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 荣 》致过世却永存的挚爱

 10月31日。

   前年的今日，我便是这样将山送别的。

  去车站的路上，都没有什么人来往。枯枝杂生的世界里，我和山并肩陷落在冷萃的湿气里。一路无话。

  我却将想对山说的话都在自个儿心底自问自答了一遍。

  他要去的，是南方。

  那里没有这样的雪。

  他要走了。

  山走前，从背包里掏了本素面本郑重地塞到我怀里，笑了笑，便转身去了。直到他的背影走出了我的视线范围，我的身体才又恢复了生机般地能动弹了。火车鸣，冷风淋。素描本被湿漉漉地吹开，一明一灭间都是我的模样。

  落款仅一“山”字。

  我被冻住了脚，留在雪的世界里扎根。可我无法离开，无法离开。

  山走后，我的世界还是崩塌了。那一瞬的声响不像火车离去时嘶哑的轰鸣，反而更像是他望向我那一刹睫毛划破空气的静靡。

  送他走的那天：

  分明烈日当空，  

  晒得影子斜了， 世界化了，

  可他的眼睛告诉我：

  “临，雪还没停。”

11月24日。

  山，不知你那一切可好？

  我近有将工作辞退的打算，等我攒够了钱，就来找你，好不好呀？

  恩...等我去找你了，我们就找个机会去旅游吧。你不是也说过很想出去旅游吗？

  想去的地方挺多的，想再看看大西北的雪还有南方满池的莲。

2月10日。

  休了年假，我就马不停蹄地去见你了。

  刚下车就见到你了。

  你就懒洋洋地倚在那儿，零碎的光斑透过树荫倾斜而下。光刺眼得模糊，这让我不得不眯着眼看你。你是笑着的。

  你就远远地招了招手。我想，你大概是想我的。于是我就大脑空白地向你奔去了。

  嗯，你应该是很久不曾打理头发了，乱糟糟的，刘海也有些长得扎眼了，看着有些邋遢，是没有从前我在时帅了。奇怪，明明是晴天，我的眼里却起雾了。

2月11日。

  今天你介绍了几个玩得好的同事给我认识，人很随和，我们一起说说笑笑的，时间很快就消逝了。屋内的灯有些昏黄，我们几人互相添着酒闲聊，桌上还摆了副大富翁。

  后来我将他们送出门已经凌晨了，那时你已经醉得趴在桌上说不出话了。我没忍住笑了会对着你拍了几张照。笑着笑着，没由来地又抹了眼泪。

  山，过两日我便回去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凑上前将你扶进卧室，想了想，又简单整理了客厅。刚刚洗完手，一回头竟发现你到我身后来了。 

  临，别走...好吗，就...留在这里吧。你将下巴紧紧埋在了我的肩窝胡乱地蹭起来。

  我有几分无奈与不忍。

  山，你知道的，我奶奶……

  你默了几秒，就乖乖地松开我，将我连拉带拽地扯进了卧室。

  房里没有开灯，暗得让人压抑。但我却能感受到你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颈侧。然后你就有些生疏地用嫩舌描摹着我的唇角。我抬起头，顺着你手的发力的方向回应着你。

  山......山......

  唇齿交锋间更清晰的似乎是我的抽泣声，我只觉得这很像是最后一次吻你。

2月12日。

  早上起来是被热醒的，睁眼便看见自己被你抱在怀里。我试着挣了挣想要起床煮点粥，但见你睡得还香便放弃了。好久都没有在晨起时这么平静慵懒了，这样想着，我在你的睫上轻轻印了一吻。

  迷迷糊糊地又在你怀里睡着了。

  再醒来还是因为你在我颊上轻啄时被你闹醒的。闷了一身汗。

  我有些嗔怪地瞪了你一眼，你好歹也会看我眼色，嗖地一下便跑出去了。

  我去买早餐！

  这一整天我都有些恍惚，真的真的，很幸福。

  后来啊我们又去公寓边的广场上看烟花。人流很急，他紧紧地与我十指相扣，不让我们被冲散。有关你的温度透过指尖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就像要把我的身体烫出一个大洞。身旁人来人往，但我一抬头，便是你。

  你带我找了个赏烟花秀很好的位置，倒计时结束的一刹，漫天烟火盛开，灿烂得像是开出了整片涨潮的大海。五彩的流光倒映在你侧颜，闪着无尽的光芒。

  山啊。

  你侧过头来看我，傻气地笑了。我看着你，没忍住，也笑了。

  多想要就这样一直在你身边。

2月13日。

  已经到家了。

  今日小雨夹雪。

  天空像是被墨晕染开的黑，洇湿了大片的空气。

  我就在原地，等风吹来你的气息。

2月15日。

  清晨被闹钟吵醒，醒来时下意识摸向身侧想要触碰你，却意外的摸了个空。

  也是回过神来才想起，我是昨日就回来了的。

  山，

  惊惧这样的世界。

  空，

  又填满了我。

  好想，

  被点火引燃，

  溅落人间。

  然后，

  等春来。

2月20日。

  哼哼原来你还记着我的生日呀，你的礼物我收到咯。项链不便宜吧，以后可不要送这么贵的东西了呀，你自己留着买些好吃的吧。

  原本每年的生日都是计划着与你一起过的呢，看来今年是泡汤了呢。

  今天还是挺累的，加班到很晚才回家，但是收到了你的礼物就不累啦！

  额……睡前才发现自己忙忘了，忘记给自己买蛋糕了。那就草草地许几个愿望吧，不知道灵不灵呢。偷偷告诉你一个愿望吧山！

  我要山永远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我哦。

2月25日。

  今日的雪下得很急很大，险些出不了门了呢。

  我说什么来着，果然就居家办公了！下雪天果然就是适合让人窝在家里呀。只是我总想，要是家里有你的话，就会更热闹些了吧。没有你，我这里总是冷清。

  明明才说再见，就已经在想下次什么时候去见你了。

3月1日。

  今天和满满一起去看了电影，电影后半段的时候我们哭得泣不成声。

  为什么呢，为什么别离终难尽兴呢？为什么我们都无法好好地与身边的人告别呢。

  最后的最后樱花树下男女主角重逢了，满满抽噎着凑过来雀跃地对我说，看呀，他们还是遇见了呀，这就是缘分，太好了。

  我扯了扯嘴角，不明白怎的，我就是笑不出来。

  我总觉得缘分这种东西本就是很飘渺的，人与人之间不该是由缘分所系在一起的。电影小说什么的，总是把离别与重逢美化得太多太多。

  山，如果我们走散了。

  那我还是会愿意信一信缘分的存在的。

  你说，它还会让我们相遇吗？

3月16日。

  奶奶的身体好多了，被接去了姑婆家住，近来也不用我照顾了。

  也许我攒钱辞职去找你的计划得提前了呢。

  山，再等等我吧。

3月24日。

  最近又忙起来了，与你聊天的时间也大大缩短了啊。

  山，最近真的好累。每夜都会梦见你。

  梦里是刚刚开始恋爱的我们。

  那时的你还笨笨的，憨憨的，连哄人都不会。我们拉着手，一直从街这头走到桥那头。

  然后梦里是我们的一次争吵，吵得很凶，甚至吵到了要分手的程度，但是现在想想，也没什么记忆了。或许当时吵架的理由本就很荒谬吧。

  再然后好像是分手了，我气得很，当时扭头就走了。你呢，嘴笨，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来，就也只能看着我走远。我却还清楚地记得那晚你蹲在我公寓门边，缩在墙边发抖的模样。好不容易等到我听到门铃声急匆匆开了门，你从怀里取出捂得还暖暖的奶茶，双眸湿漉漉眼巴巴地看着我，化了一身雪。

  怎么可以傻成这样呢？我都没哭呢，倒是你把奶茶往我怀里一塞，抱着我呜呜地嚎了起来。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以后不让我难过了的话，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3月28日。

  是近期太忙了吗，怎么不回电话了呢？

  给你那些同事也打过了，他们只说你忙。

  从前你是忙，可也会抽空给我电话的呀，到底是在忙些什么呢……

  好想你。 

4月2日。

  猜疑，

  凋零，

  满池鱼惊溢落花。

  而今，

  已是二年春了。

4月10日。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呢？可是一切都迟了……

  今日是你的生日，所以我请了假偷偷去见你。

  我只身一人敲开了你公寓的门，但开门的却是那个上次一起喝过酒的姑娘。

  我问她你人呢，就见她脸色没由来地一白，唇不住地翕动着，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心下有几分猜测和不可置信，刚想硬闯，她便偏过身让我进来了。

  公寓内还维持着上次我走前那样，整洁，温馨。可我没有找到你。

  临……山他……山,他已经过世了……那姑娘忽然拉住我说道。我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她倒先捂着脸哭起来。

  那姑娘说出的话像是有千斤重，而我也确实撑不住了，心墙被压得砰地一声也倒了下来。

  是他叫我们瞒好您的，他说……他不该让您伤心的......他说他......他对不起您......后面的话我是半点也听不清了，当时只觉得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从头冷到脚了。

  山是因为工作事故去世的，刚从火场救出来的他早就奄奄一息了，但他在死前仍然浅笑着向同事交代关于我的事。

  然后，他走了。

  我一瞬之间被淹没了，

  黑色的潮汐，

  而你呢？

  飞远了，

  是你让我的世界下了雪。

4月11日。

  打算在这里多留几日，打算去看看你。

  你的朋友们很好，他们已经将你的后事处理妥当了。而我还想留下，陪陪你。

  山啊，

  是消逝而美丽凄清的生命啊。

  山啊，

  你说，

  人走在陆地上，

  怎么常有溺水之感呢?

4月12日。

  世界都是灰色的。

  可是山啊，你常说，

  临，

  要向荣。

4月16日。

  今天在帮你搬公寓里留下的遗物。搬动箱子的过程中，一本贴得厚厚的旅游计划手册掉出来了。忽地一瞥，又落下泪来。

  山，原来你想和我去的地方也很多啊。只是比我想要去的地方要远些。

  不过没有关系的，你知道吗，山。

  那些地方呀，我都会去的。你不在也没有关系的，我会去的。

  等我回来了，就告诉你那些地方有多漂亮好不好呀。

  这样催眠着自己，却并没有让自己放下些，反而让我几近崩溃。

  是了，山。

  又让你等。

  山，我总让你等。

4月20日。

  今天去了你最常去的海边，是那个姑娘告诉我的，她说你想我的时候常去。

  连他们都知道你常想我呀，我却不是很知道呢。

  车开到那个路标旁就开不进去了，我就只好下车来。

  我沿着地平线寻找海的方向，

  这似乎是世界背面的海，

  看不到日出，

  等不到落日，

  石径黄沙通向世界的尽头。

  在世界之上，

  天空都是玻璃与玫瑰的工艺制成品。

  迎晚风，

  踏彩霞，

  海的礁石就涌成一个黑点。

  而亮堂着闪烁的，

  那是我的心脏。

  我想山就是海，

  而我的身体里也有一片海。

  他构成了我的躯干，

  让我在黑暗里沉沦，

  毁灭。

  我想我是被淹死的，

  被世界被灯塔被沙硕。

  杂生的枝叶从我的肺腑里延申出来，

  那是世界之上的世界，

  我又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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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去看了西北的雪，也看了江南。

  只是江南没觅着，撞了满池残痕。再后来又去了你说过想去看看的地方，特地来信。

  我将骨髓暗埋在冰封千里的镜面之下，将你说过的言语都刻进场场摇曳作祟的烟雨。我会是一位停不下脚步的探险家，只是寻遍山水都终将回到原点罢了。

  其实啊，山。

  我到不了你的过去，也到不了我的臆想。

  是这样的，你也是这样的。

  你也是我到不了的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