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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碗馄饨

2020-08-18 22:03 作者:YUKI奏  | 我要投稿

引子

风慢慢的停下来了。

就像是持续工作之后感到疲劳一般。

就像此时的茶一样。

沏茶的时候需要八十度的水温,如果水温太高,茶就会疲劳。

所以刚烧开的水灌入壶中,感觉到了茶叶的呻吟。

随后还有一丝丝的感慨。

茅草屋的确很遮阳,七月的太阳狠毒,与其说是照耀,不如用炙烤更为贴切吧。

但是,遮阳的茅草屋并不能阻挡热浪的侵袭,哪怕是风慢慢的停下来,也丝毫没有轻松下来的感觉。

可惜,

对我来说,

没有办法离开的样子。

 

“你相信老板那种鬼话?”

明明已经到了春天,从薇的眼神里看出了看待冬日里尸体的目光,加上嘴里的话语,可以肯定的认为,薇认为我已经疯了。

“总要试试。”我低下头,尽量小声的回应着,担心声音大了就会惊动薇一般。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薇已经被我彻头彻尾的惊动了。

薇显然不满意我的回答,一把抓住我的领子,把我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我感觉脖子在呻吟,但是理智告诉我,这是不能够反抗的重要事项。

“你不许去!”薇盯着我的眼睛,看得我心跳加快,总觉得我要是拒绝这个不容拒绝的提议,迎接我的就是一个强力的过肩摔,可能还有一个泰山压顶吧。

我看着薇的眼睛,希望透出一股坚定,我想让薇知道,这一次是我不能妥协的一次。如果,如果这一次也要妥协的话......

啪!

背部和地面亲密的接触在了一起,背部火辣辣的感觉顿时刺激着我的神经。这一次只有过肩摔么,我不禁想到。

咚!

果然是泰山压顶吧。

肚子上的疼痛和背部的疼痛混合在了一起,让我深吸一口凉气。但是同样安心了不少,薇的确不想让我去呢,虽然这一次只能违逆她了。

我尝试握住薇的手,但是薇甩开了。手打在地板上又是一次疼痛感传来。

我只好再一次握住薇的手,认真的看着她的双眼,带着我全部的决议,以及一丝祈求。

“如果,不是呢?”薇的手有些颤抖,连带着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我听到颤抖的声音,感觉肚子和背部的疼痛都可以不去在意了,一把抱住了薇,我承认我犯规了,但是如果不这么做,薇不会同意吧。

“好吧,如果这是最后一次的话。”薇也抱住了我,很用力,仿佛我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我做回椅子上,吃着馄饨。

猪肉荠菜馅儿的馄饨,皮薄馅大,一口一个吃起来很有满足感,馄饨带着鲜嫩的汤汁,冲击着我的味觉。我不仅有些发愣。

果然没有变过。哪怕过了二十年。一点都没有变过。

我不禁鄙视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已经不能放弃了。哪怕我明白,薇在用最后的方式挽留我。

我相信薇是明白的,这件事情我必须要去做,而且只能我自己去做。

这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吧。感受着馄饨的味道,与内心的愧疚,我默默想着,看着薇背对着我站在厨房的身影,我有些后悔。

“不要想后悔之类的事情,毕竟已经二十年了,不了断不行的,我明白。”薇没有转过身来,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但是我能明白她无法转身的理由。“路上没有这么好吃的馄饨了,多吃一点吧。”

“嗯”我低沉回应,我知道我现在也不能说什么,这些年来我和薇一直都很小心,维持着这一切,必须时刻紧绷着去维系我和薇之间的美好。

大概就是作为最后的桃源吧。如果可以的话。

喝下最后一口馄饨汤,看着干净的碗。我还是颤抖起来。我还是明白我自己的,这不是我想要去做的事情,而是必须去做的事情,如果不去做,就没有办法认可自己。

如果想要真正构筑和薇之间的桃源,那么就非去不可。

为了不确定的美好的未来,放弃现在虚构的梦。

其实我一直觉得,哪怕是虚构的事物,如果贯穿了一生,那么就是真实的东西。就好比伪善了一辈子的人,可能就是真的善一样。我们总是会纠结那些意义和真实,因为我们会不由自主的和虚假对抗,好像如果不反抗,就彻底的输了。

输了有什么不好的,我很爱薇,薇也很爱我,我很懂薇,薇也能明白我的意思。不知什么时候,我和薇的默契就到了可以只通过眼神沟通的地步了,话语对我们来说可能就是增加语气的作用。如果输了就能得到现在这些,那么输了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难道说人类本身就是反抗么?从远古时期反抗自然环境,反抗天敌;慢慢的开始反抗天性,反抗本能;到最后开始反抗人性。似乎就是抗争史呢。

啪!

我伸手捂住了额头,是薇的手刀。

呜~好像薇是暴力女一样,如果不是这件事情,薇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太太,就是那种依靠人格魅力就让我身心臣服的类型。

啪!

这一次打在我的手上,还是有点痛。

“你再胡思乱想就踹你了。”薇淡然的说了一句,虽然在我听来好像根本就不淡然。“收拾东西吧,八点的车,陪你坐到目的地。”

“不用吧。”我试图让她放弃,虽然是徒劳的,但是总是要尝试。

薇一只手握住我额头上的手,“我必须第一个给你收尸。当年我错过的,这一次不能了。”

“我收拾东西去了。”我站起身,进了卧室。

 

我的东西很少,一套换洗的衣服,一把唐刀。

这把刀我从百天抓阄的时候就握在手里了,如今想想,三十五年来,我只想说,我基本能人剑合一了。

我熟悉刀的每一处,能感觉到刀每一处的变化,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刀鞘上已经干枯很多年的血迹,象征着某些无法忘记的过去。我们总以为时间能带走一切,但是真正的伤口结痂之后会留下可怖的伤疤,根本无法抹去。哪怕以为自己放弃了都一样。只要再一次触碰,那一瞬间就能回到眼前。

用黑色的布条把唐刀捆好,换洗衣服放到双肩包里,我回到客厅,看到薇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相框发愣。

我知道那是一张合影,而且我也知道这是我和薇结婚的时候就决定扔掉的东西。如今看来我根本没有得逞。明明刚才她很激烈的阻止着我,背部的疼痛还没有完全隐去。

“当然忘不掉不是么?”薇说的理所当然,但是神情看上去就复杂多了,回忆,爱慕,痛苦,无奈,纠结,挣扎,无助,怨恨。

我只能把书包和唐刀扔在一边,从沙发后面抱住她。

头发的味道让人安心。

就是这个味道才让我下决心创造和维系这个桃源的,我很清楚这一点。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魔力,能够抚平我内心所用的起伏。虽然我觉得这个特性像狗一样挺奇怪的,但是我特别眷恋这个味道。

虽然看不到薇的表情,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平静下来了。我清楚这是我某一种能安抚她的特质,但是她觉得这是女人最大的秘密,为了防止我利用她的弱点。但是,她平静下来我很开心,虽然接下来一段时间她肯定开心不起来。

“七点五十了,我们下去吧。”我在她耳边说的,本来想乘机吻一下耳垂的,被躲开了。

薇检查了房间,确认妥当之后,从卧室拿出来一个小包。“骨灰我要带回来。”她语气很坚定,我也明白没什么可以反驳的余地,突然想起来她紧张的时候一定会去逛街买点什么,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换洗衣服都不带了。

下了楼,回头望了一眼居住了十几年的住宅楼,虽然一眼望去并没有什么老旧的模样,但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岁月已经侵蚀了外墙的表面。只能觉得岁月可能是威力最大的武器了,可惜,时间还是人类无法掌握的力量,如果我能用一次这种力量就好了。

八点的夜晚,带着徐徐晚风,让人觉得舒适,刚吃下的馄饨还温暖着身体,突然觉得眷恋起来,也让我恐惧起来。我开始担心这是最后一次吃到薇的馄饨了。我不禁扭头,看着薇的背影,很干练的女性的背影,让我觉得很安心。虽然我隐隐觉得她此时的正面和背面可能完全不一样。但是我已经无力去深究了,我害怕一旦深究起来,我终究就会沉寂下来。

就像是一只为了眼前猎物奔跑,突然间猎物消失之后,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捕猎者一样。

这可能只是内涵我自己罢了,所谓捕猎者这种东西,根本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跑掉却想着复仇的可笑猎物。

看着小区里慢跑的女士,一点点的从面前经过,之后又看到了一个手里把玩儿着核桃悠闲散步的老人,还有一对坐在长椅上亲吻的学生情侣。突然觉得这种生活结束了。

明明我就没有开始过。

“车来了。”

薇故作镇定的声音让我看向路边,黑色的奔驰轿车缓缓停在了那里。我默默握住了薇的手,好凉。

车窗缓缓降下,是一个熟悉的中年身影。

“老板?”我不禁觉得惊讶起来,明明薇还说让我不要相信老板的鬼话,现在明显就是百分之百的事实了吧。

老板富有深意的眼神看着我和薇,我觉得他想了很多东西,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随后是我和薇默默的打开车门,一起坐在了后排。

薇冰凉的手心感觉到了汗液。

我却说不出话来。

 

 

山上,这是我们对那个地方的称呼,从我记忆开始,我就生活在山上。作为,最没用的一个人。

师父说自己是张三丰的传人,最擅长的是太极拳,但是他用的兵器永远都是一根甩棍。他说刀这种东西带上街会被抓起来。那时候,我只有疑惑。带上街是什么街,在什么地方,我完全没有头绪。我生活的区域只有一个院子和院子里的茅草屋而已。

我比起徒弟,更像是杂役,每天负责照顾来到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除此之外我还要打扫卫生,还要做饭,还要做一切院子里的杂物。比起教我武艺,师父明显是更需要一个下人。但是我并不在意,因为那个时候,每天都能看到芹的身影。

院子里来往的人不多,除了从不离开院子的我和师父以外,还有一个师兄和两个师姐,以及一个经常来的老板和老板的女儿。

师父每天出了锻炼和教授武艺以外,最喜欢的就是喝着小酒坐在院子里的一颗大榕树上,默默地发呆,有时候师父心情不好会坐一整天。默默无言,望着西边。

师父的带我们其实极好,或许我到现在都察觉不到吧,至少我觉得待我们极好,虽然不是说平等的对待我们,但是做到了父亲和师父的责任。师父说武艺这种东西慢慢会变成时代的眼泪,时代已经变了,再好的身手也没有办法对抗机器,实力再强的个人也无法对抗训练有素的集体。

侠客已经死了。

但是我不明白。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抗机器。院子里有一台发电机,倒入柴油之后就能运转起来,这时候就能用一下院子里的洗衣机来清洗衣服。我不知道为什么发电机和洗衣机需要被对抗,明明让我不用辛辛苦苦洗衣服,我还要去对抗的话,好像对于洗衣机和发电机太不公平了。

但是侠客又是什么呢?

师父说,是一种犯罪,侠客原来用生命去奋斗的东西消失了,剩下需要侠客做的东西也被别人代替了,如果有侠客再去做这些事,可能就会变成犯罪。

犯罪是什么呢?

师父说,就像杀人这一类的坏事,做了坏事之后,就要受到惩罚。

我没有完全明白,师父也没有再解释,他想喝酒了,于是去了酒窖。我觉得遗憾的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和师父说过这个话题。

师兄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是最早跟在师父身边的,听说是很早很早的事情,那个时候师父甚至还没有这个小院子,那个时候好像还有侠客。师兄叫做明,是当初师父做侠客要做的事情的时候遇到的孤儿,于是带在了身边。听师兄说,那个时候师父还用一把很帅气的唐刀,而且那个时候的师父很帅,可惜不可能再见到了。在那一天之前,我一直没有见过师父的唐刀。我一直怀疑是不是师父百天时候送给我的那一把,但是师父要求我不能让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看见,而且,我找过很久,没有第二把唐刀的样子。

师兄很厉害,也是师父最喜欢的人,好像是师父所有的东西都教给了他,从他出师的那一天起,师父就住进了小院里,挣钱的工作就交给了师兄。

每年其实见到师兄的日子很少,只有三节两寿的时候才能见到他。三节是春节、端午节以及中秋节。两寿虽然应该是师父和师娘的生日,但是我知道师父一直都没有师娘,两寿其实是师父收养师兄的日子。

和芹的生日。

可能这就是分崩离析的第一个种子吧。

我不知道师兄在做什么,我只知道师兄在给老板做事。而且很辛苦,会受伤,最重的一次师父已经准备要给师兄安排后事了。

虽然后来我也做了同样的工作。

大师姐叫江。

我一直觉得她长得很可怕,除了脸上一道可怖的伤疤以外,身上平时会露出来的地方也能看见伤疤。

这可能是师姐的过去,是属于师姐的秘密和故事。我至今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师姐收到这样的伤害,她从不和我说指令以外的任何话,直到她死去。

师姐不是温柔的人,很严格,也很凶,容不得半点失误和沙子,总是带着厌恶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讨厌我,但是这种厌恶也从来没有让师姐做出什么特殊的举动。

师姐也给老板工作,但是每年只工作很少的时间,而且好像从来没有师兄的危险。

最后就是我的小师姐芹了。

我很喜欢她。

其实她一开始总是欺负我,仗着自己年级比我大,就使唤我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做的让她不满意总是扬言要让我好看。但是其实她是对我最温柔的一个人。

每个星期她总有一天晚上会来我的房间,把我搂在怀里,给我讲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还会给我唱好听的歌。那个时候我最期盼的就是芹来找我,把我抱在会来,我背上的温度,胳膊的温度,还有芹的呼吸声,都让我觉得特别的安心,让我觉得非常的温暖。

就像是,妈妈。

虽然我知道芹不是我妈妈。

还有芹做的馄饨。猪肉芹菜馄饨。我永远不可能忘记。

 

崩坏是师兄引发的。

原因是他爱上了一个错误的人。

其实不是。

如果站在其他的立场上,这个人没有什么错误的。但是从我的立场上,我只能说这是一个错误的人。因为这个人,我生活的小院子崩坏了。

师兄知道了师父当年杀死他父母的事情,然后因为下不了手所以带回来他的事情。

我不知道师兄会怎么想。

但是我试着想了想如果我的父母被师父杀掉的话,我会不会恨师父,但是我觉得我恨不起来。我根本不知道我父母是谁。对我来说,师父就是师父和父亲,芹就是师姐和母亲。我所有的记忆都和这个院子有关,我所有的生活都没有出过那一扇破破烂烂的木院门。

但是好像师兄不是这么想的,他觉得杀死父母是很过分的事情。

我确实不懂,但是师兄要求和师父决斗,师父也没有同意。

师父说,同样一件事情,每个人眼里都有一个新的演绎。你所看到的事实,未必是真实的。

这是一句很深奥的话,我一直想不明白,这比什么是侠客还有什么是犯罪的话题深奥好多。但是我知道师兄根本没有听明白师父的意思,师兄好像更生气了。

然后师兄就走了。

整整一年,没有见过师兄。

这一年大师姐顶替了师兄的位置,开始做一些会受伤的工作,在老板那里。然后在一次工作中,被师兄杀死了。老板说,杀死大师姐之后,师兄就不给他干活了。本来是老板手里最强的人,然后选择去了恋人那边。

我对这个消息沉默了许久,我虽然很想大喊,但是我忍住了,我只是任由芹抱着我,默默的落泪,打湿了我的背。第一次见到芹这么伤心,但是我一点意外的感觉都没有,江很爱芹,芹就是她最爱的一个人,甚至超过了师父。每一次江回到小院,一定会给芹带很多的东西,吃的用的还有好看的衣服,师父可能只能拿到江递过去的一笔资金。

我觉得我很弱小,我一直活在芹的温柔之下,哪怕是严厉的师父和江也从来没有将我置于危险之中。我熟悉小院的所有杂物和家务,但是我除了默默地坐在芹怀里,什么也做不了。

我甚至还在享受芹怀抱的温暖。

为什么啊,为什么这种时候我没有想到复仇,我没有想到去安慰芹,我没有想到做点什么,我只是缩在一个受伤的女孩子的怀抱里,然后感受着一点温暖。

我突然觉得恨自己,我没有习武的天赋,师父也这么说,他一直不认为我是他的正式弟子,对于正是弟子来说,我太弱小了,就连芹都能轻易的将我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我甚至都不敢爱芹。

这或许就是弱者的罪孽,明明已经毫无用处,却不停索取着想要的一切,甚至觉得有一点理所当然。

我觉得羞愧,也觉得内疚。

虽然我明白,我如果哭了,那么为了安慰我,芹不会掉一滴眼泪。失去的师兄和师姐的芹,唯一可以取得安慰的方式,就是把我抱在怀里。

我知道的,芹的眼里,我只是在需要的时候被抱来求安慰的工具,或许不仅仅是工具了,但是我克制了自己这样的想法,太危险了。

芹这一次抱着我在我的房间里待了三天,我在她怀里做了三天。如果不是师父和老板的到来,我们可能会以这样的姿势死在这里。

如果死了,可能更好吧。

那时候的死是一种解脱,而活着意味着背负一切。

第四天的时候,师兄就来了,带着他的恋人。

师兄的恋人我至今也不知道姓名,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师兄坠入爱河,我甚至都不知道师兄究竟吼着指责了师父什么。

我只记得那天,发生的可怖的打斗。

师兄来的时候,芹很紧张,师父如往常一样靠着树,看着一脸凶狠的师兄,师兄浑身好像都抖了起来。

没有风,天气也不热,似乎空气都凝固了起来,一切安静的可怕。然后,就是师父和师兄之间的对峙。我不记得他说了什么,我只想着我必须动起来,我回到房间,打开箱子,拿出了那把师父送我的唐刀。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师父和师兄打的难解难分,虽然其实我知道师父已经打不过师兄了,常年酗酒和身体的老化,没有办法战胜师兄。迟缓的身体,模糊的双眼都让师父的反应下降了太多。而芹则吃力和一个女人周旋。

不是很漂亮的女人,我一直以为师兄的长相帅气,好像师兄的恋人也应该是一个美人,但是事实却只是一个平凡的女性,硬要说有什么特征的话,可能就剩下嘴角的美人痣了。

我连忙拔出唐刀,想要去帮上芹的忙,我还记得师父说过唐刀的起势。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双手握住刀柄,刀锋朝向右边,横在脖子的右侧。

然后我看见师兄的恋人突然拼着受伤一把掐住了芹的脖子向我冲了过来。

然后,

然后,

然后我看见我的唐刀刺穿了芹的脖子以及师兄恋人的手。

我看见一片血红,然后,

然后,

我,

我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叫着。

突然感到头晕目眩。

然后眼前一黑。

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还有薇的眼睛。

我丝毫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我只记得我好像昏了过去。

薇一直看着我。

我就被薇的眼睛吸引了。

我第一次理解什么叫做宝石,就是因为薇的双眼,深邃,靓丽,迷人。

但是我还是觉得我失去什么,好像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我不应该沉迷在一双眼睛里,我应该要做什么事情。

我感到头痛欲裂。

薇抱住了我。

我忽然闻到了薇头发的味道,顿时安静了下来。

老板的很小,用薇的说法,是一个单身公寓。简洁过头了。几乎看不到什么明显生活的气息,硬要说比起是一个家,更像是一个仓库。

除此之外,就是薇身上那种很熟悉的安心的感觉,让我觉得痛苦。我很想眷恋这样的感觉,但是只要开始眷恋,就觉得整个心脏深深地纠缠在了一起,仿佛心脏是一块沾满水渍的布,被拧了起来,拼命要将水渍排除在外。

“现住在这里吧。”薇看着我,好像在犹豫,但是还是选择要开口,我感觉到她没有说完。

“这是哪里?”我望着薇的眼睛,我觉得眼眸中有什么东西按住了我的头,我无法移开目光,就想沉醉下去。“我记得,我记得是上午的时候,师兄回来了,然后······”

我抱着头,努力的想,但是是徒劳的,越是努力,越是头痛欲裂。然后薇有一次抱住了我。

“没关系,老板说,你养好病之后,负责照顾我。”薇说着什么。我觉得她说的话很奇怪,支离破碎的,但是那股安心感冲散了我的头痛的同时,激起了我内心的痛苦。我没有办法认真思考发生了什么。

薇站了起来,转身要离开房间,“这周给你休息,下周,下周就要开始工作了”。

我看着薇的背影,薇看起来好像比我要高一些,身形看起来高挑,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扎了一个低马尾,一身连衣裙的装扮,很好看。

很好看?我在想什么啊。

空荡荡的房间,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我以后要照顾薇,是老板安排的工作,也就是说我现在也要开始工作了?

想着我突然觉得害怕,我好像记得师兄受过很重的伤,是保护薇的时候受伤的吗?

薇······

我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双魔力的眼眸,还有刚才那股丝发间香气带来的安心感。心脏又痛了起来。

随后我就成为了薇的管家和保镖。

我不是第一次照顾薇了,之前在院子的时候,老板带薇来过一次,在小院里住了三天,那三天我也负责照顾薇。

她不太喜欢吃胡萝卜,但是如果切的小一些吃不出萝卜味的话,她也会吃一点。洋葱也不太喜欢,好像也不喜欢炒菜的时候放葱花和鸡精,如果味道太重的话也会吃的变少。喜欢西红柿的味道,好像是更偏向西红柿酱那种酸甜味。糖好像也不是特别喜欢,酒也是。而且不太喜欢吃零食,这一点和芹不一样。

芹?

厨房里我一边回忆薇的喜好一边在做饭,突然整个人都停了下来。

芹?

我努力在搜索这个名字,除了心脏痛和头痛外我什么都没有得到。

我很熟悉的名字,很熟悉的人,而且,好像想起了一种安心感和温暖感。芹。

我觉得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然后走出了厨房找到了在阳台上看着街道发呆的薇。

“想去看看?”薇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说着。

我不由得一愣,薇一直很特别,无论是作为美人的长相还是那个夺人魂魄的眼眸以及那个让我安心的发丝间的香气。最奇特的就是她对我的敏锐。

老板的女儿和老板比起来,仿佛就是外星人一般。这样想来,自从我醒来之后,我好想一次都没有见到老板,除了每个月打在我账户上的两千块钱。

突然被薇牵住了手,“是不是觉得我太敏锐了,不舒服”。果然是敏锐的不得了,但是这种敏锐比起讨厌和害怕反而觉得,很开心,就是被看见的那种开心。

“没有,我想起来很熟悉的名字,我想去一趟小院,然后,芹的事情,我要搞明白。”我没有挣脱开。虽然说我的工作照顾薇,好像不知不觉,我们就亲密起来,好像不知不觉,我习惯了被薇接触的感觉。

“现在去吗?”

“不,还是吃完饭吧,我包馄饨。”

“那个,馄饨,可以教我吗?”薇看向我,抿着嘴,我能觉得她害怕我拒绝,但是,拒绝这种事情,怎么能做到呢。

那一天,我让薇看到了我最狼狈的一面。

一个明明已经十五岁,回想起一切之后,宛若儿童般打滚痛苦的样子,还有不知所措漫无目的奔跑的样子,还有跪在坟前痛哭流涕的样子,还有绝望之中告白的样子。最糟糕的样子,都落在薇的眼里。

我看见小院的坟的时候,就想起来了。那一天的事,还有亲手杀死芹的这件事。还有,沾满血迹的唐刀插在芹坟前这件事。

“是不是想复仇?”薇默默地问我。

我默默地点点头。

“能不能放弃?”

“这怎么能放弃,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无论是师父,还是芹,哪怕是江,甚至是师兄都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我不仅一点忙都帮不上,我还害死了芹,如果我当时没有出来,芹可能不会死。我,我怎么能不复仇,这件事情怎么能让我这么结束。我怎么能放弃。”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再一次抵挡不住崩溃的情绪。

“你复仇失败了,就会死。”

“我知道,但是如果背负这些事情活下去,还不如赴死。”

“活着就是经历磨难,死亡才是解脱,么。”薇念叨着,突然冲了过来,两只手抱住的脸,“如果,你不去,我就嫁给你。只要你放弃,我就做你的妻子,所以。所以你。”

“抱歉,我虽然刚才说了那样的话,但是,突然为了你放弃什么的。”

“那就做好你的工作吧。”薇松开手,往小院门口走去,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在耳边飘过。任由我一个人不知所措。

 

“在想以前的事?”老板不爽的语气在车里响了起来。我恍惚间从发呆的状态中惊醒,看见的是靠在我肩膀上睡着的薇,还有一脸不爽的当着司机的老板。

“抱歉。”

“我之前是希望你被他杀死,然后让我女儿放弃你去寻找更好的生活。”

“诶?”

“没想到?”

“没”

“照顾她的工作是一种比较体面的说法,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在乎你。但是我必须要让我女儿开心,哪怕为此我很难过。”

“嗯”

“这是最后一次,因为情报是真的,他们都住在那里。如果你能活着回来。我就让你接手我的工作。”

“老板,其实是因为气味。”

“什么?”

“之前不懂,是因为我年纪很小,涉世不深。我对气味没有清楚的认识。但是后来我明白气味之间是相互吸引的。硬要说的话,就是臭味相投的感觉。第一个让我被吸引的气味是芹的,后来是薇。和芹待在一起的时候,我把自己当做孩子,一心只想讨好一个姐姐,我只是一味的接受好意,一味的顺从。那样的一味是习惯之后带来的熟悉感。但是,之所以我习惯了芹,是因为照顾薇三天的那次,我迷恋上了薇的味道,然后在小院里找最接近的人罢了。”

“嗅觉版的一见钟情?”

“嗯。虽然三十多岁才认识到这些,但是师父曾经说过,只有这种气味敏锐的人,才能掌握那个刀。”

“那把唐刀?”

“师父说,传统的技巧往往依赖于眼睛,我们看到什么再针对看到的东西进行反应,这是一种基础的刀法。但是实际上,万事万物都是有气味的。”

“通过气味运转的刀法吗?”

“气味会捕捉目标,因为气味会蔓延,当气味蔓延到某个位置,就能提前知道下一个出招的位置。当年,师父为了证明自己的刀法,杀死了师兄的父母,使得自己名声大操。我本以为师父最喜欢的就是师兄,但是其实不是,他害怕师兄知道了会报复他,所以只交了普通的功夫。师兄的恋人其实是他当年的青梅竹马,他们在一起之后,就把当初他父母的武艺交给了他。”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明明·······”

“明明没有离开过薇身边么?”

“那天在小院里,我找到了师父的日记,还有秘籍,藏在我的床下。”

“到了,剩下的事,回来再说吧。”

“明明你都猜到了,而且从我开口的时候薇就醒了。”我抓着薇的手,下了车,借着夜色还能看见她微红的脸颊。

我看着她的双眼,许久。

然后亲了上去。

“回家想吃薇做的馄饨呢”

 

“你知道我会来?”

“嗯,他给我打了电话。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来。”

“明明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穷酸小子吗?”

“明明太平盛世,我们这种闲散的习武之人应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享受现代社会的生活,而不是,永远没有结束的武林和复仇。”

“芹的事,我没法原谅。”

“你不应该谢谢我么?明明我让你遇到了薇的。”

“这不是一回事吧。”

“明明都一副大叔的样子,却和孩子一样幼稚呢。薇太宠了你了吧。”

“要听实话吗?”

“你还有别的计划吗?”

“当初薇给我说,我放弃复仇的话,她就会嫁给我。”

“你不是拒绝她了么?”

“我其实答应了。”

“大半夜的,带着刀,跑来找我不会是为了告诉我不复仇了吧。”

“我一开始答应的时候,薇知道我是迫于形势,或者说,那个时候,薇不伤心更重要。我觉得我奇怪。我明明能反复回忆其杀死芹的痛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看见芹的坟,明明看见芹的血,我只觉得痛苦,我只觉得悲伤,我只对自己很失望,但是,没有恨。我承认你说的这一点,这些年来我在想一个问题,太平天下这么久,习武为侠客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现代社会还需要暴力义警吗?”

“有答案吗?”

“没有。这个问题,我真的不知道答案,我和师兄也好和薇也好不一样,我很笨,我也不太明白什么哲学,社会学的讨论。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真的选择复仇,薇也会为我复仇吧。”

“那你气势汹汹的带着刀来,不会是找我喝咖啡吧。”

“老板想让我死在你手里,可能是希望薇继承他的东西吧。其实薇不喜欢的,所以我就只好来了,但是薇虽然很厉害,无论是头脑还是做事都比我强,但是她不喜欢这些。她觉得所谓的侠客已经不再是习武之人要做的事情了。她说文明进步了之后,暴力只能彰显野蛮,想要成为侠客,有更多被社会认可的方式,比如律师之类的。薇的意思我大概明白,可能侠客什么的不再是用刀用剑来解决问题了吧。”

“薇比我看得透彻,那么就是比武咯。”

“嗯,老板说我赢了能接手他的东西。但是我想认真的比一场”

“嗯,我去拿刀。”

 

师兄的刀很漂亮,是一把圆月弯刀,刀柄上刻着花纹,显得刀有些艺术气息。我看了看我朴素的唐刀,感觉从某种程度上已经输了。但是我拔出刀来,闭上了眼睛。

我闻到了那把弯刀,还要师兄的样子。

“你居然学会了。”师兄笑了起来,“来试试吧。”

我闻到弯刀变成了一只蝴蝶,画着优美的弧线,急忙抽出唐刀挡了住了从右边划来的利刃,向后一仰,唐刀向前递了出去。逼退了之后急忙退后几步,回忆起唐刀的起势,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刀刃向右横在脖子的右边。

微微提了一口气,双脚奔跑了起来,从左边划了过去,能闻到刀刃的味道,是右边么,急忙退后一步躲开刀刃有一次递出唐刀逼退了师兄。

“我在想这是不是轮回。我在师父五十多岁的时候杀了他,你现在在我五十多的时候和我比武。还真残酷呢。”师兄停了下来,默默的看着我。

我的气味告诉我,现在随便就能结果师兄的性命,但是我没有动,我记得这种味道,全是空门的味道,这种味道背后只有阴谋。

突然,刀刃的气味从右面袭来,我急忙蹲下之后举起唐刀抵挡,兵器碰撞之后发出金属间的打击声。随后顶着刀想着那个全是空门的地方冲了过去。结果一触碰到那种气味之后,瞬间气味就消失了。

“你就不想想,我能杀死师父,怎么可能没见过这种刀法,怎么可能不会破解之法呢。”师兄的声音从身后贴着耳朵想起,我感到腹部一凉,传来的剧烈的疼痛。

“你就当这一刀是向芹赎罪吧。”师兄拔出到来,慢慢的走远了。我跪倒在地上,捂着腹部,蜷缩起来,头上不断冒出了冷汗,然后拿出手机,拨了薇的号码。

“接我去吃馄饨吧,薇。”

我记得那一晚,我最后是这么说的。

 

尾声

“呐,薇想吃什么?”清晨的阳光洒进屋子的时候,我就已经起来了。看着卷在被子里的薇,不禁要露出笑容。明明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明明三十多岁的薇,在我眼里还是当年那个说着我放弃复仇就嫁给我的少女。

冬天的天气渐渐寒冷,不起来就多睡一会儿吧,我掖好被子,确认不会冻着薇之后,就开始着手早餐。薇早上一直不太爱吃东西,一直推说是没有胃口,明明是起得晚吃饭时候那一股劲还没过去而已。今天也不能做什么太快做好的早饭了,慢慢熬点小米粥吧。

冬日的早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宁静了起来,可能是失去了夏日蝉鸣的味道吧。稍微觉得会有一点点寂寥。

那一天过去有多久了。

“517天。”突然被从后面抱住,是薇的味道和温度,当然还有声音。

“我不爱吃小米粥。”薇的声音从身后出来,有一丝丝幽怨。“为什么没做红烧肉。”

“那我岂不是要四点就要起来”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是为了我”

“为了你我三点才睡”

“明明你自己决定要接受老板工作的,明明只要把活动资金抽出来做理财解散不就好了,财务自由也够,我又生不出孩子,我们一起玩儿多开心啊。”

“明明三十多岁的人,为什么和十五岁没什么区别。”

“有什么关系。”

“还是讨厌小米粥。”

“去洗漱了。”

温度渐渐远离了我,突然觉得很奇妙,当一种默契发展为另一种的微妙感很奇特。明明两个人不用说话只用眼神就能明白意思,但是现在很默契的都要说出来。对话的感觉,也挺好的。

我笑笑还是继续低头准备早餐。

所谓无聊的日常,对于师兄那样非日常的人来说,是奢侈的宝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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