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巫师纳迦什】第三十章:一切的终结

原文来自Black Library 原作者Mike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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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忠孝两全曼光头 校对:曼光头的表弟
七军之战!


第三十章:一切的终结
玛哈拉克,希望之城——可怖之狄迦夫六十三年(帝国历公元前1740年)
莱弥亚军队于次日中午抵达了玛哈拉克,一路上号角不息,数百面黄绸军旗飘动时宛若涟漪。率先抵达的是重骑兵,他们蜿蜒的队伍高举着色彩鲜艳的三角旗,掠过城市北部。镶在马具上的银色垂饰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地闪闪发光,与骑手们身上奇怪的黑色鳞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重骑兵后方,轻骑兵部队的弓箭手骑着光洁、修剪过毛发的战马。短而有力的马弓架在他们的木制马鞍上,与已经消亡的巴格人如出一辙。
轻骑兵之后是绵长的矛兵队伍在各色丝旗下行进,每一张丝绸军旗都代表着一位高贵的赞助人。步兵们身穿与骑兵相似的黑色铠甲,他们的剑和矛尖也是用同一种矿石制成。
最后的莱弥亚步兵连队乍看之下似乎也是长矛兵,但他们没有盾牌,数量也比较少。每个战士都扛着一根长杆子前进,在仔细观察后会发现这些武器显然不是长矛。事实上它们根本不像武器。这个物体的三分之一由一整根硬木构成,几乎和人的前臂一样厚实,其底部是一块黑色金属。其余部分则是未抛光的青铜管,被更多的黑色金属固定在硬木上。铜管外壁雕刻着像是某种可怕蜥蜴的鳞皮,青铜管的顶端则雕饰着某种动物,像是一条长角的鳄鱼。雕饰动物下颚张开,口中是一个小小的洞口。
遇见莱弥亚人的赞迪里骑手们怀着好奇和恐惧的心情打量着这些奇怪的战士。众所周知,莱弥亚是遥远的异国他乡,而且长久以来一直与远东丝绸之地上的神秘蛮族进行着贸易。他们如今所看到的只是证实了自己的想象。
莱弥亚人在距离赞迪里阵地只有几百米远的地方停下了来,很快便开始布置防线,似乎是要准备扎营。从他们中间驶来一列色彩鲜艳的马车,车上无疑是莱弥亚国王和他的随从。这些来客似乎没有注意到一旁面容憔悴的赞迪里人,也没有注意到从玛哈拉克城墙向西延伸出的白骨平原,更没有注意到远处天空中翻滚的黑云。
但在城里,情况就不一样了。当第一批黄色旗帜出现在北方时,各种消息就开始像沙暴一样传遍玛哈拉克那肮脏的、布满尸骸的街道。而当莱弥亚军队在赞迪里营地前集结时,六名高大的乌沙比特爬上了城市北部城墙,他们扛着一位穿着长袍的人,此人的身体虚弱到体重与孩童相差无几。他们小心翼翼地扶起纳布尼法,帮他把布满皱纹的手放在城垛上以便支撑自己,之后才恭敬地退到一边。
纳布尼法看着莱弥亚国王那长长的车队驶进视野,后面还跟着一长列补给车。这位老祭司的头脑仍然很敏锐,尤其是这些天来几乎异乎寻常地敏锐。他开始觉得大概是饥饿让他的思想变得集中,至少在短时间内是这样。
目前来看,莱玛什扎无意为玛哈拉克解围。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莱弥亚人一直目睹着反抗纳迦什的战争逐步展开,但又拒绝对任何一方作出承诺。纳布尼法相信他们是在等待,等着看哪一方会占上风。而现在,很明显,他们已经做出了决定。
一名乌沙比特走上前,向祭司鞠了一躬,递给他一只小陶杯,里面装满了热气腾腾的饮料。尽管朝阳明媚,纳布尼法还是双手捧起杯子,感恩着它的温暖。他喝了一小口茶,略微伤感地想起这异国风味正是莱弥亚人花重金从丝绸之地进口的,他们几年前买来了一些,一直存放在神庙的仓库里。茶叶与圣石中的水混合在一起会散发出一种细嫩的花香。这便是祭司们所剩的全部身家了,他们把这些小树叶一次又一次地泡透,直到再也喝不出什么味道,然后再把它们吃掉。
没人知道玛哈拉克城里还剩多少居民。随着食品供应的减少,数百人在暴乱中丧生,还有数百人在战斗后因虚弱而死。所有人都躲进了自己的房子闭门不出,只派出最年轻、最强壮的人去寻找食物,或者——在失去希望之后——去药剂师的店里寻找一些速效毒药。城里的药店全都残损不堪。这座城市之所以数年来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瘟疫完全仰赖于盖赫布和阿萨芙祭司们的无私努力。
在城中较为贫穷的地区,有关食人者的谣言四起,绝望而饥饿的家庭扑倒在街巷中堆积的尸体上。祭司议会将这可怕的行为裁定死罪,但却没花多少力气去追捕犯罪者。没有人真的想知道这些谣言是否真实。
纳布尼法慢慢喝着茶,看着莱弥亚人组织王室仪仗队迎接篡位者的到来,他不时因为肚子抽筋而畏缩。看着看着,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自己最后一次和阿斯崔国王说话的时候。他想知道拉卡-阿蒙-霍特普后来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儿。四年里一个人身上可能会发生很多事。也许国王仍然打算遵守他的诺言。如果是那样的话,纳布尼法担心阿斯崔人可能要来不及了。
“我就猜你可能在这里。”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纳布尼法耳边响起。
老祭司眨了好一会儿眼睛,判断不出这声音是从哪儿飘来的。他迷迷糊糊地转过头去,正看见阿特普-奈鲁那张苍白而凹陷的脸,他是狄迦夫的大祭司。长时间的围困使这位大祭司更加苍白,但饥饿对他的折磨似乎没有纳布尼法或其他祭司所遭受的那么严重。
“阿特普-奈鲁,很高兴见到您。”尽管喝了茶,纳布尼法的声音还是干燥沙哑,像耳语一样。“您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您的神庙了,这让我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最坏的情况,”他朝北方做了个手势,“我想您也是来看莱弥亚人的。”狄迦夫大祭司不安地皱着眉头看着老祭司。
“并不是,我是来召唤你去众神之殿的。有重大决定需要讨论。”纳布尼法抿了一口茶,抽搐了一下,他肚子又抽筋了。
“我没什么可补充的,”他疲倦地摇着头,“尼卡-阿蒙-阿顿一如既往地代表着我们神庙。他可以自己决定。”
“尼卡-阿蒙-阿顿已经死了,他昨晚服毒自尽。根据资历,现在你是佩特拉大祭司了。”
纳布尼法一开始无言以对。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等待着内心的剧痛消失。
“愿乌西里安能够善待他。”良久,老祭司深吸了一口气,站直身子,“那么是要做出什么重大决定呢?”阿特普-奈鲁交叉起他瘦削的胳膊。
“尼卡-阿蒙-阿顿主张坚守到底,但现在他已经不在了,坎苏主张采取一些鲁莽并且很有破坏性的行动。”
老祭司点头表示理解。随着围攻的继续,哈萨大祭司变得越来越激进和古怪。
“他有什么建议?”
“一次突击。”阿特普-奈鲁说,“不只是乌沙比特,还有城里的所有人一起。趁着我们还有余力去打最后一战。”
纳布尼法摇了摇头,“那不叫最后一战,充其量是一场被美化的集体自杀。”
“我也这么想。坎苏是个傻瓜,但他已经赢得了一些议员的支持。而我需要你的支持,以提出更合理的行动方案。”
“比如?”
“当然是投降了,”阿特普-奈鲁回答,“我们早就应该这么做,这能让我们的人民少受很多苦。”大祭司摊开双手,“纳迦什一定明白他在这里陷入了僵局。篡位者在这里逗留的每一天,他和他盟友城邦的财富都在随之流失。我肯定他会愿意通过谈判来结束这场围攻。”
“就算真是这样,我们的盟友怎么办?我们会背叛他们。”纳布尼法叹了口气,阿特普奈鲁眉头紧皱。
“我们的盟友抛弃了我们。“他厉声说道,“已经四年了,纳布尼法。他们不会来了。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能拯救我们。”
纳布尼法抬头看向阿特普-奈鲁,他从大祭司的眼中看到了绝对坚定的信念。老祭司叹了口气,觉得在自己漫长的一生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疲倦过。他转过身,再一次望向莱弥亚营地,伤心地摇了摇头。
“去吧,在众神之殿召集会议。我......”纳布尼法看向茶杯深处,“我喝完茶就去。”狄迦夫大祭司简短地点了点头。
“那就在大殿里见,”他说,“别让我们等太久。既然莱玛什扎已经出现在这里,我们的处境就变得更加危险了。”阿特普-奈鲁转身向城墙楼梯走去。
纳布尼法注视着这位祭司离去,然后转身望向莱弥亚军队。他看着他们的丝绸军旗在沙漠的风中飘荡,慢慢喝下最后一口茶。失败感就像一把在战火中淬炼出的剑,将他一劈两半。
今天将是玛哈拉克的末日。这座城市勇敢而顽强的抵抗已经走到尽头,是在一次注定失败的突围中被毁灭,还是像市场上的廉价布匹一样被交易。这便是他仅剩的两个选项。
老祭司吃下杯里最后的茶叶渣,又端详了好一会儿那只空杯子。然后他伸出手,让它飞了出去,将它抛下城墙,形成一道俯冲的弧线。
纳布尼法突然意识到,其实还有第三种选择。

莱弥亚人并没有浪费时间派使者前往不死之王的大账并等待召见,他们的仪仗队一小时内便组织完毕,直奔纳迦什营地的中心。他们吹响号角、敲响铙钹和银铃,用这庆典一般的噪音宣告自己的到来。当队伍穿过赞迪里营地时,赞迪里的战士们只是站在一边,对披挂深色盔甲的骑士和涂着黑漆的轿子感到好奇,觐见队伍护送着一群穿着鲜艳服装的侍从,他们手里捧着几十只木箱。
军队到达的消息迅速传遍营地,纳迦什剩下的不朽者们纷纷离岗前去服侍他们的主人。随着觐见队伍逐渐接近,国王的墓穴守卫迅速在道路两侧集结起来,皮肤苍白的贵族们也匆匆列队进入自己主人巨大的帐篷。
黑色阿克汉溜进他们中间,侧身向帐篷内昏暗角落的阴影里走去。他在越聚越多的人群中寻找着阿蒙-纳斯尔或努玛斯孪生国王的踪迹,但纳迦什的这几位凡人附庸却不见踪影。
不死之王已经现身,他正坐在帐篷另一端的喀穆里王座上,由他的瞎仆伽兹德侍奉。尼菲丽姆没有出现,甚至连她的小王座也被匆匆移走了。
流言猖獗,阿克汉静静听着他的不朽者同胞们嘶哑的耳语。许多人认为,莱玛什扎是刚刚成年登基就匆匆赶来向纳迦什宣誓效忠。另一些人则猜测年轻的国王会向主人提出挑战,要求归还尼菲丽姆。还有一些人认为,莱玛什扎是希望能替玛哈拉克的祭司们求情。阿克汉交叉双臂,找地方坐了下来,看着朝臣们散开站好。
响亮的号角和铿锵的钹声逐渐逼近。纳迦什的王庭上一片寂静。在不死之王无声的命令下,伽兹德一瘸一拐地走下不朽者们之间的过道,走出了帐篷。
外面的音乐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又再度响起,变得更柔和、更悦耳。帐篷的幕帘被拉到一边,二十多名衣着靓丽的乐师走了进来,用银色长笛、钹和铃铛合奏出的清澈音符驱散了黑暗。莱弥亚人无视了帐篷里阴森森的人群。他们迅速散开到幕帘两侧,继续表演,第一批莱弥亚朝臣开始进入,并向纳迦什的王座走去。
每位身披丝绸的贵族都为不死之王带来了一份精美的礼物:上好的东方丝绸、精致的玉盒、饰有闪亮宝石的金项链。他们来到王座前鞠躬行礼,并交替左右行走,排成纵队,从过道一直排到帐篷入口。
过了几分钟,当最后一位朝臣行礼完毕,平稳地大步走向一旁时,门口的乐师们又吹起了响亮号角并奏起了乐曲。接着是一阵沉默,年轻的莱弥亚祭司王莱玛什扎走进了拥挤的帐篷。
就在去年,围城的军队得到消息,黎明之城的前国王莱玛什佩特拉终于被自己常年慵懒而放纵的生活方式所压倒。晚年时的他与其中一位妻子育有一儿一女,他的继承人莱玛什扎今年才刚刚成年。年轻的国王挺胸抬头,骄傲地走向纳迦什的王座,他穿着一身华丽的黑色鳞甲,与莱弥亚军队所穿的别无二致。不过这位莱弥亚国王没有戴头盔,他那长而卷曲的黑发披散在宽阔的肩膀上,勾勒出他那瘦削又英俊的脸庞。他那双棕色的大眼睛像鹰一样锐利明亮,年轻的国王带着温暖而耀眼的微笑走过纳迦什的朝堂。他的左臂下夹着一根由木头和金属制成的奇怪棒子,似乎是根权杖。但就像他手下士兵所拿的东西一样,国王手里那根短棍的末端也雕有一只张着嘴的奇怪生物。
莱弥亚国王走近纳迦什,不带丝毫的恐惧,毕恭毕敬地在王座脚下鞠了一躬。不死之王用一种冷酷、恶毒的眼光注视着莱玛什扎。
纳迦什的嘴唇弯成冷笑的样子。他那幽灵般的随从们惊恐地哀嚎着。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孩子。你应该跪在比你更优越的人面前。”
死灵法师那可憎的声音像刀一样划破空气。而当莱弥亚国王仰头大笑时,不朽者们发出一阵骚动。
“看来这些年你过得不怎么样啊,表亲。难道几个世纪过去,你的眼睛已经花了吗?我不是个孩子,我是一座伟大城邦的国王,就和你一样,所以我只会对你报以热情地问候,并献上这些礼物以示敬意。”
王庭上响起震惊的嘘声。许多人惊讶地望着莱玛什扎,以为这个年轻人疯了。阿克汉凑近了一些,现在他对交易更感兴趣了。纳迦什坐直身子。他的手紧紧地抓着王座。
“什么来意?”他冷冷地问。
莱玛什扎显得很惊讶,“来意?只是为了重申我们两座城邦之间的紧密联系。我对你的征服活动很感兴趣,表亲。看到你在玛哈拉克耗了这么长时间,我感到很羞愧,所以我作为莱弥亚国王的第一个举措就是集结军队,为你提供帮助。”
阿克汉看到纳迦什的脸血色上涌。死灵法师微微前倾,“你是来帮助我的?”
“哦,当然。”莱玛什扎开口时,他的举止略有变化。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为了我们对尼菲丽姆的爱,为了我的姑妈,你们的王后,莱弥亚的战士将把玛哈拉克交到你的手中。诸神四年来不愿给你的,我们只消一个下午就能双手奉上。”
王庭上陷入一阵震惊的沉默。阿克汉目不转睛地看着纳迦什,期待着他的爆发。然而正相反,死灵法师笑了。
“你的价码?”
莱玛什扎再次鞠躬。
“我做梦也不会想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还跟你讨价还价,”年轻的国王说,“我只是想让喀穆里和莱弥亚再次享有我们两座城邦之间自强大的塞特拉时代以来便建立起的亲密关系。”
纳迦什的表情再次严厉,“别装了,”他吼道,“你想要什么?”
年轻的国王摊开双手。
“有什么值得分享的吗?”他边问边微笑着回头,打量着聚集在一起的不朽者们,但阿克汉看到了莱玛什扎眼中冷酷而精于算计的光芒。
“我们想要力量,”莱弥亚人转身面对纳迦什,“与我们分享永生的秘密,你就能得到玛哈拉克。”这赤裸裸的要求甚至连纳迦什都感到震惊。
“你忘乎所以了。”不死之王说。
莱玛什扎慢慢地摇了摇头。
“哦,不,”他反驳道,“表亲,我向你保证。我什么也没忘。是你迷失了,你正带领你的王国走在灭亡的边缘。”
年轻的国王指向玛哈拉克:“你们打败了一支又一支的军队,但这座祭司之城却一次又一次挫败你们。外面的累累白骨可以证明它的力量。最终城里的人都将饿死,也许再过六个月,也许再过两年,但即使那样,这座城市也不会陷落。你无法拆毁城门,拆毁其内的神庙,你的仇敌正是因此才放心地与你对抗到底,而此时你自己的城市正归于尘土。”
“你以为自己能在我碰壁的地方取得胜利吗?愚蠢!”纳迦什厉声说。
莱玛什扎又笑了,但他的眼神依旧专注。
“那么我们的尸骨也将散落在玛哈拉克城外的田野里,你不会有什么损失。”
不朽者们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两位国王的博弈。不死之王已然发怒,但莱玛什扎毫不退缩。这位年轻的国王仔细考虑过自己的处境,他相信自己占了上风。阿克汉仔细端详着纳迦什的表情,惊讶地看到一丝他此前从未见过的紧张。或许莱玛什扎是对的。
正当纳迦什考虑年轻国王的提议时,帐篷的幕帘突然被拉到一边,一个不朽者冲了进来。他无视了房间里的紧张气氛向国王鞠了个躬,大声说道:“祭司议会派了一个代表来,正举着休战旗要求与您会面。”
莱玛什扎听到这消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得意的笑容转瞬即逝。在他身后,纳迦什放松了身体,他的眼睛闪烁着毒蛇一样的光芒。
“你的援助计划很吸引人,”不死之王对莱玛什扎说道,“但恐怕没有这个必要了。”
莱弥亚国王转身向纳迦什鞠躬。
“那我就先告辞了,”莱玛什扎圆滑地说,“也许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谈。”
纳迦什笑了。他周围的幽灵在恐惧中旋转。
“哦,当然,”他说,“我们很快会再谈的。”
莱玛什扎转过身,他的朝臣们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同体面地离去了。他们的厚礼就放在原地。纳迦什看着莱弥亚人离去,品味着他们的沮丧。
当最后一个朝臣匆匆离去后,死灵法师摆了摆手。
“把那个使者给我带来。”
几分钟后,帐篷又被掀开了,两名不朽者护送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走了进来。他们挽着使者的胳膊,架着他向王座走去,他那双满是老茧的脚几乎没怎么着地。在阿克汉眼里,这个虚弱、枯萎的凡人看起来不过是个满身灰尘的乞丐,但纳迦什看了一眼使者便立刻站了起来。
不朽者们迫使使者跪在不死之王面前。纳迦什低头看着老人,脸上闪耀着胜利的光芒。
“这可真是一份意外的大礼。我还以为你躲会在城中某个神庙里,或者躲在那所谓的议会和那些愚蠢议员的身后呢。纳布尼法,他们送你到我这里来,是作为一件和谈的礼物吗?想以此来平息我的怒火?”
纳布尼法将一只手放在膝盖上,缓慢而痛苦地用力推着自己站起来。不朽者们又一次向他伸手,但这一回,老祭司严厉地瞪了他们一眼。他的皮肤发出阵阵热浪,像刚从铁匠铺里取出的红热金属一样闪闪发光。两名不死勇士向后退去,发出警惕地嘶嘶声。
老祭司把注意力转回到纳迦什身上。
“你个自大的蠢驴。我是来接受投降的。”
一开始,不朽者们目瞪口呆,只是愣愣地注视着这位老祭司虚张声势。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笑了起来,直到黑暗的房间因这喧闹而颤动。纳迦什一语不发地命令他们安静下来。
“你那宝贵的城市在毁灭的边缘摇摇欲坠,而你却到这里来嘲弄我?”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老祭司厉声说,“再想想吧,你的围攻已经彻底失败了。四年来你甚至无法靠近城墙十米之内。从这里到玛哈拉克的大门之间散落着成千上万的碎骨头。说真的我们已经记不清击退过你多少次了。”纳布尼法交叉双臂,“诸神绝不会允许这座城市落到你这样的人手里,纳迦什。”
“诸神,”纳迦什冷笑着,“那些虚无的骗子。他们末日已到。而那即将来临的帝国,我的帝国,将会万世长存。”
纳布尼法发出一声喘息似的笑声:“塞特拉当年也是这么想的,但恐怕现在甲虫们正钻进他木乃伊的肠子里呢。你不会有什么不同的,纳迦什。你只是另一个小小的暴君,会和其他人一样随着历史的长河起起落落,你死的时候同样会面临诸神的审判。我想他们大概会很期待见到你。”
“没有神可以审判我!”纳迦什怒吼着,“我已烧毁他们的庙宇,杀戮他们的祭司!不久之后,他们宝贵的圣城也必将归我,他们的名字将被世人永远忘记。”
纳布尼法摇了摇头。
“你是个蠢才,”他说道,“一个自大的、自欺欺人的蠢才,认为自己能和诸神平起平坐。但显然你还不够聪明,无法理解一个简单的事实:只要圣约继续存在,诸神就不会被推翻。他们与我们息息相关,正如我们与他们息息相关一样,你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这一点。还不明白吗?你这场可悲的征天之战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
阿克汉立刻明白了老祭司是在故意挑衅死灵法师,但却想不通其中的意义。然而,纳迦什已经上钩了。王宫政变之后二百年来,他有多少次梦见过抓住纳布尼法?现在老祭司自投罗网,还不断地给国王的恨意火上浇油。
纳迦什紧握拳头。他向祭司走了一步,然后突然僵住了。他瞪大眼睛,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当然,”他低声说,“答案一直就在我面前。”
不死之王兴奋地发出一声野蛮的咆哮,向前猛冲过去,一把扼住了老祭司的喉咙。
纳布尼法瞪大双眼。他抓住纳迦什的手腕,试图撬开死灵法师的魔爪,但他的力量无法与国王匹敌。纳迦什单手将祭司从地上拎了起来,像捏着个布娃娃一样摇晃着他。
“我没能看到这一点!”纳迦什笑得像个魔鬼,“我已掌握了诸神的力量,却从来没有意识到!你死定了,纳布尼法,在死之前你给我牢牢记住,正是你带来了玛哈拉克的毁灭!”
纳布尼法继续挣扎着,虚弱无力的撕扯着纳迦什的手腕。老祭司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仇恨。接着咔哒一声,听上去就像一根腐烂的树枝被折断一样。纳布尼法的头向后弯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
纳迦什把祭司的尸体扔到一边。
“给我把王后带过来!”他怒吼着,“旧神的灭亡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帐篷的幕帘又被拉开了。一个通信员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身上沾满灰尘,疲乏得半死不活。
“阿斯崔和莱巴拉斯的军队来了!”他气喘吁吁地说,“他们将在一小时之内抵达!”
不朽者们发出了惊奇的低语。纳迦什,不死之王,只是笑了笑。
“他们来的太晚了。”

在一公里之外的东南方向,联军部队就像狂风暴雨般席卷过起伏的平原,猛扑向努玛斯营地。埃克里布率领着八千名骑兵组成了东军先锋,其余部队紧随其后。他们前进时扬起了漫天沙尘,但其速度之快以至于这些沙尘没有起到丝毫掩护作用。如果诸神与他们同在的话,努玛斯人将来不及组织起足够的防御力量。
当战马在平原上疾驰,埃克里布感受着吹在他脸上的风,心里突然冒出一股野性的喜悦。多年来无数苦涩的失败就像积压在他肩头的重担,现如今他们即将与敌人打响最后一战,无论结果如何,他终于可以卸下这些负担了。这一仗他们终于占得先机。这场战斗将属于他们。
埃克里布骑在联军骑兵中间,催促着他的骏马登上高耸的沙丘,又从另一侧冲了下去。远处是另一片广阔的平原,大概有八百米宽,尽头是又一片高高的沙丘。黑云盘旋着涌过远方的群山,玛哈拉克城中无数神庙的尖顶点缀着北方的地平线。
然而近在眼前的却是努玛斯骑兵部队,一万二千名骑兵已在孪生国王的指挥下集结备战。
看到联军先锋出现,努玛斯人剑拔弩张。阳光在一丛丛光亮的青铜上闪耀着。刹那间,埃克里布心中的喜悦灰飞烟灭。不知怎地,他们被发现了。拉卡-阿蒙-霍特普赌输了。
在敌人的战线中心,孪生国王举起手。号角只鸣了一声,努玛斯人开始前进。
号角同样在围城部队庞大的营地中哀鸣着,召唤亡灵大军起身参战。不朽者们从不死之王的帐篷里四散而出,速度快到眼睛都无法跟上。他们跳上骷髅战马,分向十几个方向疾驰而去,与此同时他们在脑海中向部队下达了一系列复杂的命令,将数万兵力重新部署以应对敌人的突然袭击。
身处南部前线的努玛斯国王们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但零星的报告表明他们已经集结了骑兵前去迎敌。纳迦什的军官们选择了将努玛斯营地后方几百码处的一条低矮山脊作为前沿战线,一队长矛兵被迅速转移到东南方向,沿着山脊线的前坡集结,而信使则被派往北方,召集赞迪里弓箭手立即行动。
几分钟内,纳迦什的大部分军队——整整十万亡灵步兵和骑兵——开始移动,向东南方向倾斜,在东部联军面前构成了一道骨与铜之墙。在战线后方,攻城工程师们用鞭子抽打着奴隶,后者还在努力地将巨大的投石器对准来犯之敌。
而在一片混乱中,亡者军团的全部预备队——四万名骷髅战士——组成了八支庞大的连队,在纳迦什的狂怒下开始向光影线挺进。不死之王本人紧跟着他们,墓穴守卫和一大群奴隶紧随其后,其中二十名奴隶扛着纳迦什王后的石棺。
黑色阿克汉跟在队伍后面,急切地想要拿回他的盔甲和剑。他本想不顾纳迦什恶毒的命令,跑回自己的破帐篷全副武装起来,毕竟就算再多受些折磨也好过被敌人骑兵斩首。
倒不是说他重拾装备之后还有什么打算。他将与谁战斗?阿克汉心中的某一部分还想着如果能在战斗中表现出色,他就能赢回不死之王的欢心,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再次变回奴隶,向主人摇尾乞怜希望得到那可怕的灵药吗?
力量在空气中噼啪作响。号角哀鸣,大地在十余万行进的亡灵脚下颤抖。对阿克汉来说,这感觉就像世界的根基正在被动摇。维齐尔像梦游一样移动着,被主人的意志牵拉着跟在部队后面。
军队在离光影线只有几厘米远的地方喧嚣着停了下来,战士们腐烂的脸在僵持着的光潮与黑云下明暗不定。西边传来骨巨人沉重的脚步声,虽然遥远,但越来越近。
纳迦什出现在骷髅战士中间,他的长袍在不死军团身后不断上升的寒风中飘动。他左手握着岁月法杖,国王的幽灵随从们饱受折磨的灵魂正缠绕其上。
死灵法师走到光影线的边缘,感觉着城市防护咒的力量在他皮肤上沸腾。当王后的石棺被放在他身后的地面上时,他转身伸出右手。围绕着法杖的幽灵从石棺上飘过,掀开棺盖,拉出了尼菲丽姆枯萎的身体。她就像一个拖着一片片肮脏亚麻布的破布娃娃,皮肤褶皱破烂,被幽灵们挂在半空。伽兹德站在石棺旁,面对着王后那晃荡的身影,他不忍直视,痛苦地呜咽着。
纳迦什把王后拉到身边。光影线随着尼菲丽姆的出现而震荡。
“你就是钥匙,”他低头看着王后痛苦的脸,“你是圣约所造。去吧,打开城门。”
死灵法师让尼菲丽姆站起来。她摇摇晃晃地走着,皱缩的脸上神情就像个迷路的孩子,东张西望。尼菲丽姆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之后经过一阵猛烈地推搡,纳迦什把她推过了光影线。
王后周围瞬间刮起一阵狂风,空气随着风速加快不断发出爆响。纳迦什满面仇恨,与尼菲丽姆保持着几步距离跟在她身后一同前进。过了一会儿,他的军队也跟了进来,数万名战士踏入防护咒之内。
纳迦什和他军队所在的沙地上突然涌起一股能量。阿克汉呲牙咧嘴,就连奴隶们也感受到了,他们哭喊着,捂着脸,随时准备迎接诸神无情的怒火。伽兹德又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号,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双手高举向天空。
尼菲丽姆每走一步,狂风便会随之加强,将无数白骨与漫漫黄沙一起吹向空中。地面升起滚滚热浪,翻滚的沙暴云遮住了太阳。
纳迦什毫不退缩,驱赶着尼菲丽姆和他的部队继续向前挺进。他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精细的守护咒法正因面对一个悖论而进退两难。守护咒的设立是为了保护信徒,保护他们在那些威胁着诸神之城的存在面前免受其害。然而,拜纳迦什所赐,不死王后乃是两者兼而有之。
乌云在天上愤怒地翻腾,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的气味。云中闪动起橘黄色的光芒,火雨开始落向前进中的队伍。燃烧的巨石伴随着响彻苍穹的雷鸣划破天空,听上去就好像防护咒正在重压之下开裂。
炽热的落石在前进队伍中划出一道道燃烧的沟渠。一枚火石如飞矢般直直砸向纳迦什和尼菲丽姆,但却在下落时逐渐开裂,直至在距离预定目标十几码远的半空中陡然爆炸,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一股强烈的热浪冲刷着王后,卷动着她干燥的长袍和羊皮纸般的皮肤。纳迦什高举法杖,向着天空放声咆哮。
他们每走一步,狂风和热浪也会随之加强。云层越积越厚,火雨却开始逐渐减小。云层内忽然被连续的震鸣所撕裂,震颤着前进部队上空。一道道紫色闪电开始像工头的鞭子一样猛烈地轰向平原。
当斯芬克斯现身时,纳迦什和王后已走过一半路程。它们就像幽灵一样从旋转的沙尘中出现,对着王后那可怖的身影惊恐地咆哮,露出尖牙。沙暴撕碎了尼菲丽姆无价的长袍,消蚀了王后金冕,又将她的皮肤磨成一缕缕细丝。但她仍在继续前进,同时被这风暴和纳迦什狂怒的意志所鞭笞。她的惨叫淹没在斯芬克斯的咆哮和狂风之中。之后,斯芬克斯们在她面前像被鞭打的狗一样掉头逃跑了。
温度继续上升着,就像正站在一个大火炉的入口。纳迦什看到自己的长袍开始冒烟,于是踌躇着停了下来。他的部队在他身后驻足,但尼菲丽姆还在向前,无情地向古老的防护咒深处推进。在死灵法师身后,光影线正在收缩,它的边界在猛攻下渐渐模糊。邪恶的黑暗开始像墨汁一样在它附近翻腾。
一阵雷鸣响起,刹那间,尼菲丽姆被猛烈的雷暴所包围。她的身体突然起火,但纳迦什的意志驱使她继续前进。她的胳膊耷拉着,火焰穿过肌腱和坚韧的肌肉,王后曾经光泽的秀发在一阵火花中烧为灰烬。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从不死之王身边走过,踉跄着走到酷热中。伽兹德忠实地跟随在王后身后。他的皮肤瞬间被烤焦,长袍也着了火,但前任维齐尔并没有动摇。
当防护咒开始在压力下破碎时,斯芬克斯们在痛苦中嚎叫翻滚。热量越升越高,就连空气本身似乎也开始发光。而尼菲丽姆只剩下一个骷髅般的轮廓,笼罩在橙色与紫色的火焰中。
就连站在七百米以外的阿克汉都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力量,仿佛有无数把钝刀在刮他的皮。他周围的奴隶早就死光了,通通倒在地上七窍流血。
突然,这股力量毫无预兆地消失了,就好像泡沫破碎一般,一片寂静笼罩着白骨平原。尼菲丽姆走了,她的身体灰飞烟灭。伽兹德焦黑的尸体就躺在尼菲丽姆消失之处几米远的地方,将一只手伸向他敬爱的王后。
天上的沙暴云轰然落下。伴随着最后一声微弱地低吼,斯芬克斯的身影变得虚无缥缈,随后被逐渐平息的风渐渐吹散。黑暗降临在诸神之城玛哈拉克。
在白骨平原上,纳迦什傲然向天空举起双手,仰天长啸。
“众神的时代结束了!从今天起,尼赫喀拉人将敬拜他们不朽的国王!”
岁月法杖猛然挥下,骷髅战士向前冲去。三只骨巨人举起巨大的棍棒向城门挺进。几分钟之内,玛哈拉克便将遭受大屠杀。
东南方向响起号角声,阿克汉意识到那是东部联军赶到了,恰好赶上目睹玛哈拉克的沦陷。
维齐尔突然有些站不稳,主人的意志正野蛮地鞭笞着他。在平原的另一边,纳迦什向不朽者下令:“找到阿蒙-纳斯尔,命令他立刻向莱弥亚人进攻。”
维齐尔挣扎着想要回话,但死灵法师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了。阿克汉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周围都是死去奴隶的尸体。他们仿佛在痛苦地盯着他,这遍地的恐惧与凄惨正映照着阿克汉自己。
黑色阿克汉挣扎着站起来,出发去寻找赞迪里国王。

太阳之女的最终毁灭在诸神之城回荡不息,然后开始向外扩散,冲刷过交战中的军队,远达尼赫喀拉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位祭司和侍僧、每一位英勇的乌沙比特都感到仿佛有一把寒冰之刃毫无预兆地刺入了他们的内心。而当它被拔出时,诸神的赐福也开始随之流走,如同鲜血一般,只不过没有任何手段能治愈这伤口。他们既无助又惊恐,他们知道圣约已破,诸神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这便是终结的开端。尼赫喀拉神佑不再。
拉卡-阿蒙-霍特普和赫卡门努柯普也感到了圣约的消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的乌沙比特纷纷惊恐地叫喊起来,撕扯着自己的胡子,徒劳地捶胸顿足,诸神赋予他们的力量已开始衰退。
这可怕的变化验证了国王们的猜测,但他们谁也没说话。他们的战士仍在前进,几分钟后就会与篡位者的亡者大军交战。
一切都结束了。剩下唯有死战到底,直到黑暗将他们淹没。
当骨巨人们到达城市的东北大门时,纳迦什的不朽者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围城结束了,最后的胜利就在眼前。
亡灵军团前的杀戮场上,努玛斯骑兵正在挺近的东部联军面前不断后退。阿斯崔和莱巴拉斯步兵组成了一道长约三公里的铜墙铁壁,将努玛斯人一路驱赶向他们自己的营地和阵线。当前进中的东军长矛连队距离严阵以待的骷髅战士只剩五十米时,被夹在两军之间的孪生国王向部下发出信号,努玛斯部队开始全面撤退,他们迅速向后穿过亡灵部队之间狭窄的通道并在其后方重新集结。
努玛斯人一撤走,亡灵弓手连队立刻上前,拉起它们的黑弓。箭雨遮蔽了战场的天空,最后一战终于打响。
在北方,赞迪里营地内一片混乱。人们或跪倒在地祈求诸神的宽恕,或者挥舞拳头对着攻城中的亡灵放声叫骂。骨巨人沉重的攻门声在平原上回荡。
阿克汉此刻正试着打通一条前往国王帐篷的路。许多赞迪里战士满怀着悲伤和愤怒,挥舞着战刀或赤手空拳袭向维齐尔,他愤怒地咆哮着,无视了他们弱小的攻击,驱赶着这些拦路的傻瓜。有那么一两支箭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但维齐尔并没有在意。
阿蒙-纳斯尔的帐篷外似乎正在酝酿另一场战斗。纳迦什手下的信使们正与赞迪里国王的侍从和侍卫激烈争吵,双方看上去都快气疯了。维齐尔注意到十几个身穿丝绸衣服的莱弥亚侍从正在旁边默默观察。他们警惕地盯着阿克汉,而他则从人群里挤了过去,冲向从帐篷入口。
阿蒙-纳斯尔和莱玛什扎正站在主厅里,周围是十几个面色严肃的乌沙比特。侍卫们立刻拔出他们可怕的战刃冲向阿克汉,但两位国王迅速介入。
当乌沙比特退下时,阿蒙-纳斯尔感激地向阿克汉点头示意。莱玛什扎则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着不朽者。阿克汉感觉自己似乎刚刚打断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你决定了吗?”阿蒙-纳斯尔问到。阿克汉转向莱弥亚国王。
“你想用你的军队来换取永生。不死之王绝不会向你透露生命灵药的秘密,但我可以。”

随着一声巨响,城市的大门轰然向内断裂坍塌。玛哈拉克城墙外的骷髅战士整齐划一地向城门迈进,骨巨人们则转而开始攀登城墙城垛。
破碎的城门内是一处开阔的广场,六百名神圣战士正坚定地站在那里。玛哈拉克的乌沙比特将灵魂交托给了那些再也听不到他们祈祷的诸神,义无反顾地为誓言冲向邪恶。他们就像狂风般杀入亡骨之潮,转瞬间将成百上千的骷髅击得粉碎。而当骨巨人攀上城墙尚未站稳脚跟时,乌沙比特们立刻涌上去猛砍它们粗壮的腿,令这些庞然巨物坠下城墙。
这座城市仅有的守军就像传说中的英雄一般奋战着,但他们的力量随着每一次受伤而减弱,敌人的长矛愈发密集。一个接一个地,乌沙比特们或被巨大的骨掌压碎,或身负无数伤口流血而亡。幸存者被无情的骷髅军团所压制,缓缓退回广场。纳迦什熟练地指挥着他的战士们,先利用城市的宽街窄巷来分割包围守卫者,然后再用金属与白骨的狂潮淹没他们。
当最后一名乌沙比特陨落时,已有三只骨巨人和将近一万五千具骷髅倒在他们闪亮的战刃下,他们以最后的、必败的、信仰与荣耀之姿,直面这吞噬万物的黑夜。
成千上万的骸骨无视了这些阵亡英烈或他们被遗忘的神明,径直杀向各大神庙。纳迦什则在墓穴守卫的护卫下朝众神之殿走去。
当东方与西方的军队用长矛、斧头和利剑互相厮杀时,尖啸骷髅拖着长长的巫火在战场上空划出一道道弧线。阿斯崔和莱巴拉斯的战士们像恶鬼一样战斗着,深深楔入亡灵的阵线,但他们兵力严重不足。联军国王们已将所有可用的部队投入了战斗,但敌军还是无情地包围了两翼作战的连队。亡灵军队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像鳄鱼的铁颚一样紧紧地咬住联军。
感到自己占了上风的不朽者们出动半数人马,率领骑兵部队一路狂奔绕向军队右翼。努玛斯双王注视着他们离去,意识到成败在此一举。联军一旦被骑兵包围了侧翼,将必败无疑。
苏塞布和努纳布拉起缰绳,向手下军官挥手示意,努玛斯人开始不声不响地向右翼逼近。当不朽者和他们的轻骑兵从前进中的努玛斯部队面前经过时,孪生国王发出了又一个信号。刀剑出鞘,战马开始加速。
看到努玛斯双王亲率骑兵加入了自己,苍白的人影纷纷转过头来。不朽者们像豺狼一样咧嘴大笑,举起武器向身边的盟友致敬。
苏塞布和努纳布向他们回以微笑并举刀还礼。然后用力挥下,斩落了那苍白的头颅。
“杀!”孪生兄弟一同发出战吼,他们的族人则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和号角声作为回应。
努玛斯人从侧翼突袭了不朽者和他们的骑兵,将其分割包围然后重重击落马下。紧要关头,不朽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而他们的震惊也同时反映在了突然静止的亡灵骑兵身上。毫无反应的骷髅就像麦子般被老练的骑士们迅速收割,脸色苍白的军官们很快发现自己被几十把忽明忽暗的刀刃所包围。
三十名不朽者在恐惧和愤怒中咆哮着,试图挣脱包围回到同伴的身边——他们正在一公里外无奈地注视着这场背叛。最终只有寥寥几人成功了。
在战场的另一边,埃克里布和待命的联军骑兵听到努玛斯号角鸣起,纷纷躁动起来。
“那就是信号,”冠军勇士对他的副手们说,“我们上。”
埃克里布直到现在都还没从努玛斯国王那令人惊讶的谈判提议中回过神来。他当时正要命令联军先锋去冲杀敌军骑兵,那对双子统治者却突然放下武器,举起休战旗策马上前。他们告诉阿斯崔的勇士自己已在纳迦什身边目睹了太多恐怖,但到此为止,努玛斯双王将弃绝为篡位者而战的誓言。如果东部诸王愿意的话,努玛斯人将弃暗投明。
问题是他们没有时间讨论。敌军正在前进,即便有了努玛斯骑兵的支持,奇袭的优势也在迅速溜走。埃克里布必须立刻独自决定这对孪生国王是否值得信任。当他看到他们眼中那深埋着的怅然若失,伤痕累累的冠军勇士选择了相信。他非常清楚他们的感受。
联军骑兵沿着努玛斯人指出的一条浅沟向西行进,它掩护他们悄然行进了一公里以上,直到整支骑兵部队凭空出现在敌军右翼后方。骷髅连队已经向前推进了很长一段距离,无情地攻击着规模较小的东军侧翼。这令它们的后防线暴露在突然出现的联军骑兵面前。
努玛斯人还在继续向东移动,沿着敌军战线后方散布混乱。塞赫布和努纳布说的是真话。埃克里布咧嘴一笑,举起了他那把沉重的战刀。
“为了阿斯崔!为了莱巴拉斯!为了诸神的荣光!冲啊!”
随着一阵狂吼,联军骑兵策马奔腾,无数刀刃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亡灵矛兵们正以无脑的狂热集中攻击着他们前方的东军步兵,当他们的指挥官意识到危险时已经来不及了。

纳迦什听到西南方向隐约传来微弱的号角声和数千名活人欢腾的呐喊。他此刻已来到众神之殿前,正站在大广场的边缘。他刚要下令让墓穴守卫去席卷那些堕落祭司们的宫殿,现在只能先把注意力转回他的军队身上。透过不朽者的眼睛,国王看到的一切令他喷出一连串亵渎神灵的咒骂。
努玛斯人背叛了他!他们已将半数不朽者杀死或驱逐,并开始压向剩余的指挥官。他庞大军队的右翼正遭受敌军骑兵的突然袭击,在溃败的边缘摇摆不定。中路和左翼目前还在控制之下,但由于指挥官们遭到了直接攻击,导致他们无法有效地指挥手下那一支支无脑的连队。
死灵法师心中涌起一股纯粹而怨毒的狂怒。他是多么渴望打开众神之殿的大门,看着祭司议会里的那些傻瓜伏地爬行,恳求他饶恕他们毫无价值的生命。煮熟的鸭子飞了,而他离他的目标此刻只有一百米远。
但现在,有比娱乐活动更紧迫的事情需要处理。他的预备队正在玛哈拉克街道上横冲直撞,破坏着城中的神庙。他不得不先接管战线上的部队,同时立即指挥预备队撤出城市。有了这批增援,他将有足够的兵力来阻止敌人对右翼的进攻,并重新获得主动权。不过首先,他需要让已经遭受重创的军队恢复全力。
利用黑色金字塔的力量,纳迦什念起了召唤之咒法。玛哈拉克城中死去的居民开始骚动起来。
白骨平原上,纳迦什军队的右翼在死灵法师意志的鞭笞下短暂重整,但埃克里布的骑兵和阿斯崔长矛连队的双重夹击还是将骷髅们打得连连败退。幸存的不朽者从战斗中解放了出来,开始再次指挥这支庞大的军队将努玛斯骑兵赶回西边,阻止了联军完全拿下右翼。但联军已将纳迦什的军队与其后方营地完全隔离开来,并且正稳步将他们击退到玛哈拉克坚固的城墙下。
不朽者们愤怒地望向北方,想知道赞迪里部队在哪里。他们已经派了十几个信使前去要求支援,但一直杳无音信。
混战中,他们没有注意到颅骨投石机已经安静许久,也没有留意己方营地中渐渐升起的浓烟。
就在赞迪里军团席卷纳迦什大营时,莱玛什扎也已集结军队向南挺进,从北方逼近死灵法师。战士们收起他们灿烂的黄色丝旗,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掩藏在笼罩城市的阴影之下。当纳迦什的第一批新生援军跌跌撞撞地穿过玛哈拉克城门时,莱弥亚军队已经来到距城门不到一百米的地方。
莱玛什扎骑在一匹黑马上观察着战局进展,命令他的龙人(dragon-man)连队上前。
纳迦什正要将整个玛哈拉克的尸骸砸向前进中的联军,试图以数万具尸体的重量拖住他们。死去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们蹒跚着走出破碎的城门,扑向东军长矛。不死之王在城里重新集结起他的骷髅战士,再井然有序地将它们派出城外。
国王带领着他的墓穴守卫最后现身。不朽者们一见到不死之王便立刻振作起来,在中路和左翼奋起作战。战斗已经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东部联军的攻势正在逐渐削弱。纳迦什集结起援军派往右翼,准备反击。此刻的他控制着海量亡灵,同时还要维持头顶的巫术黑云,法力储备捉襟见肘。纳迦什几乎已无暇施放任何攻击性法术,不过一旦他顶住敌人的进攻并夺回主动权,到时候就能腾出手来让敌军好好见识一下。
这时国王注意到一支身着黑色铠甲的部队正从北方缓慢靠近,阵线几乎垂直于玛哈拉克的西墙。
该死的莱弥亚人!要么是他们打退了赞迪里,要么就是阿蒙-纳斯尔也变成了叛徒,就和那些努玛斯懦夫一样。事已至此,死灵法师知道他除了立刻击溃眼前的莱弥亚军队以外别无他法,否则他的部队将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只能背靠城墙被三面推进的敌军碾碎。
纳迦什令他的预备部队全数转而向北,墓穴守卫居中备战。接着他又下达了一连串无声的命令,将主力军的控制权交还给了不朽者们,随后便带领侍卫一同向北出击。不死之王动用了他最后的法力储备,吟唱起一段可怕的咒语。
在莱玛什扎国王的命令下,四支龙人部队冲到矛兵阵前,迅速站成四排。第一排士兵单膝跪地,第二排士兵则将长长的龙型长杖架在前者肩膀上。
五支骷髅连队在木头、金属和骨头的隆隆碰撞声中杀向龙人。这是一副何其可怕的景象,但龙人部队是莱弥亚军队的精英,其成员无论智慧、意志还是力量都是百里挑一。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敢尝试使用那些由远东炼金术士制造的龙粉(dragon powder),它们实在太过致命又难以掌控。
骷髅战士以紧密的队形无情地向莱弥亚防线推进。当它们靠近时,龙人们纷纷从腰上的瓶子里抽出一根冒烟的棉绳。随着与敌人的距离逐渐缩短,他们不断向那根棉绳轻轻吹气,直到看见绳端冒出点点火星。半数龙人都将铜管前段的兽口对准了敌军阵线中心。墓穴守卫的白色盾牌在微弱的光线下是极好的目标。
五十米,莱玛什扎命令龙人开始行动。战士们迅速将燃烧着的火绳插入铜管侧面的小洞里。二千条铜龙齐喷火舌,声如雷鸣震耳欲聋。铅弹如雨,在硫磺的冲击下直击敌军连队。
突如其来的巨响令人错愕。纳迦什从没听到过类似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可怕而刺耳的撞击声,似乎有一阵看不见的箭雨正将他的部队撕裂开来。盾牌瞬间粉碎,四肢与躯干的碎片四处横飞。这场可怕的冰雹从前到后击穿了各个连队,金属小球在空中宛如无数黄蜂一样嗡嗡作响。国王的左肩遭受了可怕的重击,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拳打穿了长袍、血肉和骨头。他的施法被一阵剧烈的灼痛所打断。纳迦什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他抬起右手摸向肩膀,只见满手鲜血。长袍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洞,周围的布料上满是血迹。
有那么一会儿,死灵法师的视线完全被刺鼻的黑烟所遮蔽。浓烟散去,他惊讶地发现莱弥亚人的攻击竟造成了如此严重的破坏。他的墓穴守卫损失最为惨重,几乎有四分之三的战士被崩得四分五裂。余下连队的损失也达到将近三分之一。幸存者仍在顽强地前进,但敌军连队也开始移动换位,前两列队伍和后两列迅速交换位置,将又一排可怕的铜管对准了他们。
东北方向响起号角。纳迦什能听见隆隆的马蹄声,莱弥亚人已经派出了他们的骑兵。黑甲骑兵穿过莱弥亚长矛连队,从右翼发起冲锋,他们冲入玛哈拉克尸群奋力砍杀,击溃了纳迦什最后的增援部队,也为不死之王的大军带来了终结。
国王与他的骷髅战士几乎已经冲到莱弥亚抛火器(Fire thrower)跟前,但敌军的第二轮齐射已经准备就绪。纳迦什在狂怒中挣扎着将痛苦抛之脑后,召唤起自己的力量,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一切都太迟了。
战场上空,蔽日的黑云开始消散,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不朽者们无不发出恐惧和惊慌的叫喊。纳迦什,喀穆里的不死之王,咆哮着、诅咒着,直到龙杖的火光将他的世界淹没在一片烈焰之中。
关于纳布尼法为啥要作死的个人猜测:尼菲丽姆是神与人之间的双向通道,如果玛哈拉克就这么没了,纳迦什之后总有一天会意识到这点并利用尼菲丽姆加害诸神。所有纳布尼法赌了一把,忽悠纳迦什,借玛哈拉克摧毁尼菲丽姆,彻底关闭通道,这样就算纳迦什胜利,之后他也无法再进一步对诸神构成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