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猪归去来

“快过年了啊......”
除夕夜近在眼前,地上的雪被幸福的人们踩了个紧实,正是欢乐的气氛洋溢四方的时候,朱祐却在柜台里发起了愁。
原因无他,只是随着年关将近,人民日益增长的猪肉储备需要同过高的猪肉价格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而朱祐一家的收入实在算不上富裕。
朱祐当年举全家积蓄买了一间一楼带小花园的房子,并且颇有先见之明的开了小区里第一家小卖部,按理说应该过得相当滋润了。可惜的是,他正赶上连锁超市遍地开花的时代,小区正门外,几家超市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战争,而朱家小铺连参战的资格都没有。
“当年在农村的时候,要是家里有这么个小铺子,十里八村的人都来这里打酱油啊......唉,时代变了。”朱祐叹息一声,开始筹划几个小时后的年夜饭。
“孙子最喜欢吃大丰收里的苞米,也是,排骨汁炖啥都香,光汤泡豆角都能吃到正月十五。”
“儿子稀罕吃自家的锅包肉,还得是搞白醋的,番茄酱太洋了不好吃,可得整点上好的里脊肉。”
“翠花最近总说自己皮肤干燥,这大冷天的屋里屋外都干,得整点猪蹄美个容。”
“儿媳小孙上次回来还说今年饺子多整点花样,再花也得有后腿肉啊。”
“我个个儿倒没啥特殊的,整点猪皮冻下酒那是必须的。”
“这一锅饺子四个菜感觉不够扎实,再整点凉菜,拌个拉皮啥的。”
“要不整八个菜凑个吉利数吧,那寻思寻思,年年有余,整条胖头鱼炖上,鱼头汤泡饼可香啊。”
“正好榛蘑家里还有点,整个小鸡炖蘑菇,小笨鸡啃着香。”
“最后一个菜整点啥呢......等会看看再说吧。”
结束了自己和自己之间的讨论,朱祐披上大棉袄启程前往百米之外的小区门口的超市。开小卖部的人终是向现代化的超市低头了,着实令人啼笑皆非。
“老朱啊,你也要去置办年货?现在这肉价可没有往下走的样子啊!”路上,朱祐遇上了对门的同样坐拥小花园的邻居祝之山。
“这肉再贵,还贵的过年?有肉少的是钱,没肉少的可是年味啊!”朱祐摆了摆手。
“你说咱小本生意一年能挣个多少钱,过年先搭一半进去咯!这肉得买吧,爆竹得整吧,孩子们压岁钱得给吧,得亏现如今不用屯百八十斤白菜了,不然这日子没得过了!”虽说有些打趣的意味,但祝家的小粮油铺确实快到入不敷出的地步了。
“诶呀!老祝啊,我可谢谢你啦!这最后一道菜你一提醒我可想起来啦!我那腌酸菜还有好几头呢,赶紧咱买点粉条去,渍菜粉可是硬菜!”
“你家里哪道菜不是硬菜啊!”祝之山笑道,表情却渐渐淡了下来,“可惜啊,今年我是看不到儿孙咯.......”
“小祝大过年的还包工程?”朱祐有些吃惊,这祝家小子可是个孝子,人又有能耐,在外面包工程也算得上风生水起,往年就算是挤也得回来和爹妈一起过大年啊。
“元旦的时候告诉我,工期催得紧啊......你说说这正月十六验收不是明摆着不让过年吗!”
“唉......”为老友的境遇叹息一声,朱祐突然灵光一现,“我说,老祝啊,要不你和老伴今晚来我家一起过年吧?”
“这......”
“这大过年的,你这家里冷冷清清的也不是个事啊!”说话间,老朱和老祝已经走进超市,走到了冷冻柜前。
“唉,今年我就凑合凑合包几十个饺子也就得啦,你看看现在后腿肉都上五十啦......”老祝无奈道。
“老祝啊,”朱祐正色道,“咱两家都是农村里一块出来的,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你家啥情况我也知道。你说我这人虽然没多大本事吧,但心肠还是火热的呀!”说话间,一点眼泪竟慢慢湿润了眼眶,“我舍得让你家过个寒酸年吗!”
“老朱......”祝之山也红了眼眶,这要不是在超市里,两位老男人铁定紧紧地抱一起哭一场了。
“你看这肉啊,去年年节还二十多三十块,现在可是翻了一番啊,但你说为啥大家还买肉呢?因为今天晚上咱们要送走猪年啦!金猪一走,猪肉就没那么金贵啦,肉价就能往下走啦!”朱祐俨然一副经济学家的模样,“一家人也是过年,两家人也是过年,这春晚可没剩几个小时就要开始啦,咱赶紧买完肉回咱家呀!”
“老朱,有你这话,我这心里老暖和啦!比暖气还暖和!行,那咱买好肉,我带上老伴一起上你家!别的不说,这饺子我们可报的比你家好!”
“还不是因为你们俩总凑合着吃饺子啊,一次报上几百个素菜馅饺子连着吃两周,身体可遭不住啊!今晚这肉馅饺子管够!”
“行!你出肉钱我出手艺,我可不亏呀!”两人都对着五十的后腿六十的排骨笑了起来。
大几斤猪肉,再加上一只笨鸡和一条鱼,老朱虽说有点心疼,但割肉换肉,不亏呀!
“老祝啊,”走在回家的路上,朱祐对祝之山说道,“前两天国家已经放话,要管控猪肉价格啦,明年你可别天天吃你那白菜饺子啦!”
“好好好,吃带肉馅的!”两人迎着寒风欢声笑语,带着年味走向朱家。
“爸!”
听到三声呼唤,朱祐和祝之山都楞了一下。
“儿子,你咋回来了呢?”祝之山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仿佛自己在梦中一样。
“爸,大家都想过年啊,这不大家齐心协力把工期提前了吗!人老板高兴,昨天临走前儿还给我们一人发了个大红包,分了一大包年货呢!”
“之山啊,咱儿子和老朱家小子在机场碰上了,这不一起回来的吗!我寻思这年货咱一家也吃不完,要不咱两家一块儿吃吧!”祝之山的老伴已经将家里的菜刀带过来,准备把猪头肉切了。
若不是担心寒风将喜悦的眼泪冻住,祝之山早已老泪纵横。
“好啊,好啊,今天可真是过大年啦!”擦了擦眼睛,朱祐故作严肃的背起手说道,“现在,全体同志都有,听我指挥!”
“好嘞!”
“小朱,小祝,你俩把肉拿进厨房,里脊切片,后腿剁馅!(OK!)小孙,皮冻拉皮拿出来切咯!(得令!)翠花,上酸菜!(好嘞!)乖孙啊,帮爷爷吧面粉拿来吧!(屁颠屁颠的跑去)老祝啊,咱仨准备和面包饺子吧!芹菜的黄瓜的辣椒的都有,酸菜馅的多包五十个!”朱祐乐开了花。
两家人井井有条的准备着年夜饭,新闻联播之后惯例又是“一年又一年”。在喜庆的乐声中,朱家和祝家的年夜饭上桌了。
“在开动之前,我简单讲两句!”朱祐举起酒杯,“第一句,猪年马上就要结束啦,但祝家和朱家的友谊常在!第二句,开整,别噎着咯!干杯!”
“新年快乐!”
“金猪要走啦!”
“明年生意好起来!”
“小老鼠明年可别啃我家粮仓啦!”
“春节联欢晚会,现在开始!”
杯盏齐鸣,碗箸交弦,在北国的寒夜里,朱家四季如春。
灯火闪烁之间,顺着杯中佳酿折射出的光影,朱祐仿佛回到了儿时。那时,也是朱家和祝家一块过年,小朱和小祝一边嗑着难得一品的花生瓜子,一边看着两家大人们热火朝天的包着饺子,蹲着肉块子,贴着饼子。那时,两家人要合起伙才能凑够一份肉钱,但过年的喜悦总会冲昏大人们平时精打细算的头脑。
连接在岁月轮回之间的,不是猪肉,而是羁绊。
幸福的泪水朦胧了双眼,朱祐内心竟开始期盼起金猪的下一次归来了。