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诡异闻录——牛鬼

  我记得有人说过：牛头比马面多。

  勾魂的鬼卒我见过，大都是一黑卒一白卒相搭配而行，黑卒勾魂白卒引路。富贵人家都是有抬轿或马车送行的，多是由家人烧的一次性纸人纸马抬轿拉车，不会浪费鬼卒的体力。尽管鬼卒没有什么体力值可言。

  我也只是见过一两次鬼卒勾魂，鬼使开路，却从没见过鬼卒遮脸布下的真面目。大多数关于鬼卒的故事还是见多识广的八百比丘尼讲给我的。

  今天，站在我面前的，真正意义上的牛头人，很完美地给我上了一节为什么牛头比马面多的课。

  它并没有戴着绿色的帽子，也没有头顶一片绿光，甚至把它的脑袋放在牛棚里也不会有任何违和感——它本来就是牛。但是，谁见过自己家的牛像个人类一样站在牛棚里的？还是全裸？

  牛用它的前蹄，不，那应该算是它的手，握住了，对，用牛蹄子，牢牢地握住了一柄钢叉。我没时间去研究为什么牛蹄子能像人的手一样握住钢叉，因为那牛头看似随意一挥蹄子，牛棚里的一根粗壮的支柱便轰然倒下，“哗啦啦”一阵后，原处仅剩下四起的尘土。尘埃尚未落定，牛棚的废墟突然着起火来，滚滚浓烟顺着风袭向村子里人们的集聚地。

  我打赌，这村子从没像此刻般热闹过。

  三更因祸起，七面自梦惊。一眼对眼不知事，九口传口夸其词。听警钟从南响到北，看灯火从西亮至东。四子摸黑只贪刚凉透的米，六儿登楼妄图多披一件衣。狗子将二丫一把甩开扭头就跑，顺仔被老八扔在床上嚎啕哭叫。地主安排跑得没剩几个的家丁麻利儿搬弄库房，夫人吩咐吓得魂不守舍的丫头赶紧儿收拾细软。争着前边跑得慢的绝不给后来人让路，跟着屁股逃得快的恨不得掐死挡路人。人行路上马踩马，马车路上人压人。阳间道尸横遍野，阴曹路尽是冤魂。

  究起原因：牛棚倒塌后失火，仅此而已。

  带走那些盲目奔逃的人的性命的，是恐慌。没有人知道，这竟是出于畜生的心计。也许它比人还了解人。

  剩下的那一小撮幸存者，终于发现火势并没有影响到村子，仅仅是牛棚化成了灰而已。哭天喊地垂头顿足的他们看不见，逝去的灵魂还站在原地，对这些伪君子们指指点点。

  鬼卒的工作不过是把灵魂带到他们该去的地方，但我眼前这头牛好像并没有这个打算。它能做到的，也只是有灵魂即将离开牛的视野的时候，一叉子打得人家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而已。

  奸诈、野蛮、蛮横、冷漠，这就是它给我的答案，关于它的存在的答案。

  我打算离开，因为我看见牛拿着叉子朝我走来，可能是因为它认定我是个孤魂野鬼，所以才想要把我赶到它的圈子里，就像人类养羊那样管理着我们这些在它的认知里的“牲畜”。

  更准确的说，我在本能地逃跑。换做你被一头牛头人拿着钢叉追赶，你又明知打不过它，你会做何选择？等死？

  我打算放弃了，因为我本来就不擅长跑步，何况是和一头真正的怪物比脚力。我眼睁睁地看着它的叉子透体而过，又退了出去，又插了进来，如此反复了好几十下。我忽然想起我又不是鬼魂，为什么要怕一个只抓鬼不伤人的鬼卒？

  牛是真的倔，倔到家了。在被另外的鬼卒带走之前，它一直都在重复着用叉子捅我的动作，连角度都未曾换过。

  我回到村子，那些活人已不知去向，鬼魂却仍站在原地，即使见我不见牛，也丝毫不敢动弹，像一排榆树一样。

  这样的人，无论在阳间还是阴间，都很常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