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树与接吻鱼

我总是在与梦打交道 多数时候是自己的梦 偶尔也与他人互换梦境

一切从影子开始 夜晚是我们依附的这颗星球的巨大影子 也是无数脱离宇宙运转规律的幻想的发源地 夜晚孕育着梦境 而梦境映着意识的另一侧 是睡梦中的人们在清醒时分难以捕捉到的影子 深浅形态互不相同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织起了环绕星球的大气层 时不时有一些冷石头撞进来 与影子们碰撞出不同的可能性

我的床头永远挂着捕梦网 每个夜晚 在我的躯体熟睡之后 另一侧的我便站在渔船上 顺着自然流淌的意识之河 在深不见底的影子中打捞梦境 然而梦太过脆弱易碎 在接触到世界表面时便开始瓦解 偶尔在早上醒来的时候会发现网兜里盛着一些梦的碎片残渣 闪着微弱的光 我在醒着的时候能做的只能是尽可能地留住它们 将它们努力编织复原 还要小心谨慎地不能让自己清醒时分的意识掺入其中 避免毁损了梦的原初形态

最近的梦有两个 一个是我正置身于一片草木繁茂的原野 四下无人 只在空旷正中的位置矗立着一棵巨大的树 看不见的根系扎进脚下 直抵地心 缠绕的树干作为天与地之间的连接者 忠实地臣服于这片自然环境 树干上端分成两股 各托住一边的树冠 仿佛托住宇宙星云的一双手臂 树冠覆盖了四周广袤的苍穹 它开花结果的周期有其顺应的自然规律 或者说它本身即意味着包罗万象的自然——斗转星移 四季流变 向着无尽的方向延伸的探索者 

我捡起它掉落的一片叶子 上面不规则地排布着来自远古的模糊字迹 而我也如通灵般毫不费力地辨认出了它们 一些散落的词语 又或是不完整的诗句：

大梦之树

四方上下 古往今来

神明存在的证词

飞鸟与托起的太阳

依格德拉西尔

生命之源恒久奔流

这些字句并不难理解 但却是极为珍贵的线索 在还原了这个梦的大部分图景之后 我面对着它 陷入了一种持久的 静默的震颤 仿佛天地间的电光石火贯穿我的躯体

而另一个梦的质感则显得颇为黏稠暧昧 透明玻璃缸中浸着暗粉色的光线 细密的气泡逸出水面 两团半透明的光影在水中来回游弋 有时冲出水面与空气交界的位置呼吸 游动的轨迹时不时交叠在一起 它们随意地接吻 如同周围世界不存在一般地碰触对方 碰触中又蕴含着无尽的斗争张力 它们前端突起的嘴如同书中一对反向排开的尖括号 又像数字关系中的大于小于 暗示着这场角逐注定的不对等 互相碰触的一刻 它们的轮廓似乎要融于环境的底色中 与那个瞬间的世界一同凝成一块封存永恒的琥珀

梦中的整个视野都充斥着暗粉色 如同囚禁在体内狭长幽深的回形走廊中 这颜色令人想到正在腐烂的肉体 以至于清醒时的我不得不迅速驱赶了一些闪回的记忆片段 而两尾鱼之间的试探与碰触 又如同低气压的静默 于劫难般的爱恋

一条鱼向往着热带洋流 渴望去往沙滩与更远处的大海 但可惜 我似乎分辨不清世界的颜色 它转身钻进了昏暗的角落 那里遍布着水草和浮游生物

另一条朝着玻璃缸壁上自己的倒影摆了摆鱼鳍 内心的洪流已经足够我们抵抗了

那是它们最后一次碰触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