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模狗样【邪鸣】-10
陈一鸣接过阮小棋递过来的剧本,顺便请了三天假,他要回老家。
离县是个小镇,越来越老龄的小地方,没有多少人知道,二十年前红遍全国的电视剧《赤青》,就在离县的翡翠湖取过景。
平静的湖面,青翠的山峦,争夺皇位的皇子,湖边紧张激烈的刺杀,一切的一切,让人移不开眼睛。
陈一鸣的第一部戏,就是在《赤青》里演了杀手方青的小时候,老房子的客厅中央,一直挂着他和导演邬军玉的合照。
小镇上的人没有演员这个概念,管能演戏的都叫明星,当时《赤青》小演员选角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陈一鸣凭着水灵灵的长相脱颖而出,加上那部电视剧的大火,让他一举成为整个小镇茶余饭后的最大话题。
“等一鸣以后红了,赚老多老多钱,肯定给你和老陈换大房子,天天带着你们坐火车到处玩。”
“还是你们会生,看看我们家那小崽子,长得不好看就算了,还天天气我,昨天又被叫了家长,一鸣多听话啊,学习成绩年年第一,还那么会演戏。”
“对对对,一鸣跪在那里哭,哎哟,我也跟着哭,演地真好,咱们一鸣有天赋,以后肯定能红。”
邻里邻居的话说得方媛心花怒放,嘴里笑着说哪里,就是一鸣运气好被选上了,心里的虚荣如同膨胀的气球,越吹越大。
就在别的父母期望自己孩子以后能当科学家或者警察的时候,方媛就给陈一鸣定了当明星这条路。
那时候陈一鸣小学五年级,要读书,要面试,寒暑假里,方媛就带着他去江城影视基地,哪里有小演员招募就去哪里。
学习和面试让陈一鸣没了童年,他觉得烦,他宁愿和同学去湖里摸鱼也不想来这里对着机器无数遍地介绍自己。
他觉得拍戏是挺好玩儿,可他不喜欢反反复复地下跪,反反复复地说那些台词,他和方媛吵,说想回家,方媛就骂他没出息,说他天生就是当演员的命,陈一鸣厌恶这种说法,他说他最想当的是警察,能抓到坏人的警察,要不就是游侠,劫富济贫的武林高手。
方媛没理会陈一鸣的梦想,在她看来,这都是小孩子心性。
或许因为有《赤青》的成功,陈一鸣又出演过两三部戏,这让方媛更加坚定,陈一鸣当演员这条路是对的,甚至动了想让陈一鸣休学的念头。
陈眠在电话里和方媛因为这件事吵了无数次架,陈眠只想陈一鸣过普通的人生,方媛气地大骂他是在耽误儿子,他都不知道他们的儿子有多优秀,所有和陈一鸣合作过的导演都夸过儿子,说儿子是难得一见。
陈眠看着已经疯魔的方媛,心力交瘁地提出离婚,还打算将陈一鸣带走,他只想儿子过普通的生活。
方媛没理会他,临近开学才带着陈一鸣回离县。
两人离了婚,陈一鸣判给了方媛,大病一场后方媛给陈一鸣办了休学,带着陈一鸣驻扎在影视基地找活儿。
要小演员的剧组其实很少,陈一鸣也不是最出众的那个,整整一年,陈一鸣就进了两次组,这让方媛简直没法接受。
累积的债务和几乎一年的收入空窗,方媛终于死了心,她带着陈一鸣重新回到离县,她拼命赚钱,从小馄饨摊开始,终于将欠着的钱还了,这么一晃就过了六年。
就在陈一鸣以为自己终于能趁着高考逃开她的时候,方媛带着陈一鸣去了首都,参加了三个影视大学的面试。
陈一鸣不愿意,但是他已经习惯于服从方媛的控制,他吵过、闹过、失踪过,最后还是被方媛压到了考场,陈一鸣丧地由内而外,哀莫地无比动容,偏偏命运讽刺,他在电影学院抽中的面试表演就是演一个挣扎中的人。
陈一鸣没有多想,他就坐在教室里,一双眼睛空洞又愤怒地看着主考官。
他过了。
方媛在接到通知后高兴地又哭又笑,陈一鸣茫然地看着录取通知书,他不想去,想留下来复读重新参加高考,却在开学前两天,被方媛押上了火车。
大学的开始,陈一鸣过得浑浑噩噩,直到他遇见薛瑞。
薛瑞和雷浩文一个班,读的都是编导,对电影有着无比的狂热,两个人相识于第三食堂,深夜八点,一个透着白光的窗口,一个粗陶大碗装的牛肉面,两只同时伸出的手,薛瑞一眼相中陈一鸣,想拉着他拍一部独立电影。
陈一鸣觉得薛瑞和方媛一样都是疯子,薛瑞天天没事就来找到,以至于#编导系的今天追上了吗#这个话题在校园论坛里热度居高不下。
薛瑞给陈一鸣说戏,说自己的想法,赶着帮陈一鸣打饭,晚上还要搬着电脑去陈一鸣寝室接着说,整整一个月,陈一鸣被磨地没有办法,点头表示试试。
薛瑞激动地第二天就买了一个煮好的刀头和一把香,说要举行开机仪式,陈一鸣给了白眼,两个还是在学校的小树林里郑重地插了香,结果被训导主任当场捉拿,整个学院通报批评,还打扫了整整一个月的小树林。
两人三拜的小视频被人配了拜天地的背景音乐,天天搁学校论坛播放。
陈一鸣和薛瑞天天捯饬剧本,薛瑞轴的彻底,一个镜头,一个肢体语言,不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就一定得磨,有时候陈一鸣被磨火了,指着薛瑞鼻子说他有病,说他是疯子。
薛瑞抽着烟烦躁地冲他大吼:“谁他妈也别说谁,你丫也喜欢演,要不喜欢演干嘛还和我争?你他妈当个木偶行不行?”
陈一鸣被薛瑞说地当头一棒,他有些不解地看向薛瑞,他怎么会喜欢拍戏?他明明该讨厌的,他厌恶进组,厌恶面试,厌恶一遍遍的重复。
“我就是讨厌才和你争。”陈一鸣黑着脸,手里的剧本皱成了风吹涟漪的湖面。
“讨厌?”薛瑞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揉了一把陈一鸣的头发,“你丫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还演个屁的戏。”
“我没想当演员,都是我妈逼的。”
“好好说话啊,不喜欢就不喜欢干嘛骂自己啊。”
陈一鸣不想听他扯淡,扭头看着远处的残阳。
薛瑞调整着摄影机的聚焦,道:“你这两个月上蹿下跳的,哪儿像不喜欢的人,你他妈就是矫情,就是迟来的叛逆期,就是不满意这条路是你妈帮你选的而已。”
“不是。”陈一鸣立刻否认,他想起了陈眠,想起因为演戏这件事这个家的支离,他经常想,要是当初自己不参加《赤青》,是不是他们也不会离婚?
薛瑞看今天这残阳也是没戏,将摄影机放在一旁,摸出烟点上,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陈一鸣也坐了过去,倒出一支烟点了。
“你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能够对着那些虚拟人物的人生争地面红耳赤,却不敢面对真实的不堪吗?”薛瑞往后仰着,用双臂撑在后面的台阶上,含着烟模糊不清,“因为说别人总是很容易,说自己总是很难。”
陈一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烟,好奇地放进嘴里。
“咳咳咳。”
陈一鸣咳地面红耳赤,薛瑞哈哈大笑,让他不会抽就别抽,影响发音。
也没将烟摁灭,任由它燃着,陈一鸣道:“我爸就想我当个普通人。”
“演员就不是普通人了?哪儿来的优越感?都他妈惯的。”薛瑞嗤笑,“演了别人的人生就觉得牛逼,自己的人生过好了吗?”
陈一鸣被薛瑞说地一噎,干脆不接话。
他发现他喜欢创作,他喜欢和薛瑞你来我往的讨论,哪怕吵地抡瓶子,陈一鸣想,其实当演员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陈一鸣抱着束白菊花站在离县公墓里,看着墓碑上的方媛,曾经那个疯狂的女人笑得一脸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