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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肉者短篇《愤怒之子》-第一节

2020-09-30 23:40 作者:红烧肉酱233  | 我要投稿

愤怒之子

By Andy smillie

 

    罗伯特.基里曼。

    战略家基里曼。

    勇士基里曼。

    历史会以许多头衔来纪念极限战士的原体。而对我们圣血天使,只会有一个名字来“纪念”他——屠夫基里曼。

    以法律和律令,基里曼撕开了军团的心脏,即便他自己的儿子也未能从这种背叛中幸免于难。荷鲁斯用的是一柄锤子,基里曼用的则是一把执政者的利刃。最终,结果是一样的。

    兄弟成为了表亲,表亲变为了流亡者。

    基里曼的新战团,他的新起点,是对过往一切的撕裂。

    褫去了荣耀与头衔,剥夺了历史与功绩。我们一无是处。

    我们不过是一群仅知晓战争与胜利的混蛋,我们再也不是天使了。*

第一节

否定

 

    阿密特独自站在他单间的阴影中,小心地避过了后墙,一个静滞立场正在那里的黑暗中闪烁着蓝光。他盯着那在苍白光束中悬浮着的终结者铠甲,曲张着自己动力甲再熟悉不过的关节,倾听陈旧伺服系统发出的粗糙呜呜声。他的铠甲一如胸膛中跳动的双子心脏,已几乎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对比之下,终结者铠甲更像是一种沉重不堪的变种盔甲。虽然在基里曼的要求下被重塑,但他曾经属于圣血天使第一连的比亚尔(Bial)兄弟,但就如其他覆上终结者铠甲的人一般,他很早就死了。盔甲左肩上的十字勋章包含了一片帝皇神圣盔甲的碎片。拳套上加装的风暴爆弹枪来自阿奎尼斯(Aquinis)与福瑞尔(Furiel)兄弟,这两位老兵业已死于圣吉列斯身旁。

    阿密特靠近几步,视线游弋于被完美抛光的陶钢之上。这原本是为纪念这场改革而建,为宣告帝国依旧坚不可摧,为昭示它依旧强大无比。

    阿密特低声咆哮。

    基里曼是个自大的杂种(cur)。极限战士的原体从他这夺走了他曾经的一切。他剥夺了他原本的身份,又试图用这么一副盔甲、这么一个称号来取代原本的一切:撕肉者战团长。

    阿密特咆哮着,一拳砸进了墙壁。

    被选中之子,连长,圣血天使……

    他抬起手,又是一拳,塑钢凹陷,重击的余波传遍血肉。

    战团长,撕肉者之主,被流放者……

    基里曼真该被自己的法令噎死。

    “阿兹卡隆。”阿密特啐出了那个血天使的名字。

    阿兹卡隆本是众兄弟之首,但圣吉列斯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他如今太过虚弱,没法坚定立场为军团发声。而他们剩余的兄弟也没有好到哪去。只有他,只有他一人出言表示不满,而他的声音也被湮没——不过是一个悲痛儿子的愤慨之语,一个疯狂屠夫的夸张说辞。阿密特咧嘴一笑。

    他两者都是,而这个宇宙将会牢牢记住这一点。

 


    努瑞尔(Nuriel)脑袋里的痛苦没有减轻丝毫。它从一种尖锐的瘙痒变为了灼烧的火焰,就仿佛他的头骨已然破碎,而他的思维正从裂缝中汩汩流出。但他知道这种疼痛其实并不存在,不在任何军团药剂师检查与治疗的范畴内真实存在。那是奔马号(Victus)*带他穿过亚空间时,他灵魂所感知到困顿的可怕回声。

    即便是那些智慧有限之人,在航行穿过非物质界的潮汐时,都会体会到刻入骨髓的痛苦。最坏的情况下,他们头脑会崩溃,进而陷入疯狂。但相较于努瑞尔所冒的风险,那也算是一种幸运的结局了。他是一个智库,他的灵魂在亚空间中闪耀,如同一座灯塔,召唤着所有恶魔领土的居民来享用盛宴。只要有片刻的放纵,他就会屈服于祂们蛊惑人心的低语。祂们将吞噬他的灵魂,披戴上他的肉体。

    “不是……今天。”努瑞尔紧咬牙关,挤出了个微笑。这痛苦至少还是个标志,标志着他依然有足够力量抵抗。

    他咆哮着用双手抓住脑袋并用力挤压,他龇牙咧嘴,真正的疼痛取代幻痛,稍稍释放了些许痛苦。

    “父亲,护佑我心以挡腐坏,”努瑞尔咆哮,将脑袋撞向铁墙,金属在撞击下弯曲凹陷,又在他的重复举动之下愈发塌瘪。“庇掩我灵以抗黑暗,”血从他额头爆开,浸润了墙壁,流进他的眼睛。

    他滑到了地板上,挣扎着保持清醒。昏迷并没法缓解他的情况,还会剥夺他保持专注所需的疼痛。他看向对面的墙壁。他凝视着它,看着它在注视下颤抖、呻吟、泛起涟漪。他的胸腹中翻起一阵恶心。他窒息般干呕着,直到嘴边除了胆汁再也流不下任何东西。

    努瑞尔移开目光,他又看见了那个战士。自从泰拉之门,同样的幻象一直在他的视野中缠绕。战士浑身溢散着光辉伟岸的气场,带着胜利的温暖。他身着血红色盔甲,剑术绝世,手持一柄黑色金属长剑。努瑞尔清醒地跟着他,从一群绝望的敌人中撕开血路,那都是些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战士将他的剑从一具披戴深红的尸体中拔出,转身面对努瑞尔。这是他第一次行如此之举,努瑞尔发现他正与他自己面面相觑。

    “真正的信仰如此艰难。救赎之路遍布荆棘。”那战士对努瑞尔说道,他的声音如滚雷,携带万钧永恒之力。

    努瑞尔感到自己在点头。

    

    他的整个人生就是场挣扎,就是场从未间断的试炼。生于巴卫二,他在十一岁前就杀死了第一只火蝎。成为星际战士的试炼十分艰难,但与他为驾驭自身灵能天赋所忍受的艰辛相比,则显得不值一提。尼凯亚法令的颁布对他来说无疑是更大的惩戒,但他依然没有屈服,每日每夜都在忍耐使用他天赋的渴望,即便这忍耐的代价是兄弟们的生命。他从荷鲁斯的背叛与泰拉之战中幸存。他已经做了帝皇要求他做的每一件事。

    努瑞尔咆哮。“为了什么?就为这个?就得到这样的回报?”他将手指深深抠进肩甲上撕肉者的徽记,试图将它抠下来,在紧紧粘结的陶钢面前怒吼着。“这对我心智的新威胁。这鲜血染透的疯狂,这妄图占据我兄弟心神的黑色狂怒。不。”

    努瑞尔站了起来。“我不会向它屈服。”

    片片白霜在努瑞尔的盔甲上卡嚓卡嚓蔓延碎裂。他召唤一丝自身的力量,走到房间门口。一条细细的能量在他的拳头上舞动,然后爆开,黑色的火焰缠绕上他的手铠。扭曲着脸,他将手穿过了磁力锁并猛地打开了门。

    他一个人呆得够久了。自怨自艾与愤怒可不是好伙伴。他需要释放。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必须做出选择。”巴拉基尔(Barakiel)穿过走廊,他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吞吐出白雾。虽然奔马号上大部分的区域都有加热,使得其中众多人类船员能正常工作,但这个区域并没有。这段走廊,这个神圣的房间只为星际战士而设。墙壁上覆结着薄薄一层冰,使其看上去仿佛闪烁着与巴拉基尔的盔甲一般平滑耀眼的光泽。

    “他可不会喜欢你的打扰,兄弟。”提洛纳斯(Tilonas)与他并肩而行,他身着更沉重的终结者铠甲,其伺服器的声响压过了舰船引擎的轰鸣。

    “他就几乎没喜欢过。”

    提洛纳斯露出微笑,“晋升倒是让你变得大胆了不少,队长。”

    “这不是大胆,这不过出于必要。我们已经浪费了足够时间。”

    两人出现在阿米特的单间门前时,侍从畏缩了一下。

    提洛纳斯打量着这个男人。他太瘦了,肯定没有经过基因改造,缺乏一个成熟战团侍从该有的明显肌肉与粗壮骨架。很可能只是又一个从被解放的世界里抓出来的可怜人,被迫成了侍从。那人跪在地上,外袍松松垮垮地垂在身上。奇怪的是,他还有另一件外袍,裹在肩膀上用以取暖。

    提洛纳斯往侍从身后看去,咧嘴一笑。“冷血的小混蛋。”

    侍从听闻提洛纳斯的言语,眼睛瞪大了。他鬼鬼祟祟地瞥了一眼边上。一具赤裸的尸体倒伏在他身旁,另一个侍从冻僵的身躯。

    “他在这个循环结束前还是会死的,”巴拉基尔咕哝道,一拳头砸在了房间门上,“大人。”

    “也许他不在。”提洛纳斯说道。

    “不,他就在里头。不然这可怜虫怎么还会在这儿?”巴拉基尔用靴子轻推了侍从一下,又砸了一下门。“阿密特连长……团长。”

    “进来。”阿密特吼道。

    “你去吧,我在这等着。”提洛纳斯又咧嘴笑了,向房内示意道。

    

    巴拉基尔推开了门,走进了房间。迎接他的是阿密特的背影,战团长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房间后墙上。若非巴拉基尔早已习惯阿密特的脾性,很可能他会对这房间里的一团混乱感到十分惊讶。房间内大多数照明用具已经停止了工作,剩余的少数几个正在头顶断断续续地闪光,残缺不齐的光线投射在一大堆如破布娃娃般散落各处的战斗机仆上。阿密特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孤零零的脑袋,还在结结巴巴播报着运行中的协议。

    “阿密特大人。”巴拉基尔以拳碰触胸甲,致意道。

    “你来干什么?”阿密特没有转身,他的注意力仍然全部集中在后墙悬浮着的终结者铠甲上。

    “我们快没有时间了,大人。格里高利中士(Brother-Sergeant Grigori)或是瓦瑞尔牧师(Chaplain Varel),你必须要决定其中何人——”

    阿密特回身面对巴拉基尔,他的眼睛眯成了一道刀刃的尖锋。“你在让我,把我们最伟大的英雄之一判处死刑,然后把另一个埋进樽活棺材里?告诉我,队长,我该赐予哪一个这等荣幸?”

    “无意冒犯,战团长,这是你需承之重。”巴拉基尔走向后墙上的显示器,“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更了解格里高利。他是个英勇的战士,我很确信他会对能获得继续战斗的机会感到感激。瓦瑞尔是个可敬的牧师,也是个极好的演说家。他的激昂讲演能激发我们战士正义的怒火。在这纷乱年代,他的忠告也难能可贵。”

    “你这种提起他们的方式,就仿佛他们已经死了似的。”字眼从阿密特紧咬的牙关间一个一个迸出。

    “原因显而易见。”显影仪在巴拉基尔的触碰下闪烁着。他轻触按键,操作着提要选择器(Feed Selector),药剂师处理中的图像出现在屏幕上。

    格里高利和瓦瑞尔在一块灰色陶钢台面上肩并肩躺着。格里高利失去了他的左臂,他的双腿和大部分脸部组织。大束管道与自动注射器正维持着他残存躯干的生存。瓦瑞尔的身躯完好无损——除了他的腹部,他的腹部被完全撕开,就仿佛那杀死他的东西正试图爬进他的体内。他的皮肤被染成蓝色,是浸泡在生物溶液中带来的结果。他的胸膛破开,药剂师们曾试图从那修复他的损伤。

    阿密特瞥了一眼显示器。他的脸庞柔和了下来,但他的眼睛依然如刽子手般冷酷。“将格里高利埋入石棺。我会让泽法(Zophal)为瓦瑞尔准备最终仪式。”

    巴拉基尔什么都没说。

    阿密特从他脸上读出了忧虑。“你有什么想说的?”

    “大人,”巴拉基尔朝阿密特走进了几步,“我曾希望……”他停顿,然后再次开口,“我知道你与格里高利是旧识但——”

    “但什么!”阿密特吼道,逼近到巴拉基尔一寸之遥,“不要觉得我会软弱到让个人意见影响这个决定!我们的灵魂在泰拉上就碎了个干净,话语对重拾我们的荣耀毫无作用!我们需要像格里高利一样的战士。”

    巴拉基尔坚守立场。“瓦瑞尔的伤势更轻。他有更大的可能从手术中幸存下来,我们不能再损伤我们所剩无几的血脉了。”

    阿密特从巴拉基尔身边踱开,放低了声音。“格里高利倒下时我就在那儿。即便身受重伤,他依然在战斗,倚靠着开枪,直到战斗胜利。我们无权替他向死亡投降。”

    “大人,瓦瑞尔是——”

    “你得到了我的回答。”阿密特的右眼下方迅速扯开一缕痉挛,“不要再试探我的底线。”

    “如你所愿。”巴拉基尔咽下了冲到嘴边的反驳,微点头颅以示默认。


 

    努瑞尔闪过一下足以在他脑门上敲个洞的猛击,将他的拳头砸进了对手的鼻子。他细细品味着飞溅在他伤痕累累脸庞上的血液。他继续进攻,一击上勾拳将他对手的脑袋打地后仰,再迅速迈进,手掌狠狠拍进对方的脸。对面这个撕肉者失去意识瘫倒在地,鼻子已经成了一团乱糟糟粉碎的软骨。

    努瑞尔在决斗石的中央稳稳立着。这整块巨大的巴利特石板占满了整个低处大厅的空间。燃烧着炭火的火盆围绕着它耸起的边缘,在它表面上投射出忽明忽暗的光线。武器与装备的阴影在石头完美的圆周上画出交错的线条。三个石雕从墙壁上凸出,如同古老泰拉海洋上舰艇的船首像。第一个是圣吉列斯,没有披甲执剑,仅穿着简单的长袍;另外二者则是他的儿子们——均全副武装,手执一柄利刃。这三尊雕像代表着天使风暴:一场荣誉的决斗,一名战士将为保卫圣吉列斯而战,另一名则充当进攻者。这厅堂便是为此仪式而建。

    努瑞尔嘲弄地咕哝着。圣吉列斯死了。如今只剩攻击可言。“下一个是谁?”他转身,将视线投向聚集在此处的其他撕肉者们。

    努瑞尔浑身一紧,旋身向左避过一道刺来的剑光。他用臂铠挡开了剑锋,另一手直接越过攻击的武器,手指按进了袭击者的喉咙。撕肉者,马纳克(Manakel)兄弟,在窒息下放开了武器。“你在侮辱我。我可不会被这样粗陋的偷袭攻击得手。”努瑞尔说道,牢牢拽住马纳克的后脑,一肘砸到了他脸上。一下,又一下,伴随响起的骨骼碎裂声,努瑞尔咧开嘴笑了。他放开马纳克,任其轰然倒下。他上前,在仰躺着的撕肉者脑袋顶上抬起了靴子,准备一脚了结对方。

    “不!”瓦尔(Vaul)兄弟和塞雷(Sere)兄弟咆哮着跳上了决斗石。

    努瑞尔抛下马纳克,直接对上了另外两位撕肉者。他展开手,将意念凝为一道灵能闪电并对塞雷释放出去。灵能冲击直直打在塞雷的胸膛上,击碎了他的胸甲,将他撞下了平台。

    努瑞尔露出胜利的微笑,撞向瓦尔继续着他的战斗。他用手臂缠住另一位撕肉者,将他扭倒在地。努瑞尔按住了瓦尔的双手,脑袋锤子一般狠狠砸着对手的脸。瓦尔徒劳地试图挣脱,他铠甲的伺服器在努瑞尔的压迫下痛苦地碎裂飞溅。努瑞尔继续进攻,用自己的脑袋猛击瓦尔的头,直到另一位撕肉者身躯瘫软下去。

    努瑞尔站起身,血液从他的脸上滴落,他伸展开筋骨。在松紧之间,他能感受到躯体内每一缕肌肉。他极少感到如此……鲜活。他比他的兄弟们更快,更强大。他是冠军中的冠军。一抹焦灼的痛楚焚烧过内腑,他咆哮出声。若是圣吉列斯能看到他现在的样子,那该有多好。他知道他的大人不会犯和阿密特一样的错误。

    将瓦尔的鲜血从眼睛上拭去,努瑞尔垂眼,带着些许趣意看着马纳克呲牙列嘴地翻过身、艰难试图站起。他手够得着的地方刚好有一柄剑,他挣扎着向前,伸手探向武器。努瑞尔绕着他踱步。

    “你得从吃的败仗里头学习。”努瑞尔扼住了马纳克的喉咙,将其提到了空中。

    “努瑞尔!把他放下来!”塞拉夫中士(Brother-Sergeant Seraph)咆哮,踏上了决斗石。石头被他兄弟的鲜血冲洗一新。以血还血。这想法使塞拉夫爆出一声低吼。他会让努瑞尔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努瑞尔的手垂下了些许,但依然锁在马纳克的喉咙上。“不,他还没投降。我们还没打完呢。”

    “你打完了,兄弟。”梅纳戴尔(Menadel)踏上了平台的另一边,他的动力剑闪烁着威胁的光芒。“不要逼我们宰了你来证明这点。”

    “还没有!”努瑞尔怒吼着将马纳克掷向塞拉夫。

    中士矮身一滚,马纳克的躯体从他头顶飞过撞上了墙壁。

    “那么死吧。”塞拉夫边说边拔出了他的武器,一把凶残的链锯斧以及一柄短刃链锯剑,他按下启动开关,它们开始咆哮。

    “蠢货,”努瑞尔啐道,“看看你们周围,”智库抬起手臂,示意向那些决斗石四周的倒伏身躯,示意向那些被他打倒丢在一旁的战场老兵,“我打败了你的整只小队,塞拉夫。打倒你俩又有何难?”

    梅纳戴尔旋了一个剑花,体会着他剑刃的重量,激活了他的风暴盾,“我们会知道的。”

 


    寂静和黑暗笼罩着整个隐修所。

    天顶上挂着的四千盏电火盆均已熄灭。那群曾用于点燃灯火的小天使(psyber-cherubs)都已被杀死,其他东西也一样。他们还未被替换,故而屋檐与穹顶一片寂静无声,再也没有小天使的浅吟低唱与金翅拍打之声。

    就如同整个厅堂都在哀悼,等待着它所服侍的战团发出悲怆之声。

    “鲜血赐我力量。”高阶牧师安德拉斯(High Chaplain Andras)跪在厅堂中央,灰色的长袍绷在身躯之上。他抬头看向青铜祭坛,那便是他这三十年来布道的地方。在那之上的,亦是他传扬圣言并发表战斗颂词的讲台。 

    “帝皇在上,注视我,庇护我。”他叹息道,仿佛整个殿堂的重量都沉沉压在他的肩上。

    

    一切都分毫未变,却也彻底不同。坚石墙壁赤果果的,剥去了肖像与雕塑;厅周大理石的基底空荡荡的,不再有英雄们的塑像颔首注目。他将目光投向天顶,寻觅并最终聚焦于黑暗中帝皇的画像。油彩与石蜡渲染的图像在穹顶上铺陈开去,描绘着同时身披战士与牧师躯壳的人类之主。皇帝身着金甲,手中挥持一柄青铜权杖,另一只手攥着一卷厚重的羊皮纸。他张口吐出信仰之语,眼中凝聚着审判之光。他所统治的各色世界融合交织在一起,织成了一席披风,从肩膀上倾泻而下垂至脚旁。

    “为什么?”安德拉斯对着绘画低语,他的声音略带颤抖。

    “什么为什么?”

    他转过身,惊讶地看见泽法牧师站在身后。圣血天使的徽记已经从他的肩甲上撕下,只余一块灰色参差的金属疮疤。他的盔甲遍布灼烧的焦痕,如同片片肮脏的丘疹,原本纯洁的印记与各色战斗祷文都被焚烧殆尽。

    “你的盔甲,你没有修复它?”

    “到现在为止,它还都够使。”泽法上前,在安德拉斯身边跪下,“什么为什么?”

    “圣吉列斯,我们的父亲。他有预知的天赋,却没有试图去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不明白,他为何心甘情愿迈向死亡。”

    “即便是我们的父亲,他也无法确定未来将会怎样。他首先是个战士,其次才是我们的大人(sire)。帝皇需要他的帮助,此情此景,你难道不会如他一般献出生命吗?”泽法的眼睛无比锐利。他以探究的凝视质询安德拉斯。

    “当然了。”安德拉斯呲了呲牙,“但现在呢?我们现在又该为何而战?”

    “帝皇还活着。我们为他而战。”

    “我们不再是他的天使了,泽法。基里曼已把我们扯得七零八落。”

    泽法陷入片刻沉默,最终回答道,“我们会成为我们选择成为的样子,首席牧师。”

    安德拉斯露出微笑,虽然他的脸庞毫无暖意。“我恐怕你要比我更适合这个职位了,兄弟。”

    泽法什么都没说,他不会允许自己的思维转向那样的方向,即便他们如今虚弱、仅存残缺的自尊,他也决不会提起它们。

    

    “你必须寻到你的信念,首席牧师,找回你的力量。”阿密特走进厅堂,他的声音在整个隐修所内回荡,每个音节都斩钉截铁,每个字符都不容动摇,“我们,我,在未来这些日子都需要你这么做。”

    “阿密特大人,原谅我。”

    “没什么好原谅的,”阿密特在安德拉斯边单膝跪下,“圣吉列斯一直想让你成为高阶牧师。”他停顿,然后说道,“泽法有另一条路要走。”

    安德拉斯没有忽略战团长和泽法交换的眼神,但他知道最好别开口询问。“您找我们有所需要?”

    “是的,”阿米特叹气,“瓦瑞尔牧师兄弟马上将会死去。”

    “愿圣吉列斯佑护他。”安德拉斯以拳扣胸哀悼。

    阿密特点点头。“泽法……”

    “我会把事情办好。”泽法起身,他穿过大厅时的足音轻微到几乎难以捕捉。

    “他在与科拉克斯的儿子们相处的时光中收获颇丰。”安德拉斯道。

    阿密特扯开嘴角笑了,“泽法牧师非常适合行走在黑暗里。”

    两人一起沉默了片刻,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最终安德拉斯打破了寂静。

    “我们就那么简单地忘却已故之人?”高阶牧师指向讲台后方成列排放的祈祷蜡烛。成千上万根蜡烛,按阶排列,往后方回廊中逐渐攀升,直至天顶。自从隐修所创建以来,他们就点燃这种蜡烛以纪念死者。

    如今,黑暗之中只有一点火光闪烁。

    阿密特望向那孤独的烛火。“我们会记得我们的父亲。”

    他埋下了头,在对方面前隐藏住自己的面庞。“此处不再是纪念陨落血天使们之处,他们将被他们自己的兄弟追悼,他们将在承载他们自己徽记的厅堂中被怀念。”阿密特停顿,“而属于我们的悲伤历史还有待书写。”

    “亡者的愤怒亦或是我们抛之身后的哀伤,我不知这两者哪个更令我挂怀。”安德拉斯说。

    “如果我们想赢得胜利,如果我们想从黑暗中崛起,”阿密特抬起头,他的脸庞紧绷,眼瞳有如荡漾漆黑怒火的泉眼,“那么我们的怒火必须压制过其余两者。”

    “这就是我们前往Zurcon*星系的原因?去发泄怒火?”安德拉斯问道。

    “Zurcon是个失落的星系,是未被征服的前线战地。”

    “并且远离我们兄弟的远征路径。”安德拉斯说。

    阿密特微笑,“看来我对你的信任并未错付,牧师。”

    安德拉斯的回答被淹没在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中。阿密特转身,在入口处看见了德瑞尔(Druel)。即便未着终结者铠甲,这位撕肉者身躯也足够庞大。而当他穿上那身铠甲,他就更像那些帝国城市广场中央装饰着的、理想中的星际战士雕像了。

    “我今天是不是就找不到个安宁地了?”阿密特说,“怎么了?”

    “原谅我擅闯此处,战团长,首席牧师。”德瑞尔于胸前行天鹰礼,接着单膝跪地。他装甲的伺服系统吱吱抗议,这重型装甲并不适合行此礼仪。“智库努瑞尔正在角斗场上袭击我们的兄弟。”德瑞尔脸上满布愁云,眼中全是担忧,“他——”

    “是那种怒火?”安德拉斯紧绷身体,吐出的语句几乎是气音。他们父亲的死不仅使得军团四分五裂,还诅咒了他们,留给他们无穷毁灭的幻景与对血液兽性的饥渴。那疯狂无法治愈。每个循环它都攫取了更多的兄弟,将他们转化为不分敌我的疯狂杀手。

    “不。”德瑞尔摇摇头,他的脸依然因为担忧崩地紧紧的,“驱使努瑞尔行此举动的是骄傲而非怒火。梅纳戴尔与塞拉夫正试图制服他,但他的天赋——”

    “该死!”阿密特咆哮起身,“他自己对此该更清楚才对!”

    “他并没有陷入疯狂,大人。我们也许必须杀——”

    “不。”阿密特从德瑞尔身边呼啸而过,迈向出口,“我会处理他。”

    安德拉斯看向那些祈祷蜡烛,百无聊赖地思考着:还有多久他就会将它们全都点燃?

    “愿鲜血保佑。”大门在阿密特身后合拢,他喃喃地说道。

    “不是今天。”德瑞尔说,跟着阿密特走出了大厅。


 

    “智库!”阿密特走进决斗厅,喊道。他到达时,努瑞尔刚好以一击右勾拳砸在梅纳戴尔的风暴盾上,将对方掀翻在地。塞拉夫躺在他们一侧,肢体扭曲,一只前臂被一柄利刃刺穿、死死钉在了平台上。

    “努瑞尔!”

    “什么?”努瑞尔沮丧地大吼一声,他回身面对战团长,脸上最后一抹怒火也随之流逝干净。“阿密特。”

    “够了。”阿密特走向武器架,“梅纳戴尔,带上塞拉夫下去。”

    梅纳戴尔立起身,他怒火焚身,憎恶在他的血管中灼烧,嘶嚎着驱使他战斗、去将努瑞尔变成一具尸体。他看着阿密特,缓缓吸了一口气,点点头。他有义务履行战团长的一切命令,而这份责任是他们仅剩的东西了。

    “你很清楚你不该在亚空间里面使用你的天赋,努瑞尔。”即便是在实体空间内,智库的灵魂都像是灯塔一般在亚空间内闪耀夺目。在这里游曳的恶魔们饥饿地渴求着吞噬这些灯塔,哪怕是片刻分神,或是信仰与诺言有丝毫动摇,智库都会迎来灭顶之灾。而身处亚空间,还试图从中汲取力量的举动无疑更加愚蠢。“玩火者必自焚,智库。如今不过是有赖帝皇保佑,你还没有将我们一同毁灭。”阿密特从架子上拔出一把短剑,信步走上决斗石。

    “别教训我,战团长,”努瑞尔嗤笑,“我难道还没有证明我的能力?我的思维和灵魂都如同我们四周包裹的船体一般坚实。”

    “是吗?我可不觉得那很安全。漫长的时光中,即便是奔马号也不是一直安然无恙。总有一天,我们对它的索求会超出界限。”阿密特让他的话语和其中的暗示沉淀了片刻,“你觉得你的痛苦远远超过任何兄弟?”他边说,边绕着努瑞尔踱步,指向瓦尔和其他人,“你觉得这给了你这么做的权力?”

    “我的痛苦远超你的想象。”努瑞尔攥紧拳头,向阿密特迫近一步,“我天赋带来的负担已经足够庞大,而现在,这怒火……”他停顿片刻,声音被愤怒扭曲,“然而你依旧觉得我太弱。”

    “这就是你纠结的问题,兄弟?”阿密特逼近努瑞尔,“你想成为智库长?”

    “是的!”努瑞尔咆哮道,他被灵能强化的肌肉迸出青筋,“为什么?为何你选择巴罗斯(Baros)而非我?”努瑞尔冲近阿密特身侧,剑刃刺向战团长的咽喉,“那么弱小!”

    “这与力量无关,”阿密特闪过努瑞尔的剑锋,“这与信念有关。”他说道,从侧面一拳砸上智库的下巴。“你没有巴罗斯那样的心灵。”

    努瑞尔在这一重击下踉跄数步。他再度怒吼起来,凝聚力量,眼睛闪烁着灵能的耀眼光芒。

    “不行。”阿密特掌击努瑞尔的后脑,迫使他俯身向前迎上了自己的拳头,这一拳砸上了他的脑门,砸凹了头骨,在努瑞尔的前额留下一个丑陋的凹痕。

    努瑞尔手中的剑落地。他抓住脑袋,痛苦之下无法继续集中精神。


    “你不过是利用你的天赋才打败了塞拉夫和梅纳戴尔。如果你想证明自己的力量,就别用它来和我打这架。”阿密特一脚踢在努瑞尔胸前,使他跌跌撞撞退后,“否则我以我脉中之血发誓,我杀了你。”

    努瑞尔狂暴地冲向阿密特,满怀怒火,使出浑身解数打出一连串攻击。

    阿密特承受着,用他的手臂和肩膀削弱努瑞尔的攻势与怒火,“如果你就这点本事的话,兄弟,”阿密特冲破智库的防御,一把拽住对方的颈甲,“那也许我就该这么宰了你。”他一锤定音地给努瑞尔来了一击头槌。

    努瑞尔朝后仰天倒去,往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你觉得基里曼给了你一个新头衔,你就比我强了,连长?我们是圣血天使。你什么战团长都不是!”

    阿密特的眼睛眯缝起来。“一切都变了,兄弟。”

    “除了战争!”努瑞尔嘶声道,“从人类能挥舞石头开始,战争就从未改变。”

    “是的,”阿密特一顿,在沸腾的杀戮欲中艰难地组织语言,“我们就是战争的工具,努瑞尔,其他什么都不是。战争就是我们诞生的缘由,就是我们生存的缘由,就是我们呼吸的缘由。我们是帝皇之盾,帝皇之剑,我们将高擎任何他赋予的旗帜战斗。”阿密特从牙缝间挤出这些词语,甚至不确定他自己是否相信它们。

    “我是圣吉列斯之子,一个圣血天使!我不会任由基里曼,或是你,甚至于帝皇他本人来左右我的身份!”努瑞尔冲来,瓦尔的身躯被他踢下了平台。

    “圣吉列斯死了!”阿密特厉声爆喝。

    “看看这才过了多久,我们就将他的伟大崇高全都抛之脑后!”

    “我曾在无数战斗中与吾父并肩,我对他的了解不比他的任何儿子少。”阿密特的话在他喉咙震响的咆哮声中几不可闻,“但我不会沉沦在这悲伤里。”

    “骗子!”努瑞尔吼叫着,一柄剑从武器架上射来,飞入他掌中,“折磨你的悲伤如垂死恒星,几近焚尽你的心神。”

    

    努瑞尔发起攻击。阿密特疾冲入刀锋划过的圆弧,双掌扣紧努瑞尔持武器的那只手,接着抬起膝盖撞进他腹部,然后便是正冲脸去的头槌。阿密特把努瑞尔死死固定在那儿,一下又一下连续头槌直至努瑞尔的躯体软了下去,剑坠落在地。最终,他把智库甩到了地上。

    努瑞尔呻吟着试图起身,他的脸几乎碎裂。

    阿密特看着他立起,又一脚从后踹上他的腿,将其撩翻在地。

    “那……杀了我吧。”努瑞尔从满口鲜血中吐出几个单词。

    “不。我们即将迎来的死亡已经够多了。”阿密特将膝盖压上智库的胸口,“你现在是个撕肉者,努瑞尔。带着这头衔活下去,或者自己去死,总之别再来烦我。”阿密特抓住努瑞尔的脑袋,一把砸在地上。智库彻底瘫软下去。

    阿密特起身,向厅入口走去,德瑞尔正等在那里。他的突击炮(assault cannon)已激发待命。

    “把努瑞尔和其他人都带到医疗室去。然后把这块巴利特台子碾成尘土丢进虚空。”

    “那我该用什么替代它?”

    阿密特在出口停下脚步,回首看向这古老的石板,以及躺遍四周的撕肉者伤员。

    “让它空着。”

 


    随着踏在走廊上的步伐,阿密特的情绪愈发阴郁暗沉。又不是他主动请缨来带领他们。是他们的命运被强行砸到了他脑袋上,是他们关切之物被强行转到了他身上。他沮丧地咬牙,激活了磁梯(Maglift)。既然他在隐修之处无法找寻到平静,他总能从其他地方找到的——从鲜血中,一如既往。

    平台加速载他下行,战靴将他固定在地面上。他闭上眼,庆幸于这片刻独处时光;随着磁梯的阵阵轰鸣,他安静倾听着自己伴时间流逝而逐渐加速的心脏搏动。他拳头松了又握,脑海勾勒着即将到来的画面,感受着喉间逐渐凝聚的咆哮。

    磁梯震颤,停下了。他走出,踏入一条无光的走廊。阿密特停顿片刻,他强化的视觉正竭力试图适应这片黑暗。但它们并未成功。这条走廊被足以屏蔽最敏锐鸟卜仪的技术所包裹,这片黑暗彻底而浓厚不可穿透。

    火星的技术神甫们十分完美地践行了他们此前所述,对奔马号进行的改造可说是精妙绝伦。他所走的这层甲板在官方记录或是截面图上都不存在,它是船上的一块空洞,一块不可追溯之处。一切他在此处所做之事都无法产生任何影响,因为它们从不曾发生过。他的行为举止都将在污染他的灵魂之前被抹消,被这片黑暗彻底吞噬。

    阿密特向前迈步,不太情愿细想这帮助让他还亏欠火星多少东西。他小心地按照脑海中烙着的路线警惕前行,走错一步,他就将坠落并葬身在奔马号内腑深处。这块空间没有换气格栅,也没有通风井,空气中弥漫着浓烈恶臭,他不由得回想起了浸透污血的战壕、仿佛热腾腾内脏堆积所蒸腾出的臭味。他经过走廊,一排排牢房栏杆在他身上投下阴影。每一个牢房都被紧紧锁上,他十分清楚,等离子密封、灵能封锁(plasma-sealed and psy-warded)*。

    “你应该杀了努瑞尔的。”泽法的声音从前方黑暗中传来,“你的怒火本可以得到更好的发泄。这里没剩几个了。”

    阿密特停下脚步。“不,我们已经有太多兄弟死于敌人之手,死于这愤怒之下。我不会在那名单上再加一个。”阿密特又往前踏了三步接着停下,“还剩几个?”

    泽法随性地无视了这个问题。“你对努瑞尔说的那些话,你想拯救谁的灵魂?你什么时候才能接纳事物的本质?你什么时候才能接受,并非任何事物都能凭鲜血与怒火改变这一现实?”

    阿密特咬牙吞下一句咒骂。泽法知道这个,他并不感到多少惊讶。这该死的牧师总是啥都知道。“省省你的劝诫,泽法。这不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最近你来的可有点太频繁了。”

    阿密特对这暗讽报以模糊的咕哝。“还剩下几个?”

    “七个。两个在你边上最近的牢房里,四个离得远些,分散在走廊尽头那些房间里。还有……”泽法瞥一眼黑暗,“奥玛里(Omari)。”

    “那个坚称自己是无辜的家伙?”

    “是的。他对帝皇依旧怀抱忠诚。”

    “谎言。他是马格努斯之子,是个叛徒。”

    “已经过了几个月了,我对他的拷问从未停歇。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我确信如此。”

    泽法端详着阿密特冷酷深邃的双眼,谨慎挑选出口的话语,“这宇宙不再像从前一般非黑即白了,兄弟。”

    “你觉得我傻到看不出来这点?”阿密特把涌上的愤怒咽回肚子里,若非立在他面前的是泽法,他早就动手揍人了。“即便眼下,在这疯狂之中,有些事情依旧确凿无疑。鲜血束缚我们,而飞溅的鲜血则松开了栓绳。奥玛里的血脉中流淌着叛徒之血,一如我们再也无从摆脱加诸自身的诅咒,他也永远不可能屏除它。他是个懦夫,也是个叛徒,我会留到最后一个再杀了他。”

    泽法叹息。“然后呢?他死了之后你又要做什么?他们都死了之后呢?”

    “他们死得太简单了。”阿密特咧咧嘴,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但他无法将牧师提问的严肃性抛之脑后。“我会找到更多的叛徒,我会继续杀掉他们,直到一个也不剩。”

    “然后呢?”

    “假如我那时候还在活人名单里头,我们再来考虑这个。”阿密特褪下手铠,将手掌按在右侧的墙板上。上头的生物扫描仪读取他的基因编码,精金仪板轻微地嗡嗡作响。他收回手,薄板最后嗡鸣一声,划开露出下方粗短的把手。他抓住把手扭动,心中涌起一阵兴奋。潜藏的齿轮互相摩擦,墙壁挪动,在他与后方牢房之间开出一条通路。

    “如果我在七分钟内没回来,就清空整个房间。”

    泽法点点头,在头盔显示上拉出了房间的故障保护措施面板。安装在房间四角的重型火焰喷射器已填满燃料,随时准备发射。他一声令下,它们就将用液体火焰( liquid fire)把这个房间烧得一干二净,抹去其中的生命以及一切东西。“里头只有两个,”泽法说道,他的声音十分沉重,“希望还能见到你们仨。”他汇入走廊的黑暗中,消失了。


    阿密特走入房间,墙壁在他身后轰然合上。将手铠重新带上,他划开牢房门闩,打开了牢门。双子心脏的搏动仿佛合二为一,在他踏入的那刻震耳欲聋。基里曼。想到极限战士的原体,阿密特内心涌起一阵嘶嚎;基里曼终归没有夺走他的一切。

    在他身前,被磁力锁在墙上的是两个星际战士。两个叛徒,在泰拉围城之后抓住的两个污秽渣滓。

    “血天使,”第一个的声音刺耳,“我正想着你什么时候会来。”他的声音中掺杂着毒蛇的嘶声,盔甲被灼烧至焦黑,其上标记也几近腐蚀殆尽,只余星点原本紫色纹理的残留。他的脸庞比阿密特更为狭长—— 一个艺术家,直面着一名暴徒。

    “不,福格瑞姆之子,”阿密特边说边关上门,“我不是天使。”

    “你……你的灵魂与我一般黑暗,表亲。”

    第二个舌尖吐出的言语则迟滞粘稠,他的嗓音掩埋在喉中长久不衰的咆哮中。他的盔甲遍布干涸血迹,而他肩甲上雕刻的军团徽记—— 一对利齿,在污渍下几近无法分辨。

    “吞世者说得对——在基里曼的新时代没有你的位置。你会被抛弃、驱逐。加入我们。让我们一起结束这荷鲁斯开始的一切。”

    “也许吧。”阿密特低声说。无论叛徒的话语中藏匿着何等真相,他都不会让它们转移他的注意。“我来此并非为了思索未来。我的到来也并未在基里曼计划之中。”

    阿密特按下手铠上的一个模块,叛徒手腕与脚踝上的束缚便随之解开,他俩掉在地上。

    “我来此,是为拥抱此刻,是为回应吾父之血的呼唤。我来此,是为杀掉你们。”


 

    岚雅.诺肯(Ronja Nokkan)舰长从大战之前就在巴尔的舰队中服役了。她从幸存的海军军官中脱颖而出,如今指挥着撕肉者的旗舰,战斗驳船“奔马”号。但对她所服务的对象们而言,这可不仅仅是艘单纯的战舰,这还是他们的家。这座虚空堡垒覆盖着数公里层层叠叠的陶钢与坚固嵌合的精金,武备充足,足以征服一个星区。这艘舰艇如同灵魂的避难所,高高耸立的教堂般的尖顶点缀其间,将帝皇的圣言递往天堂。与居住在其装甲躯壳中的星际战士一样,奔马号既是希望的灯塔,又是厄运的先兆。

    想到她如今的职位,岚雅感到胸中满溢着自豪。她知道她并非阿密特大人的第一选择,伊万(Ivan)舰长经验更为丰富,而据说叶思特(Yelst)曾被圣吉列斯大人本人致以很高的尊重。

    此生此世,只有杀戮确信无疑。岚雅想起她母亲的话,露出一丝微笑。

    伊万死了,将他送到奔马号的穿梭机引擎密封失效,杀死了他。叶思特也死了。她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不愿为阿密特与他的杀手们服务、玷污自己的荣耀。

    岚雅并未对流言充耳不闻,她听说过其他舰长们间传递的窃窃私语,就仿佛有什么黑暗的秘密;她服务的是一个混账战团,战团之主是最疯狂的屠夫。巴尔的高贵并未被撕肉者们带上战场。不过这些是否是事实无关紧要。撕肉者们是星际战士,是战争之神。她无权界定他们,也不想对抗命运。变幻的命运之风携她渡过战争,如今又向她赋予这份荣耀。她不会让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个失望。

    “帝皇在上,”岚雅咒骂道,奔马号剧烈颤抖,她不得不紧握指挥座的扶手以保持平衡。“勘测员(Surveyor),什么状况?”

    “我们迎头卡在了一个亚空间裂缝上,女士。盖勒立场收到冲击。也许……”勘测员仔细检查他周围的沉思者面板,话语停了下来,“十七分区,一百八十三号子甲板,那里的盖勒立场也许被削弱了。”勘测员说得很慢,每个字都逐渐轻微,声音中包含沉甸甸的恐惧。

    “详细情况。”岚雅努力保持自己的声音平稳无波。亚空间航行为人们提供了跨越宇宙的快捷通路,但也是人们最为危险的尝试。安全的航线远远无法保证,在亚空间的波澜中,就连时间与死亡都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那不是自然能触及的领域——如果它能被称为一个领域的话。无人可理解其变化莫测的本质,而甚至妄图理解它的尝试都会使人陷入疯狂。有人相信那是所有人类情感的一面镜子,是激情与恐惧的巨大旋涡,还有人相信那是噩梦成真之处。岚雅称其为灵魂之海,无尽灵魂永恒咆哮之处。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亚空间即是永恒,亦是虚无。能从外部无尽狂乱能量、以及居住在亚空间膨胀恶意之中的无数恶魔手中保护奔马号的,只有盖勒立场。

    “有过一闪而逝的裂口,有一个短暂瞬间,立场出现过一个小孔。”勘测员恢复了镇静。

    “你确定它如今封上了吗?”

    “是的,女士,力场现在完好无损。”

    “感谢王座,”岚雅吸了口气,如她祖母曾经展示的一般揉搓着手指。无论裂缝多么微小,力场任何小小的失效都会将他们投进无尽折磨的地狱。这艘船本会被撕为碎片,恶魔将蜂拥而入,将他们的灵魂当做美餐大朵快颐。救了他们的不过是概率与运气。“有谁在那个分区里?”

    “检查中。”勘测员将视线投向一系列控制面板,沉思者模块的咔哒声越发清脆响亮。“数十个机仆在循环的休眠状态,女士。没有其他普通船员。”

    定下心神,岚雅向泽法牧师发起通信。

    “报告。”牧师的嗓音从喉中隆隆响起。

    岚雅不由自主地一阵畏缩。“原谅我的打扰,大人,”她咽下乞求宽恕的冲动,喉咙一阵发干,“有一层子甲板的力场完整性被短暂破坏,有——”

    泽法咆哮,“现在封上了吗?”

    “是的,大人,我们——”

    “将甲板位置发送给我。我会保证无人被腐化。”

    “需要我——”

    “什么都别做。”

    泽法切断了通信,耳中残留的静电仍然使岚雅畏惧不已。她平稳心绪,按下主控台的一系列按钮,将裂缝的详细信息传到牧师的头盔处。哪怕一个机仆暴露在了亚空间里,被它的触碰所腐化,恶魔都可以轻易地借此踏上舰只。不过无论是否有机仆被腐化,她知道他们都死定了。在这点上没有任何仁慈或让步的余地。泽法会杀光他们保证安全。这个事实让她感到欣慰。

    “米可少尉(Ensign)。”

    “在,女士?”

    “通知工头(Gangmaster)我们损失了一整个轮换的劳力。”岚雅知道,在跳跃并成功回到物理空间之前,没有足够的时间唤醒并准备好另一轮换班了。“下一班机仆不会有轮换。给他双倍的刺激剂以及耐力增强剂(stimms and endurance enhancers)*。”

    米可点头,执行了她的命令。

    岚雅明白她已对这班岗位上的机仆下达了死亡判决。等到刺激剂效力过去,机仆的身体都将因此崩溃。他们会在极度痛苦的衰竭中死去。

    “诺肯女士,导航员凯利克斯(Calix)发来消息。我们已接近出口。”

    “非常好。让所有战斗机仆在位待命。扫描仪(Sensoria)做好星系范围扫描准备。在传送的五分钟内我要知道一切必要信息。”

    “是,女士。”


    岚雅的指令发下,背景中沉思者模块细微的轻响逐步提高成为奋力运行的嘈杂声响。她下方,舰桥主干道两旁浅层槽沟中,被并肩拷住的一排排数据机仆(data-servitor)开始喋喋不休地传递信息。他们金属铸成的牙齿在嘴中垂挂下的缎带上敲打出段段代码。随从机仆每隔固定时间便将绸带撕下,将其交给舰桥低处挨挨攘攘的技术人员。

    岚雅观察这一切。

    在亚空间中航行从未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但这次旅途尤为颠簸不顺。即便震荡护盾(blast shields)在系统内成功关闭,引擎积蓄能量将他们转送到亚空间时,虚空盾就开始闪烁了,蜿蜒的能量流在其上蜿蜒缠绕。船员们认为这是不祥的预兆,标志着这次跳跃已被诅咒。岚雅压下了类似的流言,并将这种迷信思想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只有傻瓜才会担心自身无从改变的东西。她足够警惕,并已恪尽职守,这就足够了。但是现在,在即将返回现实空间的此刻,就是奔马号最为脆弱的时候。一个小小的错误都将使此舰被自身引擎与亚空间之间冲突的能量撕为两半。更糟的是,若他们搭乘上错误的涌流,甚至撞上了它,那么只要一瞬,他们就将被扯进它的怀抱,被甩入交杂时空之中,迷失在万物本真的世界里。

    岚雅仔细聆听着一切。扫描模块蓄能时的脉冲,舰桥上匆忙来往的嘈杂脚步,还有她身后磁力锁扣紧、舰桥封闭时候发出的金属撞击声。她听到一切声响,然后又皆归于沉寂,一片安静。她紧握住扶手,知晓这宁静不过是自己思维造就的花样——暴风雨前的宁静。舰桥上的各式动静渐进增强,顶上虚影的荧光转为猩红。

    岚雅打开面向全体舰桥船员的通讯频道,“准备。”她紧张道。

    她脚下的甲板剧烈颤抖。奔马号撕开亚空间,回到实体宇宙。陶钢倾轧之间,材料遭遇几近超越设计极限的拉扯与碾压,发出的阵阵尖叫在她耳中刺响。

    “报告。”她用手背一抹脸,抹去鼻子下流淌的鲜血,将视线投向舰桥船员。

    她知道每个人经历传送的方式都截然不同。对她来说,一直都是一个场景:一千个孩童在吞噬他们的火海中痛苦哭泣尖叫。但没有任何一次使她下颌颤抖、眼眶湿润。无法自卫的人在帝国没有立足之地。她自小便被教育,软弱就是会将一切努力付之一炬的癌症。她部族的长老们奉行着三条简单的准则:无法狩猎者,只得挨饿;无法建造者,只得受冻;无法战斗者,只得死去。回想起她成长所倚靠的真理,岚雅感到一阵安心的暖意。

    “传送完成。所有舰船——”通讯员(comms-man)开口道。

    “不!血肉!血肉掩藏了真实!”一个初级勘测员打断了他,颤抖着抓挠着自己的脸,从脸颊上撕扯下片片皮肤。“我们必须看得更深。我们必须——”

    岚雅拔出了手枪,一枪击中了女人的脑袋。电浆子弹在女人的眼窝上开出一个整齐的圆洞,蒸熟了她的大脑,她的躯体无力地瘫软在地。

    “把她从我的舰桥里头清理出去。”岚雅吼道,软弱——弱者没有救赎可言。

    “是的,女士。”一个弯腰驼背的战团仆役从舰桥众多凹槽中出列,将尸体拖出了大厅。另外一个仆役一路匍匐跟在后面,用他拖曳的长袍擦去那道血迹。

    “全体舰只到位待命,女士。”通讯员结束报告。打击巡洋舰(Strike cruiser)巴尔之盾(Shield of Baal)号、流血之拳(the Bleeding Fist)号闪现在中央的战术显影仪上。片刻后,她们的护卫者也加入了队列——无情者(the Merciless)、屠夫(the Butcher)和救赎者(the Redeemer)号。三艘短剑级(Gladius class)护卫舰点燃助推器,以标准战术编队分散开,火力范围覆盖了整个舰队外沿。

    “勘测员,报告位置。”奔马号的扫描仪上周遭的细节信息逐步显现,岚雅当即发出了命令。

    “所有已知星系位置交叉对比中。与泰拉距离计算中。”勘测员简洁地用术语说道,在处理通过他头颅接口疯狂涌入的数据洪流时,他抽搐了一下。“确认。我们在Zurcon星系。”

    “居住情况?”岚雅端详着全息影像中聚焦的七颗星球。

    “三个世界有人居住。”勘测员报出信息,星系最中心的三颗行星图像开始闪烁。

    岚雅操作全息影像,将这些行星放大至更为清晰。“标注名称——Primus,Secundus与Tertius*。”

    “是,女士……”勘测员停顿一刻,“Primus高层轨道检测到战舰。”

    “有多少?”Zurcon星系在那场大战之前就已许久未被标注在星图上了,在距离星系中心如此之近的地方跃出亚空间是经过多番思索的风险选择。岚雅将扫描仪设置为发射断续的范围脉冲,从大面积扫描开始,再逐步缩小范围。虽然这使得信息只能按阶段获取,但其速度更快,比起先高亮附近的事物再往外扩散的爆炸性扫描,这样也能提供更全面的信息。

    “舰只总数十六。五艘战舰,剩余是更小的舰艇。”战舰一艘接一艘出现在全息影像上。奔马号的扫描仪开始收集它们的级别与武备信息,一簇簇信息节点开始在它们的图像上盘旋。

    “打开护盾(occulus)*。”岚雅一声令下,船首环绕的巨型防爆护盾(blast shield)升进了顶部的凹槽,露出数米厚的装甲玻璃(armourglass),让他们能更好地窥见外部的虚空。岚雅从腰间的口袋中取出一块短边单框眼镜,将其按到眼睛上。把眼镜按顺时针旋转,装置便锁到了仿生义眼上。她感到自己的脸颊有片刻抽搐。她知道有不止一个海军军官在眼睛被这类义体取代后选择了自杀。无法从镜中那回视的灰色眼瞳中认出自己,他们逐渐陷入疯狂,以本当施加在敌人身上的残忍与气势切进了自己的血肉。岚雅看向虚空,露出微笑。她眼中的沉思者模块(cogitator)使她能够清晰辨认出太空中的每一粒尘埃。她将视焦对准Primus,捕捉到了引擎蓄能的微弱闪光。“距离?”

    “三分钟后将进入通讯范围。七分钟以上才会进入攻击范围。”

    “女士,”另外一位勘测员说道,“星系边缘还有两艘战舰正在接近。”

    “级别?”

    “两艘轻巡,全速接近中。”

    “发信致意。(Hail them)”

    “没有回复。”

    岚雅紧盯着全息影响上逐步接近奔马号与撕肉者舰队的光点。

    “女士。”勘测员座椅转动,面向岚雅;强化义眼大睁,闪烁着示警的红光。“他们的武器在充能。”

    “哪艘?”

    “全部。”

    岚雅看向战术投影,悬浮于Primus周围的战舰闪烁起红光。片刻后,不可计数的警报(Klaxons)*开始恸哭,向奔马号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他们不知恐惧。’

    帝皇如此界定,故而理当如此。

    他以钢铁与血肉将吾等铸造,将吾等投入群星。

    他以坚盔厚甲将吾等裹覆,从吾等灵魂中剔去软弱。

    他将吾等化为天使。

    但吾等乃诞于鲜血的天使。愤怒在吾等灵魂酝酿,烈火在吾等心间燃烧。此乃为毁灭而生的野兽,由吾等脉中之血哺育而成。祂渴求解放,威胁着试图吞噬我等,除非我们任其焚烧。

    怒火。

    最残忍的讽刺,莫过于那大战夺走了我们的一切——除了怒火。

    我们是燎原的死亡化身,而我们并不在乎谁将是惩戒的对象。*




*本段开篇语参考了@nod1大佬翻译的阿密特词条,非常感谢大佬的翻译!

*撕肉者驳船:奔马号,感谢@战团长加百列-赛斯 大佬的提醒~

*Zurcon星系:这个星系在撕肉者团史上有记载过,M36有一场屠杀,应该是同一个

*plasma-sealed and psy-warded:这里我真的是瞎jb乱翻了,不太清楚应该是啥……

*stimms and endurance enhancers:又并不是很确定是啥……

*Primus,Secundus与Tertius:单纯标注为一号之类的好像不太合适,就没有翻译

*Occulus、klaxon:这几个也不太清楚具体该怎么翻译……

*本节结语也参考了@nod1大佬翻译的阿密特词条~


渣译者的碎碎念:这篇生词有些过多,很多名词并不太清楚有没有专门的译名,大家将就着看看,有什么疏漏或者错译,也请大佬们不吝指正_(:з)∠)_

时间线是二次建军之后,配合之前那篇《更好的天使》一起食用风味更佳【不】

好歹算是国庆前翻完了,这个短篇一共三节还一节比一节长,大概是每天午休的时候翻个四十分钟所以速度真的很慢。。。之后应该会节译惧于踏足和毁灭风暴的小片段舒缓一下,然后再继续otz












撕肉者短篇《愤怒之子》-第一节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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