出问题,特意跑了趟医院——奇迹之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信不过,科技总得相信吧,那毕竟是属于常识之内的范畴。”
“这样啊……”
胡昊东愣住了,他的双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可是……”
他拉住许文昌的肩膀,露出无奈的表情。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这份保险单岂不是作废了吗?”
“作废?啊——的确是这样的,你这不是没病嘛,这没病以后不就可以和重要的人在一起了吗?毕竟有句话说得好,建康是福,对不对啊阿真。”
许文昌似乎并没有理解胡昊东眼神锁表达的意思,他只是用一种半开玩笑似的口气说着,同时将目光投射到陈思真身上;而陈思真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一直站在原地沉闷不语,这让许文昌也察觉到空气中尴尬的气氛。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啊?我说错什么了吗?”
“啊——对不起,没事没事,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麻烦你们先坐在这里吧,我马上就把饭做好。”胡昊东也差距到了这一点,于是赶忙出来打圆场,许文昌则是表现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被动的坐在沙发上,愣愣的看着胡昊东把电视机遥控器交到自己的手上。
“之前就一直想问一个问题叔叔。”陈思真指着墙壁上的一个红色奖状,“您做饭这么好吃,而且还得过优秀进步奖,为什么现在却甘愿做一些杂活呢?”
“啊,这个啊——”胡昊东将食用油倒进炒菜锅,“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人如果实在是太怀念过去,会陷在泥潭里面出不来的。”
“哦……”
陈思真没有打算再追问下去,她看出对方不想就这个话题谈论下去的眉头,便只能叹了口气,瘫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至于许文昌,则是拿着那份上海安全屋的资料图聚精会神的看着,反应略显迟钝的他似乎还是没有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只是思考着以后要做的事情——
比如说两天后准备和那个王英彦一起去调查天空塔,找到取消结界的方法离开上海;再比如接下来要对上海做的事情,有了这一份安全屋分布图之后,上海的防御便会成为一个纸老虎,只需挨个击破便可使这道防线土崩瓦解;说远点,和陈思真的婚礼,是在西伯利亚举办还是在国内举办,采用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我回来了——”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仿佛只在一瞬间,再次睁开眼睛的陈思真之被香气所吸引,定睛一看,原本空无一物的桌子上居然摆上了丰盛的美食,更重要的是,今天居然意外的多了两道荤菜;在她的映象中,胡安家的经济条件应该不允许他们很频繁的吃肉……
“回来啦胡安,赶快做吧,饭菜马上就做好。”
胡安也回来了,许文昌见状上前帮她脱掉大衣;而陈思真则是晃了晃脑袋,一看表,现在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这个吃饭的时间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实在是有些太晚,但她没有抱怨,而是照应着主人的要求,缓缓做到自己的座位上。
“好了,今天就是全部的菜了:回锅肉、麻婆豆腐、韭菜鸡蛋、白菜汤、炒莲花白。”
胡昊东说话的时候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毕竟现在自己最爱的女儿胡安都已经回来了,再怎么沉不住气好歹也要像个样子。
“谢谢叔叔啊——今天怎么回事,感觉比过年还丰盛?”许文昌拿出从超市买的白酒,为胡昊东倒上一小杯,二人在碰杯之后,将其一饮而尽。
“因为突然想到一些事情,心血来潮,再加上你们突然买这么多东西……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做着做着,就这样了——”
他摊开手,目光时不时的聚焦在许文昌身后的那一张优秀进步奖状上;许文昌察觉到对方的小动作,回头望向那份奖状,而后顿时对胡昊东肃然起敬——
“胡昊东同志,在一九七九年农村三大革命运动中成绩显著,被组委会评为先进知识青年……特发此状……您是知青?”
“嘛……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许文昌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然后看了看胡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不由自主的将双手托举在胸口处,做出思考的样子。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啊,如果你们两个人是在这个世纪初来上海的……时间线完全对不上啊——”许文昌的双眼在打转,他拿起一根筷子在空中比划,“我听说——当然只是听说,一九九七年高考被恢复后,大多数在农村的知识青年想方设法要回到故乡去。为了得到一张病退证明,他们服用麻黄素、升压灵来制造高血压,喝麻醉药制造心力衰竭,喝农药制造胃痉挛,喝墨水制造胃穿孔……”
他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可是陈思真却拉住了他的手;三个大人忙着讨论话题,只有胡安一个人浑然不知大口的扒饭吃,筷子与碗发出的碰撞声在这间狭小的屋子内回荡,飘舞的灰尘在灯光下勾勒出好似柳条的倒影。
“你说的没错——”胡昊东顿了顿,“他们说我是知青,可我的学历也就初中毕业罢了——我没有选择返城,而是继续留在原来的那个村子里面;可是后来由于时间的推移,弊端就暴露了出来——”
他给了许文昌一个眼神,意思是胡安在旁边这种话不方便说,而对方也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音乐家,你在吗?”
“当然,随叫随到。”暗紫色的光芒出现,逐渐汇聚为穿着燕尾服少年的形象。
“要不……吃饭完去练一会乐器?好像好久都没有听到声音了……因为大雪的关系,现在估计很难靠卖唱赚到钱。”
对于胡昊东的话,胡安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笑了笑,那个笑容好像就是在表示“没关系,现在一群人在家里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于是乎,很奇怪的,从此之后饭桌上的五个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空气中只余下碗碟瓢盆碰撞的声音,以及老旧电视机播放的新闻。
新闻的内容是在大雪封城后如今的现状,可惜普通人不知道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们是彻彻底底的和外界失联,天空塔的存在让这座城市变成了一座孤岛;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倒是有几分孤岛文学的气息,不过不同的是,这座城市的命运,似乎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