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杀人格》第六章 游戏与现实

在回程的路上，末一就着手开始整理信息球收集的资料，之后开始制作分析数据，完善人生脚本的细节。

飞行器停在“世界乐园”的顶层时，她觉得绕了一个圆再次回到初始的地方，不同的是手里有了试玩玩家的资料，这些会让《13A》变得完整。

《13A》游戏的启动近在咫尺，她更加期待能够早日看到《13A》的全貌。

第一批参加游戏的玩家，决定走入自己编写的人生脚本中，末一认为他们很有勇气，而设计开发《13A》的“世界乐园”和安敢于突破现有游戏机制的举措很伟大。

之后就剩市场的问题了，如果初次试玩成功，这个问题就根本不存在，“世界乐园”会再一次成为业界传奇。

安来迎接她时回答了关于市场的相关问题，“世界乐园”打算利用壁垒来占领市场。

首先是技术上的全新升级，“神经连接双桥”的纳米光纤植入物连接大脑，玩家的意识融入游戏场景控制着人形外衣中的电子脑。

“神经连接双桥”能够根据玩家意识中的场景在封闭的“电磁球场”中进行环境的实时搭建，为此还开发了特殊的算法，升级的服务器保证了搭建的画面无延迟和游戏的流畅度。

末一心想《13A》成功后可以继续升级算法，挑战多人游戏。

“世界乐园”这次突破了技术极限，光“神经连接双桥”这一项已经是整个游戏产业中无法复制的成功。

其次，在专业性和关系上，“世界乐园”《13A》这个项目在政府的授意下，拿到了制造人体外衣的医疗研究局的唯一特许，开发出适用于游戏可以回收利用的人形外衣，与国际心理研究会也达成了合作。

光是这两点就阻止了其他的游戏公司参与竞争，想要开发心理辅助类型游戏的开发者在想象力的优先上已然落后，更难与“世界乐园”竞争。

安没有让刚结束上一阶段工作的末一休息的意愿，安排了很多的任务给她，被带领着去新的办公场所时，信息球有了一列的消息提示。

末一心想何必这么麻烦，把我安排在她旁边岂不是更方便。

末一与工程师、美术、撰写，制作组一起忙碌了一个半月的时间，人形外衣实验基地和心理研究会也参与其中，根据玩家要求的人生脚本，制作好了故事线。

进入最后的检查测试阶段，她没有机会参加最后“神经连接双桥”的启动工作，转而去准备玩家在游戏后要答的问卷，因为安认为这项工作很重要，需要她提前完成。

到安办公室时，她没看到人，因为好奇就拿起安放在桌边的一本游戏书，刚要拿到手时，书却顺着桌边掉了下去。

掉落的瞬间，她瞥见书里的一张图反复地出现在每一页上，她将书捡了起来，翻看着找到那张图，没有错，只在一页上有。

“刚才是自己眼花吗？为什么有本纸质书突兀地出现在安的桌子上？”末一心里的异样感觉达到了顶峰。

末一知道自己有时候有些麻木，比较板着，不会柔软地思考，但周围匪夷所思的现象逐渐增多，她开始留心周围。

之前忙于工作，削弱了自己的注意力，但有了探查的意识后，能够很容易地发现更多的蹊跷，仿佛蒙眼的纱布被撤掉，渐渐的看清了周围，看清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所做所为，所思所想均是被幻象包装，这太疯狂了。

她冲到了附近最大的一家图书馆，极力地想要验证自己的观点她快速地翻着每一本书，翻动书的数量增加，书后重复的部分就越多，地上的书越堆越多。

翻到第51本时，出现了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全都是重复的一页，合上再翻开时，每一页又是不同的内容，坐在地上翻乱的书堆里，她感觉自己陷入了某种循环。

安静地坐了一阵后随即明白，自己身在何地，是什么时候进入的末一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她垂着头缓慢地走出图书馆，来到街上，看着层叠的路桥，穿梭的行人，太阳照在皮肤上暖暖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心想果然和安说的一样呢。

“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她迷茫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像被突然从暗房中扔出的底片，在太阳下曝光无所遁形。

末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司的，她渴望能够看清这个世界，能够分辨出真假，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

她心想如果自己在《13A》中，而《13A》是真实存在的游戏，那么周围的一切服务于自己当下的意识，之后反映在“电磁球场”创造的物质世界中。

她闭上眼睛想要验证，极力地想着“我要看到一切都清除掉的世界。”但内心深处又希望睁眼后还是原先的场景，这两股力量拉扯着她，她一时不知道是希望哪边会多一些。

在还在纠结的片刻她睁开了双眼，世界没有动摇，一切如旧，身边的人都在认真而专注地忙于《13A》的项目，只有自己杵在中间，一脸的梦游表情。

想要再试一次，她微闭双目，轻柔的呼吸着，放大着自己的感官，她听到周围的声音渐渐变慢，说话声、走路声的音波缓慢的在耳边弹开，在其中有一个清晰的脚步声在向自己靠近，“哒哒、哒哒，”一下下的敲击着自己的耳膜。

“是安。”她有些紧张的听着安迈着大步有力的朝这边走来。

“末一，你看看这个。”

她感觉声音在耳边放大，手上接住了什么有重量的东西，猛地将眼睛睁开，眼前的世界没有丝毫的变化，周围是忙碌的人群，安关切的望着自己。

“你怎么了，像个游魂似的。”安问。

“我没事。”末一说着摇了摇头，眼睛则狐疑地盯着安看。

“累了就去休息，不要太勉强。”安说完拍了拍她的肩膀打算转身离开。

还是如往昔一样，但现在完美的瓷器出现了裂痕，这毫无异样的行为和合乎逻辑的对话，终究只是照着人生脚本在演出，这其中有着诸多的想象空间，自己感到没在表演，却演得最为自然。

在这个恢复觉察的时刻，末一感受到被放逐的孤寂，她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公民，在“世界乐园”工作，在《13A》中找到归属。现在在她的思想深处，已然明白自己只是披着人形外衣的演员，周围的一切无一真实。

惶恐过后是意志的消沉，她感到很累，这具沉重的躯体拉着她向深渊跌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停下。

她的困惑急需要破解，看着安要转身离开，看着真相渐渐远去，自己又会回到困惑中，回到虚构的世界中去。

她犹豫要怎么开口，要问什么，直接开口会得到想要的答案吗？大脑还在思考的时候，嘴巴却先一步行动了。

“这里就是《13A》对吗？”

声音从她沉重的舌头压着的喉咙里发出，末一对于自己突然拉高颤抖的音调有些不适应，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什么？”安扭过转了一半的身体，露出疑惑的神情。

安警觉地看着她一定要得到答案的眼神，大脑飞快地运转，想着，到达转折点了，就是现在了，随即轻松地开口。

“Dr.张之前就告诉过我，可能没有办法瞒过你，让你完成既定的人生脚本。”

得到肯定答案的末一没有过多的欣喜，急忙继续问到，“所以这是《13A》游戏中的一个人生脚本，是你创造的世界？”

“也是你创造的世界，《13A》是你五年的心血。”安说。

“你承认了这里就是《13A》，我才是《13A》的游戏设计者？”她感到很荒唐，“那我为什么要进来？这么说葛塔、杜兰他们全是凭空杜撰出来的人物，是NPC？”

有着太多的问题，她不相信如此真实的人是NPC，随即又想起在人形外衣的实验基地中看到的场景，身体一下失了温度感到恶寒，她为NPC和游戏场景如此真情实感过。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回去。”末一极力在保持自己的冷静。

“不，你不能，你是来亲自体验游戏的，游戏还没有结束，你无法出去。”安说的很果断。

“我现在就要离开。”末一的语气坚决。

“游戏还未结束，强制断联可能造成意识回传到‘神经连接双桥’出现问题，而‘神经连接双桥’出于对大脑的保护，你会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这样就没有意义了 。”

“你在说谎，我在这场游戏中已深刻体会到《13A》的精密配置，外围技术支持的工程师不可能连这种小问题都没法解决就开始测试游戏。”

“《13A》还未完美，主动提出要亲自进入游戏体验，顺带测试bug的人是你自己。”安停顿了一下想给末一一个反应的时间。

“你是主要的游戏设计者，是想要《13A》达到完美才进入游戏，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游戏，你最清楚不过，无经验可以借鉴，所以才大胆尝试。”安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语速都变快了些。

此时末一再看着周围已被自己所认定的虚拟世界，这时这个世界不真实的一面才渐渐显露出来。

一切扁平，没有情感的物体失去了自己在三维上的定点，开始游离，飘散，随意地排列着，像《格尔尼卡》那幅画一样引人不适。

她发觉了自己的大意，之前的种种不寻常还拿累了或者眼花来解释，但那次在葛塔家后院看到的一瞬间被撤走的晚霞是怎样都不该忽视的。

游戏世界是基于为玩家设计的人生脚本所构建，根据意识而产生变化，安看着游戏世界的华丽表面像花了的妆开始斑驳、结块，看样子已经没法让末一继续支撑这个游戏了，安在犹豫的同时快速的想着对策。

“你骗我留在游戏里，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末一说话的同时紧盯着安，等待着解释，对于咄咄逼人的自己，她很不适应，另外对象还是自己所敬重的安，若这次她再岔开话题，就一定还有别的问题。

安不再犹豫，只能指望自己能够凭借这段时间累积的情感说服她，“你可以相信我，我和你是一边的。”

安说话的语气坚定且不容置疑但未回答对方的任何问题。

“为什么说这种话，你不是说不出道理的人。”末一说话时已然确定，安的转变太过突兀，必定是有所隐瞒。

安知道她警惕性很高，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她的自由意志，计划一直很顺利地进行，只剩下最后的一步了，要好好想想怎样说服她。

“安，你是NPC，还是真人意识。”末一问得干脆。

“我是你。”安放弃了争辩，也答得干脆。“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出去，你的生命将在游戏中终结。”

末一听到回答的一刻，所有的思绪、情感缠斗达到高峰，她感到耳中在轰隆作响，对于现状没有了观念，失去觉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末一无法再假装镇定的与她周旋，随即大声重复，“我要脱离游戏，回归现实，就是现在，我不要再听你说什么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我要回去，不要呆在这里，我现在就要回去——”

安出声打断了她的絮语，“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你要回去的现实世界，也是和《13A》本质相同的游戏呢？”

末一感到莫名其妙，不想回答却又忍不住情绪，“你想要说什么？你一直在欺骗、伪装、表演，我不信任你，你设这么大的局是为了什么？你真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了谋杀我吗？”

末一恨自己的迟钝，完全受人摆布而不自知，又恨自己根本并不是真的恨她，这种别样的愤怒情绪勒紧了她，让她感到呼吸困难，她盼望自己在做梦，好赶快醒来逃离这里。

“不是的，我也会死。”安说。

“你疯了，这是做什么？”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末一心想还说自己是我，我才不会说这种疯话。

“神经连接双桥”被入侵是当下唯一合理的解释，末一不知道如何求救。心想在不知道安的真实目的之前先不要轻举妄动，使她放松警惕，再找机会发出求救信号。

“我会带你一起离开，你所谓的现实该结束了，如我之前说过的，你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听完安的这番话后末一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什么任务，你要带我去哪里？”

末一觉得安真的疯了，只希望她能够突然地拍手大笑，告诉自己刚才的一切都是恶作剧，考验心理素质的一个玩笑。

“想想你这一路的旅程，你的坚持，最终来到了这里，是为了什么？”

安眼神恳切的望着末一，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13A》是你设计的游戏，你有着明确的目标，穿越层层阻碍和技术难度设计出了这个划时代意义的游戏，你一直都有自己的坚持，你还记得自己的初衷吗？”

末一回忆着自己决心当游戏设计师的初衷是什么，她一直认为游戏不仅是消磨时间的娱乐，更是能够创造体验和丰富体验的媒介，而生活就是各种体验的组成。

在新世纪出生的她在各类游戏的浸润下长大，察觉到游戏的未来其实充满着更多的可能性，游戏是切实能够去改变人们生活的，于是有了创造游戏新体验的使命感。

她看到有太多遭受痛苦的人们借助游戏来逃避现实世界的创伤，沉溺于虚拟的世界，他们抛弃了有着切实伤痛的人生，不再清醒的思考，不与真实的人类接触，人生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负累，这种等同于用游戏来进行慢性自杀的行为，深深触动着末一。

在成为游戏设计师后，末一认为自己有责任设计一款治疗类型的游戏去帮助人们以更好的心理状态投入到真实的生活中，她想去证明游戏是能够为生活所助力的。

“你不想看到因为游戏而导致的更多悲剧，你想要去治愈，你做到了，我们现在所在的《13A》就是最好的证明。”

末一感到很茫然，脑中仍未理清思路，没有继续接话，静静地等待安继续说下去。

安感受到了她的动摇，继续说道，“你来地球之前为自己设定了任务，会帮助与你一起来到地球的意识共同体中的伙伴，方法你会自行寻找。你通过这个游戏帮助了他们，也留下了《13A》这个作品，之后《13A》会不断被完善，帮助更多在地球上经历游戏的其他意识共同体的成员。”

这样的感觉实在难以描述，末一感觉在听故事，试图消化安所给的信息，“什么地球，什么意识共同体。我是来自地外的智慧吗？连同他们也是？如果这只是个单纯的人生脚本，那也太过于荒诞不着边际了。”

天色无比晦暗阴沉，低低地压向地面，腐蚀的黑斑爬满了周围的建筑物，如巨兽一般将它们悉数吞没，地面开始出现巨大的裂缝。

在这越发不真实的混乱世界中，末一极力的想要去忽视表象，稳定住情绪怔怔地看着安，等待着安说点什么来证实她所说的话都是事实。

“你所谓的现实是个类似于《13A》的游戏，殊途同归，这样想方便你理解。”安善于引导，她在带领末一完成最后的任务。

“假设A为现实游戏的策划设计者，也就是我，b为现实游戏的体验者，也就是你。”安说话的同时先指了指自己，又指向了末一。

“A是意识共同体，是游戏的法则，b承受A的主宰且没有自主意识去抗拒，且b的一切都是A塑造好的，为A的输入，就算b有变动，产生了虚假的自我意识，也在A的可控范围之内。”

末一以一个游戏设计师的身份想象着这个现实游戏的可能性，接着说道，“这会有两种情形，第一种可能是b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计划，从而完成游戏。第二种——

末一停顿了几秒，继续道，“第二种是b发现A的存在，开始质疑自己的生活，发觉自己受到控制后，b陷入痛苦和怀疑，认为现在的方法只有消灭自己或让游戏就这样继续下去。”

“还有第三种的可能。”安接着她的话往下说。

“当b开始尝试理解A的意图时，b会感谢A，并明白自己就是a， 最终会加入A成为游戏法则的制造者。

末一的眉头紧锁在一起，等着安继续往下说。

“A是一个意识共同体，现阶段我们有十三个部分，而每个部分都是a，13个a计划好要开始游戏的时候就会成为b，这个b也就是格式化后不知道游戏法则的a，之后b被投放到特定环境。”

葛塔和岑苧他们，他们都和自己——，末一不敢再往下想，额上渗出密密的细小汗珠。

“你在《13A》中接触的人，葛塔、岑苧、杜兰、方彻还有其他人，是因为你与他们属于一个意识共同体。你也可以站在游戏的角度来理解，他们与你处于体验成长中的同一阶段，所属于同一个意识共同体，最终由我引导你在《13A》游戏中完成你最后的任务。”

“完成任务是为了什么？之后呢？你完成任务之后要做什么呢？”末一困惑于这一切的意义。

“为了回归意识共同体，结束这次在地球的体验学习游戏，我们合并后的意识能量等级会提升，再一起离开地球，离开银河系。”

随着安的解释，末一的困惑没有消除丝毫，反倒生出更多的疑问。她到底在讲什么？除了进入《13A》游戏中成为体验主体的自己，其他人物都应是NPC才对。

“他们在游戏中不是NPC吗？”末一问。

“是，也不是，他们在现实世界已经死亡，回归了意识共同体，决定要帮助你完成最后的任务，也为了了结他们在地球上的遗憾，所以回归的意识能量暂时替代了人工智能控制了NPC，在游戏中的故事大部分是真实的，是他们在地球体验游戏时的亲身经历，当然他们和你一样，先前并不知道自己是在游戏中，都真情实感的演绎着自己的人生。”

看着他们充满痛苦与不安的人生被安轻松的一句带过，她生出些许愤怒的情绪，她努力的压抑住自己，想着还是先搞清眼前状况要紧。

末一略显无力的问道，“我不懂，在《13A》项目开始之前我与他们并无交集。”

“是，也不是，你们所属同一意识共同体，格式化后投放在现实世界，所以你们自认为互不相识，但是在《13A》的游戏世界中为你们创造了交汇点，让你们慢慢接近，从而揭示你们在现实世界的关系。”

“我与他们在现实世界是有交集的？这不，这不可能。”末一在脑中搜索着过往的片段，但是并无提示，一定是她又在讲什么疯话了。

“是，也不是，以你的认知，确实没有可能，但是事实是你在葛塔的生命中停留过九个月，是她生育了你，并用你换取了Ⅰ型机器保姆。”

末一苦笑着心想真是越说越离谱，自己诞生于西西里斯，这怎么可能，是她的又一个谎言吧，自己的肤色和外形根本不可能是葛塔的孩子，葛塔的孩子应该像她一样，有着深邃的眼眸，黑亮而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好看的麦色皮肤——

突然有个糟糕的想法闯进了末一的脑袋，她的心抽动了一下，一滴汗水顺着额角留下，她对于这一切不可置信的笑容僵在脸上，双手紧握，指甲嵌入了掌心的皮肉里，痛感如此的真实，真是讽刺啊！

“我现在穿着人形外衣，我真实的模样，不是我现在的样子啊！”末一表情没有多大变化的说出这句话，心脏却跳得更快了，再这么跳下去，这颗“心脏”要引发警报了吧。

“是，也不是。”安依旧用始终如一的镇静态度回应着她，“你的人形外衣是根据你的要求，原样貌定制的，就是你的模样，这点你可以放心，不同的是你以27岁的样貌进入了《13A》游戏，在你所谓的现实中，你已33岁，所以会和你现在的人形外衣样貌上有些微小的差异。”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她生育了你”这几个字，听不进去其它，抬眼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安。

安继续说着，“葛塔生育了你，但你并不是她的孩子。”

末一现在完全一副你到底在讲什么的表情，在这短短的时间中被她反复刺激的情绪，已经失去了弹性。

此时末一感到疲倦想要闭上眼睛，希望睁开后一切都恢复如常，大家还在为《13A》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

安看着有些发愣的她接着说，“你的母亲通过葛塔代孕生了你，真人代孕在你们的现实世界是违法的，也可以说是她用珍贵的Ⅰ型机器保姆换了一个更为珍贵的自然人女儿，而不是人工繁育泡在营养液被存储多年的库存婴孩……”

末一思绪此时已然飘忽，她回想着母亲年轻时的样子，却总是搜寻不到完整的记忆，母亲的脸孔在她的脑海里只剩零散的碎片，唯一清晰的是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是浸透着温暖，好像她把一生的温柔、一生的美好都给了自己。

末一这么想着，庆幸自己是母亲的孩子，同时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

她重新打起精神问道，“他们——，他们真的——，真的都不在了吗？葛塔、岑苧、方彻还有杜兰，你说他们都死了。”

“是的。”安干脆的回答，“在你们之前共同的现实世界游戏里，你想要知道他们的结局吗？”

末一点了点头，但很不喜欢自己所在的现实世界被称作游戏，我们明明活得那么认真且努力，她平复好心情准备迎接这个漫长的，会让自己伤心的故事……

比全息画面更逼真的半透明信息墙出现在了两人中间，末一看着惊奇，不知道安是如何做到的，也没有看她拿出比信息球更为先进的设备。

末一看着面前信息墙上依次排开的几人，抬手朝着方彻的方向点了下……

方彻回国不久后得知，在西西里斯爆发的人群普遍易感的高致病性病原体被当地恐怖分子改造成了生物武器。

深觉自己该做些什么，而且根本放不下疫区之前接受自己治疗的病人，经过多方联系后与人道主义救援组织一起筹集到18个医疗舱，送往疫区，他想再见到那个在异国给予他温暖的男孩——海曼，也极力地想去帮助那些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西西里斯人民。

林哲看他回来后一直在奔波，有些不忍心，默默地在背后出了很多力。

方彻送医疗舱走后，林哲知道那18个医疗舱只是杯水车薪，依靠教授和研究院的帮助将自己回收的废弃医疗舱与一些同僚加急进行了一番修理改装。

两周后他拖着疲倦的身体带着27个医疗舱一路奔波，追着方彻去了西西里斯。

到达西西里斯那一晚因为方彻去边境接病人，两人错过了碰面，林哲因为没见到方彻而焦急得难以入睡，出来透气时发现有可疑的武装分子在抢劫医疗舱。

他躲在黑暗处用信息球通知了医疗营地和周边驻扎的维和部队，自己则因通讯信号暴露死在了无人机的狙击枪下。

方彻回来时看到的是27个贴着林哲所在研究院标志的医疗舱和林哲盖着白单的尸体。

他想，林哲是极少会做傻事的人，爱上自己是一件，不顾安危来西西里斯帮自己是第二件。

在他乡凄凉的黑夜里，方彻感到通体的冰凉，仿佛躺在地上的人是自己，他跪倒在林哲面前，颤抖着手准备掀开白单。

之前在西西里斯临时医院里的几个月，他盖上过无数的白单，男男女女、老老幼幼，现在掀开一个他却无法做到。

他害怕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那张他日思夜想总是对自己温柔微笑的脸和那双浅褐色的眼睛。

他早已经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回国后的那一晚在他研究室宿舍楼下站了那么长时间却没有上去，而是等了一个星期才去找他帮忙。

其实帮忙只是个借口，他太想林哲了，但又怕自己一些无意间的神情和行为会伤害林哲，他忍着，忍得很辛苦……

泪水渐渐模糊了他的双目，看不清眼前，他的心灵被各种回忆撞击着，那句“我的心永远在你这。”依然在耳边。

林哲从没有食言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

末一看着眼前的画面，知道此后方彻的浮木沉入了深潭。

她还记得方彻的选择，他想要自我原谅、摆脱负面的情绪给林哲幸福，她惋惜于这么美好的感情，将影响拉动到了末尾，知道方彻是在近60岁时病逝才放松下来，之后她看向信息墙上葛塔的脸，有点犹豫的伸出了手……

西西里斯国内各党斗争加上邻国支持不同派别搅起内战，形势十分严峻，大战在即。

葛塔觉得再不离开会失去生存的机会，选择带着孩子坐运输日用品的车偷渡，却在半路遇到伏击，制造内乱的武装分子提前埋好的炸药炸毁了车厢。

随后军备无人飞行器前来，扫射逃窜的人们，葛塔的后脑在爆炸中受了伤，已经血肉模糊。

她用最后的意志力在枪林弹雨中护着孩子躲在了一块被炸得分离的汽车残骸下，用身体盖住两个孩子，自己最终因为失血过多死去。

年幼的孩子被国际福利机构领走，为了能够更好地管理避免PTSD，福利机构洗去了男孩的记忆，他后来被英国的夫妇收养。

女孩应激行为很严重，且年纪太小不适合记忆清洗，在福利机构接受着行为矫正和心理治疗，被领养家庭数次退养，于成年之前从福利体系中逃脱。

这就是杜兰的噩梦来源和岑苧遗忘的记忆吗？那他们的结局呢？末一急于知道，却又不想继续看下去。

画面在眼前快速闪过，安将画面停留在了杜兰刚满29岁的那天，也就是在乐器行前相见的那个年纪，他的人生完全受酒精支配，逐渐癫狂，被痛苦的记忆折磨，总想起自己和母亲躺在血泊中的样子。

在一次过度饮酒后，因呕吐物窒息而死亡，他穿着耀眼的红色衬衫躺在客厅的地毯上，刺眼夺目的红色在她的脑中炸开……

末一移开了目光，“够了，”她低声说完的瞬间，画面暗了下去。

前不久他们在一起谈话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转眼就，她不忍心看到任何一个人的死亡。

“我不要继续看了，你直接告诉我，岑苧她怎样了，”末一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无法想象，会不会有更残忍的画面在等待着她。

“岑苧她——”

“等等，”末一不敢听，她的眼泪流了下来，人形外衣产生的泪液也是温热的，她忽又觉得有些可笑。

“我不想知道了，不想了。”她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害怕，她胆怯了，她不敢去想那个在篝火旁对她微笑的女孩会是怎样的一种结局。

她是那么坚强，紧咬牙齿努力地活着，内心锋利又柔软。

她知道了每个人的结局都是遗憾的，但是现实世界里岑苧只比自己小一岁，葛塔送走自己的第二年，生下了她，也就是说她才……就……

“你不用难过，回归意识共同体后你会理解这一切的意义。”

看末一没有反应，安继续说，“你可以用《13A》的游戏概念和我刚才说的去理解，在现实世界中你们都有着各自的角色，但同样也在相互服务。他们扮演着你生活中的c/d/e/f/g……，你同样也是他们生活中的c/d/e/f/g……其中的一个，同样的你们都角色是b。”

末一还未从岑苧已经去世的消息中缓和过来，无力的开口，“那你又是什么身份？你并不是我，你讲的这一切，都是在拖延时间，好让‘神经连接双桥’在恰当的时机出现问题，让我真人脑死亡。你还是坚持要我死，对吗？”

“是，也不是，安，也就是我，在游戏中的身份是你的意识副本，也是NPC，在你的授意下Copy了你现实中的完整意识，只比现在的你多了那六年的记忆，我是帮助你完成游戏以及及时修复bug的存在，我的人形外衣也是你所选，是你认知中完美的领导者形象。”

说着摊开手优雅的转了一圈停住，“你为了自己更好的游戏体验，选择切断27岁后的记忆，暂时忘记自己游戏设计者的身份和已完成《13A》项目的事实 。”

“你还在拖延时间，这些我早已猜到，因安的形象与性格还有处事态度太符合我的取向，很容易赢得我的信任而使我失去第一直觉的判断力，告诉我吧，你是谁？你在意识共同体中为什么知晓一切？”

说出“意识共同体”这些话后，末一感到惊讶，自己已经接受了安的说法吗？承认自已是其中的一员了吗？

“我进入了安的电子脑，覆盖并中和了她，也就是你的意识。为了帮助我们完成任务。”

末一其实心中已然知晓，只是想要从她嘴里听到肯定的答案，她说的这些与《13A》游戏规则相仿，那她只能是A。

“你是游戏的设计者、领导者，你是A，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如今他们都死了，所以就只剩下我了是吗？”

安依旧是处变不惊的样子，准备回答她的疑问。

“是，也不是，我是设计者，但你也是，你们都是，我们是意识共用体。他们在你之前所处的现实世界是已经死亡，但意识并不会跟着肉体一起消亡，肉体会消逝，但意识能量会一直存在，离开肉体，回归到他们最初来的地方。”

“他们只是完成了自己制定的提升任务，回到了意识共同体中，你不是被落下，只是还未完成最后一步。”

安停顿了一下，走过去扶着末一的肩膀，“这是A为了留存和提升的策略，残酷但无法避免，每次b回归后，新的一轮意识合并会加上b在游戏中的提升部分，达到整体的意识进步。回归后的b会明白自己就是a，会明白他们是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