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诀后传——第六章雪参
第六章 雪参
这雪天，那里寻雪参去？狄云想着昔日在麻溪铺老家的时候，见人凡是要采极珍贵的草药定是要往高山峭壁上走的，想来雪参应该也是这般道理。
狄云又担心水笙和空心菜，不愿走太远。抬头望去，山洞之上是极高耸的山体，峭壁上或是积着雪，或是结着冰。狄云想来也只好往上碰碰运气了。这样的峭壁，便是血刀老祖再生，也难说敢爬。狄云却施展轻功，沿着山壁轻易跳着上了去。这山壁之上，到处是纵横的山脊，往远处延伸出去。只有狄云刚上来的地方，是一块平坦的雪原。
狄云见这平坡上积雪间露出了些草甸土，土上长着一颗半尺多高的绿草株。
“这是雪参不是？”狄云心里暗自疑着，也不晓得怎样的摘法，只盯着那草株看。
“后生！你也想要这雪参？”
狄云寻声望去，只见远处一老者提着一根木棍正快步走来。狄云心里有些不安稳，只因一直没发觉那老人，不知是自己不注意还是那人武功太深厚。想到这老人说那草株就是雪参，狄云又急忙问道，“老人家，这小草株就是雪参？”
“不是雪参还是甚么？但你今天拿它不到。老头子我赶了这么多路，饿也饿坏了，今天得拿它好好补补。”那老人笑道。
“这却好办，老人家，我住那谷底的山洞里。”狄云指了指刚刚跳上来的地方，“洞里有不少吃的。您把这雪参让了我，我背您跳下去，您到山洞里只管好好饱餐一顿。”
“哈哈哈哈，你这后生，瞎话也编不来。要真让你背着跳下去，我倒没事，你不摔作肉泥不成？”
“老人家，我便是从谷底跳上来的。只求您能把这雪参给了我，好让我去救人。”
“救人？救甚么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救...救一个姑娘。”狄云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好一个救美的英雄儿郎！你便是那姑娘的情郎吧？啊？哈哈哈哈！”那老者隐约发觉这后生不像是个普通人，又说道，“老头子我却不大相信，这雪山苦寒之地，哪来什么姑娘。后生，你敢跟我比划比划吗？你赢了我，这雪参便归你了，输了可就另说了。”
那老者将木棍握在手上，作出要比武的样子。
狄云只是念他年老才说了这许多好话，哪知他说话就要动粗。狄云便抽出血刀，也要与他斗上一斗。
老者见狄云也抽出了刀，兀地闪到狄云侧身处，挥棍朝狄云后臀处击去。狄云腾起一个空翻便轻易躲了，才落地又见其棍往身前袭来。这老者的棍法端的是变幻莫测，连着七八棍或往胸口或往腹前击打去。其势之快只在顷刻之间。那老者握棍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将所用之力全聚在棍头，正是"无劲胜有劲"的道理。这七八棍平常人是一棍也受不得的。
狄云且退且防，将这七八棍全挡了开去，也识清了老者专攻身前的膻中、鸠尾、巨阙、关元、天枢、中极等等要害穴位。老者心里大惊，原想着这小子定是一棍也吃不消的，竟不知他全能防住。老者不再往那胸口腹前攻去，转而欲击狄云喉处的人迎穴。狄云防备了这一着，摆头躲了过去，这下老者露了大破绽，狄云使一招血刀刀法"偷天换日"，身形也是兀地一闪，使血刀往老者腰间削去。老者眼见便要被血刀分作两半，在那紧要关头，狄云将血刀刀柄一转，以刀腹拍向了老者的腰间。血刀如活蛇一般缠住了老者的腰间，狄云再是一抖，便收了回来。原来狄云起了善念，觉着与老者无冤无仇，只是为了比武抢雪参，自然不可轻易杀人了。
狄云既不愿伤他性命，又十分挂念中了毒的水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时老者又举棍攻来。狄云发了发狠，丢开血刀，朝着那棍头使出一记"无影神拳"，力道之大，直接让老者后退七八丈有余，那根木棍倒是丝毫不损。那老者将将站定，见狄云已经跃到了雪参跟前，便立马将手中木棍掷出。
狄云听见身后飞棍袭来，有意闪躲，哪知根本不是朝着自己来的。这棍子直飞向雪参，冲起一片草甸土，直接将那雪参连根带起，雪参随着尘土升到半空中。狄云施展轻功跃起，举手便要去抢。可此时老者不知使了什么邪门功夫，也闪身到了狄云跟前，用尽全力举起木棍朝着狄云的大包穴猛地一击，狄云和雪参便一齐落地了。
"你这后生，怎还坏了规矩。说好的比武来定这雪参归属，你怎还先来抢了？看来这雪参只好归我喽。"
狄云被点了穴，怒瞪着眼，一句话也不愿说。可又想起水笙，转而开口哀求道，"老人家，是我的不是，你打我杀我都容易。可千万留下那株雪参。那谷底山洞里的姑娘，只等着这雪参救命。你便是要杀了我，我也求你，一定带着雪参到谷底去，去山洞里救一救那姑娘。山洞里许多能吃的，你尽管拿了去。你只对那姑娘说，我是采雪参摔死的。不，可不能让那孩子听见我死了。老人家，你行行好，我求求你了。"说完狄云又后悔了，怕这老者不是好人，告诉他了反倒引狼入室。可转念想来，若没人去救水笙，她大概也活不长了。水笙和空心菜只会在山洞里慢慢熬死，自己倒不如临死前求一求老者。
那老者见狄云言辞恳切，面容愁苦，半分不像扯谎的样子，便道:"好小子！你不杀我，我杀你作甚？我看你说话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老头子我喜欢！那我就陪你去谷底走一遭瞧瞧！你可骗我不得！"老者说完便解了狄云的穴道。
狄云喜出望外，没想到这老者性情这样的古怪。狄云被解了穴道，赶紧先把雪参揣进了衣服里，才对老者说道:"老人家，多谢了。我们下去吧，您可当心，还是我背着您，这谷底可深着呢。"边说着，狄云捡起了血刀。
"可说笑了，我哪里要你背了？我们爷孙两个倒比比看谁先到了谷底。"
那老者刚想往谷底跳，却没了气力，拿棍杵着才没倒地。狄云忙上去扶着，那老者喘着粗气说道:"好......好小子，你方才那一拳力道可真够大的。跟你夺雪参又空耗了我多少内力，我这下是撑不住了。你这后生竟是这样深藏不露的主儿，你若是不想出硬抢雪参的昏头招来，老头子我哪里打得过你？雪参横竖都是你的。"
狄云心里愤恨道，"要不是你胡搅蛮缠，我早拿着雪参救人去了！"
"我这样子是去不得谷底了，你自己走吧......"老者有气无力地说道。
狄云到底是热心肠的人，想了想，用了前些日子水笙教他的给人送内力的法子，输了些内力给老者，老者又累又饿，也开不得口说话了。狄云道:"总归是我伤了您，还是我背您到谷底去，好好调养一下。"
狄云一手握着血刀，一手提着老者的木棍，身上背着老者，轻易跳下了雪谷去。到了山洞前，狄云把血刀和木棍扔到一边，移开了石头，背着老者进了山洞。
空心菜见狄云回来了，开心地大叫:"舅舅回来了！水姐姐有得救了！"，见狄云身上还背着一个人，又有些疑了。
因水笙还在石床上昏睡，狄云便觉着再让老者睡上石床不大方便。便在靠近火堆的地方放下了老者，再用火折子生了火。老者半天没得声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快找些吃的来。"狄云便随手拿了些肉给老者。
拿出雪参，狄云却不知该怎么给水笙用，总不该生吃了吧？ 那老者吃了两口肉，便问狄云道:"这姑娘生了什么金贵的病，竟要雪参来救了？"
"她中了蓝砂掌的毒了。"狄云随口答道，心里只想着该怎么炮制这雪参。
"这蓝砂掌的主儿，几时也到这雪山里来了？还是你们到外头去招惹到他了？"老者问道。见狄云不搭理自己，只盯着雪参，老者便说:"要解这毒最快的便是玉肌丸，配着金鲤鱼做的鱼羹喝下便是。单是这雪参倒麻烦些，你把这雪参根单摘了扔水里，煮了汤药给这姑娘喝了，还要把这根吃下去。再把这茎和叶全碾碎了，给她中毒的地方敷上，每次少敷些，敷够七天便无事了。"
空心菜是极机灵的孩子，听老者说话，便抱着陶罐到狄云跟前。狄云朝空心菜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拿起陶罐到洞外取了雪放进去，再在火堆上化作了滚水，便将雪参的根扔进去煮了。狄云又把雪参的茎和叶碾碎了放到碗里，便要去给水笙敷。
老者又说道:"先等她喝了那汤药，醒了再敷。"
汤药煮好了，狄云便盛了一碗去给水笙喝。老者也想看看这姑娘哪里中毒了，便也到石床跟前看了看。
没想到刚看清水笙的容貌，他便大惊道:"这不是水贤弟的千金吗？水侄女怎么会在这里！汪贤侄那里去了？还有这...这孩子，你...你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我晓得了，你就是那淫僧恶棍！"
狄云见老者这般模样，也猜出了个大概了，便平静地说道:"老人家，你看我像血刀门的淫僧吗？我救你作甚？我大费周章地救水姑娘作甚？我和水姑娘究竟怎么住到了这山洞里来，其中万般缘由，只等水姑娘醒了，再跟你细细地说。"
老者想了想，刚才打斗的时候，这后生武功虽好，出手却不见半分狠辣，只那一拳力道大了些，却全然不似在青海见着的那些作孽的恶僧。倒是招式套路和那些恶人有几分神似。如此想来，当真有些善恶难辨了。可把自己背到山洞里来，还给吃的，这后生如何也算不得大奸大恶之徒了。老者思来想去，也大概信了狄云的话，只是到底多了几分戒备。
狄云只顾着给水笙喂药，灌了几口，水笙苍白的面孔红润了些。她呢喃了几句:"狄大哥，我舍不得你，你莫离了我去！"水笙声音虚弱无力，在山洞里却听得格外清楚。
那老者冷哼了一声，骂道:"没羞没臊！"
空心菜见那老者发了火，有些害怕，便跑到了狄云跟前，抱住了狄云。狄云道:"空心菜莫怕，这老爷爷不是坏人。"
狄云等水笙缓了些，便又给她灌了几口。水笙终于醒了过来，睁眼便看见狄云，自己却不似被神照经救活时那样有气力了。水笙眼里噙着泪水，虚弱地喊到:"狄大哥......"
水笙恨不得立马表明心迹，哪怕是狄云回断了她，她也是心甘的。这辈子她是跟定她的狄大哥了。
狄云道:"水......笙妹，你好好躺着，我再喂你几口药，过会再给你敷些东西。你看看这位老人，你可认得？"
那老者走到水笙跟前，水笙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道:"风伯伯...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原来这老者就是那"北四怪"中的头一个，人称「鹤鸣飞影」——风泽中。这风泽中与水岱交情甚好，又是个极重义气的，听闻水岱在雪谷里被血刀僧杀害的噩耗，便一路从陕北走去青海，杀了许多作恶的血刀门人，再往这藏边雪谷里来了，想着祭奠他那死去的贤弟。
"哼！我倒问问你，你和你这情郎成就了好事！怎么把你爹爹，把你汪家表哥忘得一干二净了？"
听风泽中提起这些来，水笙实在无力回答，只闭起了眼睛，任泪水淌了下来。
狄云道，"风前辈，你怎么好戳水姑娘的伤心事呢！我们到火堆跟前，我与你细细地说来。"
狄云便把他如何与水笙相识，又如何进了雪谷，南四奇与血刀僧恶斗，两人在雪谷中相依求生，再到花铁干作恶，江湖豪杰冤枉水笙并狄云这些年的遭遇一道同风泽中讲了。
讲到了万家的事，空心菜伤心不已，扑到狄云怀里，一个劲地哭。狄云眼里也噙着泪水，继续道:"我心灰意冷，带着师妹的女儿回到这雪谷里来，才晓得水姑娘一直在这等着我。我们三个住在这雪谷里有一个多月的光景，倒也一直安耽。直到今天水姑娘出谷去，回来时被坏人跟了，才遭了祸了。"
水笙在石床上听着，插了一句:"风伯伯，你只和狄大哥处了半日光景，想必你也不会觉着狄大哥是坏人。"
风泽中点了点头，道:"倒是我不该轻信了江湖传言。只是想不到汪贤侄为财而死，还有那花铁干竟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风泽中又看了看狄云，叹道，"竟没想到你与铁骨墨萼梅大侠有这般渊源，这绝世无双的神照经功夫，终于没有失传。我往这雪山里来，本就是想来祭拜水侄女他爹爹，小兄弟，你领了我去看看罢！"
天早黑了下来，狄云举着火把，领着风泽中出了山洞，往水岱的坟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